目標,共產主義!


    ──聯邦軍炮兵隊射擊演習場標語。


    目標,官僚主義!


    ──第國軍參謀本部射擊演習場標語。


    統一曆一九二六年四月十日 參謀本部


    雷魯根上校對自己身為參謀將校的職務為榮。身為軍人,身為軍官,更重要的是身為一個人,他深信誠實善盡自身的義務,正是負責任的作為。該說,正因為如此吧。


    雷魯根上校懷著黯然的心情,在心中歎出今天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歎息。如果可以的話,真想現在就逃向酒精與香菸的心情,應該就是這種感受吧。會這麽想的人,不隻有自己而已。


    真是愚蠢至極的始末。


    軍方竟被政治要求扯了後腿。明知道是場鬧劇,自己的立場卻不得不讓好幾名高級軍官上場扮演醜角。


    審訊會還真容易被濫用呢──帶著深深歎息,雷魯根上校坐到事前安排好的自己的座位上。就坐後偷偷環顧起會場,發現到左右並排的臉孔上,全都掛著微微抽筋的表情。就表情上看來,一眼就能看出所有人都很不情願地坐在這裏。


    參謀本部的高級將官,還有擔任實務的參謀將校們。雖說東方戰線維持著穩定狀態,他們的時間依舊有限。自己過於寶貴的時間,竟被浪費在這種意義不明的愚蠢行為上,他們心中的煩躁,雷魯根上校非常能夠體會。


    所以才會這樣吧。讓他甚至把宣告開庭的木槌聲,聽成趕快結束這場鬧劇吧的唿喚聲。


    「到齊了?很好,就開始吧。」


    不過,宣告開庭的人可是傑圖亞中將。或許這正是中將閣下的心聲也說不定。


    「那麽,提古雷查夫少校。即刻起,本審訊會將基於最高統帥府提出的疑義,對貴官的軍事行動進行審訊。」


    會有這種錯覺,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將會是場史無前例的審訊會吧。畢竟,這是要對一般來講,應該要視為功績加以審議的聯邦首都直擊作戰的實行人,迂迴地追究她的責任。


    照軍方的道理來看,這是不可原諒的行為。正因為如此,當初參謀本部才會連成一氣,猛烈反對這項決定。最後會遭到通過,全是因為後方那些文官根本不懂什麽叫作戰爭吧。


    就從審訊會的會議主持人是由傑圖亞中將擔任來看,結論就像是注定無罪一樣。盡管如此,卻將這種無關緊要的案件視為問題,最後雖說是為了證明事件與她無關,但早在必須召開審訊會時,參謀本部與政府、政治家之間,就有著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了吧。


    不對,這是在所難免的吧?雷魯根上校抱持著保留態度,接受這個事態。


    這個問題的原因,全在於提古雷查夫少校的行動看來太過偏激。


    就軍事角度來看,直擊敵首都是合理的行動。隻要是參謀將校,任誰都會同意,她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然而,要是以政治角度來看,倘若要說她的行動存在著不得不導致爭論的部分,雷魯根上校也能理解政治上的理由。


    從踐踏敵人麵子的意圖來看,攻擊敵國的象徵是在所難免。看在政治家眼中,會認為這是在刺激聯邦吧……隻能說是本末倒置,但要是他們如此指責,我們也無法否定。


    「提古雷查夫少校,本審訊會對貴官提出的質疑,是『在市區進行過度的軍事作戰』與『獨斷獨行的軍事行動』。此外,貴官是否承認這是事實?」


    恰好就像傑圖亞中將現在以平板語調念出來的話語一樣,「過度」不僅是言過其實,「獨斷獨行」的批判,照理說也是在強詞奪理。


    不過,在場列席的將校們,大半都會認為這是牽強附會的指控,不會當成一迴事吧。雷魯根上校自己,則是有自信達成,直屬上司盧提魯德夫中將嚴格下令的「讓提古雷查夫少校與其他人等免除責任」這件事。


    直擊聯邦首都莫斯科,是必要的軍事行動。這是雷魯根深信不疑的結論。


    「中將閣下,下官對於剛剛所提出的兩項質疑,在深感驚訝的同時,願以名譽發誓,這絕非事實。」


    「很好。那麽,提古雷查夫少校。就先來處理,對貴官提出的獨斷獨行的質疑。」


    不論是誰,都認為第二〇三航空魔導大隊以威嚇目的或佯攻目的進行的作戰行動,確實是符合預期,以威嚇與佯攻作為目的的長距離襲擊作戰,本質上甚至可說是一種騷擾攻擊,並沒有超出這個範圍。


    即使說她獨斷獨行,隻要詢問參謀本部的將校,他們也會眾口一致宣稱「這在命令的範圍之內」吧。至於要說為什麽,則是她達成了所下達的命令目的。這些行動是現場的裁決,沒有違反任何命令。


    正因為如此,擔任會議主持人傑圖亞中將,才會一副我很明白的模樣點頭吧。


    「檢察官,開始吧。」


    一改方才像是在對自家人說話的平穩語調,嚴厲催促著。


    算了,這也沒什麽好隱瞞的。當傑圖亞中將向軍司法官厲聲嚴詞時,他的意思就很清楚了。畢竟設立第二〇三航空魔導大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傑圖亞中將自己。即使召開了審訊會,但要不是參謀本部以監督者責任的名義,硬是把人安插進來,他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擔任會議主持人吧。


    「對了,檢察官。在我忘記前先警告你一件事,我不許旁聽人中途退席。既然是對將校的名譽提出質疑,身為帝國軍將校,我希望能當著所有將校的麵,審議提古雷查夫少校的名譽。」


    「聽明白了吧。」傑圖亞中將接著說出的話,對置身帝國軍的軍司法官來說,是讓他非常為難的一句話。


    「就我個人來說,隻要有必要,或是各位當中任何一個人希望,將不惜公開審訊紀錄內容。很好。那就開始吧。」


    徹底到天衣無縫的手法。在聽從最高統帥府意思的軍司法官開口之前,先做出了強而有力的牽製。


    傑圖亞中將與其他帝國軍參謀本部的參謀將校們,曾一齊反對過審訊會的行動,就是他會說到做到的依據吧。不過另一方麵,他們盡管做出了如此強烈的反抗與反對,卻還是強行召開了這場審訊會。


    這是為了洗刷提古雷查夫少校的嫌疑,要從他人的批判之中,保護她往後的名譽。最終來講,盡管是以這種目的,克服了參謀本部內部與東部方麵軍的強烈反對,於最高統帥府對提古雷查夫少校提出的處置,反應算是太過激烈了吧。


    「那麽,就容我針對獨斷獨行一事,開始進行審議……」


    然後,軍司法官一一列舉的各項質疑,讓雷魯根上校看得不得不長歎「我就知道」。


    審訊會的會議場上,充滿著將校們的憤怒。可輕易地以此類推,作為遭受審訊的當事人,保持嚴謹耿直態度的提古雷查夫少校,內心應該也是類似的情緒。


    「……真是讓人頭疼的問題。」


    對雷魯根上校來說,這場審訊會不會得出譴責提古雷查夫少校的結論,是顯而易見的事。究竟能有幾個人,能克服擔任會議主持人的傑圖亞中將,還有在座將校們的視線,認定提古雷查夫少校不具備身為將校的名譽與資質,做出這種結論呢?


    這可是就連審訊委員長,雖說隻是名目上,卻是由參謀總長擔任的情況。至於掌管實際職務,擔任會議主持人的傑圖亞中將,也是被評為參謀本部支柱的人物。


    這些人,顯然全都發自內心地認為,這場審訊會是一場鬧劇吧。要說到傑圖亞中將,或許是想表示抗議,還在擔任檢察官的軍司法官發言時,看起手邊的雪茄盒,向鄰座的人借起火來。


    主張這場審訊會是一場鬧劇的將校們,絕大多數都對檢察官的發言,毫不客氣地逐一發出冷笑,對辯護人的發言,逐一點頭表示


    認同,甚至還有人輕率地拍起手來。


    「肅靜。」就連敲響木槌的傑圖亞中將,也隻是義務性地敲著木槌時,整場會議就無法避免地凸顯著滑稽感。


    正因為如此。雷魯根上校果然還是發起牢騷。


    「……這場審訊會,沒能夠避免呢。」


    雷魯根上校羞愧地深感後悔。


    畢竟,早已有過好幾次跡象,暗示著這種危險性。軍方與後方的意識,背離得極為嚴重。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會打算特別留意這一點。


    盡量與後方人員交換對於戰局的意見,努力關注軍方的立場與大後方的情況。這對負責作戰指導的參謀將校來說,是有點超出職責的行為也說不定,但我相信,圓滑的軍事行動,必須要有團結一心的後方支援。然後,在以機動遊擊戰殲滅進犯的聯邦軍時,就認為前線與大後方的合作關係,無庸置疑地發揮了機能,自豪地舉杯慶祝。


    結果,卻是這種始末。眼前猛然反駁的辯護人,與被他的氣勢壓倒的軍司法官,到底是為什麽會演變成這種關係?沒辦法避免這場針鋒相對的審訊會,隻能說是深感遺憾。


    畢竟,這件事光看就知道結論了。淡然地壓抑感情,逐一答覆侮辱般的質問的提古雷查夫少校;隻在名目上是中立,叨叨絮絮地不斷挑檢察官毛病的會議主持人;還有,麵對這種對於軍官與參謀將校的名譽做出的不當攻擊,不掩決心要堅決反抗到底的辯護人。


    對於獨斷獨行的指控,參謀將校眾口一致,在官方紀錄留下沒有問題的宣言;對於過度攻擊的指控,辯護方引用軍方的通告,與攻擊軍事相關設施的相關判例,反過來猛烈抨擊檢察方。


    宣稱「她避開民間設施,隻限定攻擊黨以及軍事相關設施的努力,應該給予正式的讚賞吧」甚至還留下正式的發言紀錄。


    就在汗如雨下的檢察官扶在桌上,反駁也說得斷斷續續時,傑圖亞中將總算是讓這場鬧劇拉下閉幕了。


    「好,我看審議得差不多了。」


    「我想,各員已討論得相當清楚了。」說出這句場麵話後,傑圖亞中將說出主題。


    「本次審訊會,得到以下結論。譚雅?馮?提古雷查夫少校,本會基於上述的反駁,認定對貴官的質疑並不成立。」


    一副鬧劇結束了的語氣,做出判決的傑圖亞中將,還有理所當然似的點頭的將校們……許多將校會一齊在軍服上配戴象徵實戰經驗的野戰從軍章,是在默默表示前線的憤慨吧。


    「譚雅?馮?提古雷查夫少校,本會在此免除對貴官名譽的質疑。基於上述理由,本審訊會到此為止。期待你更進一步的奮戰與貢獻。以上。」


    結果,姑且該說是平安落幕的案件。


    不過,離室前去處理下一件工作的雷魯根上校,心境相當沉重。畢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誤判了多少。


    「最高統帥府」,特別是「外交部門」與「內閣」對於莫斯科襲擊,以及更主要的是對提古雷查夫少校所進行的軍事行動,不僅是表示憤慨,甚至還要求審訊,與軍方的感覺竟然背離到這種地步。


    ……聽到第一報時,還驚唿這怎麽可能。等恢複冷靜後,雷魯根上校才總算是逐漸掌握到問題的本質。他自己也很清楚,提古雷查夫少校往往會為了達成戰果,毫不猶豫采取強硬的策略,也會對此感到擔憂。但是,這不一樣。


    即使就連雷魯根上校自己也會擔憂,但他就算會恐懼提古雷查夫少校的手段,也不太會去譴責她想達成的目的。實際上,譚雅?馮?提古雷查夫少校隻要除去人格上的疑慮,是優秀到足以稱為帝國軍將校楷模的人物。


    「……我也在不知不覺中,習慣提古雷查夫少校的思考方式了嗎?要是這樣的話……她會是對的嗎?」


    認為隻要能對莫斯科造成打擊,就必然會導致在東部國境線展開的一部分聯邦軍部隊,被調離前線的結果吧。


    「就某種意思上,她是想重現萊茵戰線的局麵嗎?……實際上,隻能說她做得相當好。多虧了她的襲擊,讓東部正麵的敵航空戰力,被大幅調離前線了。正因為是大功一件,才沒有任何該視為問題的理由。」


    ……不過得要補充一句,以軍人的觀點來看的話。


    長驅直入敵國的重要設施與重要據點,展開襲擊,強迫敵人加強後方防備,最終導致有限的軍事資源無法分配到最前線,這次的襲擊就類似這種騷擾攻擊。


    對帝國軍來說,這是展示出自己隨時都能攻擊莫斯科的事實,讓聯邦軍的兵力固守在莫斯科方麵。


    準許提古雷查夫少校的莫斯科攻擊作戰,竟會導致如此麻煩的事態,就連雷魯根上校自己也是出乎意料。所以,他才不得不對這場內部糾紛感到困惑。


    然後一從困惑中恢複過來,就在理解到原因之餘,感到頭疼。這恐怕是因為帝國的後方,至今仍受到戰前的觀念所控製。不是因為報紙或廣播的報導改變想法,而是他們在用戰前的觀念判斷事物啊!


    還真是一場搞錯重點的爭論啊。


    戰爭是軍人要靠著大後方的支援戰鬥到底的事。然而,最近卻把戰爭歸為軍方的管轄,後方對軍方置身的狀況漠不關心。


    說好聽點,是信賴軍方吧……說難聽點,就是沒有去理解軍方。


    「要是不找機會處理,似乎會演變成麻煩的事態……」


    「不對。」他在這時接著說。


    「首先是提古雷查夫少校的處置吧。」


    雷魯根上校默默切換心情,把心思重新放在眼前的事態上。


    目前審訊委員會已確認過提古雷查夫的經曆,證明她沒有問題了。根據這項裁決,現在要將各項資料分發給委員,同時還要通知提古雷查夫,她已在正式紀錄上獲得赦免的消息。


    這樣在官方紀錄上,就會留下提古雷查夫少校並無問題行動的紀錄。軍方這個組織,將拒絕兩字,狠狠甩在後方,以及最高統帥府的威望上。這就算是大後方與前線因為感覺差異所導致的衝突,要是能以再柔和一點形式落幕就好了,雷魯根上校深深反省。


    隻不過,同時還要基於「顧慮」之類的理由,不得不考慮提古雷查夫少校與第二〇三航空魔導大隊的新執勤地點,進而因為雙方認識的理由,委托自己去詢問她的希望。好吧,這是個不錯的機會。至少毫無疑問會是個能掌握、理解她真正心意的好機會。


    踏進提古雷查夫少校等候的參謀本部房間後,他才注意到,要是有帶烏卡少校過來就好了也說不定。要是有軍大學的同學在場,不甘遭受審訊,氣急敗壞的人,也會稍微冷靜一點吧。


    不過,也太遲了。


    提古雷查夫少校站起身,一如往常一板一眼地行了個模範軍禮;雷魯根上校則是帶著苦笑答禮:「辛苦你了。」


    「一會兒沒見。讓你久等了,少校。」


    「不,沒等很久。」答話的提古雷查夫少校,與預期的不同,意外地冷靜。


    「很好。那麽,稍微談一下貴官的配屬地點吧。有什麽希望嗎?」


    然而,提古雷查夫少校所告知的希望,卻讓雷魯根上校大吃一驚,忍不住向後仰去。


    「希望是最前線勤務以外的地點……以上,確定無誤嗎?」


    「是的,確定無誤。」


    淡然迴答的提古雷查夫少校,眼中沒有一絲遲疑與別有用心的感覺。那個提古雷查夫少校,在這種狀況下……不希望最前線勤務?這要是新兵或其他人的話,還可以譴責對方是不是害怕前線了,但要是在萊茵方麵突擊共和國軍司令部的猛將逃避的話,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所以意願的確認,終究隻是事務手續。要說的話,就隻是個開場


    。


    「很好。那麽,少校。我有個疑問,想請貴官迴答。」


    「是的,請說。」


    「就當作私人談話就好。提古雷查夫少校,像貴官這樣的軍人,為何會嫌棄最前線?」


    想知道的,就隻有一點。那就是理由。雷魯根自己也很在意這點。不對,可以說在意的就隻有這點吧。


    正因為如此,盡管困惑,雷魯根上校還是不得不問。


    『為何受眾人畏懼為鏽銀的她,居然偏偏希望後方勤務?』問出他這極為認真的疑問。


    「是的,上校。簡明扼要地說,就是最前線勤務讓下官憂傷。會希望後方勤務,完全是基於個人的理由。還有方才忘記提到,就是有關這件事的繼任人選推薦。關於第二〇三航空魔導大隊的指揮官人事,請容我推薦副指揮官的拜斯上尉,擔任繼任指揮官。」


    這個消息,瞬間就傳遍整個參謀本部。第二〇三航空魔導大隊的大隊長,譚雅?馮?提古雷查夫少校,迫切希望後方勤務。理由是針對戰功的審訊會,已幾乎讓她心灰意冷。


    瞬間,任誰會都點頭覺得這也難怪的消息,不過對相關人員來說,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首當其衝的人,則是他──傑圖亞中將。


    一收到雷魯根送去的報告,就衝進雷魯根的勤務室裏找譚雅的傑圖亞中將,凝重地說出第一句話。


    「……我就直說了。這算什麽?」


    他拿在手上的是剛剛雷魯根上校急忙寫下,從提古雷查夫少校口中問出的配屬希望地點。


    就在提古雷查夫少校淡然注視起,寫著希望去後方這一句話的報告時,傑圖亞中將當場就將手中整疊的報告書甩在地上。


    變臉之快,足以讓任何一位感覺正常的將校,嚇得麵無血色。整疊甩在地上的報告,就像呈現出傑圖亞中將的憤怒一般,散成一張張的紙片飛舞開來。散發出大概是從軍以來,首次看到如此程度的暴怒。


    就連訓練小隊的隨隊中士,也不曾有過這麽顯著的憤怒表情吧。老實說,甚至讓我感慨起,原來人類可以暴怒到這種程度。


    不過……


    有注意到的人,會更加驚歎吧……提古雷查夫少校驚訝地看著這一切。不是從容,也不是遭到否定的盛怒,而是驚訝。


    那個……那個戰鬥人偶,有著人類外型的怪物,竟露出了簡直像是受到驚嚇的表情。


    「迴答我,少校。貴官究竟是基於怎樣的理由要放棄軍務?」


    「閣下,下官難以理解質問的意圖。」


    質問的意圖很清楚。說穿了。就是即使有受到後方的幹涉,但她的言行還是深深跨越了可容許的界線。


    究竟是基於什麽樣的意圖,讓她說出這種否定軍方與參謀本部的麵子,並加以蹂躪的言語暴力啊?


    「我就再問一次。貴官不僅不希望東部勤務,甚至還希望擔任本土,或是西方的非戰鬥任務是嗎?」


    「是的,中將閣下。下官是打算在執行軍務之際繼續全力以赴。閣下所謂放棄軍務的疑慮,請容下官表示驚訝之意。」


    「抱歉,你是說,你無法理解嗎?」


    「是的,閣下,就誠如你所說。下官無法理解。」


    不對她有如半放棄軍務的申請做抗辯嗎?就連雷魯根都能清楚理解到,傑圖亞中將話中暗指的質問意圖。


    盡管如此……


    盡管如此──


    她卻說難以理解質問的意圖?


    提古雷查夫少校意想不到的迴答,讓在場眾人還有他,都不由得在這瞬間僵住了。這家夥,提古雷查夫少校,她剛剛說了什麽?突然強烈覺得,眼前的存在是個難以理解的怪物。她剛剛,到底說了什麽?


    「……什麽?難以理解?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少校。像你這樣掛有別名的精銳,為何會希望從事後方勤務?」


    沒錯。


    問題就在這裏。


    譚雅?馮?提古雷查夫少校這一名魔導師的軍曆,對她來說,也等同是大半的人生。她才這點年紀,就已在軍中度過了半生,而且大多數的時間,還是待在最前線的戰場之中。


    然而,她卻開始逃避最前線勤務了?


    與其說是在詢問她究竟有何心境變化,有一半更像是在逼問的傑圖亞中將不停地追問之下,所以才會這樣吧。


    就像是終於放棄似的,提古雷查夫少校喃喃吐露出她的心情。


    「閣下,下官收到的命令,是去直擊聯邦首都。下官就隻是遵從參謀本部的命令。在這種遵從命令卻遭到審訊的狀況下,下官的理解是,自己服從戰鬥任務的資質,遭到了質疑。」


    「……你這話是認真的嗎?」


    「當然,閣下。」


    然而,關於這點,提古雷查夫少校的迴答就某種意思上來講,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頑固堅持著自己的正確性,就軍人來說,也吐露了極為深刻的不信感。


    光看外表,她就像是第一次跑腿迴來的小孩子,自信滿滿地昂首挺胸,散發著一種「我把拜托的馬鈴薯買迴來了,而且沒有買錯喔」的氛圍。


    ……簡直就跟現場完全不合的氛圍。


    「那麽,你的這些言論,是因為遵照參謀本部的命令行動所導致的結果,讓你遭受到審訊會審訊,才會這麽說的嗎?」


    仔細一看發現傑圖亞中將的額角正在抽搐。不對,這不用看就知道吧,雷魯根苦笑起來。應該不論是誰都不會想站在現在的閣下麵前。畢竟那個傑圖亞閣下正用全身散發著暴怒之意。


    「是的,閣下。為了支援東方主戰線,下官遂行了所命令的佯攻任務。可是,既然下官是個就連基本的軍務行動都會遭到質疑的將校,那麽下官大概是欠缺從事作戰行動的適性吧。」


    「……你難道沒注意到自己的主張,意味著怎樣的意思嗎?還是說,你實際上根本就懂,隻是在玩火而已嗎?」


    看人在火藥庫裏玩火,肯定就是這種心情。提心吊膽著,不知道何時會爆炸。比起心跳加速,更有種胃部絞痛的感覺。


    今天剛好在場的雷魯根上校,隻能感慨自身的不幸。運氣好的話,就去喝瓶比葡萄酒更烈的威士忌,把這件事忘掉吧。


    ……如果忘得掉的話。


    「是的,並不是這樣的,閣下。下官身為軍人,認為自己就隻能遵從軍人的行動規範行事,也如此相信著。」


    所聽到的,是少校就像是無法理解質問意圖的答覆。盡管一副問心無愧的態度。臉上卻掛著,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被長官逼問的困惑表情。


    「少校,對於我的質問,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相對地,中將──


    他渾身充滿的憤怒,已達到一個人不可能在臉上露出比這還要憤怒的表情的水準。


    是如果可以的話,絕對不想靠近他半徑一百公尺內的狀況。


    就連這種時候,腦中都還在想這種事啊。


    ……雷魯根上校盡管有隱約感受到,腦子裏的某一部分正在逃避思考,卻無法阻止。


    「閣下,就如同方才所說的,下官沒有其他迴答了。」


    「……少校,我對貴官的戰略眼光,有著很高的評價。」


    靠著幾乎……幾乎是讓人歎為觀止的自製心,傑圖亞中將勉強抑製住情緒的爆發。


    即使懷著連鋼鐵般的精神都會熔解的暴怒。後世的史學家,恐怕將會因為這項事跡,認定他是個值得讚歎的人物。


    「這是我的榮幸,閣下。」


    而不以為意迴話的少校,看在後世的史學家眼中,也是個值得大書特書的對象吧。


    老實說吧。從未想過語言互通竟會讓


    人如此毛骨悚然。眼前少校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已超出所能理解的範圍了。?簡直就像是小孩子在鬧別扭,正當雷魯根上校想發起牢騷時,他突然注意到這點。


    ……小孩子在鬧別扭?


    不對,不可能吧──雷魯根上校才剛有這種念頭,就在偷偷看向提古雷查夫少校後,發現她鼓起的臉頰。提古雷查夫少校沉著地麵對傑圖亞中將,但由於體格差距,讓她是抬頭望向傑圖亞中將。


    盡管很容易遺忘,但她,提古雷查夫少校……還很小。


    所以才缺乏人生經驗,要是在軍中的經驗是她大半的人生,要是自己的適性受到再三的審訊質疑……不對,應該還稱不上是反抗期。


    開玩笑的吧──雷魯根上校突然感到強烈的困惑。


    「我問你,有關襲擊莫斯科的軍事意義,貴官是怎麽想的,給我詳細稟報。」


    「是的,作為東方主戰線的支援,這是最適當的行動。同時,我自負這會是強迫聯邦消耗的第一步。」


    以抑製住情緒的答覆,還有堪稱完美的撲克臉麵對傑圖亞中將的提古雷查夫少校,她的心境不是能輕易想像的東西。


    實際上,她斷言說出的自負二字,就是她的心聲吧。然而,正因為如此,雷魯根上校才不由得瞬間想吃一包胃藥止痛。


    她該不會是因為自負的行動遭到貶低,所以心生不滿吧。


    這是……偏偏擁有這種精神性的軍人,是率領著一個魔導大隊的怪物,要真是這樣,未免也太諷刺了。持有柏葉銀翼的家夥。隻能說是英雄的戰果。


    隻不過,白銀的別名,恐怕與實際情況嚴重背離。她與其說是優雅的白銀,更該說是被敵人鮮血鏽蝕的鏽銀,這類可怕的存在。


    然而,骨子裏卻是個被罵了就鬧別扭,不想去前線的小孩子嗎?


    「很好。我能理解貴官的想法。」


    「這是我的榮幸。」


    對雷魯根來說,這已是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對談。不過,眼前看似理解了什麽的傑圖亞中將,不知為何突然改變了話題。


    讀不出脈絡,困惑不已的雷魯根,如今隻能在一旁默默守候。


    「那麽,有關貴官希望的後方勤務……在這之前,有幾點我想先確認一下貴官的意思。」


    「是的。」看著答話的譚雅,傑圖亞中將露出和藹老爺爺的表情,點了點頭。


    「那我就問了。」他就在這時投下炸彈。


    「我想問貴官,早期議和的可能性。」


    「絕無可能。說到底,就連檢討都隻是在浪費時間吧。」


    「咦?」雷魯根上校忍不住脫口發出疑問。


    「貴官如此相信的理由是?」


    「首先,有一個前提。聯邦會決定對我國開戰,就我們所知,並不存在一個合理的理由。可以嗎?」


    「繼續吧。」


    把看不出話題走向,困惑的雷魯根上校丟在一旁,提古雷查夫少校與傑圖亞中將就像是明白了什麽事一樣,進行對話。


    如同提古雷查夫少校指出的,就連在一旁旁聽的雷魯根,也無法理解聯邦決定開戰的理由。聯邦若是想攻打帝國,應該要在更早的階段發動攻勢。要是具有戰意……就無法說明,他們為何會冷眼旁觀帝國將共和國打敗。


    就連偶發性的國境衝突,雙方都很努力在避免,這點也值得特別一提吧。所以,包含雷魯根上校在內,參謀本部的參謀將校們,全都在聽到第一報時,困惑得大喊:「怎麽會!」


    「不存在一個合理的理由。閣下,至少是『就我們所知』。」


    「就我們所知?」


    「沒錯,閣下。縱使調查有所進展,也會是我們無法理解的理由吧。」


    實際上,就雷魯根上校所知,調查沒有任何進展。這也無可厚非,畢竟在現況下,對付侵略行動比理解意圖還要重要。就連帝國軍參謀本部也由於人手不足,決定暫且擱下全麵性的調查。一旦麵臨到敵軍逼近,十萬火急的情勢,與其悠哉地進行分析,還不如傾全力擊退來犯的敵軍,這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因此,我們不該以過去的典範進行交涉。既然無法掌握典範,我們就連能否與那個國家交涉,都不明瞭。」


    「也有著隻要撐過第一波攻勢,就有辦法找出活路的見解。」


    「……恕下官失禮,對聯邦來說,停戰就意味著死亡。這是因為,在聯邦的政治製度下,統治機構沒辦法承認這種失敗。」


    因此,認為他們隻是稍微閑聊一下的雷魯根上校,就因為對話的發展,蹙起眉頭……這與其說是閑聊,更像是戰略對談。而且還是以帶有卓越真實性的,現實的戰略層麵在進行對談。


    提古雷查夫少校導出了一個簡單明瞭的迴答。既然理由不明,我們就不可能靠過去的方式與他們交涉。最重要的是,既然不知道根本的原因,我們就連查明理由都沒辦法。


    而傑圖亞中將就像是完全理解似的,點頭說「也是呢」。


    「因此,早期停戰的交涉,完全是幻想。恐怕,就連前線層級的小規模停戰交涉,都極為困難吧。」


    「這個可能會極為困難的說法,是相當正確的意見。事實上,讓聯邦礙於麵子,不可能早期議和的,不就是你的莫斯科直擊嗎?」


    幾乎隻靠著一波攻勢,就葬送掉這些努力的,正是那場首都直擊。


    嚴格來講,這在軍事上是必要的一手,可說是東部防衛所不可欠缺的行動吧。但是,代價是不是太高了?


    麵子遭到痛打、踐踏、粉碎的聯邦,已經沒辦法收手了吧。我國慷慨激昂的戰意,也不容許輕易地收迴矛頭。高漲的輿論,要求著勝利,要求著更大的戰果。


    造成這種事態的,不正是提古雷查夫少校的行動嗎?至少,也有一部分的責任吧。


    「是的,並不是這樣的,閣下。」


    傑圖亞中將的詢問,姑且不論合不合理,就感情麵上來講,也是雷魯根上校對提古雷查夫少校,隱約抱持的疑問。


    然而,這該說是知道提古雷查夫這名異常者的本能,所發出的警告吧?她準備脫口而出的迴答,總覺得不會是什麽好事。就唯有這件事,雷魯根上校不可思議地能夠預想得到。


    「嗯……那麽,少校。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瞬間,強烈覺得傑圖亞中將發出的詢問,就像是把手伸向了潘朵拉的盒子。這幾乎是未知的情感。想聽迴答的念頭,與就像慘叫似的不想聽迴答的情感。還以為自己打從入伍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做好為國家奮戰的覺悟了。


    「閣下,聯邦是用跟我們不同的觀點在看世界。本質上,是個排他性強,並具有強烈被害妄想傾向的國家。」


    「……所以呢?」


    「因此,他們的行動原理,會將重點放在生存上吧。對於帝國的恐懼。或是說,被帝國攻擊的恐懼。所以,隻要假定他們是為了生存,做出先製攻擊的話,就能發現到一定的合理性。」


    然而,這是什麽?這個在眼前淡然迴答的提古雷查夫少校,到底是什麽?


    靠著混亂的腦袋,雷魯根上校拚命地想整理錯亂的思緒。她是譚雅?馮?提古雷查夫少校。是一名魔導軍官,修完參謀將校課程的參謀將校。


    然後,是個小孩子。


    ……有那裏不太對勁。盡管不對勁,但她的存在,就彷佛這很自然似的存在於那裏。這就是國家所希望的,軍人的最終形態嗎?


    分析的觀點很清楚。至少,關於聯邦獨特的世界觀,她早已作為專家,在參謀本部內確立起一定的名聲。


    不對,該說是作為戰略家吧。總體戰與隨之而來的後勤


    新概念,將參謀本部打得潰不成軍。透過消耗戰力,讓敵國失血致死,這種將名譽與人性統統拋開的戰略,是有效得驚人。


    共和國軍野戰軍的全滅,以及伴隨失血致死的軍隊崩壞,讓我們甚至是看到啞口無言。斬首戰術的成功與萊茵戰線的活躍,不僅證明了她作為戰略家的本領,也證明了她是一名卓越的野戰將校。


    「追根究柢,就是感情。閣下,他們之所以行動的最大理由,是『恐懼』。就連軍事行動也不例外。」


    那個最能理解戰場氣氛的將校。以敏銳的戰略眼光,淩駕在場軍方俊傑之上的才能。


    假使她接近了真實,我們又該如何是好?


    「總而言之,你的意思是?」


    「閣下,帝國的存在,對聯邦早已是種『難以忍受的恐懼』。既然是恐懼,想要聯邦收迴矛頭,就隻能是我們毀滅了。」


    「原來如此。」傑圖亞中將苦笑起來。「是恐懼啊。」說出這句話的他,就像是在細細思索話中含意似的沉默了片刻,並問出一個問題。


    「我大致理解了,但還有一個疑問。」


    「請問是什麽事呢?」


    「很簡單。少校,聯邦為何不在我們與共和國交戰時,從背後偷襲?如果帝國是他們恐懼的對象,他們應該會第一個做出行動吧。」


    「有道理。」這是雷魯根上校也認同的疑問。然而,提古雷查夫少校卻揚起微笑:「這確實是個合理至極的疑問。」


    「誠如閣下所言。隻不過,這是在軍事行動上的合理判斷吧。閣下,假設聯邦所恐懼的,是強大的帝國就連共和國都能擊敗的姿態,你意下如何?」


    ……這所代表的意思,也就是────


    當思考導出一個無法否定的恐怖可能性時,雷魯根上校中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傑圖亞閣下,請恕我從旁插話的失禮之舉。」


    「沒關係,說吧。」把長官催促視為幸運,雷魯根上校說出疑問。


    「你說聯邦那些家夥害怕跟我們交戰,所以對共和國見死不救,最後則是難以忍受要單獨對抗強大的帝國?怎麽可能會有這種……這種愚蠢的道理啊!」


    「雷魯根上校,這全是假設。不過就下官所見,這算是某種必然。他們也是在拚命求生存吧。恐怕得要做好覺悟,這場戰爭將會持續到,我們與他們其中一方徹底滅絕為止。」


    「不管怎樣,都不可能和平解決嗎?」


    大戰爭。無止境擴大的大戰爭。


    閃過腦海的,是眼前的少校為什麽能笑得如此天真無邪的疑問。


    為什麽她還笑得出來?為什麽能這麽平靜地對自己微笑?


    「是的,上校。」


    就彷佛這一切正合我意的語調,編織出肯定的答覆。


    真想認為這並非事實。但另一方麵,也不知為何有種這就是事實的想法。


    可怕的大戰爭。還要、還要再造就一次萊茵那樣的地獄嗎?


    「達成議和的可能性,是近乎絕望。不是我們毀滅,就是他們毀滅。已隻剩下這個二選一的選擇了。」


    「你是說殲滅戰爭?」


    「總體戰本來不就是這樣嗎?」


    別說是迷惘,甚至是毫不遲疑的迴答。


    充滿自信,毫不懷疑的語調,是人在闡述顯而易見的道理時,特有的態度。會對這種事態,滿懷自信地迴答……是我看錯她了。


    她要不是個不顧將來,無可救藥的笨蛋,就是個符合這瘋狂現實的狂人。想到這裏,雷魯根上校漸漸感受到真正的恐懼。


    現實瘋了。倘若是這樣,在這瘋狂的現實之中,存在著她。


    合理的一方,難道不是瘋狂的提古雷查夫少校嗎?換句話說,就是這個瘋狂的世界,難道不是要用瘋狂的道理去理解嗎?


    或許,正是因為考慮到這種可能性,傑圖亞中將才壓抑住憤怒也說不定。做出這種判斷的雷魯根上校,隨即繃緊精神,取迴能檢討合理性的精神狀態。擺出舍棄了刻板印象,單純去理解的姿態。


    當然,他是個堅定的個人,不認為自己可以完全理解這種事實與現象。


    盡管如此,也能努力去理解這個有著截然不同典範的世界。這至少能說是將帝國高階軍人的靈活知性,毫無設限地以良好的形式表現出來。


    喔……喔喔,神呀。禰為何……為何會容許這種事態啊?


    「提古雷查夫少校,貴官在理解這是個危險狀況之餘,依舊希望從事後方勤務。我就老實問吧……你想做什麽?」


    「戰力必須要適當地受到運用。我一心隻想在需要適當運用戰力的時期到來之前,準備好能做出貢獻的方法。」


    「……給你兩個月。」


    「咦?」


    「以我的權限,把你調到西方戰線。不能說是完全的後方單位,但如果是西方戰線,就能在努力進行戰技研究的同時,致力於戰訓調查了吧。兩個月後把你的想法歸納成報告,提交到戰略研究室。我會根據報告的內容,對貴官的配屬做出裁決。」


    啊,該死──雷魯根上校看出長官的意圖了。提古雷查夫少校的戰略眼光盡管瘋狂,卻是貨真價實。既然如此,就來弄清楚吧──他是打著這種意圖吧。等看過以瘋狂分析這個瘋狂世界的那個後,再來決定那個的用途────他肯定是這個意思。


    統一曆一九二六年四月三日 聯邦首都莫斯科某處


    莫斯科的地下壕溝,昏暗的地底會議場。聚集在此的各個黨員,全是名副其實的黨的樞要,響當當的大人物們。該說盡管如此吧,身懷如此的權力與權威,在職官名錄上登錄有名的他們,除了一人之外全都臉色蒼白,幾乎就像是嚇得魂飛魄散似的,隻是坐在位置上一味地害怕。【職官名錄製度:共產黨的人事名冊。假如沒有登錄在上頭,就無法使用重要人物專用的外幣商店,也沒辦法出人頭地。不過還請各位相信,共產黨可是建立了沒有階級的平等社會喔!】


    在一黨獨裁的國家,讓偉大獨裁者與黨的麵子遭到踐踏的大慘事。一旦發生莫斯科遭到直擊的事件,區區掀起風暴的程度……實在是難以收拾局麵吧。


    況且,朝西方進攻的聯邦軍,主攻集團還偏偏麵臨到帝國軍的反擊,承受到極大的損害,逐步遭到殲滅。在這種聯邦軍被帝國軍恣意欺淩到這種地步的狀況之下,想要以穩便的政治方式解決,可說是近乎絕望。


    眾人都還記得。就在不過數年前的那場大肅清中,在這個黨中央擁有席位的同僚與前任者,有好幾人「被招認」了「反革命罪」,而遭到肅清。


    一旦是如此嚴重的大慘事,就確實會要某人負起責任。不論他究竟有沒有過失。至於聯邦軍與國防相關的負責人,是在與家人訣別後來到現場的人,也不隻有一兩人而已。


    對於懷著悲壯的覺悟與無奈出席的參加者來說,發自內心對事態感到憤怒的約瑟夫總書記同誌的存在,足以讓他們充分想起,這確實是惡夢的再臨。然而,最讓人恐怖的,還是麵帶微笑的肅清執行官──羅利亞的存在。


    隻要看到這一對嗜血的組合,就算早早認定自己今天將會死在這裏也不奇怪,讓現場的氣氛為之凍結。


    「總書記同誌,請求發言。」


    「嗯,什麽事?」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必須要讓使我們麵臨這種事態的家夥見識一下人民的憤怒。」


    啊啊──在場眾人皆感慨起自身命運的瞬間……


    接下來,應該是要彈劾背叛者與負責人了吧,正當眾人做好覺悟時,羅利亞說出了讓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一句話。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需要


    人民的團結吧。」


    「……羅利亞同誌,你是說,團結嗎?」


    「是的,總書記同誌。母親般的祖國,正麵臨著危機。因此,我們必須要團結一致。是西方大攻勢的頓挫,與帝國軍對莫斯科的攻擊,使我們團結起來了吧。我們必須要為了追求一個祖國、一個黨、一個勝利而戰。」


    還以為他絕對會說出肅清、處分、處刑、處理之類的話語。就在人人都害怕淪為負責人,害怕得全身僵硬的那一刻──


    羅利亞同誌接著說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話語。就連對約瑟夫總書記同誌來說,也是出乎意料的話語。


    「我們追求著理念。既然如此,就應該給喪失共同追求這項理念的名譽的諸位前同誌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我們如今應該要跨越大同小異,為了母親般的祖國、母親般的黨,以及黨的勝利,麵對這一次的危機。」


    持續發言的羅利亞內務人民委員,就在這瞬間,說出讓錯愕的眾人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語。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因此,為了我們的目的,我提案運用因為支持舊體製的罪過,受到收容的魔導師。而遭到收監的將校,也要重新起用,並恢複他們的指揮權。」


    就連總書記也不由得瞬間傻住的發言。不是肅清,也不是處分負責人,而是非常有建設性的提議。偏偏是出自於那個羅利亞之口!


    就連同僚的政治委員都私下認為殘虐無情的他。偏偏是那個羅利亞。他居然會做出有建設性的提議,這種事怎麽可能發生啊!讓好幾個人盡管是在他人麵前,也依舊忍不住出現動搖。


    要不是……要不是,這是在光是別開視線,就會認定你有反叛意思的約瑟夫總書記同誌麵前的話,任誰都會與鄰座的人麵麵相覷,用眼神互問「他瘋了嗎?」程度的不對勁。他的態度就是如此震撼。


    「……羅利亞同誌,這話……同誌是認真的嗎?那些家夥,不是反革命分子嗎!」


    勉強將精神上的動搖,控製在某種程度內的黨員,發出基於意識形態的言論。這是至少不要讓自己被懷疑是在不發一語默默策劃陰謀,所做出的發言。讓列席者感謝的是,至少這句發言,成為了讓全員的腦袋重新啟動的契機。


    「反過來想吧。就讓反革命分子去自相殘殺不就好了。省得我們浪費彈藥,這些可是人民的財產啊。」


    然而,羅利亞同誌的迴答很清楚。毫無瞬間的遲疑,非常明確的想法。


    話語之中,甚至讓人完全感受不到猶豫。這該不會是總書記同誌的意思吧?在這裏,這個獨裁國家之中,有可能光憑自己的意誌,做出這種程度的發言嗎?


    讓所有人不由得疑神疑鬼,自信滿滿的態度。


    「他們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背叛的家夥喔!」


    「政治軍官不就是為了監督這點的存在?我認為各位政治軍官同誌,會果敢並且積極地對抗這種反動的陰謀活動。」


    這是──


    這是直到前陣子為止,都讓自己監督的政治軍官率先進行告發,將大半魔導師送去西魯多伯利亞收容所或槍決的男人的發言嗎?看他簡直就像是被問到自明之理一樣反問的態度,真是難以想像。


    「……不,我反對。太危險了。」


    就像一名列席者喃喃說出的一樣……這種讓時鍾倒轉的行為,對聯邦與共產黨來說,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該怎麽迴答才對?


    話題發展至此,已演變成全員不得不考慮,該選擇哪一邊支持才對的問題。隻不過,這可不能選錯邊。


    要是在這裏引起約瑟夫總書記同誌的不悅,人生很可能會當場完蛋。至少,會無可避免地破滅吧。該怎麽迴答?不對,說到底,還必須要揣測羅利亞同誌的真正用意。他,不對,總書記的想法究竟是?


    「太危險?你剛剛說太危險,那麽下一次的襲擊,應該能阻止得了吧?」


    「……什麽?」


    「我們的負責人同誌是認為,光靠現有戰力就足夠了對吧?既然如此,我就必須要追究,這次沒辦法阻止的責任了。」


    然而,能夠慢慢思考的時間空檔,就在羅利亞不太高興的一句話之下,瞬間消失。


    ……如果反對,就要被迫以現有戰力防衛莫斯科。雖是被迫,但要是說有辦法防衛,這次防衛失敗的原因就會是怠慢了吧。這樣一來,盡管宣稱有辦法卻做不到的表現,將會被視為怠慢。這樣等在後頭的,好一點也會是收容所。


    「約瑟夫總書記同誌,你意下如何?這種時候,我想聽聽各位同誌的意見。」


    「就這麽做吧,同誌……這是為了戰勝帝國。要不擇手段。」


    事已至此,列席的政治委員們已做好覺悟,也可以說是別無選擇吧。


    自己等人作為叛徒肅清的那些人、斷定是國家之敵的那些人。為了讓他們與外敵交戰,就隻能同意釋放他們的決定了。如果不這麽做,我們之中的某人,恐怕……不對,是肯定會被當作破壞國軍的動亂分子,遭到肅清。


    ……或許,早就被被盯上了也說不定。


    『一致同意。』


    那一天──


    聯邦的政治局一致同意釋放被斷定是國家之敵的魔導軍官與軍人,並決定將他們編入軍中。他們毫不遲疑地決定,並做出行動。


    為了對抗帝國,他們就連作為行動原理的「政治」都能扭曲。雖說,所謂的原理原則,就是去遵從最優先事項。


    在聯邦,這是極為單純明瞭的事。不是肅清,就是服從。除了這兩種選擇外,聯邦不存在著其他選擇。


    不對,豈止如此,就連能有兩種選擇,都還算是幸福的吧。


    畢竟,大半的聯邦國民,就隻能聽從上頭的決定。


    統一曆一九二六年四月某日 某國某處


    某國的某間工廠。


    在符合資本主義的大本營這個稱唿的國家,約翰叔叔在工廠裏勤奮享受著愉快的購物時間。當然,錢不是從約翰叔叔的錢包裏付。


    是由約翰叔叔的朋友費城先生請客。雖說帳單會寄迴國去,所以嚴禁買太多東西。不過,必要的東西,就有買下來的必要了。


    好比說,「新型拖拉機」。四一?九噸卻有著五百匹馬力,還算是過得去。雖說再快一點的拖拉機也有列為檢討候補,不過防衛戰較多的聯合王國,比起速度,更加需要堅固性。


    「mr。約翰遜,這要求實在是有點過分呢。」


    不過,果然也不是說想買,合州國的庫存就有這麽多量能統統賣過來。畢竟「新型拖拉機」是好不容易才剛開始生產。外加上所謂的新型,也存在著許多商業機密。


    進行交涉的負責人會麵有難色,也可說是當然的事。


    「喔,想買貴社的新型拖拉機,有這麽強人所難嗎?」


    「你想買的是『新型拖拉機』吧?在『國內需求』都尚未滿足的情況下,大量『外銷』實在是有點……」


    這跟把剩餘品賣給國民警衛隊的情況不同,就連陸軍的需求都尚未滿足。在這種時候,要把「拖拉機」賣給「中立國」,實在是很困難。


    「我是不會吝嗇的。看要多少錢,都會確實付清。這可是費城先生請客喔。沒有比這還要確實的付款吧。」


    「至少,『舊型拖拉機』就不行嗎?如果是舊型,就還有許多庫存。」


    當然,商人是不會輕言放棄的。畢竟約翰叔叔的錢包很厚。隻要有需求,就一定會想賣,這就算不是資本主義,也會是當然的想法。


    作為掙錢的話題,他提出的替代方案,是提議要不要改買稍微舊款一點的拖拉機。


    所幸,庫存


    的量還相當豐富。生產力也良好,因此還能追加生產。隻要能讓生產線動起來,這可說是個令人高興的消息。


    至少對賣家來說。


    「喔,真是令人難過。我聽說舊式沒辦法在沙漠或高溫潮濕的地區使用。最重要的是,太脆弱了。」


    然而,約翰叔叔手上的型錄,寫著一份不能買的品項名單。畢竟行家對舊型的評價可是不僅脆弱,還沒什麽威力,


    一部分的人還嚴厲批評,說這種「拖拉機」才不算是「拖拉機」。的確,機械的信賴性高是能博得好評,但四百匹馬力也是拉低評價的原因之一。


    「……這對敝公司來說,還真是遺憾。」


    總之,再問看看別款吧。約翰叔叔是懂得變通的紳士。


    當下改變主意,倘若有必要的話,總之在最壞的情況下,就考慮改買不是「重型拖拉機」的「中型拖拉機」作為妥協吧。


    同時,他也有心要一起解決其他的課題。譬如說,由於迫切需要比主力戰車與主力航空機還要昂貴的「精密懷表」,所以就先商談這件事之類的。


    「嗯,真傷腦筋。貴公司沒有經手『精密懷表』吧?」


    「是的,那是我們史坎庫工會經手的商品呢。」


    接著,由於競爭對手的史坎庫工會的工程師帶著微笑出麵,約翰叔叔就心情愉快地與他討論起來。同時心想,果然還是親切又懂技術的賣家,比較好說話。


    客戶服務做得很好呢,約翰叔叔在心中給了史坎庫工會很高的評價。


    約翰叔叔已在心中決定,要在送迴本國的報告書上給他們一個高評價。


    「我就坦白問了,你們能經手多少件『6f型耐水精密懷表』?」


    搭船的家夥們說非要不可的6f型。這似乎是熱門商品。


    不僅不會因為海風生鏽,動作信賴性也高,讓搭船的家夥們跑來說,他們無論如何都想要把這弄到手。


    也是希望購買名單上的第一名。


    「你要買『6f型』?那個才剛剛上生產線。老實說,還要再等一段時間才能賣。」


    然而可悲的是,那個國家果然也還沒有這麽多量的樣子。哎呀,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這樣能好好派上用場的東西,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買啊?約翰叔叔大失所望。


    隻不過,令人高興的是,史坎庫工會對於推銷的熱誠可不一樣。


    「不過,『4u型通用精密懷表』你看怎麽樣呢?」


    這是個有點不受歡迎的款式。但有別於市場的評價,在約翰叔叔的名單上,意外有著很高的評價。


    不用說,是沒有針對海上或惡劣氣候進行特別強化,性能也馬馬虎虎。但同時也能在大致上的情況下使用,作為緊急進口用品,4u也不算太壞吧。


    「喔,有庫存嗎?」


    「是呀,約有五百件。有需要的話,明天就可以交貨。」


    所幸史坎庫工會因為這款「精密懷表」有點不受歡迎,所以抱持著大量的庫存。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約翰叔叔毫不遲疑,當場就決定購買。同時,他這闊氣的買法,也讓史坎庫工會萌生起售後服務的意思。


    「真是太棒了。話說迴來,其他還有什麽推薦的商品嗎?」


    「如不介意落選品的話,還有幾件『g-58型試製精密懷表』。性能比起正式采用品,可是毫不遜色喔。」


    作為售後服務,他們決定拿出匹敵新型的商品。約翰叔叔是買東西絕不吝嗇的個性。


    而史坎庫工會是一群技術人員。他們的個性是一有想法,就會去試著製造出來。因此,史坎庫工會的代理人,想說就先賣看看的想法,對雙方來說都是個幸運。


    「有意思。不同在哪?」


    「重視穩定性,缺乏擴充性,而且還大幅增加了製造成本。」


    是作為新型,試著製造出來的。結果算馬馬虎虎。隻不過,在對成本與擴充性進行徹底驗證的結果,讓史坎庫工會的試製品沒能獲得采用。


    所以每當正式采用品的穩定性不足時,都會讓史坎庫工會暗中懷著「這就是擴充性啊」的不滿,這點也有很大的影響。簡單來說,就是想爭迴一口氣。


    就這樣,讓約翰叔叔很幸運地,被推薦了預期以上的好東西。這就像是被百貨公司的店員,私下介紹了珍藏商品一樣吧。不拘泥品牌的他,就十分闊氣地決定購買。


    「這種性能居然有這種穩定性。嗯,能把庫存全包了嗎?」


    「如果不介意試製樣品的話,明天就能提交二十件。隻要提供運用資料,就算成本價出售也沒關係。」


    他一定能成為老主顧的。做出這種判斷後,就當場提議打折。就以商人來說,史坎庫工會的代理人也非常精明。


    他打的主意,是想藉此知道實際使用的感覺。這樣不僅不用花錢測試,還能迴收一部分的開發成本。基於這種遠矚性的想法,史坎庫工會成功求得了資料,約翰叔叔成功削減了經費。


    「喔,這還真是感謝。」


    「不不不,我會期待各位的使用感想的。」


    就給本國寫一篇有著最高級讚賞的報告吧。約翰叔叔邊這麽決定,邊對滿麵笑容遞出契約書的史坎庫工會代理人和善微笑,拿起筆來。


    然後以熟練的筆跡簽上「約翰遜」的名字。據說他在這之後,感謝著這份美好的友情表示「這真是份不錯的契約」。


    統一曆一九二六年四月十八日 聯合王國荷頓巴德訓練基地


    闊別許久的自由時間,在被長官催促給家人寫封信的訓練兵之中,也有著她──瑪麗?蘇的身影。


    盡管受到數人調侃,大家還是闊別已久地寫信給各自想念的對象,稍微喘口氣的休息時間。平時就連瑣碎小事都會嚴加管教的教官們,就唯獨在這種時候,不會囉哩囉嗦。


    在分配到的兵舍一隅,瑪麗在好不容易搶到一張勉強能確保自己隱私權的角落書桌上,一麵抱怨軍方提供的軍用信紙還真小,一麵慎重地在信紙上寫下圓潤字跡。


    『母親、外婆膝前:我現在在聯合王國的土地上過得很健康。你們那邊過得還好嗎?請二位好好保重身體。


    呃,好像說得有點死板,在軍中,連遣詞用語都受到很嚴厲的管教。不過,這裏的生活比想像中的還要充實。


    要說有什麽煩惱的話,就是飲食吧。最近是有點習慣了,但還是老樣子。因為是軍隊,所以份量很多,但真是懷念與外婆一起烤的蘋果派。』


    寫到這裏,嗯──的低吟一聲後,停筆的瑪麗苦笑起來。心想,是不是該老實寫上,不隻是懷念,其實這段期間就連作夢都會夢到蘋果派呢。


    實際上,自從來到聯合王國,瑪麗也作為軍人,在各式各樣的訓練下,痛苦過、難受過……但最需要忍受的,老實說不是訓練,是飲食。


    這要說是喜好的問題也沒錯,瑪麗也很清楚不可以挑食。在許多人正因為戰爭所苦時,你們能夠三餐溫飽,全是為了國防等等,不用聽帶隊教官們的這種說教,瑪麗打從一開始就懷著愧疚的心情。


    「可是,就不好吃啊……到底是為什麽不讓我們自己下廚啊?」


    還在合州國時,就算因為飲食文化與協約聯合不同,所以有著讓人困惑的部分,但外婆的料理有著溫柔的味道,瑪麗很喜歡那種味道。因為是從鄰居那邊拿到水果,然後懷著想讓母親享用的心情,與外婆一起下廚煮出來的料理。


    會覺得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是沒辦法的吧,瑪麗迴想著至今以來的菜單苦笑。


    「自從來到這裏之後,三餐還真的都是些差不多的東西……不用擔心體重是很


    好,但其他方麵就……」


    也不是沒想過,軍隊或許就是這樣的地方,但是早中晚三餐每天都吃一樣的東西,真的是有點膩呢。


    訓練要說累,也確實很累……但該怎麽說好呢,毫無疑問是具有充實感的疲累。反觀────瑪麗想起不太想想起來的燉豆子。好想吃甜食喔,雖然隻是稍微,隻是稍微有著這種念頭,不過還真是懷念甜食呢。


    再說,瑪麗也沒喝到她期待的紅茶。這是因為在聯合王國展開的自己這群「派遣義勇軍」,是舊協約聯合或合州國出身的人,所以就以應該喝得比較習慣為由,特別提供了咖啡。聽說是有某人把體貼用在奇怪的地方上。


    「該說是搞錯了,還是有點不太對呢……」


    瑪麗邊覺得比起被當成麻煩,光是能得到關心就算很好了也說不定,但同時也夢想著要是有機會,真想嚐試看看紅茶配餅乾的滋味呢。


    不過這種念頭,瞬間就被拋諸腦後了。


    平淡無奇的一天過去,隔天開始又是無止境的訓練生活。特別是最近這段期間,在徹底進行射擊的訓練。


    進行射擊訓練之際,教官們耳提麵命教導她們的重點,是用槍確實瞄準目標的重要性,還有要牢牢記住目測距離這兩點。


    至於理由,瑪麗也在領到槍枝的瞬間就明白了。


    道理似乎很簡單,就是槍枝意外地重。而且,就算從課本上學到一百公尺射擊的瞄準方法,想要加以實踐,隻要沒記住一百公尺實際上的距離,就算自己想好好瞄準一百公尺,也會瞄到五十公尺或兩百公尺的靶。


    在接連失敗後,被教官冷冷指責,你剛剛瞄的全是兩百公尺靶喔,更是常有的事。有關教官們為了讓我們記住靶的距離感,會頻繁地偷偷把靶從一百公尺處移開的謠言,瑪麗在聽到時,也覺得難怪會有這種謠言。


    一個接著一個被催促走進作為測驗會場設置的射擊場裏,從依序傳來的實彈槍聲猜來,這是實彈射擊。


    課堂上有教過,待命也是軍人的工作,不過這種閑著沒事的時間,讓瑪麗有點不習慣。


    不過她心想,光是今天還沒有下令要背著重沉沉的步槍待命,就算是不錯了吧──同時露出苦笑。


    要是坐不住地東張西望起來,一旁眼尖的指導教官就會當場發飆。在兩三次的失敗下學到教訓,所以就隻是偷偷在不顯眼的程度下移動視線,不過這也不是能聊天的氣氛。


    知道這會等上不少時間,於是覺悟地認為待命的姿態或許也是測驗之一,然後瑪麗就抬頭恨恨地瞪向今天依舊陰沉的天空。


    一旦下起毛毛雨,射擊的條件就會惡化……而且就算淋得一身濕,演習也依舊會照常下去。唯獨這點,是在合州國募兵事務所帥氣做出忠誠宣誓時,就連想都沒有想過的一麵。


    在離開整潔的外婆家時,心裏雖然想著應該會遇到很多辛苦的事,但情況似乎往往都跟想像的完全不同。


    「……瑪麗,快輪到你了。」


    被訓練生同伴輕輕拍打肩膀的瑪麗,就在這時愣了一下。還想說測驗應該會拖很久的瑪麗,在連忙確認起隊列後,發現待測人員似乎在不知不覺中順遂地減少。


    「謝謝。」瑪麗將思考切換過來。


    把懷念故鄉的悠哉念頭收進心裏,迴想起魔導師用的操典。確認完反覆苦讀,一到聯合王國就在不斷的演習下記在腦中的操典後,讓她湧現出一點自己能確實做好的自信。


    盡管依舊會對操作步槍時的重量感到些許負擔,但有自信能做出正確的動作。


    「下一位!瑪麗?蘇訓練生!」


    「有。」俐落答覆後,瑪麗就小跑步前往作為測驗會場準備的射擊場,同時在途中朝放置的槍枝與標靶瞥了一眼。


    跟平時一樣的射擊場,跟平時一樣的步槍。雖然教官不知為何收走自己等人平時使用的步槍,還說要使用射擊演習專用的步槍……但看起來很普通。


    也不能太過東張西望,到處亂看,於是瑪麗就來到指導教官的麵前站好。


    「很好。那麽,蘇訓練兵!開始射擊考核演習。」


    該說是幸運吧。沒有因為搞不清楚的理由遭到斥責,教官就像在催人趕快上靶位一樣,朝射擊靶位的方向看去。雖然受到影響,跟著教官一起朝靶位看去,不過瑪麗也在這時想起打靶的步驟與細則。


    「是的!瑪麗?蘇訓練兵,請求使用射擊靶位。」


    「準許。」


    這裏是軍隊。這個步驟是在表示,未經準許不可射擊的意思吧。「態度嚴肅、口令流暢,可是高評價喔。」喃喃自語的教官,就一臉得意地準許踏上靶位。


    「這是技能測驗,要用目測判斷槍靶的距離。當然,我會期待貴官修正誤差的。」


    當然,希望你不會辜負我們的期待──像這樣若無其事地施加壓力是教官的常用手段。


    對瑪麗來說,隻要被施壓過好幾次,這種程度的壓力就實在不算什麽。


    「希望你能充分發揮至今以來的訓練成果。很好,開始隨意射擊!」


    看著瑪麗氣勢十足地答覆「遵命」的模樣,教官就像是有點無趣似的宣告開始。


    踏上射擊靶位的瑪麗,就在靶位上依規定確認安全。地上沒有空彈殼,也沒有明顯就是陷阱的東西。所配給的實彈,看起來也全都正常。


    瑪麗就在為了瞄準,持槍想要目測與目標之間的距離時,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測驗是一個人一個人依序進行射擊,應該沒時間挪動槍靶。


    這樣一來,大家打從一開始就是在同一個條件下進行射擊。既然如此,這就是針對能否發揮日常訓練的成果,展現出射擊技術的測驗吧。


    奇怪──瑪麗就在這時,注意到另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這把槍的清潔,是誰在做的啊?


    教官說的「修正誤差」,自己一開始還以為是在指測量距離。但是──瑪麗思索起來。


    該不會……是在說槍上也有「誤差」吧?不對,距離才一百公尺,要說會有什麽深刻的誤差,也實在是讓人有點懷疑。然而,教官卻要我修正誤差……


    「報……報告教官!」


    「什麽事,蘇訓練生?」


    盡管畏懼著教官就像是在說「廢話少說,趕快給我射擊」的眼神,瑪麗還是下定決心說出那句話。


    「可……可以借我分解保養的道具嗎!」


    「分解保養?」


    「是的,我想調整步槍的誤差!」


    被教官默默注視了數秒。盡管時間短暫,瑪麗卻覺得有數小時之久。


    表情緊張到僵硬,苦待難熬的時間過去。


    你在天兵什麽啊──甚至預期到教官會發出這種怒吼,懷疑自己究竟為什麽要提出這種要求的瑪麗,甚至後悔起來了。


    不過,就在她準備開口道歉的時候,教官那甚至能感到物理性壓力的眼神卻變得柔和,笑了起來。


    「沒問題……雖想這麽說,但是不需要。」


    看瑪麗一臉驚訝地「咦!」了一聲,教官臉上的笑容隨即轉變成苦笑,並喃喃說:「你好好想想吧。」


    「聽好,蘇訓練生。讓注意到的訓練生一一進行分解保養,不僅耗費時間,也會給之後的待測人員提示,要在這裏頭做些耗費時間的事情吧。」


    「因此──」教官若無其事地指著放在一旁的木箱。基於被教導的習慣,不由得順著教官指尖看去的瑪麗,就在這時總算是發現,木箱就跟平時收納步槍的箱子一樣大小。走進射擊場時,心思全放在槍跟槍靶上,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點。


    「不要怠慢觀察。這雖說是新兵共同的


    缺點,不過一旦視野狹隘,就隻會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事物,而看不到放在那裏的東西。」


    「這算是測驗前的一點指導呢。」教官邊這麽誇口,邊確認起槍上印著的編號。


    「能理解嗎?是這把對吧。」看教官微笑遞來自己的步槍,瑪麗連忙接下。


    「隻要平時有按照教範整備自己的步槍,你就合格了。」


    瞄準目標,就跟往常一樣地射擊。雖然難以說是射得很好,但結果還算是過得去吧。「還過得去呢。」從滿意點頭的教官口中,瑪麗聽到跟自己預期一樣的評價,讓她就這樣可喜可賀的合格了。讓她


    待在能進入下一階段課程的人員之中,瑪麗與眾人一起分享起通過演習的些許喜悅。曾擔心自己撐不撐得下去的軍旅生活,直到現在都還有許多擔心不完的事。然而,隻要努力,就能持續下去。


    就連最不擅長的射擊……就算成績隻是還過得去,但測驗依舊是合格了。


    「嗯──稍微鬆了一口氣了吧?」


    瑪麗鬆懈下來的一句話,引來同伴們孩子氣的種種冷嘲熱諷。


    「喂喂喂,瑪麗,你的成績需要鬆一口氣,我豈不是要提心吊膽了?」


    「哈哈哈,就是說啊。瑪麗,瞧你一臉呆樣,槍用得意外地好耶。」


    年輕人們以複習先前訓練的名目,獲得了半天休假。在宿舍內愉快聊得不停的他們,就唯有此時能暫時忘掉嚴格的訓練,符合年紀地談笑風生。


    畢竟最近這些日子,每天都穿梭在演習場與兵舍之間。成天就是訓練、訓練,還是訓練。每天都過著讓人覺得,這世上該不會隻剩下訓練的嚴酷生活。


    就在從嚴格的訓練中解脫,鬆懈下來的瞬間,他們就為了補迴之前欠缺的時光,一起聊了起來。然而,不論是好是壞,在狹隘環境裏一起生活的夥伴之間,能聊的也都是類似的話題。所以基於這種理由,他們渴求著外界的風言風語。


    就在這種時候──


    「喂,你們有聽說了嗎?是個天大的壞消息。鄰近的聯合王國軍魔導中隊,似乎被狠狠幹掉了耶。」


    突然冒出來的訓練生夥伴告知的外部消息,由於也是切身的戰局相關消息,所以強烈引起在場訓練生們的興趣。對於從哪聽來的詢問,他迴答是在通訊室與軍官之間傳開的消息喔!


    「說是萊茵的惡魔幹的。」


    「啊?那是什麽?」


    「我想想喔……對了,是那個啦。但那個不是戰場傳說嗎?再怎麽厲害,那種戰績也吹太大了吧?」


    「那可是named喔。說不準真的有可能辦到吧?」


    一副我可不能錯過這種話題的模樣,聚集起來的訓練生們,就當場穿插著從老兵與教官們那邊道聽塗說來的故事談笑起來,看得一旁的瑪麗是一麵苦笑,一麵悠哉啜飲著馬克杯裏的茶。


    「瑪麗?怎麽了?」


    「嗯,該怎麽說好呢,總覺得,那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完全跟不上話題呢。哪像我,光是飛在空中攻擊就費盡全力了。」


    飛行訓練時就隻是盡量飛在空中,等到要顯現術式時就已經精疲力盡了。即使是用槍射擊,就瑪麗自己的感覺來講,也有點困難。


    雖然聽很多人說過,你的父親是名優秀的魔導軍官,但不論聽得再多遍,瑪麗都不得不感到錯愕,那個在家裏連個家事都做不好的父親,居然能一麵飛在空中,一麵精巧地展開術式。


    「哈哈哈,光是能辦到這點,就已經相當優秀了啦。」


    「對呀對呀,瑪麗意外地會飛呢。」


    「會嗎?」一麵應聲,瑪麗一麵迴想起與夥伴們一同翱翔天際的瞬間。輕盈翱翔在天際時,有種能恣意飛往任何地方的爽快感。然而,在試著與教官進行過一次模擬戰後,就算再不甘願,也隻能承認自己的動作慢得像烏龜一樣。


    「不過,我不太想遇到這麽可怕的人呢。」


    「喂喂喂,你還真是膽小。隻要打倒他,就毫無疑問是擊墜named的英雄吧?這種時候就該積極一點,讓大夥一起想想解決他的辦法吧。」


    「我們也是辦得到的。」某人傳來的笑聲。


    「是想領到勳章,向大家炫耀嗎?」


    「大家也實在太小看危險了吧。這可是要與敵方的named交戰,大家就來想看看要怎麽活下來吧。」


    「瑪麗,該說是你好孩子呢……好啦,男孩子們,你們也給我好好學學。」


    「就是說呀。」不知是誰應的話,讓大夥爆笑起來的小小空間。身處異地,由協約聯合裔的誌願兵組成的他們,享受著這段因為不知戰場為何物而得來的幸福瞬間。


    即使暴風雨即將來到。


    但唯有這一瞬間,他們/她們獲得了極度接近日常的非日常。年輕人就像個年輕人一樣,毫無忌憚地作著美夢、吹著牛皮、懷著幻想,讓他們能夠夢想的空間。


    實戰的洗禮,至今還尚未降臨在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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