鏟子——這是文明的利器。文明萬歲。


    ——譚雅·馮·提古雷查夫《萊茵戰爭指揮官語錄》


    現代,以及統一曆一九二五年三月的某一天


    對於在萊茵生存下來的老人來說,這是一個熟悉的夢。


    今天,他又再一次作了這個夢。烙印在全體從軍士兵的記憶之中的那場大戰。


    那個時候,那個場所。就某種意思上,他們往後的人生就在那裏遭到決定了。


    直到現在,永不止歇的槍聲依舊像是壞掉的唱片一般在老人的腦海中一再播放。等迴過神來時,他的意識已迴到那個懷念的戰場。那段記憶盡管是在戰後,仍然以栩栩如生的感觸盤踞在他們的腦中。雖然已經過去,但他們至今仍舊能鮮明迴想起那個空間。混帳的戰場。人類最惡劣的恐怖產物。泥沼與蒼蠅支配的戰場。


    啊啊——他伴隨著呻吟迴想起來。萊茵正是通往地獄的入口。


    老人不斷作著重複的夢,不斷迴憶。然後想起來了。我是絕對不會忘記那件事的。


    當天的事情依舊曆曆在目。頭頂著在極近距離下往來交錯的炮彈,我們g中隊依照前往新攻擊地點的移動命令緩緩前進。是要執行在構成前線的第五連隊當中,戰況最為激烈的e中隊的側而掩護任務。


    而我們擔任的是機槍班。任務就單純是要在先頭部隊挖好的壕溝裏架設機槍,建立陣地。這個戰區應該是帝國軍正全麵壓製共和國軍,但戰線本身卻始終是錯綜複雜。是帶有流動性要素的戰場。也意味著這是個敵我交雜的浴血戰場。


    在遭到炮擊坑炸得寸草不生的泥濘之中。以這種空間為中心盛大地浪費著資源、流著血,從壕溝微微探頭望去,眼前盡是一整片的炮煙。


    盡管如此,該死的敵炮兵卻不理會這惡劣的視野,朝著我方時緩時急地進行炮擊。我們g中隊的追擊炮班也以重追擊炮果敢應戰,不過卻是杯水車薪。哪怕是炮煙彌漫的戰場,也依舊能在共和國軍陣地上確認到大量的炮火。


    迴想起當時因為是泥地,我方迫擊炮的底板陷在泥巴裏無法穩定射擊,讓他們相當辛苦。甚至就連機槍的彈道也不穩定到連老兵都無法好好控製的惡劣環境。


    在迴想起來的情景當中,放眼望去所有的士兵都滿身泥濘,為了確保攻擊地點而竭盡人力的極限。


    那是在這種日子下發生的事。我記得非常清楚。


    將追擊炮設置在壕溝裏的野戰炮班試著進行觀測射擊,精準步槍兵在拚命挖著散兵坑。但現在想想,這個光景是他們在這殘酷的戰場角落所做出的偉大且超人般的自我奉獻。在泥沼之中,不屈服於蛆蟲、泥巴,以及槍林彈雨,哪怕是滿身沾滿腐臭與屍臭,也依舊在毫無可靠遮蔽物的戰場上前進的男人們的身影。而且還是一群罹患壕溝足(注:腳部因長期寒冷潮濕所導致的病變,會伴隨著劇烈疼痛,嚴重時需要截肢)的男人們。烙印在眼瞼上的他們的凜然勇氣,讓我至今仍由衷地感到敬意。


    這是唯有在如不經曆過就無法理解的世界內側,才能夠理解的驚人光景。


    「真是不敢相信,那群蟾蜍看來很喜歡泥巴的樣子。」


    「對呀。炮手們看來也很喜歡滿身泥濘地跑到這種地方來呢。」


    「不過被攻擊的是h中隊。真是同情他們。」


    小隊的玩笑話稍微緩和了緊張的情緒,然而鄰近散兵坑的夥伴所說的話,也讓我迴想起討厭的現實。被攻擊的,是走在我們前麵的h中隊。該死的是,當時的軍方高層似乎相信能用人肉突破敵方的防禦。


    他們究竟是認為這種泥巴地值得堆積多少人的屍體來確保啊?


    「空中支援還沒來嗎!快讓敵方炮列安靜下來啊!」


    某人有如呻吟般說出的一句話,是當時中隊全員的共同想法。確保局部性的空中優勢,並伴隨空中優勢推進地麵戰線。作戰應該是這種感覺。


    照那群該死的高官說法,記得應該是保證會有什麽「完全的支援」。真想大叫,是跟「完全沒有支援」搞錯了吧。


    「我不是說了嗎?就算要賭複活節的火雞也行,支援什麽的根本是空頭支票!」


    隻要有一發擦過身邊,人體就會碎成肉醬的炮彈與榴彈往來交錯的戰場。在這種地方,想要有緊密且完全的支援根本是癡人說夢。所以在當時,我似乎本來就沒抱持著太大的期待。畢竟,如果是連訓練都用速成方式的補充兵也就算了,一旦成為老兵就會知道,沒有比高層的保證還要無法信賴的空頭支票。


    任誰都會變成這樣。暴露在激烈的炮彈暴風之下,麵對長時間炮擊所導致的難以承受的痛苦與精神的損耗,讓士兵們不得不經常保持著懷疑心態。


    倘若不變成這樣,美好的政治宣傳就會被殘酷的現實一舉毀滅,導致心靈崩潰吧。想要承受住可怕的戰爭實態,就不能過度依賴希望。


    「呃,中彈了!該死!」「醫護兵!醫護兵!」


    還記得不知道為什麽,盡管戰場上炮聲隆隆,卻依舊能感受到隔壁壕溝某人倒下的聲音與戰友們慌張失措的氣息。當時我瞬間理解到,是某個運氣不好的家夥被流彈或是狙擊兵幹掉了。既然沒有連壕溝一起炸飛,也沒有連續著彈,那麽就是狙擊兵了。


    我們瞬間低頭,同時朝著敵人可能埋伏的位置胡亂開槍牽製。邊想著「我不想死」。


    「擔架要上了!掩護!」


    就在這個時候……


    為了將受傷的夥伴後送,四名擔架兵在眾人的掩護下拚命向前衝的身影,也讓我無法忘記。那是勇氣與誠實的象征。是我們在這個戰場上,在退到後方的人們當中,唯一可以依賴的醫護兵們。正因為有人稱「sani」(注:德文醫護兵sanitater的簡稱)的他們存在,才讓這個混帳的世界保持著人性。


    有別於那些幹著輕鬆的後方勤務的人,他們經常會為了夥伴衝向連我們都會遲疑的槍林彈雨之中。哪怕衝擊與疼痛將他們炸飛,也會有其他夥伴為了懷著這種覺悟的夥伴衝上前去,這個景象即是證據。


    唯有他們,能發自內心尊敬;唯有他們,不論發生什麽事都可以信賴。哪怕是現在。


    「散布煙幕!」「手榴彈!把手邊有的統統丟出去!」


    迫擊炮班散布煙霧,精準步槍兵們丟擲手榴彈,總而言之我們展開了彈幕。平安無事衝出去的擔架是值得歡迎的景象。可靠的夥伴,出色的勇氣。唯有sani必須要守護到底,唯有sani隨時會幫助我們。


    或許該說是同時吧。當時在我們麵前展開的協約聯合軍,似乎是在我們的支援攻擊下,迴想起應該優先攻擊的目標。不再攻擊逐漸遠去的擔架,而是決定擊潰飛揚跋扈的機槍陣地。拜這所賜讓我們遭到集火,我承受不住落在附近的至近彈所揚起的沙塵,忍不住低下頭來。


    當時趴伏在戰壕裏豎起耳朵的我苦笑想著,照這個情形來看,我們g中隊恐怕正受到大量的共和國軍炮兵請吃炮彈呢。


    不過這種奇妙的從容感就到此為止了。聽到熟悉的咻咻風切聲後,耳邊就響起碰的一聲稍微聽不習慣的沉重彈著聲,讓我不寒而栗。


    豈止是一二八mm,那些家夥甚至端出私藏的一八〇mm野戰炮。


    「全員聽好!友軍的支援部隊正在趕來!無論如何都要撐下去!」


    那一瞬間,盡管無線電傳出大隊長值得感激的訓示,我們卻是感到空虛的心情比較強一些。這是個有著大量補充兵的大隊。大概是要拋給那些快要喪失戰意的家夥們一線希望吧。


    除了知道這個希望近乎無限地不可靠的我們之外,應該很有效吧。隻不過,這種幻想能支撐多久呢,


    我在心中冷漠地想。


    「所以那個支援部隊究竟什麽時候要來啊?」


    機槍小隊的某人說出的這句話,是知道戰場的士兵們的共同意見。當時真的是需要援軍。再這樣下去,我們就不得不為了確保這滿是爛泥巴的泥濘地盡數淪為屍體。


    為了避免這種下場,也希望援軍能立即趕到。


    「援軍快來啊。最好是在我死之前。」


    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是自己說的,還是身旁戰友說的呢?盡管至今仍無法釋懷,但這肯定某人喃喃說出的話。


    就在這個時候,附近的通訊兵高聲歡唿起來。那是群為了避免位置曝光,將監聽作為主任務的家夥。大致上是群隻會帶來壞消息的家夥,不過事後仔細地想想,他們有時也會例外地帶來好消息。


    「是援軍!援軍來了!」


    是彈震症(注:現今稱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是退伍軍人常見的一種精神疾病)吧——當時戰友們向通訊兵投以的憐憫眼神,他記得非常清楚。不過他也記得,他們在察覺到後,因為看到難以置信的事物而沒空理會通訊兵的瞬間。


    不對,應該說是聽到吧。


    『親愛的祖國,請您放心。』


    朝著廣範圍的所有線路,發出就連沒有魔導師才能的士兵都能聽清楚的強力話語。


    在這炮擊的硝煙將天空覆蓋成一片漆黑,仿佛泥濘將一切盡數吞沒的戰場上,嘹亮響起的聲音卻是令人驚訝的平靜。


    他們會在這瞬間懷疑起自己的精神狀況,覺得「終於連自己也神經錯亂了嗎?」也是無可厚非的事。這個現象就是如此地超乎現實。


    那是增援部隊使用的暗碼。讓人歪頭納悶,會是不存在的幻想援軍之類的幻聽嗎?


    『親愛的祖國,請您放心。』


    然而這不是幻聽,也不是發瘋,而是真的有人……有某人在用帝國官方語言複誦暗碼。而且還一邊發出敵我識別用的僅此一次暗號!


    『萊茵的守衛啊!堅定而真誠地守衛!堅定而真誠地守衛!』


    還是第一次聽到交通壕的通訊班將無線電的輸出開到最大,用如此高興的聲音應答。我們機槍班的無線電傳來滔滔不絕的聲音刻在鼓膜上。


    還真虧他們想得到這麽無聊的暗號,我們如此笑道。尤其是通訊兵們對暗碼的品味相當有意見,不過當時似乎是真的發自內心地覺得得救了。唯有強大的魔導師才能使用的廣域幹涉。這隻有魔導師才辦得到。就隻有帝國引以為傲的最精銳魔導師才辦得到。


    因此,無知是件非常幸福的事。不知道擔任援軍飛來的救星,其實是很可能會替戰場上的全體友軍帶來毀滅的劇毒。


    就連理當是我方的帝國軍高層也視為「死神」的她,以及由戰爭狂為了瘋子而經由瘋狂所組成的大隊。那些家夥來到了這個戰場。


    當突破夾雜硝煙的雲層時,身旁就彌漫起一股刺痛的緊張感。譚雅·提古雷查夫少校以主觀的煩躁與客觀的撲克臉,率領著快速反應出擊的部隊來到萊茵防空識別區d—5區域。


    『確認暗碼。這裏是第二〇三航空魔導大隊,唿號為piie。現在正趕往戰區。距離抵達還有一六〇秒。』


    對譚雅來說,壕溝戰是讓她不怎麽起勁的工作。要說到比這還讓她厭惡的工作,頂多就是在政治宣傳中向眾人裝可愛的工作吧。


    畢竟她在變成小女孩後,緊接著麵對的就是重男輕女到令人可恨的軍事機構。光是考慮到會有看不見的玻璃天花板阻擋自己升官的可能性,就不太想參加得在眾人麵前表現出女性麵貌的政治宣傳。壕溝戰就單純隻是因為很危險。


    除了這些之外,她就某種意思上,對帝國為了戰爭而采取實力主義到究極程度的人事製度,意外地感到滿意。


    因此,就算是得極力維持低空高度,同時以貼地飛行高速趕往戰場的危險工作,譚雅也姑且是對能獲得好評的情況感到滿意。


    不過,這可是要擔任突擊任務的指揮,闖越眼前空彈殼散亂的大地,衝向大聲散布硝煙的敵炮兵陣地。就算能領到危險加給與戰地加給,心情也不會太好。


    「大隊各員,進行支援戰鬥。準備對地攻擊武器、擴散爆裂式、光學欺敵式,並且形成防彈外殼。各自進行對空、對魔導戰鬥。」


    譚雅一邊握緊手中的步槍與演算寶珠,一邊淡然地做出必要的指示。所謂的支援戰鬥,對指揮官來說實在是件麻煩事。絕對不容許誤炸。要是把友軍炸飛,地麵陣地恐怕會從下次起毫無顧忌地朝我們展開彈幕吧。


    說到底,就算戰壕與陣地的設計能將損害拘限在局部上,也不會有人喜歡遭到誤炸。允許用誤炸把一切炸飛的就隻有美國。能「不小心」把貝爾格勒的中國大使館炸飛的從容,就某方麵來講真是羨煞他人。


    先不管這種雜念,作為支援任務的一環,譚雅也隻能以可能的對地掃射手段,迅速地在敵陣附近大鬧一番。為了達到此目的,一般認為最好要以最高速度,從低空侵入一口氣發動奇襲。


    不過,這隻是紙上談兵。對實際執行的人來說,光是要維持一定的速度與高度就已經夠煩躁了。況且還要在低空以高速闖越,對誰都不會是件愉快的事。


    雖說這是為了從弄沉聯合王國潛艇所導致的糾紛中逃脫,但是被送到萊茵戰線來,實在是很倒黴。


    「指揮所,這裏是piie。請給我目標。」


    「收到,piie。請攻擊目前正在攻擊g中隊與h中隊的敵炮列。」


    「收到。請求支援,即刻起進行五分鍾的製壓射擊,請在這段期間內攻擊。」


    然後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她同時也是銀翼突擊章持有人,因此能維持獨立行動權,在這種戰場上這是個值得感謝的事。首先,就是能自由選擇目標。


    而且就算是滿是碎石子的後方基地,也比滿身泥濘地在敵炮擊下受命防衛據點,最後還搞不清楚狀況就淪為炮靶要來好得多了。


    好歹也是後方據點。夥食會確實端出熱食,而不是標準的戰壕用攜帶口糧。此外比較低俗的部分,就是排泄物的管理也比較妥當。盡管才初春,低空飛行時就會飄來陣陣惡臭,讓人覺得壕溝生活完全在跟衛生觀念唱反調。


    戰壕別說是身體變成幼女,就連對受過教育,具備常識性衛生觀念的人來說,都是種難以忍受的環境。就跟會因為廁所故障沉沒的潛艇一樣糟糕。


    相較之下,從空中突襲防空炮火薄弱的野戰炮陣地,還算是符合薪水水準的工作。


    畢竟,既然沒有敵魔導師迎擊,這就隻是在打野鴨。是不錯的靶子。想盡量擴張戰果,滿足休假規定的要求。雖說是懲罰性人事異動,但既然沒有明文規定,就有資格行使權力。


    真想趕快轉移到後方據點,搶一個安全的職位來坐坐。


    「五分鍾?這樣別說是敵炮列,甚至沒辦法確實壓製防空炮火喔。可以嗎?」


    畢竟,前線就算是安全性比較高的襲擊任務,都得背負著無法忽視的風險。


    比方說,本來應該很忙的觀測班,竟然會主動積極地提供支援的這種狀況。既然前線的觀測班會幫忙引導路線,就表示戰區的狀況不太樂觀。通常來講,觀測班是專門負責彈著觀測的一群人。那些家夥會閑下來,就表示友軍的炮兵規模可能不怎麽大。


    倘若將魔導師的外殼展開到最大強度,以對地突擊隊列行動,就不可能遭到誤射。


    縱使以奇跡似的機率遭到直擊,應該也能靠新型的效能避免致命傷。畢竟早在新兵訓練時就鍛鏈過他們抵禦炮兵的方法了。


    「沒問題。然後不用顧慮我方安危,在我們衝進敵陣後也請


    繼續炮擊。」


    畢竟在對地突襲時,從事上方警戒是指揮官的工作。就空戰的基礎來講,當一個隊伍發動對地突擊時,需要有另一個隊伍提供空中掩護。


    當然,隻要有直接掩護警戒,被炮彈波及的危險性就會下降到不可能的水準,這應該不需要說明吧。外加上,這下總算是能提升高度了。逃離潮濕沉重的空氣,感覺也會舒服一些。


    總之,光是能脫離惡臭與危險地帶,就足以充分改善提古雷查夫少校的心情。


    「謝列布裏亞科夫少尉,是五分鍾的支援炮擊。都累積過這麽多的大炮彈訓練,我相信在我的大隊之中,不存在著會特意跑去給友軍打中的蠢蛋。」


    「遵命。」


    雖說是稱為「她」或許會很微妙的存在,但總之少女露出她難得的笑容。沒注意到部下略為僵硬的應答聲,以「很好,開工啦」的好心情描繪起爬升軌道。這還是對地支援,所以也沒必要勉強爬升到寒冷的高度這點也很讓人高興。


    因此,譚雅·提古雷查夫少校確實是難得地雀躍起來。甚至是揚起嘴角,嘻嘻笑起。


    而這個畫麵,就在當時還是士兵的他的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


    當時的情況,直到戰爭結束數年之後的現在也依舊曆曆在目。


    驚喜的援軍消息,讓我總算是鬆了口氣。但就算眼前的威脅稍微減緩,在戰場上放鬆警戒的下場就是毫無疑問的死。


    因此,我們中隊就決定聰明活用這段突然獲得的空檔。將戰死者搬到一旁,準備搬運傷患的擔架。然後替略為磨損機槍申請替換用的槍管。不過傷腦筋的是,重要的替換槍管雖然要多少有多少,但後勤部似乎沒有人手能把東西送到大規模戰鬥中的前線。


    聽到後勤部要我們派人去拿後,我們小隊就要求我履行在傳統且神聖的儀式之下所積欠的債務。所謂,償還打牌時的欠款。現在想想,當時我的牌運還真的很差。或者說不定隻是我看不穿戰友狡猾的作弊手法。不過事到如今,就算想確認也已經沒有辦法,在心中留下遺憾。


    然而,當時的我就連作夢也沒想過這種事,因此淪落到得發著牢騷爬向據點壕,不僅要與神情僵硬的後勤負責士官交涉,同時還要自己把補給物資扛迴去的下場。


    盡管經常有人誤會,不過後方很安全這句話,在當時的萊茵戰線是種幻想。


    在最接近前線的地點,敵我雙方近到隻差數十公尺的極近距離的前線上,隻需要盡全力與眼前的敵人對峙就好。雙方如此逼近的戰線,通常會因為誤射友軍的機率太高而不會進行炮擊。


    據說就算是在其他情況下,炮兵也不想朝會連同我方人員一起炸飛的危險區域射擊。不論是帝國還是共和國,在情感上似乎都不想用自己的炮彈把自己的戰友炸飛。


    與其讓榴彈落在我方陣地上,還不如朝敵方陣地發射,就算會落空也無所謂。基於兩軍炮兵這種自然而然的想法,在最前線隻要注意狙擊兵、地雷還有步槍就不太會當場死亡。


    隻不過或許該補充說明,這是個敵我交雜,讓炮兵有時也會誤認前線位置的戰線,所以難以識別敵我的情況並不罕見。像我自己就曾在險些遭到共和國軍突破的陣地裏,目睹到共和國軍的炮擊將侵入陣地的士兵們一掃而空的瞬間。當時,官報上甚至還語帶幽默地刊載著我們恭敬推薦敵炮兵領取野戰炮兵章的文章。


    所謂,讚賞共和國軍炮兵隊發揮出色的訓練結果,對帝國做出犧牲奉獻。


    這裏就是這種戰場,不過會將後方陣地視為最危險地點的理由隻有一個。


    無線電設備很危險。會讓對方瞬間理解到,那裏有己方以外的強力電波,總之不是敵司令部就是據點壕。誤以為有在地下建立堅固的防禦措施所以後方很安全的新兵,他們的這種幻想不到兩天就會遭到炸飛。


    也就是與其攻擊無法期待太大戰果的前線,倒不如攻擊後方據點的觀念。所以會瞄準確定位置的通訊設備,讓重型穿甲彈的鋼鐵風暴襲擊而來。一旦遭到重型穿甲彈直擊,壕溝就相當於是毫無意義。


    所以要是龜守在無法移動的地窖裏,等察覺到的時候,就會落得遭到炮彈耕耘的下場。戰壕坍崩所導致的窒息死亡相當淒慘。因此就唯有會遭到瞄準的通訊用壕溝,是任誰都不太想靠近的地方。


    在當時,甚至認為將通訊據點設置在同一個地點四十八小時以上是一種禁忌般的危險。盡管沒人承認,但任誰都會默默避開那裏。


    但就算身處在這種背景之下,想要領取通訊設備,當然就必須要過去一趟。軍隊這種龐然大物,不可能光靠手旗信號與喇叭管理。既然無線電技術能有效對抗戰爭迷霧,軍隊會依賴到現在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事。


    而會專心聆聽龐大通訊內容的人也不隻有通訊兵,對於渴望小道消息的壕溝線士兵來說,這就像是他們的第二天性。


    所以在那個時候,我就以往常的習慣偷偷豎起耳朵,聽到了那段通訊。那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想法。在這瞬間,我甚至懷疑起耳朵是不是在戰場上被搞壞了。


    「我的部下沒有會被自軍炮彈擊中的蠢貨。壓製並抑止敵軍是最優先的必要事項。」


    請求朝自己頭上炮擊的指揮官?正當我覺得自己聽錯,準備搖搖頭讓自己清醒時……


    「cp唿叫piie01。榴彈可是使用空爆炮擊的定時信管喔!」


    「piie01收到。沒有問題。」


    接下來那句話,盡管夾帶著明顯是隔著通訊機的雜訊,也依舊能聽出她愉快的語調。我盡管到了這把年紀也仍然對聽力很有自信,但唯有在當時讓我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那是一道相當愉快的聲音。輕快的語調,危險的內容。確實是從無線電中聽到似乎相當愉快的聲音。空爆炮擊根本不需要直擊就有殺傷力。炮彈的碎片將會如同下雨般傾注而下,她難道不在乎嗎?


    我不由得與認識的士官兩人麵麵相覷。要我軍的炮兵連同友軍魔導師一起炮擊?真是難以置信。要是直擊到,炮兵隊是不會被輕易放過的。縱使能獲得原諒,這也是殺害友軍的行為。


    「……是認真的嗎?」


    「怎麽可能。幹嘛聽從那些魔導師的命令。」


    隻不過,看樣子上帝倘若不是個混帳,就是深謀遠慮到我們這群羔羊所無法想像的地步吧。這就是現實。


    就算誤射無法確定是從哪個陣地發射的攻擊,因此能私下處理掉。作為不幸的事故,任誰也會三緘其口。


    可是觀測射擊中的炮兵朝友軍所在位置炮擊的話,情況可就相反了。將會被冠上最糟糕的汙名。就算……就算說是命令,任誰也不會允許朝友軍發射炮彈吧。


    「……少校,你——」


    「不用擔心。繼續炮擊。」


    不怕死到這種程度,反倒讓人感到清新脫俗。如此愉快的氣氛從無線電對麵傳來的情況讓我感到恐懼。不對,直到現在這都還是我難以理解的恐懼對象。


    長時間遭到炮擊,隻能一味躲在戰壕裏祈求平安無事的恐懼;忍不住想大吼大叫,一口氣獲得解脫的衝動與恐懼;這種恐懼,隻有體驗過的人才能理解。居然能對這種令人恐懼的炮擊一笑置之,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就連遭到狙擊兵攻擊時,都未曾這麽恐懼過。好冷。仿佛脊髓凍結一般的寒冷。這股惡寒究竟是什麽?


    「piie03唿叫01!確認到多數魔導師反應!兩個中隊規模的敵魔導師升空了!距離接敵還有六〇〇!」


    還記得隨後某人發出的警告,讓僵住的自己迴過神來。而通訊兵們也開始東奔西跑,向各處傳達新的敵情。


    是單純出現


    新的敵部隊,還是迎擊部隊現身了。盡管是這種情況,在萊茵戰線也是種日常,眾人因為異常迴歸到日常感受到奇妙的喜悅。


    我也想起自己得趕快把補給零件與彈藥帶迴前線壕溝的這件事。得在聯絡壕狀況較安穩的時候返迴陣地。當時,大概是我一邊向士官答禮,一邊準備抓起備妥的物資往外衝的時候吧。


    那個時候,我確實聽到無線電傳來輕輕咂嘴與歎息的聲響。


    從直到剛剛都還傳來愉快語調的無線電裏。


    「第一中隊,準備反魔導師戰鬥。跟我前進。把那些沒事先約時間的蠢蛋們打迴去。其他人負責炮兵。趕快收拾掉過來會合。」


    感受到仿佛暴風雪一般的言靈。不知道言靈嗎?啊,這在戰場上是稍微有名的傳聞。不過這種事還是不知道最好吧。總歸來說,隻要理解這就像是惡魔抱著預言書隨便讀出內容一樣的東西就沒問題了。


    換句話說,就是渾沌。


    「piie唿叫cp,現在要對敵魔導部隊展開遊擊戰,但預定不變。無須擔心對空戰鬥。」


    就常識來想,這簡直是桀傲不遜到過度自大了。由這種指揮官親自率領的家夥們,還真是不幸。然而我重播記憶影像的大腦卻止不住地嘶吼著。嘶吼著,啊,該死的怪物。


    英雄閣下、英傑閣下,卓越的魔導軍官閣下。你是個優秀的軍官。作為我們這些在萊茵戰線從軍的全體帝國軍士兵的共同意見,你是神。


    「是光隻有魔力大的新任嗎?看來非常想自殺呢。」


    如此低語的某人,很不幸的已不在人世。


    「piie?……我好像聽大陸軍他們提過。記得好像是被評為死神吧。」


    曾聽聞過一些關於提古雷查夫少校事跡的他證實了傳聞。啊,她是神。而且還非常擅長掌管生死。


    「大隊各員,事情變有趣了。你們想必都很開心吧?」


    滿懷著甚至讓人毛骨悚然的怒氣,她的話語朝著整個戰區廣播出去。就宛如誘蟲燈一般,將所有的敵意聚集起來。


    提古雷查夫少校露出了獠牙。這招致了激烈的反應。


    共和國想要狩獵惡魔。總而言之,就是要傾注人類的睿智殺掉死神。神不會死。但身旁的我們呢?


    ……死神還形容得真好。


    殺害敵人,讓敵人殺害夥伴。然後尊貴的少校閣下瞥了一眼周遭屍橫遍野的泥地之後,便打道迴府。


    該死的。


    統一曆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柏盧郊外 帝國軍軍事法院


    要讓譚雅說的話,所謂的軍隊就是國家的暴力裝置。不論用怎樣的形容詞堆砌起再多華麗辭藻,本質都不會改變。對於這點,那群會氣憤得大罵「暴力裝置算什麽東西啊」的家夥,倘若不是不理解軍隊,就是「很懂得選民」吧。


    不管怎麽說,不論言語上怎樣定義,軍隊都必須受到控製。因此不論對成員們有多麽信賴,都必須要替他們套上項圈。


    皇帝的軍隊、帝國的守衛、民族的先鋒、護國的壁壘。就算是受到如此讚揚的帝國軍也不可能例外。


    正因為是帝國臣民引以為傲的軍人,他們的逾矩行為才會受到嚴厲譴責。人們希望帝國軍方能作為一個規範,讓全體將兵成為市民的楷模。徹底一點的人,甚至連對區區一介士兵都會懷著這種期待。


    這樣一來的結果,當然就會強烈要求名譽的軍官要更加地品行端正。就某種意思上,這在平時甚至比身為軍人的資質還要受到重視。因此,帝國軍軍方熱愛規則到偏執的程度。甚至會替所有違反規則的行為準備軍事法庭。


    作為一個社會階級,帝國軍軍官會將被送上軍事法庭這件事視為恥辱。不過,這是平時的情況。重視名譽,尊重大義的和平時代已經過去了。


    現在是戰時。連在軍事法庭上受到的審問,也會將主旨放在是否有毫不畏懼地善盡義務上。正因為如此,照軍方的道理來看,讓善盡義務的軍官被立法不當所導致的政治糾紛牽連,是一種難以忽視的幹預行為。


    但另一方麵,考慮到對外關係的話……這個問題讓數名高階軍官與大部分的外交官不得不抱頭苦惱。請顧及政治考量的要求,以及拒絕讓善盡義務的軍官淪為犧牲祭品的反抗。交雜了這些意見的法庭氣氛,彌漫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息。


    在這裏發生的是一場名為法律審理的政治。


    「提古雷查夫少校,本庭不受理對貴官的審理。」


    擔任法官的軍法官起身,在並排坐在小法庭上的製服組與西裝組的視線注視下,如坐針氈地勉強宣讀出這句話。


    所謂「不受理」審理的這個結論,即是用該案件沒有請求的理由,避免原告的請求遭到拒絕駁迴,讓案件以在形式上不滿足訴訟要件的方式迴避司法判斷的一種妥協。


    以法官的立場來看,他就隻能露出仿佛像是弗朗索瓦人一連三晚被請吃世界最高級的阿爾比昂料理一樣的表情,宣讀手上紙張的內容。(注:阿爾比昂albion是大不列顛島的古稱,弗朗索瓦francois是法國人的拉丁語發音)必須要顧及雙方的顏麵,但要是矛盾過大就隻能揚棄,也就是選擇束之高閣。


    「攻擊並擊沉中立國的船艦,是起不幸的事故。」


    不過,還是能在宣讀結果後補充一句表達遺憾之意的話。擔任法官的軍法官們,苦心思慮地想藉由插入這段話緩和衝擊的姿態,在場所有人都一目了然。


    這對譚雅來說是既定事項。她知道忠於組織理論行動的人,隻要不會對組織造成傷害就沒有遭受懲罰的危險性。


    而這對外交部的眾人來說,也是早有覺悟的結論。軍方應該會避免他們所期望的結論——盡管懷著這種負麵想法,也還是理解到了這點。但就算是這樣,要說到在旁聽席上緊握拳頭的外交部眾人,會不會緩和瞪在譚雅身上的視線,就是另一個次元的問題了。


    另一方麵,遭到這種仿佛她是殺父仇人般蘊含殺意的眼神瞪視,也讓譚雅有些遺憾。當然,她知道外交部的人們在打什麽主意。他們無論如何都想要一隻能緩和聯合王國內部輿論的代罪羔羊。不論是好是壞,所謂的外交官僚這種人種,似乎會為了重視國家整體,而不會在國家利益的框架下考慮個人利益。


    真是傷腦筋——盡管想歎氣,但想到光是現在自己恐怕就在他們的腦海中遭到千刀萬剮的情況,最好還是乖乖閉嘴,於是譚雅特意保持沉默。


    「這起事故有損兩國關係雖是重大事實,但有監於判例及相關法規,本庭在道義上雖有責任義務探討提古雷查夫少校的過失,卻也認為這件事在法律權限上屬於範圍之外的事務。」


    法官所宣讀的文章,就某種意思上是在宣言他們模棱兩可的立場。他們邊說著道義責任之類的話,邊運用法律權限之外這種官僚性的答辯,迂迴地表示要徹底迴避責任。隻不過,不進行審判就跟不過問罪刑是同樣的意思,這部分就算不是譚雅也能夠理解。


    「同時,考慮到提古雷查夫少校受領到的命令文件的合法性,我們也認為提古雷查夫少校在當時並沒有太大的行動裁量權,並忠於命令地采取行動。無論有任何意見,本庭都不會受理本案的審理。」


    不過,看樣子是有受到參謀本部或高層的施壓。連看在譚雅眼中,都覺得結論的部分追加了友善到令她意外的一段話。


    譚雅在無意問,揚起她嬌豔的唇瓣,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這實際上就等於是獲得無罪判決了。


    不過在這個法庭上,能露出這種愉快表情的人,就隻有位在風暴中心的本人。大多數人都在刻意壓抑表情的場麵下,露出微笑的被告很難不過度引起眾


    人注目。況且還是平時就傳聞她缺乏情感表現的提古雷查夫少校所露出的愉悅表情,就更不在話下了。


    「基於以上理由,本庭宣判解除提古雷查夫少校的拘禁處置。」


    直到現在都沒有拘禁過她吧——覺得應該乖乖閉嘴的一幹相關人等決定保持沉默。


    不過在譚雅的微笑麵前,幾欲抱頭苦惱的大多數,懷疑「這樣真的好嗎?」的人們,也遲疑著該不該開口反駁,隻不過法官也早已宣判結果了。於是,前線渴望不已的優秀魔導師就此獲得釋放……一如參謀本部的意思。


    萊茵戰線的戰況緊迫。豈能容忍派得上用場的魔導師被政治糾紛給困住。


    盡管會將炮彈與物資優先分配給大陸軍,但魔導師另當別論?


    要是這樣就能打仗,大夥兒哪還需要這麽辛苦啊。給我更多的魔導師!盡可能給我更多的魔導師!


    當前線傳來這種宛如悲鳴的懇求時,參謀本部根本沒有餘力讓持有勳章的named在這裏打混。也不可能會有。倘若有這種餘力,戰爭肯定早在很久以前就結束了。


    因為萊茵戰線需要她,所以沒有辦法。光是這種理由,就讓結論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好了。不對,或是譚雅自己有犯下任何過失,情況說不定就會改變。


    所以譚雅才會露出安心情緒,對自己在過去有做出正確判斷感到自豪。


    基於軍法與國際法的規定,向不遵守規則或是逃脫中的國籍不明潛艇進行威嚇。而在製定規則時並未考慮到潛艇的威嚇射擊,很不幸地導致了意外事故。


    這當中倘若有任何過失,下場也有可能會一如外交負責人們懇求的,遭受到嚴重懲罰吧。但要是沒有任何一項過失呢?沒錯,要是沒有能將祭品犧牲掉的根據,情況會怎麽樣呢?


    要是在這種狀態下強行處分自己,事情很有可能會發展成將起草規則的內政部與陸海軍相關人員,甚至是外交部的人員統統一起牽連進來的醜聞。最主要的,還是自己所建下的軍功讓事態變得很棘手。


    銀翼突擊章持有人暨前程似錦的魔導軍官。這也就是說,應該不會輕易遭到割舍。而譚雅的判斷完全正確。


    在台麵下,陸軍鐵路部與參謀本部的戰務、作戰雙方,最後就連技術局部一起向軍法官們施壓。受到各單位的實務負責人直接暗示,他們對某位卓越軍官的名譽可能受損的事態「懷著深刻的擔憂與關切」。這恐怕讓軍法官們感受到足以讓他們胃痛的強大壓力吧。


    複數單位一起跨部門袒護的傑出人才。盡管沒有直接威脅,但基於複數軍事機構對她抱持的重大期待,讓軍法官們一想到把事情搞砸時的下場就膽戰心驚,再怎麽討厭也會自覺到施加在身上的壓力。


    正因為如此,將事情帶上軍事法庭擺出審議的姿態,正是軍法官們苦心的成果。這甚至能讚賞他們幹得好。


    隻不過這終究僅是組織內部的情況。就算組織內部的人抵抗這股壓力,看在外部的人眼中,結論也不會改變。


    當然在國際法上,帝國與聯合王國之間也有進行正式協議。所謂,這是起不幸的事故。帝國表示遺憾,聯合王國則是發表希望能防止再度發生之意的感言。一麵將大半責任推給對手互相指責,一麵握手達成和解。


    不過,這是外交官之間的情況。就算在政治上可以接受,但要說到國民的感情能否像這樣接受這件事,就讓人非常懷疑。從聯合王國的輿論來看,他們對自國軍艦遭到擊沉還出現死者的情況感到非常憤怒,沒道理會這麽輕易就平息下來。


    ……再加上,說難聽一點,聯合王國當局也很樂意煽動這種輿論。


    「殘虐的帝國軍」。


    看在理解地緣政治學的人眼中,聯合王國當局的行動確實合情合理。當帝國將大陸上的對抗勢力盡數擊垮後,會發生什麽事是可想而知。要獨自一國與超級強國對峙,應該會是場惡夢吧。正因為如此,要是該國的國民不想打仗,會開始煽動他們打仗的意願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就在這種時候,正好傳來「不幸的事故」這種適合拿來宣傳的題材。就算再怎麽誇大其辭,他們也不會停止反帝國的口號。而法學上的詳細議論放在報紙上看也很繁雜難懂。


    在表麵上,當然兩國都主張這次的事件是起事故,雙方有著不幸的誤會。


    根據兩國的公開談話,是因為通訊機材與航海機材早期故障的聯合王國潛艇誤入帝國領海,且沒有接收到正在進行警戒行動中的帝國軍魔導部隊發出的通訊,依照定時訓練的行程開始潛航訓練。對於他們的這種舉動,帝國軍魔法部隊就基於戰爭法進行威嚇射擊,結果讓潛艇外殼承受到極大的水壓,以至於潛艇瀕臨壓壞而緊急浮上。


    而盡管雙方都在暗示對方存有過失,不過在帝國軍魔導師們的人命救助行動下,也有多名傷患被送往帝國軍醫院接受治療,然而重傷傷患卻也還是不幸身亡——做出這種摸棱兩可的結論。此外,也已確認潛艇因為應急措施修複不及而導致浸水沉沒。對此兩國皆對有人員身亡的結果感到遺憾,並一致認為有必要進行協議,以防之後發生類似的事故。


    因此,光從兩國的公開談話來看,這起事件嚴格說來並不是擊沉,比較接近海難事故。就政治上來看,也可以說雙方一麵坦承過失,一麵在防止事故的意見上成功找到妥協點。


    但隻要有這個心,這起事件也能描繪出一個簡單易懂的畫麵。


    「帝國軍擊沉了聯合王國的艦艇」。


    光是這句話,就十分足以成為導火線。是在已經燃燒起來的火堆中倒入汽油的行為。帝國外交部也因此強烈擔憂事態會更加惡化。


    不對,正確來講這是眾所皆知的結果。


    要輕易容許帝國獨贏導致霸權國家的誕生嗎?還是基於均勢政策,就算要讓其他列強介入也要堅決阻止呢?他們現階段正麵臨到這種疑問。


    所以需要一個借口。除此之外這什麽也不是。因此,實際上大家早有覺悟了。隻要具有常識性的判斷力,這就是顯而易見的事吧。


    不論是帝國還是聯合王國,當局的政策負責人彼此都對這件事非常清楚。


    聯合王國與帝國開戰隻是時間的問題。


    既然如此,提古雷查夫少校這一介魔導軍官的處分就顯得不太重要了。


    總歸一句話就是政治。不過就結果來說,這件事讓她的存在變得很微妙,也是事實。所以眾人才會接受把她送往萊茵的結論。就某方麵來講,可說是傑圖亞與盧提魯德夫兩位少將的強行介入,讓這項安排看起來理所當然。


    參謀本部把人送走是期待能獲得戰果。外交負責人們則是期待她不會再次引發問題。可以的話,甚至期待她能死在那裏。法務負責人們則是為了與麻煩事保持距離。


    總之所有人都迫切希望將她與她的部下們送往萊茵的結果,讓萊茵的惡魔發出譏笑。


    然後,事態讓萊茵戰線更進一步化為地獄。


    統一曆一九二五年四月五日 萊茵戰線


    從早晨醒來到清晨下哨都與炮彈為伍的生活。睡在隔壁的戰友,早上醒來就發現他戰死的情況罕見卻見怪不怪的最前線勤務。戰壕生活一鬆懈就會致命。所以才必須要笑咪咪地保持健全精神,注意身體的健康狀況。雖說笑容沒辦法打仗,但失去笑容的戰爭也很危險。


    當士兵笑不出來時,可是種相當危險的征兆。在這種時候,就要格外留意酒精飲料的攝取是否適當。至於香煙,如不想成為狙擊兵的槍靶就隻能放棄了。


    一想到這,譚雅就突然有種衝動想要重新讚賞自己盡管遭到禁酒,卻依舊能保持自製的精神狀態。自己的大隊中,能不需要配給酒


    與香煙的人,就隻有自己與謝列布裏亞科夫少尉。雖然不知道是誰的好意,讓我們也有領到撲克牌與糖果。


    女人小孩該不會很適合壕溝戰吧?——盡管歪著頭這麽想,譚雅也仍舊不得不重新認識到戰壕生活有多麽殘酷。隻要將撲克牌這個少數的娛樂沒收掉,就連對國家最為忠勇的士兵都很可能會變成叛亂分子,處在這種微妙精神狀態下的士兵有著數十萬規模的前線配置。


    在這種戰壕生活裏,最安穩的日子也是時而多雨偶炮彈的天氣。除了狙擊兵與找麻煩的擾亂射擊外,雖說濕度很糟還滿身泥濘,但能待在戰壕裏無所事事,是因為魔導師的稀有性。


    魔導師有在後方短暫休養與過好生活的餘力。但是反過來說,也會遭受到符合這種待遇的嚴厲使喚。


    晴天由於射界良好,所以會展開以血洗血的大激戰。光是一天之中往來交錯的炮彈,一個師團就能以千噸為單位消耗的世界。「炮兵耕耘,步兵推進」這句話說得還真好。就隻有無法推進這點,跟這句譬喻說的不太一樣。


    但不管怎麽說,居然如此毫無價值地對待物資與人才,這隻要退一步來想,就愈想愈覺得是個異常狀態,讓譚雅不禁蹙起眉頭。是在一時之間想不到其他類似事例的盛大浪費。就算是我,也會再寶貴一點地運用人才耶——讓譚雅不禁這麽覺得。


    即使一張召集令就能召集士兵,但訓練與裝備也要花上各種費用。戰爭卻將士兵當作不值錢似的用過即拋。盡管沒有股東大會,但居然沒有在國會上遭到抨擊還真是不可思議。還有炮彈,就算格魯普爾公司有多少給點折扣,結果卻是拿來大肆亂射,真讓人想在會議上追究一個多小時的責任歸屬。


    譚雅本身並不懷疑彈幕很重要這件事。當然,事到如今就算不用恭聽高見她也能理解。


    可是,至少也該降低成本吧——現況甚至讓她想向上級如此呈報。為什麽光是列車炮就有七八種規格啊?後方的狀況混亂到讓譚雅不得不發自內心地感到疑問。


    二〇cm炮就算了,為什麽就連要以千人為單位才能運用的八〇cm列車炮,種類都這麽豐富啊?身為對技術人員有過不太好經驗的人,她很懷疑那些家夥該不會是因為想要製造,就總之先製造出來看看吧?不,帝國的技術人員確實很可能這麽做。


    就算是這樣,也該稍微追求一下量產性吧?


    不過,看到這種光景,就能理解軍工複合體為什麽這麽熱愛戰爭。


    難怪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日本會有好景氣。朝鮮特需的時候也一樣。(注:日本因韓戰的物資需求所帶動的景氣好轉)


    要是有以如此驚人的速度浪費物資的消費者,營業額怎麽可能不上升。完全就是需求與供給的關係。是種有魅力到會讓人想幹脆創立民間軍事公司的市場。


    啊,真是無情。既然能這麽浪費,還真希望他們能提高薪資。


    既然有錢能把一發不知道要多少錢的炮彈當不要錢似的往共和國轟,還真希望他們能考慮一下員工福利。可以的話,就給我糖果點心之外的東西吧。


    作為極為普通的受雇人員沉思起來的譚雅,被帶來事務聯絡的謝列布裏亞科夫少尉的聲音打斷思考。


    「少校,據報補充魔導師們已經抵達方麵軍司令部了。有關補充人員,方麵軍司令部想勞駕您一趟。」


    「補充魔導師?是不錯啦……但就算要補充,我的大隊也沒有人員損耗啊。」


    沒有損耗。對於就連在這瘋狂的萊茵戰線上,也自認有經營出最符合成本效率的優質部隊的譚雅來說,完全搞不懂補充魔導師跟他們之間的關聯性。


    「會不會是配置錯誤還是通知錯誤啊?」


    「恕下官僭越,但那個……我也確認過了……似乎是沒有弄錯。」


    畢竟她根本就沒有申請過補充,所以甚至有種「為什麽?」的困惑。然而,在詢問謝列布裏亞科夫少尉這是不是通知錯誤之類的錯誤後,所得到的卻是已確認無誤的答複。所以,這反倒讓譚雅不得不思考起來。就連自己的副官也能理解,沒有人員損耗的大隊不需要補充這件事。應該比副官還懂得這道理的司令部,不可能會這樣貼心地幫他們準備補充人員。


    再說,部隊早已經是加強大隊。就少校級軍官所指揮的部隊來說,這是接近極限的規模。然後也很難想像,自己會在這種情勢下突然獲得晉升與增員。


    依照合理的推理來看,隻能預測這將會是件麻煩事。


    這是為什麽?我明明就如此善良,並在細心注意成本之餘努力遵守組織規範。我敢斷言,這世上要是真有命運,祂肯定是個爛到無可救藥的家夥……我想大概就跟存在是同類吧。


    「那個……雖然我無法確定,也還隻停留在謠言的階段……但我曾聽說過,司令部期待我們能擔任類似教導隊的職務。」


    「什麽?謝列布裏亞科夫少尉,貴官是從哪裏聽到這種消息的?」


    「那個,我在幼年學校的同梯,正在司令部底下負責萊茵的觀測任務。雖然戰區不同……但她有寫私信跟我講『聽說你要當老師了,辛苦啦』。」


    而透過意外的人際關係聽到很有可能的謠言,讓譚雅忍不住開口反問。


    「少尉,你的同學耳朵似乎太好了點。雖然我現在也不打算追究……」


    對不習慣戰場的補充人員進行教導任務。盡管是亡羊補牢,不過大概是某人從補充人員的損耗率上注意到這件事。這項策略不錯,但為什麽會發展成要我們從事教導任務的結論啊?


    「隻不過,你說教導任務?這要是真的……不對,依現在的戰局,怎麽想也不可能讓我們退到後方。這也就是說,是要我們在戰場上做新人培訓嗎?」


    其中一名部下擺明不相信似的對這件事嗤之以鼻,不過就跟他說的一樣。新人這種東西,在戰場上隻會是連幫自己擋子彈都不行的累贅。講明白點,那些家夥就接近是必須驅逐的對象。


    明明就說不想被扯後腿,卻要我們教導補充人員?老實講,真想大罵迴去,給我來現場看看這種事辦不辦得到啊!


    當她想到這裏,正打算開口之前,拜斯中尉就把這種想法大叫出來。


    「真是難以置信。那些家夥似乎認為我們可以一邊打仗一邊帶小孩啊!」


    部下以氣憤不已的語調大叫。也是啦,他們是群正直的家夥。再說,如果是有過在戰壕中顫抖經驗的人,這也是比較能感同身受的想法。


    「是要我們幫忙擋子彈嗎?這種事也未免太蠢了!」


    「那個……可是……誰沒有當過新兵呢……」


    不過,怯生生地插話的謝列布裏亞科夫少尉,說得也很有道理。陷入恐慌狀態的新兵,麻煩程度可是掛保證的,但是誰沒有當過新兵。順道一提,譚雅早就在萊茵幹過一次邊帶新兵邊打仗的事了。


    或許說不定正是因為曾有過經驗,上頭這次才會把事情推給她做。


    「啊,也是,記得我教導貴官的時候也是在萊茵呢,少尉。」


    「是的,托少校的福。」


    隻要想一想,這麽做曾經意外地發現到有用的部下,說不定就能懷著會有意外收獲的期待努力教導了吧。


    「恕我失禮,但少校的指導似乎很嚴厲呢。還真虧你能……」


    「怎樣啊,拜斯中尉?有話想說就盡管說啊。」


    「不,抱歉我失禮了!」


    就開著玩笑的軍官們的表情來看,姑且是會照顧那群新兵吧。更重要的這是命令——譚雅盡管心不甘情不願也還是做好覺悟。既然如此,就不得不接下新人教育的工作,她隻能伴隨著死心勉強讓自己接受這件事。


    不


    過就算這麽想,心情也依舊積極不起來,正是因為她知道現實。


    這是要將新人丟進在炮彈的壓製下,倘若無法忍受這份淒慘就隻會發瘋的世界。偏偏未經過訓練的新人還會在戰壕內部或基地宿舍裏大吵大鬧,這種日子也讓人頭痛不已。而要是在基地,還能後送丟給軍醫處理,但在沒有這種餘力的前線,要是陷入恐慌就隻能投降了。


    更重要的是恐慌會傳染。一名新兵端正的臉龐哭得唏哩嘩啦的結果,要是連其他本來能撐住的堅強家夥們也跟著騷動起來,就束手無策了。在把嘔吐物吐得到處都是的情況下,還會連鎖性地刺激嘔吐,相當難以忍受。最重要的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就隻能用鏟子讓人安靜下來(解說:指敲下去,讓對方安靜的行為。不論是休克、昏迷,還是死亡部沒有太大的差別。)。


    就這層意思上,在教育時能用來掩埋新兵的排泄物、讓本人安靜,必要時還能連他一起埋掉的鏟子真是太棒了。不論戰壕、基地,還是墳場,是不挑場所的便利道具。


    「就算了吧。各位,既然這是任務,就隻能做了。」


    不過命令就是命令。而且,又還沒有正式發令,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去確認事實。


    「不管怎麽說,我先去司令部確認命令。倘若是事實,盡管會很辛苦也還是得做。就全力以赴吧。」


    教育新兵的謠言是否屬實,隻要確認過,就算再不想也會知道。倘若是事實,就盡量在不勉強的範圍內做吧,譚雅做好覺悟。反正上頭也不期待我們無微不至地做新人培訓吧。


    不用說,我當然知道浪費寶貴的人才是可憎的愚行。所以也不是不能考慮,在不會造成自己負擔的程度下做好這份工作。


    「司令部,我是提古雷查夫少校。有關那件事……」


    因此,在譚雅試著簡單試探後,就立即得到確證。


    所賦予的任務,總歸來講就是要讓新兵熟悉現場環境。雖是經由電話交談所感受到的程度,但譚雅幾乎可以確定是教導沒錯了。


    既然如此,隻要迅速讓他們到離最前線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參觀就好。連帶也覺得這項工作比讓大隊衝進危險的地方要來好得多了。


    所謂的最前線,將能比千言萬語還要更能確切地闡述現實。部下似乎也讚成的樣子。


    很好很好,那就來安排培訓的行程吧。我原以為會是這樣。


    ……我原以為會是這樣才對。


    「各位,歡迎來到萊茵戰線!」


    新兵們以超乎預期的效率送來。在他們麵前,譚雅盡管說出歡迎的話語,卻也打從心底感到困惑。當司令部的辦事效率良好時,表示事情非比尋常。是必須假設最惡劣情況的異常事態。


    在軍隊當中,司令部沒有用雜七雜八的事務手續煩人,是需要警戒的異常事態。明明就會延誤補給、拖延增援,但就隻有麻煩事會立即送到可是司令部的常態。這也就是說,所謂司令部的辦事效率良好,即是一種壞消息。


    正因為如此,這群被丟過來的新兵,讓譚雅是看得頭部疼起來了。盡管知道這不適合自己,也還是板起臉,意圖擺出不高興的表情。


    雖說已做好覺悟,但補充人員全都是新兵是怎麽一迴事!拜斯中尉等人也邊發出呻吟,邊看著這些分發下來的新兵經曆。


    畢竟他們不是重新訓練或轉科的士兵,而是一如字麵意思,一群由新鮮肉塊所組成的新兵。把除了塞進絞肉機之外沒什麽其他用途的新兵丟過來,卻吩咐我們不準把他們製成絞肉,還要讓他們進化成會戰鬥的肉塊。


    「我是負責教導各位的提古雷查夫魔導少校。」


    早知道會這樣,就不該在中央加入教導隊了。技術研究所也不是正常的職場,艾連穆姆九五式更是頭痛的來源。看來自己在中央不但沒有好好活用升官的機會,還盡是增加一些孽緣,這讓譚雅不得不悲從中來。


    「如你們所知,萊茵是地獄。要說的話,是墳場。」


    讓補充人員立刻死光光,實在是要不得——譚雅一麵苦笑,一麵向新兵清楚介紹萊茵,藉此發出警告。要是有再稍微受過一點能適應實際情況的訓練會比較好吧,不過無法理解這點的士兵就單純隻是累贅。而且……不對,正因為如此才要迴頭想想,透過教導任務培訓戰力是誰想出來的主意。


    「說得更簡單一點,這裏是不論多麽應該遭到驅逐的無能,共和國軍都會不定期替他們舉辦歡迎會,用不了多久就能晉升兩級,美好且愉快的萊茵戰線。」


    盡管如此,萊茵戰線的損耗率之高還真是教人哀傷。這是根本的問題。自己雖然隻是一介少校,但到任時多到可以拿來賣的前任,也全都趕著晉升兩級。難得運氣不錯的,也是遭到後送或是轉任。


    等察覺到時,自己在少校當中已是從上麵數來比較快的資深人員。


    哎呀,萊茵戰線的市場算是一整片蔚藍的競爭空間。達爾文要是看到會怎麽說呢?是進化論的究極體係?還是感慨這是讓進化論發揮不了作用的空間?這肯定會是個耐人尋味的問題。


    「因此,想逞英雄的各位,就去陪狙擊兵嬉戲吧。」


    也就是說了也聽不懂的笨蛋,講再多也隻是在浪費時間。就算多活幾天也隻會消耗寶貴的補給物資,暴殄天物。


    還不如趕快去消耗敵狙擊兵的子彈。要是能用狙擊兵的疲勞換取笨蛋的處理,意外是個不錯的交易。


    「除此之外的各位。就盡量在不造成妨礙的程度下努力吧。」


    不過要是能依照指示行動,至少還能用來擋子彈。


    「好啦,各位。在一起的時間應該很短,但就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這裏就是這種地方。好啦,就在薪水分內努力工作吧。


    鏟子是偉大的。是文明的精華。


    可以挖出稍微深一點能藏起身體的坑洞。或者隻要湊齊數量,就能構築出色的戰壕。


    稍微改變一下看法,甚至能挖出隧道。(盡管很少施行)甚至還能遂行連敵方堅固的戰壕都能一舉粉碎的坑道戰術。


    鏟子是所有士兵的好朋友。而且,鏟子還是在戰壕裏的最佳近戰裝備。


    比刺刀還長,比步槍靈活,然後比任何裝備都還要堅固。外加上製造成本極為低廉,量產性出眾。最後還不用擔心多餘的精神汙染。


    這正是理想的裝備。簡直就是人類應當抵達的終點。文明開發出鏟子作為自身的利器。


    更重要的一點,就是不依靠魔力,所以最適合用來暗殺。鏟子能狠狠地教育那些隻懂得依靠魔力掃描的蠢貨們何謂現實。可說是夜間分散滲透襲擊所不可或缺的道具。當然,這也是不分晝夜泛用性超群的工具。


    「簡直是文明的利器。」


    邊喃喃念著這種話,譚雅邊率領著部隊前去向敵兵用鏟子道晚安。在地麵上匍匐前進,以平躺的姿勢,滿身泥濘的夜間出遊。目的簡單明了,是譚雅所接下的新人教導任務的一環。


    能在萊茵注重穿著的隻有笨蛋或是戰死後送的英雄遺體,為了教導他們這種現實而趴在泥濘裏四處爬行,對譚雅來說算是還可以接受的工作。盡管不想做,但既然是命令就別無選擇,這就是譚雅目前的處境。正因為如此,咬緊嘴唇的譚雅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地帶頭匍匐前進。


    懷著如果可以,真想現在就馬上迴基地的念頭前往的是無人地帶。既然狙擊兵取消休假以全勤獎為目標,就隻能忠於戰壕的服裝規定穿著灰色迷彩服的她與部下們,趴在地麵上朝著敵陣悄悄前進。


    戴著沉重鋼盔,隻能像隻老鼠偷偷摸摸地一邊害怕一邊前進,真是屈辱至極。隻能滿身泥濘偷偷摸摸地前進,是件多麽痛


    苦的事啊!簡直是不衛生到極點,雙方無人迴收的屍體散發著腐敗臭氣,是讓鼻子完全失靈的空間。啊,還真是不舒服到極點!盡管是殘酷到讓人想如此怨歎的狀況,但工作就是工作。既然是工作就必須得做,懷著這種念頭的譚雅,發自內心詛咒3k工作的荒蕪。(注:辛苦、髒亂、危險的工作)


    ……為什麽上頭老是在說一些強人所難的事啊?


    要說到事情的開端是怎麽一迴事,就得從這個事態的半天之前開始說起。


    這看起來會是出喜劇還是悲劇,就端看是從何種角度來看吧。隻不過,這件事之後將會成為帝國軍的指揮係統與傳達手段獲得顯著改善的契機。不過對於當事人而言,這與現在是不同次元的問題。


    「有關野戰能力的改善,我想聽聽貴官的意見。」


    那一天,前來會見譚雅的司令部附屬作戰參謀提出一張請示書。上頭記載著各兵科配屬到萊茵戰線的補充人員損耗率。譚雅光是快速看過一遍文件,就注意到損耗率高得很明顯。可以說帝國軍的新兵,就一如字麵意思地趕著送死吧。


    就前線的軍官來說,要是得把訓練與經驗都不足的新兵給丟到戰場上,當然會出現這種損耗率,她伴隨著歎息把請示書放在桌麵,坐到椅子上。


    「如要我坦誠稟告,這算是各種訓練的不足與速成教育的弊害吧。比起排隊行軍,更需要做趴在戰壕裏的訓練。還有就是要在盡可能壓低損耗的情況下,讓他們經曆過一遍壕溝戰最為嚴厲的洗禮吧。」


    「他們確實是離派得上用途的程度很遙遠……但也不能因此要他們站在機槍前吧。」


    伴隨著歎息,偉大的上校不經意地拿起替他送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在看到他蹙起眉頭後,譚雅的表情就略為緊繃。連這點招待都弄不好的最前線。盡管是嚴命謝列布裏亞科夫少尉盡可能用心衝泡的咖啡,但看來是沒有能把水煮沸到去除次氯酸鈣味道的燃料吧。看上校喝了,自己也跟著喝了一口,咖啡混雜著嚴重的異味,讓人難以下咽。


    「……請問您不中意嗎?」


    不過,譚雅還是以暗示「這就是前線的味道」的語氣,向他展現著前線的情況。


    「我不打算過問前線的情況……但這太過分了。讓我想起參謀本部的餐廳。」


    「那裏還有好水可以用吧。這就是前線。」


    甚至散發著無能為力的無力感,譚雅哀傷地望著將咖啡豆風味殺掉的咖啡喃喃說道。就連嗜好品都無法如願的前線。所謂與市民的日常生活相距甚遠的另一個世界。把隻受過速成訓練的新兵丟進來要他們適應,可不是件簡單的事。


    「貴官是想說,要讓後方也品嚐這種經驗嗎?」


    「可以的話,應該要讓他們知道壕溝戰的實際情況,粉碎他們對戰爭抱持的幻想。想逞英雄的蠢貨,不僅是自己,甚至還會害死夥伴。」


    試圖在壕溝戰中做出英雄般活躍舉動的新兵們是群愚昧至極的家夥。倘若隻是放任腎上腺素導致的高昂情緒,做出有勇無謀的言行或胡來的突擊,還隻會死他一個,讓損害達到最小化,但偏偏他們往往都會把隊友給拖下水。


    外加上是生理現象所以也不想責怪他們,但是讓戰壕受到各種失禁的汙染,形成各種傳染病的溫床,也讓人打從心底地感到煩躁。


    正因為如此,譚雅才會抱頭呻吟,抱怨著:就說這群年輕人……


    「……嗯?請問怎麽了嗎?」


    「沒事,少校。隻是聽貴官說出年輕人這種話,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軍曆太年輕的家夥派不上用場。如果能在萊茵活過兩個月就另當別論吧。」


    「啊,我說的不是……算了,沒事,你就當我沒說吧。我們言歸正傳。」


    上校以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方式把話題帶過。所謂長官的一時興起,是常有的事情。禮儀端正懂得分寸的譚雅,就不詢問他話中的意思,讓話題迴歸主題。


    聽譚雅抱怨起年輕人,就客觀來看確實是會讓人感到嚴重的異常感,不過就主觀來講,譚雅就隻是跟進公司幾年的概念一樣,用入營幾年來思考罷了。


    「是的,大規模機動戰就現況來講相當難以期待。隻能固守在戰壕裏開槍攻擊。」


    不管怎麽說,譚雅對於損耗率,是懷著所謂「習慣後多少會好一點」這種極為冷靜的看法。畢竟這是將人力資源一如字麵意思消耗掉的消耗競爭,所謂的總體戰就是這種東西。她甚至認為擔心損耗率太高是有道理,但覺得會對戰線造成影響,是不是太過杞人憂天了。對譚雅來說,所謂無法忽視的損耗,是指會讓組織性戰鬥無法維持的損耗。


    若是換句話說,「西線無戰事」程度的戰死速度,就跟電影標題說得一樣。戰線上並無特別的異狀。


    即使發生像日俄戰爭那樣以師團為單位的夜襲,隻要有機槍與戰壕還有支援魔導師在,想必就能輕易擊退。不過在這種時候,為了讓新兵適應實戰狀況,也必須要容許一定程度的損害。


    反正死的不是自己。雖也不是沒有希望他們盡量別死的念頭就是了。


    「確實是難以想像會爆發大規模的機動戰。擔任教導的提古雷查夫少校會重視其他方麵的看法,以整體來看或許是正確的……」


    以極端的結論而言,上校不反對譚雅的說法。


    然而,高階軍官們伴隨煩惱透露出的感情,是對讓這麽多年輕人送命的戰爭型態,感到難以抹消的不對勁與厭惡感。


    「不過小規模衝突的損害也無法忽視。就算規模不大,損害的累積依舊是個問題。更重要的是會導致士氣低迷。」


    「小規模衝突的程度,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損害吧?」


    這是怎麽迴事?小規模衝突的損耗率應該還在容許範圍之內吧?——會如此疑惑的人就隻有譚雅。畢竟以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損耗率為基準來看,小規模衝突的損害確實是顯得可愛。但一般人即使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戰,也不會用來當作一般戰死人數的判斷基準,倘若不知道,就隻會對這巨大的損耗率感到顫栗。


    「會被頂多找麻煩程度的襲擊幹掉的家夥也是自己活該,這難道不是輕微損耗嗎?」


    正式襲擊的風險太大,頂多是以中隊規模的步兵發動奇襲。就算是魔導師,最多也是大隊規模的騷擾攻擊。照這種情況來推測,損耗應該不會超出極為適當的水準。


    說得極端點——譚雅飲盡難喝的咖啡,一邊思考一邊為了清清口感伸手拿起薄荷糖。


    老兵與新兵會有這麽大的經驗差距,隻能用他們經曆實戰的多寡來說明。盡管自己部隊的損耗率是超乎尋常的低,但是從其他部隊調來的補充人員果然也慢慢地開始負傷。能在達基亞這種輕鬆的戰場上有過首次經驗的士兵們算是很幸運,要是首次體驗就太過嚴苛,在習慣之前肯定會很辛苦。


    「提古雷查夫少校,不覺得貴官的教導與指揮能降低損耗嗎?」


    「隻要一聲令下,我就會努力去做。隻不過這到頭來,還是隻能對首次體驗戰場的士兵一個一個細心指導。」


    在有狙擊兵的戰場上,與其用嘴巴教導他們別探頭,還不如指著遭到狙殺的蠢貨來得有說服力。雖說待在戰壕內部就能減輕野戰炮的威脅,但倘若遭到大口徑重炮集中射擊,就連鋼筋水泥都會淪為單純的瓦礫,所以要盡可能分散躲藏,這種話隻要迴收連同碉堡一起遭到活埋窒息而死的可憐通訊班,就能讓他們充分理解。


    舉例來講,這就像是練習寫英文字母。倘若不按照abc的順序讓他們實際寫過一遍就沒有意義。想到這裏,譚雅就忽然想起一件事:話說迴來,我的大隊在萊茵也還有幾件事情沒有累積過經驗


    。


    記得戰壕這種障礙物在夜戰時的戰法會變得相當不同,警戒方式也會大幅改變,這也難怪補充兵會不習慣。擔任警戒的人要是太過敏感,也會對全體造成問題。外加上,魔導師白天待在戰壕裏的機會不多,就更是會出現這種情況。


    「不過,確實就跟你指摘的一樣。下官也認為現況果然還有一些改善的餘地。」


    譚雅同意這種看法。這也就是說,對於新送來的補充魔導師,有必要以他們不習慣戰壕為前提進行教育。所謂,實際上有必要配合環境與前提的變化重新教育。


    「嗯,就如你所說的。特別是在非魔導依存環境下的戰鬥簡直慘不忍睹。」


    說得一點也沒錯——譚雅點頭讚同上校的話語。實際上,以時常展開防禦膜與防禦殼為前提訓練的魔導師,在秘密行動上的表現相當差勁。無意識地想要保護自己,結果卻因此遭到敵方鎖定,露出這種愚蠢醜態的新兵真是讓人傷透腦筋。


    「在戰壕裏,盡管嚴命他們要維持非魔導依存環境,卻依舊不自覺地泄漏魔力遭到敵方發現的事例確實是太多了。」


    說到這裏,譚雅這才總算是開始同意。啊,這麽說來,確實是有過蠢貨在進軍時暴露行蹤,讓整個部隊一起遭到炸飛的事例呢。


    聽說有對此召開過審訊會,而結論是打算重新檢討補充兵的培訓課程嗎?原來如此,個人失誤造成的損害波及過大確實是個問題吧。自以為搞懂長官意思的譚雅,就以「上頭有心要改善狀況是件好事呢」這種旁人無法理解的理論默默感激。


    「況且訓練不足的補充兵,就連小規模衝突都會讓人不安,您是指這個意思吧?」


    沒錯,是海因裏希法則。就算是再小的失誤,倘若一直無視下去就很可能造成致命傷。而墨菲定律則是述說著,將失誤的可能性置之不理的危險性。人類很愚蠢。隻要有失誤的餘地,就總有一天會有人犯下這個失誤。


    倘若是這樣的話——譚雅驚覺起自己的傲慢,嚇得心髒瞬間停住。上頭會擔憂補充兵的整體訓練程度不是沒有理由,是因為他們重新認識到前線所有戰區的軍官們無意間疏忽掉的風險。


    真是獨具慧眼呢——譚雅以人事管理的觀點甘拜下風。既然無法保證將來總有一天爆發大規模戰鬥時,這方麵的問題不會進一步惡化,就算是再小的失誤,隻要有能努力改善的餘地就必須要進行改善。


    「我就是這個意思。姑且不論大規模戰鬥,就連小規模衝突都是這副德性呢。」


    就算依現實的情況假設,不太需要擔心爆發大規模會戰也一樣。極力主張就連在現況下也無法忽視人員消耗量的作戰參謀,他的真正想法是覺得量產屍體,造成如此龐大損害的情況,肯定是哪裏有問題的正常情感。這是身為一個人理所當然的情感,可說是善良人類的資質。


    另一方麵,譚雅盡管覺得上校說得話很有道理地一一點頭,卻認為損耗本身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問題。譚雅所在意的不是損耗本身,而是認為在小規模衝突中,以補充兵為主的部隊大多會陷入劣勢這點有很大的問題。


    就算大規模戰的可能性近乎沒有,但對能犯下失誤的餘地置之不理,不斷累積輕微失誤的現況確實是很危險。


    實際上,受到指摘的譚雅所深刻擔憂的,是個人的失誤造成規模意外龐大的損害,這種事例不斷零星發生的事實。無法維持非魔導依存環境的新兵在執行某種高風險作戰時,確實會是一個嚴重的失敗要素,這是譚雅所害怕的事情。


    「記得貴官也曾在諾登有過在非魔導依存環境下從事作戰的經驗吧?我認為你在這方麵上有掌握到什麽訣竅吧。」


    「是的,就跟您指摘的一樣。下官竟忘記自己曾執行過的任務,實在無地自容,不過在教導之際確實是有留心。」


    要求防止失誤的發生,就某種意思上是正統的組織經營概念。軍隊與隻要砍掉失誤的人的腦袋就能解決大半糾紛的民間不同,一個人的失誤很可能導致全員戰死。人人為我,我為人人,還真是句名言。一個人犯錯就全部人一起死,全部人犯錯,就算一個人奮戰到底也無法獲勝。


    「有關這方麵……」


    希望你能在教導上幫忙注意一下。不過,光是這樣還遠遠不夠。問題果然還是出在實戰經驗的不足——以為對方理解自己的這種主張而充滿幹勁的上校與譚雅,就在沒有察覺到彼此的歧異下,基於需要改善策略的想法而陷入雙方意見一致的奇妙誤會之中。


    「是的,請問有何吩咐?」


    「能帶他們累積經驗嗎?」


    實際上,與其一麵保護新兵,一麵實行大規模作戰,還不如利用小規模戰鬥讓他們徹底地反複體驗與複習,才是不可或缺的行動。譚雅相信這點,所以盡管不甘願,也還是決定執行高風險的非魔導襲擊。


    實戰經驗果然還是與損耗率極端低下的熟練部隊一起累積最好。所謂經驗更勝於教育。


    「是的!是要讓他們累積經驗吧。」


    所謂的教導命令,對屍體來說毫無意義。在現場確實是不知道何時有機會收到大規模機動戰或者突破、滲透襲擊等困難作戰的命令。既然如此,平時就該做好部隊的訓練,以隨時迴應命令的要求,譚雅在心中譴責自己粗心大意的怠慢。


    不想造成部隊的損耗,認為新兵隻要經過戰場洗禮就會成為老兵。這種放牧的作為實在是太糟糕了。


    「是呀,倘若有機會能在戰壕進行教導一陣子,我想讓他們與當地部隊一起戰鬥。」


    實際上,讓他們作為教導部隊與補充兵一起前往戰壕,也能補強前線的戰力。哎呀,帝國軍還真是會徹底地使喚人呢——譚雅好不容易才理解到,在戰爭這個異常事態下,自己竟墮落成如此地不合理且怠惰的驚愕事實。所以才說戰爭不好。戰爭會麻痹人性與合理性,讓人抱持著瘋狂與麻煩的妄想。


    ……您是要把我們從後方丟進戰壕,並且帶著累贅訓練部隊嗎?一想到自己以前說不定會如此抗辯,譚雅就對自己的思考竟受到如此嚴重的汙染感到恐怖。盡管在知識麵上明白陷入武斷與短視近利的態度,是在現實當中最容易引起失敗的要素,但在親身體驗之後,她清楚體會到這果然有著容易讓人深陷其中的危險性。


    「遵命!下官將盡己所能從事部隊的教導工作。」


    「很好。我立刻準備命令文件。盡管不好意思,但就辛苦你了。」


    「是的,請交給我吧!下官立刻就會讓您見識到成果。」


    於是,就在沒有人察覺到這個決定性的歧異之下,提古雷查夫少校朝著遂行命令的方向一路邁進。


    一麵慢慢享用晚餐,一麵與指揮下的中隊長們商談夜戰的準備與補充兵們的負責人員。順便向值勤兵指摘馬鈴薯已經發芽了這個不像樣的情況。對於這點,在聽值勤兵解釋補給部隊是優先運送罐頭之後,譚雅盡管不情願,也不得不隱忍下來。


    ……因為她察覺到,上頭似乎是要以後勤網路的整備與效率為優先。


    輕便鐵路的處理能力已飽和到接近極限,所以才會以能長期保存,並因此能有計劃運送的罐頭優先。這也就是說,近期內也沒辦法期待新鮮的蔬菜與肉魚貝類。至少光看卡路裏,是有符合規定需求量。隻不過……察覺到這點後,譚雅不得不討厭地接受,略嫌樸素的餐桌會變得更加冷清的事實。


    不過,能在戰場上期待新鮮夥食可是海軍的特權,或者是受到優待的潛艇部隊。雖然潛艇部隊的其他環境非常糟糕就是了。


    總之,她理解到現在開始要以效率為優先。總不能對注重效率提出異議吧,譚雅放棄指責夥食,無奈地繼續討論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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