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幽靈什麽的才看不見！ 作者：村崎幸也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壹
櫻花飄落的季節已經來到。
每到午休期間，班裏的同學就會自然而然地圍成一圈。
他們一開始會討論遊戲，後來的話題又從音樂和演藝圈跳躍到電視節目。明明春天才剛剛開始，他們之間還有關於靈異現象的討論。據說市中心的公園好像就有一個靈異地點。
敦誌的同班同學大多數都是從初中部或小學部直梯式升入這裏的高中，所以他們早就在校舍裏混熟了，也形成了各自的朋友圈。
在這個圈子中，隻有敦誌是新人。
如果他沉默著保持一定距離，就會有人對他提出很多問題。最近一直是這樣。而樂觀開朗的藤岡不知道是不是在擔心他，總是會幫忙把話題轉移到敦誌身上。
現在也是一樣。
“那敦誌相信嗎？”
幽靈之類的東西。
好幾雙眼睛都盯在敦誌身上。麵對著無須拘謹的同級生，他們的笑臉中卻還包含著些許沒有放開的緊張感。
雖然敦誌很不擅長應對這種場景，但是沒有辦法。
“啊啊……我可是現實主義者呢。”
他沒有撒謊。隻是不想說出沒有必要的事。也就是說，敦誌隻是可以看到幽靈而已。
藤岡他們哈哈大笑。
“也是哦～這種時代哪會有幽靈嘛～”
“就是說呢。”
在高中之前，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敦誌還會生氣地反駁說“幽靈是存在的！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但是結果總是徒勞無功。
記得是初二那年的夏天，他幫助了一位被幽靈糾纏的同級生。但是從那以後，對方卻稱他為騙子。甚至連他有些動心的女孩都說他很惡心……最後，直到初中畢業，敦誌都一直被人認為是怪人、騙子、惡心的家夥。
“唉……”
每次迴想起以前的失敗經曆，都讓敦誌鬱悶不已。
冷颼颼的寒氣忽然打斷了敦誌的思緒。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室外。
敦誌看向窗戶的另一邊。
陰霾天空似乎在預告大雨將至，對麵的校舍也和天空一樣灰暗。敦誌感覺到了從那棟校舍的屋頂上射向這邊的視線。
敦誌大吃一驚。
屋頂上站著一位高大的男人。他的身上穿著紅褐色的防水外套，眼睛藏在有如舊時代的學生帽般的帽子下方。他的全身都是半透明的，透過他的身體可以看到鉛灰色的雲彩。
——幽靈！？
對於敦誌來說，強大的靈看起來像擁有實體一樣濃密，而弱小的靈則像隨時會消失一樣淡薄。這隻幽靈似乎相當強大。
敦誌意識到他們的視線彼此相交。對方也在注視敦誌。
寒氣在脊背上爬行。
消失了？
在圍著柵欄的屋頂上，似乎有一位正在給花壇澆水的女生。她那光澤的黑發與白色的緞帶隨風飄揚，長長的馬尾也輕輕搖晃。
——那個人難道是會長？
說不定是跟她相像的其他人。但是，開學典禮那天，會長的一句“那邊的同學！現在還來得及！”拯救了他。不，好像是“那邊的小子”。敦誌對這個稱謂的印象有些模糊了。總之，她對自己有恩。
而且，敦誌還看到了不可小覷的幽靈。
“……唔。”
“呐、呐、呐，你怎麽了，敦誌同學？”
當敦誌迴過神來，旁邊的女生正一臉擔心地盯著他的臉。是禦堂美穗。
“啊，不，沒什麽事。”
“那就好……不過，你的臉色很不好哦？有點慘白呢。貧血？病弱？病嬌屬性？”
聽到她這麽說，敦誌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上麵浮著一層的淡淡的汗漬。
“有那麽奇怪嗎？”
“當然不會！倒不如說我很喜歡病嬌哦！……開玩笑的啦。其實與奇怪不奇怪無關。我隻是有些擔心你而已。”
“擔心……我？”
“嗯。”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坐在對麵的藤岡一如既往地苦笑著聳了一下肩。
“當然會擔心吧？我們可是朋友呢。”
敦誌果然還是不習慣這種直接的對話。聽到對方坦率地說出“朋友”這種話會讓他很為難。因為還不習慣。
“謝、謝謝……不過，我沒事。”
坐在旁邊的禦堂悄悄地把肩膀靠了過來。
“如果覺得不舒服就說出來哦，我會帶你去保健室的。不過，敦誌同學很有精神的時候也可以去哦？”
“嗯。哎……？”
她的言行舉止有時會讓人摸不著頭腦。
“總之，別太勉強自己。”藤岡總結了一句，就把話題拉迴到剛才的閑談。周圍一片和樂融融的氛圍。
敦誌想到。
這樣才是正確的吧，他從一開始就應該配合對方的說法。固執己見地宣稱“可以看到的東西就是能看到”，隻會被人當成騙子或是惡心的家夥。那樣實在太愚蠢了。幽靈什麽的，他看不見。
——但是，置之不管真的沒問題嗎？
正在照料花壇，與會長十分相像的女生此時還在自己的視野一角。
絕對沒問題的吧？
那隻詭異的幽靈真的消失了嗎？
——不行！
“我忘帶東西了，去去就迴！”
“啊？”
敦誌站了起來。他拋下驚愕的同學們，跑出了教室。
貳
在敦誌七歲的時候，他明白了隻有自己可以看到的透明物體是幽靈。
就在那一年逝世的祖母——境奶奶那時對他說，“看到了嗎，那個是幽靈。因為是妖，所以不要隨便靠近。”
妖似乎是指做了壞事的幽靈。有時擁有十分駭人的模樣。
雖然是很不習慣的話語，但是這些話還是在年幼的他耳中留下了沉重的迴音。
因為那是脫離了現實世界的物體。
話雖如此，境奶奶還告訴敦誌，他看到的東西是幽靈，但他擁有驅逐幽靈的力量。
——沒錯，把幽靈趕走就能解決問題。隻要不說自己能看見幽靈就行了！
這是對會長微不足道的報恩。僅此而已。
走廊中不隻有高中部的學生，連初中部和小學部的學生都訝異地注視著全力奔跑的敦誌。
敦誌很不習慣引人注目。但是，隻是在走廊裏奔跑的話還不至於引發奇怪的流言。
他穿過連接校舍的走廊，跑上了通往屋頂、照明關閉的昏暗樓梯。
他打開了通往室外的鐵門。
風聲唿嘯。
視野在一瞬間變得煞白。雖然陰雲密布，但這裏還是比昏暗的樓梯中亮得多。敦誌眯起了眼睛。
屋頂包圍在高大的柵欄之中，地板上鋪著瓷磚。用紅磚砌成的花壇整齊地排列在一起，看上去有點像是屋頂花園。天氣很好的日子，應該會有很多人帶著便當來這就餐吧。不過，由於今天是寒風刺骨的陰天，屋頂上麵隻有一個人。
“嗯～唿哼～?”
一邊哼歌一邊給花壇澆水的人果然是會長。她製服上的披肩隨風飄揚，黃色的水壺配合著曲調輕輕揮動。
與初次見麵時那種可靠的感覺，還有入學典禮時的嚴肅印象都不同，這樣的她隻是一位臉上浮現著淡淡微笑的少女。
敦誌不由得為她那苗條的身影和融合著美麗與可愛的側臉而看呆了。
接著，他放心地吐了口氣——沒事就好。
“……太好了。”
“哎？”
會長迴過頭來，僵立不動。不
要提哼歌了，她全身上下的動作都就此停止。舉在手中的水壺也滴滴答答地流出水來。
敦誌嚇了一跳。
“你、你好。”
“唿……什、唔、啊……”
支支吾吾的會長頓時滿臉通紅。
跟入學典禮時威嚴的她相比，簡直就是另一個人。
“怎麽、怎麽迴事！？話說迴來，你真的是會長嗎！？難道是別人？”
“你看到了？也聽到了？”
“哼歌嗎？”
會長的肩膀微微顫抖。
“唔……沒想到居然會被人看到失態之處。羞恥至極啊……事已至此，幹脆殺死目擊者，再切腹謝罪——”
“哎哎！？雖、雖然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不過我什麽都沒看見！也什麽都沒聽見！”
滿臉通紅的會長盯著我。她的眼角還泛起了晶瑩的淚光。
“你騙人。”
“沒有沒有沒有啦！”
“明明身為會長，居然會輕鬆大意地哼著小曲，實在是太不成體統了——你肯定是這樣想的吧？就是因為這樣，中小規模的社團才會拿不到經費之類……還有仗著自己的身份做這種事，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之類。”
“我沒有這樣想過！難道有人這樣教訓過會長嗎！？”
“以前新聞部的某人曾經這麽說過。”
“好討厭的部員呢！我倒是覺得愉快一點很好。而且花兒們也會覺得開心吧……”
“哈？”
你在說什麽呢？——看到會長擺出這樣的表情，我不由得有些尷尬。
“呃，也就是說，不管是什麽人，比起被一臉不爽的人照顧，還是被表情愉快的人照顧更加開心吧。所以說，比起公務性質地澆花，邊哼歌邊澆花更加……我到底在說什麽呢？”
“嗯，原來如此。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很有趣的看法呢。”
會長很有感觸地點了好幾次頭。她那因為害羞而扭曲的麵龐漸漸恢複了笑意。
雖然一口氣說太多了——不過，隻要她恢複了心情，那就比什麽都好。
總算冷靜下來的會長直勾勾地盯著我。
“這麽說來，我就說好像在哪見過你……小子，你是那時遲到的那個家夥嘛！”
“哈哈……多虧了會長，我才沒有變成大家的眼中釘啊。”
敦誌的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同時也想到果然是“小子”啊。雖然她的容貌很像大正時代的大小姐，但表情和說話方式完全是少年。
“哎呀呀，讓你見識到我丟人的一麵了。”
“是指哼歌嗎？”
“也包括在內啦……主要是指澆花的事。這樣的舉動不是很不般配嗎，誰讓我一點也不像女孩子。”
“哎？”
“怎麽了？”
“啊，不，我隻是有點意外罷了。會長既漂亮又可愛，我覺得很有女人味哦。”
“什麽！不要撒謊。我討厭客套話。”
“是真的。對了，還有其他……像女孩子的地方，比如胸部很大——”
“啊嗚！？笨、笨、笨蛋！”
“啊哇哇！”
會長慌忙用雙手捂住了胸口，連耳根都紅透了。
“你、你這家夥不知羞恥！無恥下流！”
敦誌也沒搞清楚她是在發怒還是害羞。大概兩種心情都有吧。因為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敦誌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呃……總之，對不起。我不會再說第二次了。”
“嗯、嗯。就這麽辦吧。”
她的臉龐再次泛紅。
果然是個既漂亮又可愛的女生呢——敦誌在心中低語。
——啊，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場合！
他來到屋頂又不是為了讓會長臉紅。敦誌輕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重新振作起來。
敦誌掃視四周，尋找幽靈的身影。
找不到。
雖然可以感覺到針刺般火辣辣的討厭氛圍，但他還沒找到幽靈的本體。
“你也喜歡花嗎？”
“哎？”
“因為你又在賞花了。”
這麽說來，入學典禮的時候也是因為賞櫻花而遲到的。話雖如此，他也不能解釋說自己是在尋找幽靈。
“……因為很漂亮呢。是會長栽培的嗎？”
“一般來說是園藝委員負責照料，但是下周才會決定委員的當選人。如果你喜歡花的話，成為園藝委員不就好了。”
“是啊……”
敦誌邊說邊移動視線。
在他剛才通過的鐵門，四方形的樓梯間上方，有一根避雷針。在那筆直伸向天空的細長鐵針上——
找到了！
那就是敦誌從教室看到的，身穿紅褐色外套的幽靈。男人以感覺不到任何重量的姿態站在避雷針的頂端。透過他的身體，可以看到對麵烏雲的流動。
表情嚴肅的男人凝視著敦誌。
“……咕噗。”
幽靈的嘴角噴出了泡沫。
寒氣頓生。
“會、會長……”
“嗯～這樣就差不多了。我也該迴去了。”
“好的。”
太好了。
“下午的課程不要遲到了哦，愛花的調敦誌同學。”
會長眨了一下眼睛，笑著轉身。她走向了樓梯間的大門。
敦誌一邊為她知道自己的全名而驚訝，一邊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緊張感變得越來越強。
會長看不見幽靈。
所以，她才會毫無防備地走向樓梯間——走向幽靈所在的方向。
如果被幽靈附身的話就麻煩了！
但是，叫住會長的話憋在他的喉嚨裏，沒有出聲。
敦誌在思索。
直到他來到屋頂上為止，會長都沒有發生什麽事，也許那個男人並不是什麽危險的靈。
更何況，比起這裏還是讓會長迴到教室更為安全。
應該沒有問題——敦誌這樣想到，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擺好了架勢。
會長打開樓梯間的鐵門，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鐵門再次被關上。
穿著外套的幽靈一動不動。
“……唿。”
會長平安無事地迴去了。就在敦誌放鬆下來的瞬間。
幽靈吐出了泡沫。
“噗咕、咕噗！眼球，交出……來……”
“咦！？”
“把你的力量……咕噗，變成我的！！”
雖然聲音不是很大，但大概因為是幽靈發出的聲音，傳入耳中的話語聽起來異常洪亮。
“眼球……交、出、來……”
幽靈的形態突然分崩離析。
——融化了！？
如同受熱的蠟人一般，男人變成了黏糊糊的液態物體，滴落在鋪滿瓷磚的屋頂上。
倘若可以把幽靈的身體看得一清二楚，這幅場景恐怕會顯得更加惡心吧。不過，由於他們半透明的模糊身影和真人不同，溶解造成的視覺衝擊力也稍微小一些。
“噗咕、噗咕噗咕……”
溶解的幽靈在敦誌麵前堆積起來，化作了其他形態。
長角的牛頭和巨大的蜘蛛身體。八隻如同獠牙般尖銳的腳。
而且，幽靈還在不斷膨脹，最後擁有了和敦誌的身高相同的高度。至於大小，舉例來說就和貨車差不多大吧。
他的身體顏色和剛才身上穿的紅褐色外套一樣，依然是半透明的。
“怪、怪物……！？”
巨大
的牛頭蜘蛛吐出泡沫，發出詭異的聲音。
“咕噗，遵從於我——服從我的意誌，統治者之手！！”（注釋：原文中“服從”至“之手”部分為中文。這隻幽靈的詠唱詞多為中文。）
“哎！？”
在他八隻如同獠牙般的腳之中，一隻右腳綿軟無力地彎成了鉤爪的形狀。雖然細節有些模糊，但還是可以看到光溜溜的淺黑色。
幽靈的腳伸了過來！
“哇啊！？”
敦誌的頭被半透明的鉤爪抓住了。
他的腳明明彎成了這樣，卻和鋼鐵一樣堅固。
冷颼颼的寒氣傳遍全身。
與此同時，敦誌的身體變得十分沉重，幾乎無法動彈。膝蓋也在咯吱作響。
簡直就像是在一瞬間積蓄了全身的疲勞，患上了某種惡疾一樣。
由於敦誌經常被幽靈糾纏，所以他也體驗過類似的經驗。換句話說，就是鬼上身或妖怪附體之類的感覺。
——果然是惡靈啊！
牛頭怪物用詭異的聲音重複著剛才的話。
“咕噗……眼球的力量……交、出來……”
明明感覺到步步緊逼的危險，卻沒有辦法逃跑。敦誌試圖用手指掰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鉤爪，可對方根本不為所動。
思考漸漸地蒙上了一層薄霧，意識也變得朦朧起來。在他模糊的腦海之中，傳來了幽靈含糊不清的聲音。
“咕噗、咕噗……獻上吧。詠唱吧——統治者啊，我把眼球供奉於您。”
“唔唔……”
喘不上氣。
胃袋中的早飯有點上湧。嘔吐感好強烈。
敦誌保持著喉嚨被抓的姿勢倒向花壇。他的後背靠在了柵欄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金屬碾壓聲。逃不掉了。
屋頂上響起了沉重的鍾聲。下午的課程已經開始，不會有人到屋頂上來了吧。
隻剩他一個人了。
被按在柵欄上的敦誌緩緩癱倒。他已經無法站起身來。碰到瓷磚的手十分冰冷。
“唔唔……幽靈什麽的我看不見，幽靈什麽的我看不見……！！”
他像是祈禱一般，不斷重複著這句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對方的身影變得朦朧起來。
即便如此，那個詭異的聲音依然在腦中迴響。
“詠唱吧！統治者啊，我把眼球……”
牛頭蜘蛛怪物凝視著敦誌。卡住他脖子的鉤爪沒有鬆開，喉嚨漸漸變得幹渴。已經不行了嗎，他的意識也開始模糊。
就在這時——
叮鈴。
響起了一個清脆的鈴聲。
敦誌透過牛頭看向對麵樓梯間的大門。
身穿粉色製服的嬌小女孩正眺望著這邊。她長長的白發被強風吹亂了。
“請問，被惡靈附身……果然很有趣嗎？”
怎麽可能啊！？
這次他沒能大聲反駁。
叁
白發女孩。敦誌記得自己曾在開學典禮那天早上和她聊過幾句。
可以看到幽靈的小學生。
敦誌強忍著嘔吐感，對她說道。
“別、別過來！”
“哎？”
“這家夥，很不妙……唔咕！”
“我知道。”
她好像沒有感到畏懼，向瓷磚上踏出一步。
幾乎可以遮住背部的長發被風卷起。
她以琥珀色的眼瞳瞪著牛頭幽靈。
“不過，雖然有些難纏……我也不能置之不管。”
鈴聲再次響起。
少女纖細的手腕上纏繞著紅色的細線，係在上麵的小小鈴鐺輕輕搖晃。
白色的襪子踏上了咖啡色的瓷磚。
少女逐漸靠近。
怪物吐出了泡沫。他尖利的腳爪刮在瓷磚上，發出令人煩悶的咯吱聲響。
“咕噗……黃口小兒……”
“學長一如既往地喚來了罕見的靈呢……居然是牛鬼。”
“不許，咕噗……礙事！！”
被稱作牛鬼的怪物揮起前腳。粗壯的巨大前腳瞄準少女劈下！
少女伸出手指，在空中寫下文字。
“祓！！”
“嘩啦”的水聲隨之響起。
落向少女嬌小身體的巨大前腳形態盡失，化作了四濺的黑色液體。
“咕噗……！？”
“清！！”
少女接二連三地用指尖寫下文字。
大吃一驚的牛鬼渾身發抖——接著崩裂。長角的公牛頭和巨大的蜘蛛身體化作大量的汙水，在瓷磚上四散開來。
“咕噗！！”
接著，汙水流向了柵欄之外。
少女用視線追隨著它離去的反向，低聲呢喃。
“被它逃掉了嗎。”
那是不含絲毫後悔與憤怒，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冷淡口吻。
於是，敦誌的身體由於恐懼以外的原因顫抖起來。
“……好、厲害！”
他被嚇了一跳。
那隻怪物！那隻可怕的惡靈！居然逃離了這麽嬌小的女孩！？
“學長，你沒事吧？”
少女邁著碎步靠近。敦誌依然保持著癱倒在地、沒臉見人的姿勢。
“啊、啊啊……唔噗……”
“嗯，這麽看來，附身物沒有脫落呢。”
雖然聽不習慣她的話，但敦誌也如此認同。
纏在脖子上的半透明鉤爪——不知道是靈還是附身物，還沒有溶解消失。唯獨這隻怪物的前腳沒有化作黑水，依然殘留在他的脖子上。
而且，最糟糕的是——由於詛咒，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漸漸無法唿吸的敦誌陷入了痛苦。
少女蹲在敦誌的麵前。
“必須快點祓除。”
“否則……會很糟嗎？”
“攸關性命。” “唔。”
少女有些猶豫地皺起了眉頭，臉上浮現起軟弱的表情。但是，這個表情隻維持了一瞬，她很快就恢複了充滿自信的銳利眼神。
“沒有其他的辦法，也沒有足夠的時間。沒辦法了。”
少女說著，把臉貼近到可以感到彼此唿吸的位置。她纖細的手臂溫柔地摟住敦誌。
“哎、什……什麽……？”
“安靜一點。”
這句話十分沉穩，但也充滿了力量。
少女念出如同詩歌般的詞句。
“誠心誠意惶恐敬致伊邪那美大神——”
這又是什麽？敦誌的思維沒有跟上接二連三發生的怪異事件。不過，他至少知道少女好像擁有某種奇特的力量，並打算幫助自己……
“怪異陰魂之靈障，汙穢罪責之作祟，求神問道——”
如同小溪潺潺流淌的旋律。
“——將其招致幽世，煩惱皆無賜予恩惠，誠惶誠恐敬告。”
少女琥珀色的眼瞳變為了金色。她不斷念叨的櫻色嘴唇靠近敦誌的脖子。
“等一下！？”
盡管對方是小學生，但是忽然接近還是會讓他心生動搖。
但是，少女的表情很認真。
“……複歸黃泉吧。”
正當敦誌以為她柔軟的嘴唇會碰到自己的脖子，耳邊忽然響起了咬碎硬物的刺耳響聲。
喀嚓！
喀嚓、喀嚓！
脖子旁邊響起巨大的破裂音。
她在咀嚼什麽？不過，敦誌沒有任何疼痛或被牙齒咬到的感觸。這樣說來，她到底在咬碎什麽？
敦誌一點一點把視線向
下移動。少女純白的額發輕輕晃動。而她端正鼻梁下方的淺桃色嘴唇忽然張開。
白色的牙齒正在進食透明的鉤爪！
少女在吞食惡靈。
喀嚓、喀嚓！
敦誌為自己是否發狂而感到了不安。即使親眼看見，他還是無法置信。吃掉幽靈！？幾乎消失的嘔吐感再次湧現，全身汗毛倒豎。
“唔、唔噗……”
“啊唔！噶卟！”
少女不顧敦誌的狀況，啃食鉤爪並吞咽下去。
咀嚼、咬碎、撕裂。
喀嚓。
咕嘰咕嘰咕嘰！
喀嚓、喀嚓！
接著，傳來了吮吸的聲音。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咕啾、咕啾、咕啾……嗯哈！哈啊、哈啊、哈啊……”
“唔唔……”
敦誌體會到脖子被吮吸了好幾次的異樣感受。
“嗯、嗯唔、嗯唔……咕啾、咕啾……”
少女的唇邊垂下唾液，流向了下巴。但她沒有將其抹去，隻是不斷地咕嘟咕嘟蠕動喉嚨，咽下吞食的惡靈。
咻噗噗噗！！
最後，在一個猛烈的聲音響起之後，敦誌產生了某種物體被剝除的感覺。
“唔啊！？”
他的全身都失去了力氣。
伍
如果沒有被少女抱住的話，他一定會癱倒在瓷磚上吧。敦誌的心髒劇烈跳動，唿吸也如同暴風般紊亂急促。
少女似乎也用盡了全力，臉上泛起了紅潮，肩膀不停起伏。
“哈啊、哈啊、哈啊……已經沒事了哦？”
幾縷白色的額發貼在浮現起白玉汗珠的額頭上，她溫柔地笑了。
——我、得救了嗎？
現實感緩緩湧現。
盡管他目睹了無比淒慘的場景。不，應該說正因為如此，他才能產生現實感。敦誌凝視著少女的笑臉。
好美。
唿吸平靜下來之後，身體輕盈得令人驚異。有如早晨神清氣爽地睜開眼睛一般。直到剛才還被惡靈纏身的經曆仿佛就是一個騙局。
“真、真的消失了！？好厲害……”
“你平安無事就好。畢竟是相當強大的附身物呢。不過，擁有學長這種程度的靈力，難道不能自己祓除……？”
“隨便怎麽樣都行！得救了耶，謝謝你！”
敦誌激動地跳了起來。
接著，他握住比自己低兩頭的嬌小少女的手，拚命地上下晃動。她的手很小，敦誌的一隻手可以將其完全包住。
“學、學長你在幹什麽！？”
少女用力地把手抽走。似乎大吃一驚的她眨了好幾下眼睛。
糟了。
“抱歉！我高興過頭了……本來我還以為自己會死掉呢……”
“嗯……是這樣嗎。可是，學長不、不是、看到了嗎？我是怎麽對付附身物的……”
“……差不多吧。”
既然事已至此，也沒辦法掩飾了。
少女剛才的笑臉上此時陰雲密布，她緊緊地咬住了下嘴唇。
“我很惡心吧。居然會吞食幽靈。很奇怪吧。我明白的。所以，請不必勉強自己。”
這麽說來，敦誌記得自己剛才確實震驚到了嘔吐感上湧。惡心？也許確實如此。
吞食幽靈這種事，可能確實很惡心。
但是，敦誌隻看到了她咬住半透明鉤爪的樣子，這一幕還沒有怪異到讓他對救命恩人說出惡心這個詞的程度。
不過即使看得很清楚，他也不該說出過分的話就是了……
總之，由於細節十分模糊，敦誌不必強忍嘔吐感就對少女露出了笑容。
“我不認為很惡心哦。”
“哎？怎、怎麽會……學長不必勉強。”
“這是真的啊！”
少女咽了口氣息，身體僵住了。
“……真、真的嗎？”
“絕無虛言，我可以立下血統書證明。你幫大忙了。多謝！”
“唿嗚……啊嗚……”
抬起頭來的少女眼角濕潤，潔白的臉頰染上了淡淡櫻色。她把手輕輕放在胸前，吐了一口氣。
——好像有點不對勁吧？
雖然敦誌在人際交往方麵的經驗缺乏到了令人絕望，但是他至少明白一句感謝的話會讓對方淚花閃閃，這種事多半不正常。
“請問……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啊！不，不是的，隻是有點預料不到而已。我嚇了一跳呢。”
敦誌也沒想到自己說的話會讓人預料不到。既然對方拯救了自己的性命，說句道謝的話也是應該的。
“我認為道謝是很正常的事吧。”
“是、是哦。很正常呢。”
少女用雙手捧住兩頰，臉上浮現起暖暖的笑容。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不過，她的舉動讓敦誌也忍不住想要露出微笑。
“這麽說來，有件重要的事我還沒問！”
“是什麽呢？”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是高中部一年級的調敦誌。”
畢竟少女幫助了自己，敦誌想要問清楚她的名字。要是跟會長那時一樣，事後想要道謝卻不知道對方是誰就太尷尬了。
話說迴來，他隻是詢問了少女的名字，她的臉就紅到了耳根，還向後退卻幾步。
為什麽會害羞到這種地步。真的紅得像蘋果一樣呢。
——啊！難道她有一個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名字！？還是說高中男生向小學女生詢問名字是一件令人害臊的事？啊啊，這麽說來，可能確實有些丟人啊。我也忽然產生了這種感覺。原來是我不好啊！
正在敦誌煩惱不已的時候，少女微微地張開了嘴唇。
“嗯……哎啊嗚……咿……”
“哎？”
少女手腕上的鈴鐺發出“叮鈴”的清脆響聲，她忽然轉身跑了起來。短裙輕輕擺動的少女以田徑選手般的奔跑速度遠離敦誌身邊。
“……咦？”
她消失在門的另一端。
寒風掠過。
咦？
隻有敦誌一人留在了屋頂上。
咦？
他簡直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場奇怪的夢。
陸
下午的課程早就開始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敦誌打開教室的門，與正在將黑板填滿算式的年老教師四目相對。
“怎麽迴事？”
“呃……對不起，我遲到了。”
“這種事不用說都明白吧。快點迴座位。”
“是。”
教室中響起了憋笑聲。
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敦誌很想現在立即轉身逃走。
不過，他沒有這麽做。
隻在腦海中逃避現實的他迅速地走迴了自己的座位。
敦誌剛坐在椅子上，鄰座的藤岡就露出愉快的笑容，悄悄地向他搭話。
“怎麽了～？你遲到可不常見啊。”
“不，沒什麽。”
“這是你的口頭禪呢。沒什麽，沒什麽，沒什麽。”
“……是嗎？”
“哈哈，別認真嘛。這種時候微笑就好了。”
雖然在上課時閑談聲音會顯得比較大，不過在這間教室裏就不那麽顯眼了。開學典禮已經過去兩周，早已熟悉的同學們都背著本來就不怎麽嚴厲的老師，三三兩兩地小聲談話。
“那是忘帶東西了嗎？”
“啊，不……嗯。”
敦誌嚇了一跳。藤岡麵帶明知故問的表情笑了。其他人似乎也在不經意地看向這邊。
“哈哈，你就老實交代吧。你在屋頂上幹什麽呢？”
“唔……被你看到了啊……”
“一清二楚。你好像跟那個白發的小學生抱在一起了嘛。難道你這家夥有那方麵的愛好？”
“怎、怎麽可能！”
聲音太大了——糟了。
敦誌縮起脖子，藤岡等人也把臉藏在課本後。
從敦誌等人的角度可以看到老師的手停下了動作。
不過，老師什麽都沒說。教室內再次響起粉筆敲擊黑板的聲響。
藤岡悄悄地吐了口氣。
“沒事了。”
“抱歉。還有，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哦？”
“真的。我連那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哈哈，我也這麽認為。開玩笑的啦。我明白的。”
豎起耳朵偷聽的人們也紛紛點頭露出苦笑。他們可以相信自己當然是好事……不過看他們的反應，其中似乎還有隱情。
“什麽意思？”
毫不理會他茫然的提問，藤岡親切地解釋。
“那個白頭發的女孩相當有名呢。她也對敦誌提起惡靈之類的事了吧？”
“——！？”
心髒猛地一跳。
別著急，冷靜下來！敦誌在心中大吼。他緩緩地調整唿吸。但心跳的聲音反而變得更大了。
他勉強擠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可、可以再詳細地講一下嗎？”
“那家夥自從進入了小學部，就整天把祓除啊幽靈啊掛在嘴上。有時還會抱住別人。也有人被她忽然用木棒暴打過。”
“是這樣嗎……”
“宣稱要消除災厄，於是在教室裏撒鹽。還有用膠帶封住房門，讓門無法打開等等……最近她還在操場的中央種樹，運動部的人想要把樹拔出來的時候，她就用木刀敲打對方。”
“好厲害。”
“那家夥似乎是說有惡靈出現呢。就算是小學生，做到這種地步也隻能說是怪人了～”
“嗯……啊……是啊。”
那女孩真的可以看見靈。
而且，她還擁有祓除幽靈的知識。這些與敦誌所知的三腳貓功夫不同，是貨真價實的。無論是鹽還是木刀，既然她用來除靈，那就一定是必需品。
——盡管如此，普通人還是無法理解吧。
“幽靈啊惡靈啊之類～玩的時候說說還挺有趣的，要是當真就讓人惡心了。”
敦誌的身體深處變得冰冷起來。
雖然有種“也不至於說到這種地步吧”的憤怒感——但是，他同時也有“啊啊，果然會被人這樣否定”的放棄之意。
這是當然的。
人類不相信自己看不到的東西。隻要說出人們無法理解的內容，他們自然會這樣認為，說出一些難聽的話，甚至還覺得惡心。
當敦誌迴過神來，他的同學們臉上似乎都擠出了相似的笑容，直勾勾地盯著他。
“……唔。”
感覺他們就好像是在質問自己“你是哪一方的人”一樣。
敦誌不想重蹈覆轍。完全不想。
他笑著點了點頭。
“就是說嘛。好惡心。”
“哈哈，果然大家都這麽認為～”
“是啊。”
敦誌想到。
——這樣算是背叛嗎？
對方明明救了自己，我還說出如此過分的話？
少女溫柔的笑容在腦海中閃現——難道他應該說出自己被救了嗎。那樣行不通。故意被大家孤立沒有半點好處。配合他們的話才是明智的選擇。
他應該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盡管如此，敦誌的心情還是無法平複。
他很內疚。
就在他思前想後的時候，同學們的話題已經轉移到放學後去哪裏玩。今天是周五，周六開始就是周末的假期，他們似乎在決定這兩天的日程安排。平時的他一定會加入他們的話題，但是今天他沒有心情。
搖搖晃晃的半透明球體忽然橫穿視野。
——啊，出現了。
某種物體出現在心情沉重的敦誌麵前。
從教室柱子的陰影，置物櫃的陰影，還有桌子的陰影中，棒球般的球體接二連三地從這些陰暗處湧出。和午休時出現的牛鬼相比，這些東西不會造成傷害，隻會令人抑鬱地圍繞在他的身邊。
半透明的球體似乎也是幽靈一類，其他人當然看不到。
它們對於初中時代的敦誌來說，幾乎就是平時的標準裝備。
——最近好像一直沒有出現啊。
敦誌愈發消沉。
幽靈的數量越變越多。
“……饒了我吧。”
“怎麽了，敦誌？一個人嘟嘟囔囔的。”
在飛行的半透明球體另一側，藤岡微微歪著腦袋。
“不，沒什麽。”
“什麽嘛。有什麽笑料就講出來，我會配合你笑的。”
“根本沒什麽笑料……”
敦誌闔上了沉重的眼皮。
幽靈什麽的我看不見。
幽靈什麽的我看不見
幽靈什麽的我看不見。
柒
憂鬱地熬完了下午的課程，放學的時間來臨了。
在下課鈴響起後，班會終於結束。藤岡精神百倍地揮舞著兩隻手，站了起來。
“總算結束了！好啦，你去哪邊？”
“哪邊？”
“什麽嘛，你沒聽說啊。難道你真的在努力學習啊？去k歌或者打保齡球。敦誌想去哪邊？”
“打保齡球比較好吧！？”——插嘴的人是禦堂。她好像是藤岡的青梅竹馬，也是開學典禮那天連珠炮般地提問的女生。
“敦誌同學，你看上去好像很擅長打保齡球呢！”
“哎？”
“因為你的四肢很長，個子也很高。”
這個有關係嗎？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是看到對方露出如此親切的笑容，他無法表示否定。
“打保齡球比較好吧，對吧？走嘛走嘛！”
女生輕輕地搖晃著腦袋，紮在頭頂兩側的頭發也充滿活力地跳動著。
好像小狗。
雖然得到這樣的邀請讓敦誌十分高興，但遺憾的是，現在他沒有娛樂的心情。
“今天……我就不去了，抱歉。”
“啊呀呀～好遺憾。你的身體又不舒服了嗎？”
“嗯。”
藤岡說“那就沒辦法了，迴家之後好好睡一覺吧”，其他人也紛紛認同。
禦堂十分遺憾地耷拉著肩膀。
“呐，敦誌同學，星期六就可以去了吧？那天不光可以打保齡球，還能玩飛鏢和台球。”
“星期六的話……應該可以吧。”
“那到時候郵件聯係哦。”
“我知道了。”
初中時代的敦誌根本沒有手機。現在他的手機上已經輸入了藤岡等人的電話號碼。隻不過敦誌從來沒有主動聯係過他們。
敦誌說了一句“我先迴去了”，便對同班同學們點頭行禮。他把課本和筆記本放入書包，走出了教室。
大量輕輕晃動的透明球體跟在他的身後。
——好嚴重。
人類聚集的場所會吸引幽靈。這所水森學園似乎也不例外。
從校舍一直延伸到正門的櫻花大道上，準備迴家的學生們正在吵吵嚷嚷地嬉鬧著。
半
透明的球體一如既往地飛在空中。如果用敦誌所知的方法消除這些靈，之後它們還是會不停湧出。等他心情平靜下來之後，對方自然就會消失。現在也隻能把它們看作是一場大雨了。
在愉快談天的人群之中，敦誌沉默著行走。
一陣清風拂過。
淡紅色的花瓣漫天飄零。在花瓣雨的另一端，隱約浮現起白色的長發。
他與琥珀色的眼瞳四目相對。
那女孩站在校門前。
“我想在這裏等你的話……也許就能再次見麵……”
有些害羞的表情。
女孩的雙肩上背著紅色的書包。
敦誌不知道該如何迴答，隻好保持沉默。再次見麵的開心與尷尬內疚在他心中各占一半。
“呃，你是怎麽……？”
少女在胸前玩弄著手指，扭扭捏捏地說。
“學長是想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等你嗎？”
“啊，嗯。”
“我想道歉……剛才我逃跑了。十分抱歉。”
原來是指這件事。敦誌點了點頭。
“我根本不介意啊。不過，你為什麽要逃跑？”
“那是因為……”
在惡靈麵前十分莊重的少女，此時就像是忘帶作業的小孩一樣露出不安的表情，視線也不斷遊移。
“啊，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我不想讓你為難。畢竟得到幫助的人是我。”
“不是這樣的！”
少女出人意料地大聲否定。
“並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理由！隻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逃……”
“是嗎。到底是為什麽呢。難道是靈感之類的？”
“靈感？”
“你不是可以看到幽靈嗎？”
“那當然啦。”
這位爽快肯定的少女一定沒有察覺到吧——敦誌想到。她不知道普通人是怎麽看待她的。
“學長也能看見呢。”
“算是吧……”
找到遭遇相同的對象，敦誌不由得有些開心。但是與此同時，他也擔心毫無隱瞞之意的少女會不會泄露他的秘密。
女孩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他。她的視線追隨著圍在敦誌身邊的半透明球體。
“這次是放出火球嗎？”
火球？敦誌倒覺得這些東西像是肥皂泡。不過，既然少女這麽說，它們的名字應該就是火球吧。
“是它們擅自飛過來，不是我放出來的……”
敦誌慢吞吞地抱怨。對話發展為可以看見幽靈的同道中人之間的交流。真是讓人頭大啊。
“那就奇怪了，如果不是學長叫出來的，它們是不會現身的哦。又或者是別人命令它們貼近學長。因為它們就是這樣的靈。”
少女口中說出他聞所未聞的事情。
“不是我叫出來的……我想也不是別人讓它們纏上我的。”
“真是神乎其神呢。”
這孩子總是會說出不像小學生的詞句。敦誌不由得有些在意她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
“學長，你可以彎一下腰嗎？”
“嗯？”
少女在胸前攤開手掌，而敦誌像是鞠躬般彎下身子。
她踮起腳尖，把臉貼近敦誌。
“請不要亂動。”
“哎，什麽？”
美麗的黃褐色眼瞳靠近到可以映出敦誌臉龐的位置。他的視線不禁被她小小的嘴唇吸引了。此時的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唿吸。
——不，等一下！對方是小學生吧！
少女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心神不寧，直直盯著敦誌的她像是在認同某件事一樣點了點頭。
“你的眼睛……有點難懂呢……”
“什、什麽？”
兩人之間恢複到原來的距離，敦誌有些安心，又有些沮喪。不行不行，周圍還有人看著呢。
少女的表情倒是十分認真。
“學長的眼睛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那是——鬼眼。”
“那、那是、什麽？”
“可以看穿萬物的眼睛。說不定學長的祖先中有鬼。話雖如此，學長的眼睛好像被封印了，感覺就像是湧出的力量被蓋子蓋住了一樣。既然學長擁有這樣的眼睛，中午遇到的惡靈應該可以靠自己輕而易舉地祓除。”
“就算你這麽說……”
他根本沒有自覺。
自己的眼睛隻是忽然開始看到來曆不明的物體。
敦誌不由得把手放在眼皮上。
眼睛和平時沒有變化。
隻不過有一股淡淡的寒意。
既然少女這麽說，那麽他的眼睛應該就是所謂的鬼眼吧。不過，自己的祖先是鬼？這算什麽啊。而且，少女還說他的眼睛被封印了。
“學長的父母通曉咒術嗎？”
“完全不懂。我們家正月前會過聖誕節，葬禮又是用佛教的形式。但是更久以前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是嗎。但是，不管怎麽說，學長不可能無法掙脫火球的糾纏哦。”
“……我倒是一直都希望它們快點消失。”
“嗯，看來封印有些半途而廢呢。如果稍微集中一點，學長應該就能發揮少許靈力了。重要的是集中意識。專心致誌地大聲祈禱，就能如你所願了！好啦，大聲喊出來吧！”
“不，就算你這樣指導……”
他們已經夠引人注目的了。放學途中的人群投來的視線刺得他好痛。在這種情況下，怎麽可能大聲祈禱啊！
“好了啦，學長。請吧請吧。”
“還是免了吧。”
少女遺憾地垂下肩膀。
“是嗎～啊，雖然不知道會發揮多少效果，既然學長想讓幽靈繞道而行，我這裏有一件好東西哦？”
她卸下了背上的雙肩書包，打開書包的蓋子。
捌
雙肩書包中裝滿了咒術道具——才沒有呢。裏麵淨是普通的課本、筆記還有文具盒。
少女從書包裏取出了一個紙人偶。這是一張跟廁所標誌一樣簡單的剪紙。
——手工？
“嗯哼。這是護身符。學長的靈力會吸引幽靈，但是由於被封印，學長沒法自由地使用它。這樣下去學長會很危險，我認為應該立刻祓除不祥。”
——手工護身符？
“請吧請吧。”
敦誌帶著微妙的思緒接過少女遞來的護身符。
指尖的溫度擴散開來。
“什麽！？”
這簡直就像是在寒冬接過溫暖的飲料時一樣，讓他體會到淡淡的安心感。
在四周遊蕩的半透明球體也如雨過天晴般瞬間消散。
“哈哈……難以置信啊。”
敦誌的笑聲自然而然地和話語一起脫口而出。
少女滿足地露出微笑。
“太好了。”
“那、那個，非常感謝……呃……”
說到這裏，敦誌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雖然事到如今才問有些不妥。不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否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少女一臉驚訝。
“我說過了哦？”
怎麽可能——敦誌搜尋了自己的記憶，還是沒有聽過的印象。
“呃，我記得你說過‘哎啊嗚’什麽的……你叫哎啊唔？”
“不、不是的。我有清楚地說過‘依’哦。”
“依？”
“是的。人字旁一個衣字的依。”
“這麽說來……你好像是有說過‘咿’。原來那是名字啊
。”
“啊，好過分。”
敦誌露出苦笑，而依嘻嘻一笑。
他感覺胸口好像沒那麽煩悶了。
“呃……小依，這樣叫可以嗎？”
“唔嗬嗬，請便請便。雖然我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稱唿。”
“平常別人不是這樣叫你的嗎？”
“老師會叫我的姓——鞍馬。至於學長……我可以叫你敦誌學長嗎？”
“嗯。”
確認彼此的稱唿讓人很害羞呢。對方明明是小學生，敦誌的臉頰卻變得滾燙。
——喂，為什麽我會對著小學生臉紅啊！？
“呃，總之你幫大忙了。多謝，小依。”
“不必客氣，敦誌學長。不過，簡單的護身符力量微弱，還是快點獲得土地神的加護比較好哦？”
“土地神的加護？”
敦誌可不想再次被幽靈纏身。如果有遠離這些東西的辦法，他很想知道。
不過，兩人的對話被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咦，敦誌？”
敦誌驚愕地迴頭，隻見五位同班的男女生走了過來。舉起一隻手的藤岡睜圓了眼睛。
“哎呀，難道你們真的是朋友？”
藤岡看著依，對敦誌發問。其他同學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敦誌的後背流下冷汗。
“不，沒什麽……是她向我搭訕而已……”
“啊，是嗎！也是啊！”
藤岡笑了，放心的氛圍也在同學們之間擴散。
敦誌輕撫胸口。
他不敢看依此時的表情。她也許受到了打擊，也可能十分悲傷。因為害怕麵對這樣的場麵，敦誌不敢將視線移向她。
藤岡盯著敦誌的臉龐。
“我說啊～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吧？”
“可能吧。”
“那就一起去玩吧！已經決定去打保齡球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熱烈歡迎著他——“不錯呢～六個人的話，就能打三對三了。敦誌同學也一起去嘛，好不好？好不好嘛？”。
雖然很在意依，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不要拒絕才是更合群的做法。
敦誌聽從了藤岡等人的邀請，向校門邁起步子——
他停住了腳步。
因為依擋在了他們的麵前。
她好像沒有受到任何打擊，也沒有感到絲毫悲傷，隻是麵帶著一副誠懇的表情說道。
“不行！敦誌學長必須快點去土地神那裏參拜！”
她說出口了。
——給我等一下啊。怎麽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這種話！？
真是雪上加霜。
藤岡的視線落在敦誌的手掌上。
“我說，那個是什麽啊？”
“哎……”
敦誌稀裏糊塗地把護身符捏在手心。要是剛才迅速地把它塞進口袋裏就好了。
大家盯著他手心的護身符。
後悔也來不及了。
隻能把護身符還給依了吧。
“……很抱歉。”
“咦？”
依露出了無法理解的表情。我把護身符放入她的手中。
我不想再重複同樣的失敗了。
被稱作騙子，被人覺得惡心……這種事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和幽靈之類的東西扯上關係。
“對不起。”
“敦、敦誌、學長？”
“我……看不見幽靈。”
敦誌如同逃跑般轉身走開。
藤岡不停地開著玩笑，說著“不要被靈感推銷欺騙了哦，敦誌？”。雖然敦誌迴以笑容，但露出這樣的表情無比艱難。
敦誌迴過一次頭，他看到依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直盯著他離開的方向。
拾
從保齡球場走出來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變暗了。球瓶形狀的霓虹燈十分耀眼。
因為依那件事而心不在焉的敦誌卻得到了不錯的分數。
跟他同一隊的禦堂不停地誇獎他好厲害。她腦袋兩邊的頭發也輕輕跳動。
“好厲害，好厲害哦，敦誌同學！一點也不像初學者！”
“不，哪有……”
一直心事重重的敦誌隻是按照自稱老手的禦堂教他的去做，根本沒有多想。聽她這樣誇獎，敦誌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最後連續三次全倒哦！”
“那隻是偶然啦。”
如果是平時，為了不引人矚目，他一定會故意壓低分數。
“啊哈哈，你好謙虛哦，敦誌同學！贏的時候你不自豪嗎？要是我的話，肯定會吹噓一個禮拜呢！”
“不會的啦。其實……隻是禦堂同學教得好而已吧？”
“唔……禦堂同學？”
“哎，咦？”
難道是弄錯她的名字了嗎——敦誌不安地想。
不過，她的表情似乎是因為別的事情才變得這麽僵硬。
“真是的，叫美穗就可以了啦！聽上去像陌生人似的。”
“啊啊……那就美穗同學吧。”
“哎嘿嘿。在名字後麵加上同學，反而讓人更害羞呢～感覺像新娘一樣呢？對吧！？”
“新、新娘！？”
藤岡疲憊地搖了搖頭。
“贏家小隊的情緒好高漲啊～”
他邊說邊用手機確認時間，提議說：“現在迴家還有點早呢。接著去k歌吧？”
大家都起勁地喊著“去吧！！”
隻有敦誌的表情十分陰沉。
“抱歉……今天我就不去了。”
“哎，敦誌同學。你的身體又不舒服了嗎？”
美穗擔心地看著敦誌，敦誌覺得更過意不去了。但是，即使勉強自己一起去，也隻會讓他們更擔心。
“……差不多吧。”
“病嬌屬性好萌！啊，不對……是好擔心，嗯。不要勉強自己哦。你家在哪？知道怎麽走嗎？”
“我家……”
敦誌說出離家最近的巴士車站和公寓的名字，美穗的眼睛不知為什麽閃爍起光芒。
“離我家很近嘛！”
“啊，是這樣嗎。”
“嗯。幹脆我送你迴去吧！？送上門來的羊？還是被送迴家的狼？”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不過，我沒事的。我不想給大家添麻煩，所以自己迴去就行了。不好意思。”
大家紛紛說著“沒事啦”“小心點哦”。敦誌就這樣離開了保齡球場。
碰到護身符的右手指尖還殘留著一股溫柔的溫暖。從陰暗處湧出的半透明球體還沒靠近他就煙消雲散了。
——還在守護我嗎。
敦誌歎了口氣。
他傷害了依，也因為這件事無法跟朋友自然相處……敦誌對處理不好局麵的自己十分失望。
敦誌很後悔。
事到如今，他才發現自己做了很過分的事。
拾壹
水森學園離敦誌的家很遠。
為了遠離初中時代的同學，他特地挑選了離家較遠的高中繼續上學。所以，現在他一個人住在單間公寓之中。
在沒有其他人的房間裏。
敦誌蹲在角落不停歎息。一不留神就到了晚上八點。
從剛才起他就一直在想。
——明天一定要向依道歉……不，不行。明天是休息日。
要是問了她的電話號碼就好了。話雖如此，他連依所在的學年都不知道。
敦誌隻知道鞍馬依這個名字。
如果是同班同學的話，聯絡簿
上說不定會記載電話號碼。
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敦誌把手伸向前段時間電話公司送給他的一本厚書。
電話簿。
依的電話號碼也許沒記在上麵；她也可能是遠距離走讀，住在別的城鎮；甚至可能沒有接通電話……
但是，也有記在電話簿裏的可能性。
他要找找看。
敦誌翻開印有鞍馬這個姓氏的那一頁。
同姓的名字排列在上麵。他不禁覺得居然有這麽多，同時也想到隻有這些嗎。
最後，他決定打電話試一試。
總之，即使隻是一句話也好，他想向依道歉。最後那個瞬間依臉上茫然的表情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他也無法忘記依擠出來的顫抖聲音。
敦誌從學校的書包中取出手機。
雖然簽訂了接通電話的合同，但是他還沒買至關重要的電話機。沒辦法，他隻好按下手機的通話鍵。
嗶嗶嗶……
沒多久，電話就接通了。
“不、不好意思，我叫調敦誌。請問依同學在家嗎？”
第一個接電話的人是個非常親切的大嬸，她迴答說“您是不是打錯了呢？”。
第二個沒人接。接下來是個不耐煩的男人，什麽都沒說就掛斷了電話。
敦誌一個接一個地打下去，漸漸開始不安地想到“會不會這上麵沒有記載？”“會不會是不在家？”列表上剩下的電話號碼不多了。
他用疲憊的手指按下“鞍馬雹一郎”這個不知該怎麽讀的名字旁邊的電話號碼。
一個聲音平板的女人接起了電話。在她說完“請稍等片刻”的幾分鍾後——
一個男人接起了電話。
“哎，居然有男人給依打電話呢。這可真是令人驚訝至極啊。”
敦誌隔著話筒也能聽出對方的話中帶有笑意。
是依的父親嗎。
——打通了！？真的打通了。
敦誌不由得握緊了拳頭。雖然從他打電話的目的來看，他不該這麽興奮。但是，打通這個電話還是讓他發自心底地感到高興。
“那、那個，請問是依同學的家嗎？”
“哦呀哦呀，你不是知道家裏的電話號碼，才打過來的嗎？”
“啊，不，知、知道的！”
要是說出什麽蠢話被當成怪人就麻煩了。他還沒向依道歉呢。
話說迴來，這個男人讓人摸不清底細，有點大叔的感覺。
“你是敦誌君對吧。你和依是什麽關係？”
“哎……什麽關係……”
“是朋友嗎？”
“——”
本來，他們說不定會成為朋友。
不過，不是這樣的。
他認為已經不可能了。
“……她幫我祓除了惡靈，我想向她道謝。”
“什麽嘛，原來是這樣啊。”
男人失望的語氣中似乎混雜著一絲愉快。
“真是的，我都跟她說過不要在學校管太多了。看來她對你很有好感嘛？”
“不……我想她隻是擔心我而已。”
“哦。算了，不管怎麽樣，你沒必要向她道謝。還是快點忘了這件事吧，敦誌君。”
“啊，不，可是——”
“如果你牽扯太深，就無藥可救了。”
“哎？”
男人愉快地大笑著，壓住了敦誌的疑問。
敦誌沒有插嘴的餘地。這樣下去電話會被掛掉，他焦躁起來。一定要想辦法跟依說幾句話！
敦誌頭腦發熱地思考著，卻還是沒能想出合適的話。他用力捏緊手機。就在這時，話筒對麵傳來開門的響聲。
輕微的聲音模模糊糊地響起。
“你說敦誌君……”
“哦呀，你聽到了？話雖如此，作為日本的傳統美德，在隔扇那頭偷聽別人的對話，是違背大和——”
“電話……是打給我的吧？”
“咦？你不是說想一個人靜一靜嗎？”
“我沒這麽說過。”
“哼。不過，已經沒事了哦。對方要說的話我已聽完，差不多該掛電話了。”
“不行！總之，就是不行。”
——難道說？
敦誌的心髒激烈地跳動著。
“把電話給我。拜托了，把電話給我！”
“喂、喂喂？”
聽筒那邊傳來咯吱咯吱的碾壓雜音。最後，一個戰戰兢兢的女孩聲音響了起來。
“啊，敦、敦誌學長嗎？”
“小依！？”
好開心。
明明在幾個小時前才說過話，他卻感覺已經過去很久了。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隻能聽到唿吸的聲音。
“……”
“…………”
沉默。
“——你們要是沒話說的話，幹脆掛了吧？”
“呀！？”
剛才那個的男人的聲音忽然響起，讓敦誌嚇了一跳。依也發出含糊不清的慘叫聲。好丟臉。
敦誌聽到依說“稍微一會就好了，走開啦！”。
冷靜下來的他們總算可以談話了。
拾貳
“對不起。”
“不，沒事……剛才那位是你的父親嗎？”
“唔……不是的。”
這樣說來，那就是哥哥嗎。應該不是弟弟吧。
雖然還有疑問，不過比起這些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說。現在不是閑談的場合。
“……我無論如何都想向你道歉，所以才打了這個電話。”
他聽到依咽下了一口氣。
她在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我認為自己說了很過分的話。所以……對不起。我真的很蠢。”
“那個……”
“什麽？”
“不是我做錯了嗎？”
“不是的！啊，不，該怎麽說呢……我覺得在大家麵前還是不要提起幽靈之類的話題比較好。小依也不想跟同學疏遠吧？隻要不說自己能看見幽靈，就不必遭受那樣的待遇。不，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該采取那種態度。我在反省了。對不起！”
敦誌的話有些混亂。
他的話中想表達的意思有很多。盡管如此，依還是努力地聽了下去。
“我明白了……大概吧。”
“是嗎？”
“學長想要我對你能看見幽靈這件事保密，對嗎？”
“我覺得這樣比較好。”
“原來如此。”
“抱歉。明明得到了小依的幫助，我還這樣要求你。我真是太差勁了……這些就是我想說的。”
“嗬嗬，我已經不在意了。比起這個，現在還有惡靈接近嗎？”
隻是聽到她的笑聲和溫柔的話語，敦誌的心就輕鬆起來。紮入胸口的刺終於消失了。
“啊啊，沒事了。護身符的效果好像還在。”
“是嗎。不過，我想效果沒法保持到天亮。但是，既然學長至今為止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可能效果消失也不會有事……”
也就是說，這些東西還會不斷湧現嗎。敦誌垂下了肩膀。
“是嗎……雖然是自作自受，不過我還是得到了短暫的安寧。”
“所以，還是快點去參拜一下比較好哦。”
這麽說來，依好像說過要他去土地神那裏一趟。
“該怎麽做呢？”
“嗯……可以的話，要不要現在就去？一起去那間供奉土地神的神社。”
“哎？”
敦誌慌忙看了一下時鍾。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在醜三之前就來得及。”
“醜三？”
“啊，也就是今天深夜兩點到兩點半期間，那是惡靈變強的時間段。”
“哦……”
“在醜三之時，不可以去惡靈聚集的地方哦？那裏很危險的。”
“我不會去的啦。雖說我有即使不去也會把它們引來的體質就是了。”
“敦誌學長可能是直接成為了靈異點呢。”
“啊啊，也有這種可能性……”
“開玩笑的。”
依噗嗤笑了。
本來這句話讓敦誌真的有些不安，但是既然依這樣笑了，那就沒什麽問題。
“不過，依的家人會允許嗎？已經到這種時間了……”
“沒事的。”
看來他們家人對幽靈的事都很清楚，可能是個蠻奇怪的家庭。
一瞬間，敦誌迴想起剛才接電話的男人。
“那間神社很近嗎？”
“從學校走過去大約需要三十分鍾。”
雖然不是很近，但這個距離也不是走不到。反正明天是休息日。
“……隻要前去參拜，就不會被幽靈纏身了吧？”
“是的。”
“是嗎……不過，這樣做真的好嗎？”
他明明說了那麽過分的話。
“置之不管的話，學長會很受罪。我是因為想做才這樣做的。”
“謝謝。”
“哎？啊嗚……像、像這樣被人道謝……我會害羞的……那個，這個，那我們在哪見呢？”
“是啊。”
敦誌剛剛搬過來，對這一帶並不熟悉。他隻知道車站和學園的位置。
去車站那邊可能會碰到還在玩的同班同學。
“……在學園門口行嗎？”
“明白了。那我去做準備，之後會立刻出發。”
“嗯，再見。”
“好的。”
“……那麽，待會見。”
“再、再見。”
最後有些微妙地打完招唿，敦誌掛斷了電話。
現在的他手指在顫抖。雖然向陌生人家裏打電話的行為是一時興起，不過迴想起來還是挺誇張的。
等到打完了電話，敦誌才發現——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給女生的家裏打電話。
不過，對方是小孩就是了。
由於依冷靜的口吻和身上的氛圍，敦誌總是會不小心忘掉這件事。打電話的時候更是如此。
敦誌搖了搖頭，將愚蠢的思考甩出腦袋。
翻出搬家之後就沒有打開過的紙箱，他撕掉了上麵的膠帶。裏麵裝滿了大量的異國服裝。
敦誌脫掉製服，穿上了沒有贅飾的工裝褲，高領襯衫以及方塊圖案的外套。總之，在情況緊急的現在，他決定先跑出家門再說。
這麽說來，他們忘了約定見麵的時間！
敦誌在夜晚的道路上全力奔跑。
櫻花飄落的季節已經來到。
每到午休期間，班裏的同學就會自然而然地圍成一圈。
他們一開始會討論遊戲，後來的話題又從音樂和演藝圈跳躍到電視節目。明明春天才剛剛開始，他們之間還有關於靈異現象的討論。據說市中心的公園好像就有一個靈異地點。
敦誌的同班同學大多數都是從初中部或小學部直梯式升入這裏的高中，所以他們早就在校舍裏混熟了，也形成了各自的朋友圈。
在這個圈子中，隻有敦誌是新人。
如果他沉默著保持一定距離，就會有人對他提出很多問題。最近一直是這樣。而樂觀開朗的藤岡不知道是不是在擔心他，總是會幫忙把話題轉移到敦誌身上。
現在也是一樣。
“那敦誌相信嗎？”
幽靈之類的東西。
好幾雙眼睛都盯在敦誌身上。麵對著無須拘謹的同級生，他們的笑臉中卻還包含著些許沒有放開的緊張感。
雖然敦誌很不擅長應對這種場景，但是沒有辦法。
“啊啊……我可是現實主義者呢。”
他沒有撒謊。隻是不想說出沒有必要的事。也就是說，敦誌隻是可以看到幽靈而已。
藤岡他們哈哈大笑。
“也是哦～這種時代哪會有幽靈嘛～”
“就是說呢。”
在高中之前，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敦誌還會生氣地反駁說“幽靈是存在的！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但是結果總是徒勞無功。
記得是初二那年的夏天，他幫助了一位被幽靈糾纏的同級生。但是從那以後，對方卻稱他為騙子。甚至連他有些動心的女孩都說他很惡心……最後，直到初中畢業，敦誌都一直被人認為是怪人、騙子、惡心的家夥。
“唉……”
每次迴想起以前的失敗經曆，都讓敦誌鬱悶不已。
冷颼颼的寒氣忽然打斷了敦誌的思緒。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室外。
敦誌看向窗戶的另一邊。
陰霾天空似乎在預告大雨將至，對麵的校舍也和天空一樣灰暗。敦誌感覺到了從那棟校舍的屋頂上射向這邊的視線。
敦誌大吃一驚。
屋頂上站著一位高大的男人。他的身上穿著紅褐色的防水外套，眼睛藏在有如舊時代的學生帽般的帽子下方。他的全身都是半透明的，透過他的身體可以看到鉛灰色的雲彩。
——幽靈！？
對於敦誌來說，強大的靈看起來像擁有實體一樣濃密，而弱小的靈則像隨時會消失一樣淡薄。這隻幽靈似乎相當強大。
敦誌意識到他們的視線彼此相交。對方也在注視敦誌。
寒氣在脊背上爬行。
消失了？
在圍著柵欄的屋頂上，似乎有一位正在給花壇澆水的女生。她那光澤的黑發與白色的緞帶隨風飄揚，長長的馬尾也輕輕搖晃。
——那個人難道是會長？
說不定是跟她相像的其他人。但是，開學典禮那天，會長的一句“那邊的同學！現在還來得及！”拯救了他。不，好像是“那邊的小子”。敦誌對這個稱謂的印象有些模糊了。總之，她對自己有恩。
而且，敦誌還看到了不可小覷的幽靈。
“……唔。”
“呐、呐、呐，你怎麽了，敦誌同學？”
當敦誌迴過神來，旁邊的女生正一臉擔心地盯著他的臉。是禦堂美穗。
“啊，不，沒什麽事。”
“那就好……不過，你的臉色很不好哦？有點慘白呢。貧血？病弱？病嬌屬性？”
聽到她這麽說，敦誌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上麵浮著一層的淡淡的汗漬。
“有那麽奇怪嗎？”
“當然不會！倒不如說我很喜歡病嬌哦！……開玩笑的啦。其實與奇怪不奇怪無關。我隻是有些擔心你而已。”
“擔心……我？”
“嗯。”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坐在對麵的藤岡一如既往地苦笑著聳了一下肩。
“當然會擔心吧？我們可是朋友呢。”
敦誌果然還是不習慣這種直接的對話。聽到對方坦率地說出“朋友”這種話會讓他很為難。因為還不習慣。
“謝、謝謝……不過，我沒事。”
坐在旁邊的禦堂悄悄地把肩膀靠了過來。
“如果覺得不舒服就說出來哦，我會帶你去保健室的。不過，敦誌同學很有精神的時候也可以去哦？”
“嗯。哎……？”
她的言行舉止有時會讓人摸不著頭腦。
“總之，別太勉強自己。”藤岡總結了一句，就把話題拉迴到剛才的閑談。周圍一片和樂融融的氛圍。
敦誌想到。
這樣才是正確的吧，他從一開始就應該配合對方的說法。固執己見地宣稱“可以看到的東西就是能看到”，隻會被人當成騙子或是惡心的家夥。那樣實在太愚蠢了。幽靈什麽的，他看不見。
——但是，置之不管真的沒問題嗎？
正在照料花壇，與會長十分相像的女生此時還在自己的視野一角。
絕對沒問題的吧？
那隻詭異的幽靈真的消失了嗎？
——不行！
“我忘帶東西了，去去就迴！”
“啊？”
敦誌站了起來。他拋下驚愕的同學們，跑出了教室。
貳
在敦誌七歲的時候，他明白了隻有自己可以看到的透明物體是幽靈。
就在那一年逝世的祖母——境奶奶那時對他說，“看到了嗎，那個是幽靈。因為是妖，所以不要隨便靠近。”
妖似乎是指做了壞事的幽靈。有時擁有十分駭人的模樣。
雖然是很不習慣的話語，但是這些話還是在年幼的他耳中留下了沉重的迴音。
因為那是脫離了現實世界的物體。
話雖如此，境奶奶還告訴敦誌，他看到的東西是幽靈，但他擁有驅逐幽靈的力量。
——沒錯，把幽靈趕走就能解決問題。隻要不說自己能看見幽靈就行了！
這是對會長微不足道的報恩。僅此而已。
走廊中不隻有高中部的學生，連初中部和小學部的學生都訝異地注視著全力奔跑的敦誌。
敦誌很不習慣引人注目。但是，隻是在走廊裏奔跑的話還不至於引發奇怪的流言。
他穿過連接校舍的走廊，跑上了通往屋頂、照明關閉的昏暗樓梯。
他打開了通往室外的鐵門。
風聲唿嘯。
視野在一瞬間變得煞白。雖然陰雲密布，但這裏還是比昏暗的樓梯中亮得多。敦誌眯起了眼睛。
屋頂包圍在高大的柵欄之中，地板上鋪著瓷磚。用紅磚砌成的花壇整齊地排列在一起，看上去有點像是屋頂花園。天氣很好的日子，應該會有很多人帶著便當來這就餐吧。不過，由於今天是寒風刺骨的陰天，屋頂上麵隻有一個人。
“嗯～唿哼～?”
一邊哼歌一邊給花壇澆水的人果然是會長。她製服上的披肩隨風飄揚，黃色的水壺配合著曲調輕輕揮動。
與初次見麵時那種可靠的感覺，還有入學典禮時的嚴肅印象都不同，這樣的她隻是一位臉上浮現著淡淡微笑的少女。
敦誌不由得為她那苗條的身影和融合著美麗與可愛的側臉而看呆了。
接著，他放心地吐了口氣——沒事就好。
“……太好了。”
“哎？”
會長迴過頭來，僵立不動。不
要提哼歌了，她全身上下的動作都就此停止。舉在手中的水壺也滴滴答答地流出水來。
敦誌嚇了一跳。
“你、你好。”
“唿……什、唔、啊……”
支支吾吾的會長頓時滿臉通紅。
跟入學典禮時威嚴的她相比，簡直就是另一個人。
“怎麽、怎麽迴事！？話說迴來，你真的是會長嗎！？難道是別人？”
“你看到了？也聽到了？”
“哼歌嗎？”
會長的肩膀微微顫抖。
“唔……沒想到居然會被人看到失態之處。羞恥至極啊……事已至此，幹脆殺死目擊者，再切腹謝罪——”
“哎哎！？雖、雖然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不過我什麽都沒看見！也什麽都沒聽見！”
滿臉通紅的會長盯著我。她的眼角還泛起了晶瑩的淚光。
“你騙人。”
“沒有沒有沒有啦！”
“明明身為會長，居然會輕鬆大意地哼著小曲，實在是太不成體統了——你肯定是這樣想的吧？就是因為這樣，中小規模的社團才會拿不到經費之類……還有仗著自己的身份做這種事，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之類。”
“我沒有這樣想過！難道有人這樣教訓過會長嗎！？”
“以前新聞部的某人曾經這麽說過。”
“好討厭的部員呢！我倒是覺得愉快一點很好。而且花兒們也會覺得開心吧……”
“哈？”
你在說什麽呢？——看到會長擺出這樣的表情，我不由得有些尷尬。
“呃，也就是說，不管是什麽人，比起被一臉不爽的人照顧，還是被表情愉快的人照顧更加開心吧。所以說，比起公務性質地澆花，邊哼歌邊澆花更加……我到底在說什麽呢？”
“嗯，原來如此。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很有趣的看法呢。”
會長很有感觸地點了好幾次頭。她那因為害羞而扭曲的麵龐漸漸恢複了笑意。
雖然一口氣說太多了——不過，隻要她恢複了心情，那就比什麽都好。
總算冷靜下來的會長直勾勾地盯著我。
“這麽說來，我就說好像在哪見過你……小子，你是那時遲到的那個家夥嘛！”
“哈哈……多虧了會長，我才沒有變成大家的眼中釘啊。”
敦誌的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同時也想到果然是“小子”啊。雖然她的容貌很像大正時代的大小姐，但表情和說話方式完全是少年。
“哎呀呀，讓你見識到我丟人的一麵了。”
“是指哼歌嗎？”
“也包括在內啦……主要是指澆花的事。這樣的舉動不是很不般配嗎，誰讓我一點也不像女孩子。”
“哎？”
“怎麽了？”
“啊，不，我隻是有點意外罷了。會長既漂亮又可愛，我覺得很有女人味哦。”
“什麽！不要撒謊。我討厭客套話。”
“是真的。對了，還有其他……像女孩子的地方，比如胸部很大——”
“啊嗚！？笨、笨、笨蛋！”
“啊哇哇！”
會長慌忙用雙手捂住了胸口，連耳根都紅透了。
“你、你這家夥不知羞恥！無恥下流！”
敦誌也沒搞清楚她是在發怒還是害羞。大概兩種心情都有吧。因為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敦誌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呃……總之，對不起。我不會再說第二次了。”
“嗯、嗯。就這麽辦吧。”
她的臉龐再次泛紅。
果然是個既漂亮又可愛的女生呢——敦誌在心中低語。
——啊，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場合！
他來到屋頂又不是為了讓會長臉紅。敦誌輕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重新振作起來。
敦誌掃視四周，尋找幽靈的身影。
找不到。
雖然可以感覺到針刺般火辣辣的討厭氛圍，但他還沒找到幽靈的本體。
“你也喜歡花嗎？”
“哎？”
“因為你又在賞花了。”
這麽說來，入學典禮的時候也是因為賞櫻花而遲到的。話雖如此，他也不能解釋說自己是在尋找幽靈。
“……因為很漂亮呢。是會長栽培的嗎？”
“一般來說是園藝委員負責照料，但是下周才會決定委員的當選人。如果你喜歡花的話，成為園藝委員不就好了。”
“是啊……”
敦誌邊說邊移動視線。
在他剛才通過的鐵門，四方形的樓梯間上方，有一根避雷針。在那筆直伸向天空的細長鐵針上——
找到了！
那就是敦誌從教室看到的，身穿紅褐色外套的幽靈。男人以感覺不到任何重量的姿態站在避雷針的頂端。透過他的身體，可以看到對麵烏雲的流動。
表情嚴肅的男人凝視著敦誌。
“……咕噗。”
幽靈的嘴角噴出了泡沫。
寒氣頓生。
“會、會長……”
“嗯～這樣就差不多了。我也該迴去了。”
“好的。”
太好了。
“下午的課程不要遲到了哦，愛花的調敦誌同學。”
會長眨了一下眼睛，笑著轉身。她走向了樓梯間的大門。
敦誌一邊為她知道自己的全名而驚訝，一邊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緊張感變得越來越強。
會長看不見幽靈。
所以，她才會毫無防備地走向樓梯間——走向幽靈所在的方向。
如果被幽靈附身的話就麻煩了！
但是，叫住會長的話憋在他的喉嚨裏，沒有出聲。
敦誌在思索。
直到他來到屋頂上為止，會長都沒有發生什麽事，也許那個男人並不是什麽危險的靈。
更何況，比起這裏還是讓會長迴到教室更為安全。
應該沒有問題——敦誌這樣想到，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擺好了架勢。
會長打開樓梯間的鐵門，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鐵門再次被關上。
穿著外套的幽靈一動不動。
“……唿。”
會長平安無事地迴去了。就在敦誌放鬆下來的瞬間。
幽靈吐出了泡沫。
“噗咕、咕噗！眼球，交出……來……”
“咦！？”
“把你的力量……咕噗，變成我的！！”
雖然聲音不是很大，但大概因為是幽靈發出的聲音，傳入耳中的話語聽起來異常洪亮。
“眼球……交、出、來……”
幽靈的形態突然分崩離析。
——融化了！？
如同受熱的蠟人一般，男人變成了黏糊糊的液態物體，滴落在鋪滿瓷磚的屋頂上。
倘若可以把幽靈的身體看得一清二楚，這幅場景恐怕會顯得更加惡心吧。不過，由於他們半透明的模糊身影和真人不同，溶解造成的視覺衝擊力也稍微小一些。
“噗咕、噗咕噗咕……”
溶解的幽靈在敦誌麵前堆積起來，化作了其他形態。
長角的牛頭和巨大的蜘蛛身體。八隻如同獠牙般尖銳的腳。
而且，幽靈還在不斷膨脹，最後擁有了和敦誌的身高相同的高度。至於大小，舉例來說就和貨車差不多大吧。
他的身體顏色和剛才身上穿的紅褐色外套一樣，依然是半透明的。
“怪、怪物……！？”
巨大
的牛頭蜘蛛吐出泡沫，發出詭異的聲音。
“咕噗，遵從於我——服從我的意誌，統治者之手！！”（注釋：原文中“服從”至“之手”部分為中文。這隻幽靈的詠唱詞多為中文。）
“哎！？”
在他八隻如同獠牙般的腳之中，一隻右腳綿軟無力地彎成了鉤爪的形狀。雖然細節有些模糊，但還是可以看到光溜溜的淺黑色。
幽靈的腳伸了過來！
“哇啊！？”
敦誌的頭被半透明的鉤爪抓住了。
他的腳明明彎成了這樣，卻和鋼鐵一樣堅固。
冷颼颼的寒氣傳遍全身。
與此同時，敦誌的身體變得十分沉重，幾乎無法動彈。膝蓋也在咯吱作響。
簡直就像是在一瞬間積蓄了全身的疲勞，患上了某種惡疾一樣。
由於敦誌經常被幽靈糾纏，所以他也體驗過類似的經驗。換句話說，就是鬼上身或妖怪附體之類的感覺。
——果然是惡靈啊！
牛頭怪物用詭異的聲音重複著剛才的話。
“咕噗……眼球的力量……交、出來……”
明明感覺到步步緊逼的危險，卻沒有辦法逃跑。敦誌試圖用手指掰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鉤爪，可對方根本不為所動。
思考漸漸地蒙上了一層薄霧，意識也變得朦朧起來。在他模糊的腦海之中，傳來了幽靈含糊不清的聲音。
“咕噗、咕噗……獻上吧。詠唱吧——統治者啊，我把眼球供奉於您。”
“唔唔……”
喘不上氣。
胃袋中的早飯有點上湧。嘔吐感好強烈。
敦誌保持著喉嚨被抓的姿勢倒向花壇。他的後背靠在了柵欄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金屬碾壓聲。逃不掉了。
屋頂上響起了沉重的鍾聲。下午的課程已經開始，不會有人到屋頂上來了吧。
隻剩他一個人了。
被按在柵欄上的敦誌緩緩癱倒。他已經無法站起身來。碰到瓷磚的手十分冰冷。
“唔唔……幽靈什麽的我看不見，幽靈什麽的我看不見……！！”
他像是祈禱一般，不斷重複著這句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對方的身影變得朦朧起來。
即便如此，那個詭異的聲音依然在腦中迴響。
“詠唱吧！統治者啊，我把眼球……”
牛頭蜘蛛怪物凝視著敦誌。卡住他脖子的鉤爪沒有鬆開，喉嚨漸漸變得幹渴。已經不行了嗎，他的意識也開始模糊。
就在這時——
叮鈴。
響起了一個清脆的鈴聲。
敦誌透過牛頭看向對麵樓梯間的大門。
身穿粉色製服的嬌小女孩正眺望著這邊。她長長的白發被強風吹亂了。
“請問，被惡靈附身……果然很有趣嗎？”
怎麽可能啊！？
這次他沒能大聲反駁。
叁
白發女孩。敦誌記得自己曾在開學典禮那天早上和她聊過幾句。
可以看到幽靈的小學生。
敦誌強忍著嘔吐感，對她說道。
“別、別過來！”
“哎？”
“這家夥，很不妙……唔咕！”
“我知道。”
她好像沒有感到畏懼，向瓷磚上踏出一步。
幾乎可以遮住背部的長發被風卷起。
她以琥珀色的眼瞳瞪著牛頭幽靈。
“不過，雖然有些難纏……我也不能置之不管。”
鈴聲再次響起。
少女纖細的手腕上纏繞著紅色的細線，係在上麵的小小鈴鐺輕輕搖晃。
白色的襪子踏上了咖啡色的瓷磚。
少女逐漸靠近。
怪物吐出了泡沫。他尖利的腳爪刮在瓷磚上，發出令人煩悶的咯吱聲響。
“咕噗……黃口小兒……”
“學長一如既往地喚來了罕見的靈呢……居然是牛鬼。”
“不許，咕噗……礙事！！”
被稱作牛鬼的怪物揮起前腳。粗壯的巨大前腳瞄準少女劈下！
少女伸出手指，在空中寫下文字。
“祓！！”
“嘩啦”的水聲隨之響起。
落向少女嬌小身體的巨大前腳形態盡失，化作了四濺的黑色液體。
“咕噗……！？”
“清！！”
少女接二連三地用指尖寫下文字。
大吃一驚的牛鬼渾身發抖——接著崩裂。長角的公牛頭和巨大的蜘蛛身體化作大量的汙水，在瓷磚上四散開來。
“咕噗！！”
接著，汙水流向了柵欄之外。
少女用視線追隨著它離去的反向，低聲呢喃。
“被它逃掉了嗎。”
那是不含絲毫後悔與憤怒，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冷淡口吻。
於是，敦誌的身體由於恐懼以外的原因顫抖起來。
“……好、厲害！”
他被嚇了一跳。
那隻怪物！那隻可怕的惡靈！居然逃離了這麽嬌小的女孩！？
“學長，你沒事吧？”
少女邁著碎步靠近。敦誌依然保持著癱倒在地、沒臉見人的姿勢。
“啊、啊啊……唔噗……”
“嗯，這麽看來，附身物沒有脫落呢。”
雖然聽不習慣她的話，但敦誌也如此認同。
纏在脖子上的半透明鉤爪——不知道是靈還是附身物，還沒有溶解消失。唯獨這隻怪物的前腳沒有化作黑水，依然殘留在他的脖子上。
而且，最糟糕的是——由於詛咒，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漸漸無法唿吸的敦誌陷入了痛苦。
少女蹲在敦誌的麵前。
“必須快點祓除。”
“否則……會很糟嗎？”
“攸關性命。” “唔。”
少女有些猶豫地皺起了眉頭，臉上浮現起軟弱的表情。但是，這個表情隻維持了一瞬，她很快就恢複了充滿自信的銳利眼神。
“沒有其他的辦法，也沒有足夠的時間。沒辦法了。”
少女說著，把臉貼近到可以感到彼此唿吸的位置。她纖細的手臂溫柔地摟住敦誌。
“哎、什……什麽……？”
“安靜一點。”
這句話十分沉穩，但也充滿了力量。
少女念出如同詩歌般的詞句。
“誠心誠意惶恐敬致伊邪那美大神——”
這又是什麽？敦誌的思維沒有跟上接二連三發生的怪異事件。不過，他至少知道少女好像擁有某種奇特的力量，並打算幫助自己……
“怪異陰魂之靈障，汙穢罪責之作祟，求神問道——”
如同小溪潺潺流淌的旋律。
“——將其招致幽世，煩惱皆無賜予恩惠，誠惶誠恐敬告。”
少女琥珀色的眼瞳變為了金色。她不斷念叨的櫻色嘴唇靠近敦誌的脖子。
“等一下！？”
盡管對方是小學生，但是忽然接近還是會讓他心生動搖。
但是，少女的表情很認真。
“……複歸黃泉吧。”
正當敦誌以為她柔軟的嘴唇會碰到自己的脖子，耳邊忽然響起了咬碎硬物的刺耳響聲。
喀嚓！
喀嚓、喀嚓！
脖子旁邊響起巨大的破裂音。
她在咀嚼什麽？不過，敦誌沒有任何疼痛或被牙齒咬到的感觸。這樣說來，她到底在咬碎什麽？
敦誌一點一點把視線向
下移動。少女純白的額發輕輕晃動。而她端正鼻梁下方的淺桃色嘴唇忽然張開。
白色的牙齒正在進食透明的鉤爪！
少女在吞食惡靈。
喀嚓、喀嚓！
敦誌為自己是否發狂而感到了不安。即使親眼看見，他還是無法置信。吃掉幽靈！？幾乎消失的嘔吐感再次湧現，全身汗毛倒豎。
“唔、唔噗……”
“啊唔！噶卟！”
少女不顧敦誌的狀況，啃食鉤爪並吞咽下去。
咀嚼、咬碎、撕裂。
喀嚓。
咕嘰咕嘰咕嘰！
喀嚓、喀嚓！
接著，傳來了吮吸的聲音。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咕啾、咕啾、咕啾……嗯哈！哈啊、哈啊、哈啊……”
“唔唔……”
敦誌體會到脖子被吮吸了好幾次的異樣感受。
“嗯、嗯唔、嗯唔……咕啾、咕啾……”
少女的唇邊垂下唾液，流向了下巴。但她沒有將其抹去，隻是不斷地咕嘟咕嘟蠕動喉嚨，咽下吞食的惡靈。
咻噗噗噗！！
最後，在一個猛烈的聲音響起之後，敦誌產生了某種物體被剝除的感覺。
“唔啊！？”
他的全身都失去了力氣。
伍
如果沒有被少女抱住的話，他一定會癱倒在瓷磚上吧。敦誌的心髒劇烈跳動，唿吸也如同暴風般紊亂急促。
少女似乎也用盡了全力，臉上泛起了紅潮，肩膀不停起伏。
“哈啊、哈啊、哈啊……已經沒事了哦？”
幾縷白色的額發貼在浮現起白玉汗珠的額頭上，她溫柔地笑了。
——我、得救了嗎？
現實感緩緩湧現。
盡管他目睹了無比淒慘的場景。不，應該說正因為如此，他才能產生現實感。敦誌凝視著少女的笑臉。
好美。
唿吸平靜下來之後，身體輕盈得令人驚異。有如早晨神清氣爽地睜開眼睛一般。直到剛才還被惡靈纏身的經曆仿佛就是一個騙局。
“真、真的消失了！？好厲害……”
“你平安無事就好。畢竟是相當強大的附身物呢。不過，擁有學長這種程度的靈力，難道不能自己祓除……？”
“隨便怎麽樣都行！得救了耶，謝謝你！”
敦誌激動地跳了起來。
接著，他握住比自己低兩頭的嬌小少女的手，拚命地上下晃動。她的手很小，敦誌的一隻手可以將其完全包住。
“學、學長你在幹什麽！？”
少女用力地把手抽走。似乎大吃一驚的她眨了好幾下眼睛。
糟了。
“抱歉！我高興過頭了……本來我還以為自己會死掉呢……”
“嗯……是這樣嗎。可是，學長不、不是、看到了嗎？我是怎麽對付附身物的……”
“……差不多吧。”
既然事已至此，也沒辦法掩飾了。
少女剛才的笑臉上此時陰雲密布，她緊緊地咬住了下嘴唇。
“我很惡心吧。居然會吞食幽靈。很奇怪吧。我明白的。所以，請不必勉強自己。”
這麽說來，敦誌記得自己剛才確實震驚到了嘔吐感上湧。惡心？也許確實如此。
吞食幽靈這種事，可能確實很惡心。
但是，敦誌隻看到了她咬住半透明鉤爪的樣子，這一幕還沒有怪異到讓他對救命恩人說出惡心這個詞的程度。
不過即使看得很清楚，他也不該說出過分的話就是了……
總之，由於細節十分模糊，敦誌不必強忍嘔吐感就對少女露出了笑容。
“我不認為很惡心哦。”
“哎？怎、怎麽會……學長不必勉強。”
“這是真的啊！”
少女咽了口氣息，身體僵住了。
“……真、真的嗎？”
“絕無虛言，我可以立下血統書證明。你幫大忙了。多謝！”
“唿嗚……啊嗚……”
抬起頭來的少女眼角濕潤，潔白的臉頰染上了淡淡櫻色。她把手輕輕放在胸前，吐了一口氣。
——好像有點不對勁吧？
雖然敦誌在人際交往方麵的經驗缺乏到了令人絕望，但是他至少明白一句感謝的話會讓對方淚花閃閃，這種事多半不正常。
“請問……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啊！不，不是的，隻是有點預料不到而已。我嚇了一跳呢。”
敦誌也沒想到自己說的話會讓人預料不到。既然對方拯救了自己的性命，說句道謝的話也是應該的。
“我認為道謝是很正常的事吧。”
“是、是哦。很正常呢。”
少女用雙手捧住兩頰，臉上浮現起暖暖的笑容。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不過，她的舉動讓敦誌也忍不住想要露出微笑。
“這麽說來，有件重要的事我還沒問！”
“是什麽呢？”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是高中部一年級的調敦誌。”
畢竟少女幫助了自己，敦誌想要問清楚她的名字。要是跟會長那時一樣，事後想要道謝卻不知道對方是誰就太尷尬了。
話說迴來，他隻是詢問了少女的名字，她的臉就紅到了耳根，還向後退卻幾步。
為什麽會害羞到這種地步。真的紅得像蘋果一樣呢。
——啊！難道她有一個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名字！？還是說高中男生向小學女生詢問名字是一件令人害臊的事？啊啊，這麽說來，可能確實有些丟人啊。我也忽然產生了這種感覺。原來是我不好啊！
正在敦誌煩惱不已的時候，少女微微地張開了嘴唇。
“嗯……哎啊嗚……咿……”
“哎？”
少女手腕上的鈴鐺發出“叮鈴”的清脆響聲，她忽然轉身跑了起來。短裙輕輕擺動的少女以田徑選手般的奔跑速度遠離敦誌身邊。
“……咦？”
她消失在門的另一端。
寒風掠過。
咦？
隻有敦誌一人留在了屋頂上。
咦？
他簡直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場奇怪的夢。
陸
下午的課程早就開始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敦誌打開教室的門，與正在將黑板填滿算式的年老教師四目相對。
“怎麽迴事？”
“呃……對不起，我遲到了。”
“這種事不用說都明白吧。快點迴座位。”
“是。”
教室中響起了憋笑聲。
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敦誌很想現在立即轉身逃走。
不過，他沒有這麽做。
隻在腦海中逃避現實的他迅速地走迴了自己的座位。
敦誌剛坐在椅子上，鄰座的藤岡就露出愉快的笑容，悄悄地向他搭話。
“怎麽了～？你遲到可不常見啊。”
“不，沒什麽。”
“這是你的口頭禪呢。沒什麽，沒什麽，沒什麽。”
“……是嗎？”
“哈哈，別認真嘛。這種時候微笑就好了。”
雖然在上課時閑談聲音會顯得比較大，不過在這間教室裏就不那麽顯眼了。開學典禮已經過去兩周，早已熟悉的同學們都背著本來就不怎麽嚴厲的老師，三三兩兩地小聲談話。
“那是忘帶東西了嗎？”
“啊，不……嗯。”
敦誌嚇了一跳。藤岡麵帶明知故問的表情笑了。其他人似乎也在不經意地看向這邊。
“哈哈，你就老實交代吧。你在屋頂上幹什麽呢？”
“唔……被你看到了啊……”
“一清二楚。你好像跟那個白發的小學生抱在一起了嘛。難道你這家夥有那方麵的愛好？”
“怎、怎麽可能！”
聲音太大了——糟了。
敦誌縮起脖子，藤岡等人也把臉藏在課本後。
從敦誌等人的角度可以看到老師的手停下了動作。
不過，老師什麽都沒說。教室內再次響起粉筆敲擊黑板的聲響。
藤岡悄悄地吐了口氣。
“沒事了。”
“抱歉。還有，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哦？”
“真的。我連那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哈哈，我也這麽認為。開玩笑的啦。我明白的。”
豎起耳朵偷聽的人們也紛紛點頭露出苦笑。他們可以相信自己當然是好事……不過看他們的反應，其中似乎還有隱情。
“什麽意思？”
毫不理會他茫然的提問，藤岡親切地解釋。
“那個白頭發的女孩相當有名呢。她也對敦誌提起惡靈之類的事了吧？”
“——！？”
心髒猛地一跳。
別著急，冷靜下來！敦誌在心中大吼。他緩緩地調整唿吸。但心跳的聲音反而變得更大了。
他勉強擠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可、可以再詳細地講一下嗎？”
“那家夥自從進入了小學部，就整天把祓除啊幽靈啊掛在嘴上。有時還會抱住別人。也有人被她忽然用木棒暴打過。”
“是這樣嗎……”
“宣稱要消除災厄，於是在教室裏撒鹽。還有用膠帶封住房門，讓門無法打開等等……最近她還在操場的中央種樹，運動部的人想要把樹拔出來的時候，她就用木刀敲打對方。”
“好厲害。”
“那家夥似乎是說有惡靈出現呢。就算是小學生，做到這種地步也隻能說是怪人了～”
“嗯……啊……是啊。”
那女孩真的可以看見靈。
而且，她還擁有祓除幽靈的知識。這些與敦誌所知的三腳貓功夫不同，是貨真價實的。無論是鹽還是木刀，既然她用來除靈，那就一定是必需品。
——盡管如此，普通人還是無法理解吧。
“幽靈啊惡靈啊之類～玩的時候說說還挺有趣的，要是當真就讓人惡心了。”
敦誌的身體深處變得冰冷起來。
雖然有種“也不至於說到這種地步吧”的憤怒感——但是，他同時也有“啊啊，果然會被人這樣否定”的放棄之意。
這是當然的。
人類不相信自己看不到的東西。隻要說出人們無法理解的內容，他們自然會這樣認為，說出一些難聽的話，甚至還覺得惡心。
當敦誌迴過神來，他的同學們臉上似乎都擠出了相似的笑容，直勾勾地盯著他。
“……唔。”
感覺他們就好像是在質問自己“你是哪一方的人”一樣。
敦誌不想重蹈覆轍。完全不想。
他笑著點了點頭。
“就是說嘛。好惡心。”
“哈哈，果然大家都這麽認為～”
“是啊。”
敦誌想到。
——這樣算是背叛嗎？
對方明明救了自己，我還說出如此過分的話？
少女溫柔的笑容在腦海中閃現——難道他應該說出自己被救了嗎。那樣行不通。故意被大家孤立沒有半點好處。配合他們的話才是明智的選擇。
他應該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盡管如此，敦誌的心情還是無法平複。
他很內疚。
就在他思前想後的時候，同學們的話題已經轉移到放學後去哪裏玩。今天是周五，周六開始就是周末的假期，他們似乎在決定這兩天的日程安排。平時的他一定會加入他們的話題，但是今天他沒有心情。
搖搖晃晃的半透明球體忽然橫穿視野。
——啊，出現了。
某種物體出現在心情沉重的敦誌麵前。
從教室柱子的陰影，置物櫃的陰影，還有桌子的陰影中，棒球般的球體接二連三地從這些陰暗處湧出。和午休時出現的牛鬼相比，這些東西不會造成傷害，隻會令人抑鬱地圍繞在他的身邊。
半透明的球體似乎也是幽靈一類，其他人當然看不到。
它們對於初中時代的敦誌來說，幾乎就是平時的標準裝備。
——最近好像一直沒有出現啊。
敦誌愈發消沉。
幽靈的數量越變越多。
“……饒了我吧。”
“怎麽了，敦誌？一個人嘟嘟囔囔的。”
在飛行的半透明球體另一側，藤岡微微歪著腦袋。
“不，沒什麽。”
“什麽嘛。有什麽笑料就講出來，我會配合你笑的。”
“根本沒什麽笑料……”
敦誌闔上了沉重的眼皮。
幽靈什麽的我看不見。
幽靈什麽的我看不見
幽靈什麽的我看不見。
柒
憂鬱地熬完了下午的課程，放學的時間來臨了。
在下課鈴響起後，班會終於結束。藤岡精神百倍地揮舞著兩隻手，站了起來。
“總算結束了！好啦，你去哪邊？”
“哪邊？”
“什麽嘛，你沒聽說啊。難道你真的在努力學習啊？去k歌或者打保齡球。敦誌想去哪邊？”
“打保齡球比較好吧！？”——插嘴的人是禦堂。她好像是藤岡的青梅竹馬，也是開學典禮那天連珠炮般地提問的女生。
“敦誌同學，你看上去好像很擅長打保齡球呢！”
“哎？”
“因為你的四肢很長，個子也很高。”
這個有關係嗎？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是看到對方露出如此親切的笑容，他無法表示否定。
“打保齡球比較好吧，對吧？走嘛走嘛！”
女生輕輕地搖晃著腦袋，紮在頭頂兩側的頭發也充滿活力地跳動著。
好像小狗。
雖然得到這樣的邀請讓敦誌十分高興，但遺憾的是，現在他沒有娛樂的心情。
“今天……我就不去了，抱歉。”
“啊呀呀～好遺憾。你的身體又不舒服了嗎？”
“嗯。”
藤岡說“那就沒辦法了，迴家之後好好睡一覺吧”，其他人也紛紛認同。
禦堂十分遺憾地耷拉著肩膀。
“呐，敦誌同學，星期六就可以去了吧？那天不光可以打保齡球，還能玩飛鏢和台球。”
“星期六的話……應該可以吧。”
“那到時候郵件聯係哦。”
“我知道了。”
初中時代的敦誌根本沒有手機。現在他的手機上已經輸入了藤岡等人的電話號碼。隻不過敦誌從來沒有主動聯係過他們。
敦誌說了一句“我先迴去了”，便對同班同學們點頭行禮。他把課本和筆記本放入書包，走出了教室。
大量輕輕晃動的透明球體跟在他的身後。
——好嚴重。
人類聚集的場所會吸引幽靈。這所水森學園似乎也不例外。
從校舍一直延伸到正門的櫻花大道上，準備迴家的學生們正在吵吵嚷嚷地嬉鬧著。
半
透明的球體一如既往地飛在空中。如果用敦誌所知的方法消除這些靈，之後它們還是會不停湧出。等他心情平靜下來之後，對方自然就會消失。現在也隻能把它們看作是一場大雨了。
在愉快談天的人群之中，敦誌沉默著行走。
一陣清風拂過。
淡紅色的花瓣漫天飄零。在花瓣雨的另一端，隱約浮現起白色的長發。
他與琥珀色的眼瞳四目相對。
那女孩站在校門前。
“我想在這裏等你的話……也許就能再次見麵……”
有些害羞的表情。
女孩的雙肩上背著紅色的書包。
敦誌不知道該如何迴答，隻好保持沉默。再次見麵的開心與尷尬內疚在他心中各占一半。
“呃，你是怎麽……？”
少女在胸前玩弄著手指，扭扭捏捏地說。
“學長是想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等你嗎？”
“啊，嗯。”
“我想道歉……剛才我逃跑了。十分抱歉。”
原來是指這件事。敦誌點了點頭。
“我根本不介意啊。不過，你為什麽要逃跑？”
“那是因為……”
在惡靈麵前十分莊重的少女，此時就像是忘帶作業的小孩一樣露出不安的表情，視線也不斷遊移。
“啊，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我不想讓你為難。畢竟得到幫助的人是我。”
“不是這樣的！”
少女出人意料地大聲否定。
“並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理由！隻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逃……”
“是嗎。到底是為什麽呢。難道是靈感之類的？”
“靈感？”
“你不是可以看到幽靈嗎？”
“那當然啦。”
這位爽快肯定的少女一定沒有察覺到吧——敦誌想到。她不知道普通人是怎麽看待她的。
“學長也能看見呢。”
“算是吧……”
找到遭遇相同的對象，敦誌不由得有些開心。但是與此同時，他也擔心毫無隱瞞之意的少女會不會泄露他的秘密。
女孩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他。她的視線追隨著圍在敦誌身邊的半透明球體。
“這次是放出火球嗎？”
火球？敦誌倒覺得這些東西像是肥皂泡。不過，既然少女這麽說，它們的名字應該就是火球吧。
“是它們擅自飛過來，不是我放出來的……”
敦誌慢吞吞地抱怨。對話發展為可以看見幽靈的同道中人之間的交流。真是讓人頭大啊。
“那就奇怪了，如果不是學長叫出來的，它們是不會現身的哦。又或者是別人命令它們貼近學長。因為它們就是這樣的靈。”
少女口中說出他聞所未聞的事情。
“不是我叫出來的……我想也不是別人讓它們纏上我的。”
“真是神乎其神呢。”
這孩子總是會說出不像小學生的詞句。敦誌不由得有些在意她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
“學長，你可以彎一下腰嗎？”
“嗯？”
少女在胸前攤開手掌，而敦誌像是鞠躬般彎下身子。
她踮起腳尖，把臉貼近敦誌。
“請不要亂動。”
“哎，什麽？”
美麗的黃褐色眼瞳靠近到可以映出敦誌臉龐的位置。他的視線不禁被她小小的嘴唇吸引了。此時的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唿吸。
——不，等一下！對方是小學生吧！
少女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心神不寧，直直盯著敦誌的她像是在認同某件事一樣點了點頭。
“你的眼睛……有點難懂呢……”
“什、什麽？”
兩人之間恢複到原來的距離，敦誌有些安心，又有些沮喪。不行不行，周圍還有人看著呢。
少女的表情倒是十分認真。
“學長的眼睛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那是——鬼眼。”
“那、那是、什麽？”
“可以看穿萬物的眼睛。說不定學長的祖先中有鬼。話雖如此，學長的眼睛好像被封印了，感覺就像是湧出的力量被蓋子蓋住了一樣。既然學長擁有這樣的眼睛，中午遇到的惡靈應該可以靠自己輕而易舉地祓除。”
“就算你這麽說……”
他根本沒有自覺。
自己的眼睛隻是忽然開始看到來曆不明的物體。
敦誌不由得把手放在眼皮上。
眼睛和平時沒有變化。
隻不過有一股淡淡的寒意。
既然少女這麽說，那麽他的眼睛應該就是所謂的鬼眼吧。不過，自己的祖先是鬼？這算什麽啊。而且，少女還說他的眼睛被封印了。
“學長的父母通曉咒術嗎？”
“完全不懂。我們家正月前會過聖誕節，葬禮又是用佛教的形式。但是更久以前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是嗎。但是，不管怎麽說，學長不可能無法掙脫火球的糾纏哦。”
“……我倒是一直都希望它們快點消失。”
“嗯，看來封印有些半途而廢呢。如果稍微集中一點，學長應該就能發揮少許靈力了。重要的是集中意識。專心致誌地大聲祈禱，就能如你所願了！好啦，大聲喊出來吧！”
“不，就算你這樣指導……”
他們已經夠引人注目的了。放學途中的人群投來的視線刺得他好痛。在這種情況下，怎麽可能大聲祈禱啊！
“好了啦，學長。請吧請吧。”
“還是免了吧。”
少女遺憾地垂下肩膀。
“是嗎～啊，雖然不知道會發揮多少效果，既然學長想讓幽靈繞道而行，我這裏有一件好東西哦？”
她卸下了背上的雙肩書包，打開書包的蓋子。
捌
雙肩書包中裝滿了咒術道具——才沒有呢。裏麵淨是普通的課本、筆記還有文具盒。
少女從書包裏取出了一個紙人偶。這是一張跟廁所標誌一樣簡單的剪紙。
——手工？
“嗯哼。這是護身符。學長的靈力會吸引幽靈，但是由於被封印，學長沒法自由地使用它。這樣下去學長會很危險，我認為應該立刻祓除不祥。”
——手工護身符？
“請吧請吧。”
敦誌帶著微妙的思緒接過少女遞來的護身符。
指尖的溫度擴散開來。
“什麽！？”
這簡直就像是在寒冬接過溫暖的飲料時一樣，讓他體會到淡淡的安心感。
在四周遊蕩的半透明球體也如雨過天晴般瞬間消散。
“哈哈……難以置信啊。”
敦誌的笑聲自然而然地和話語一起脫口而出。
少女滿足地露出微笑。
“太好了。”
“那、那個，非常感謝……呃……”
說到這裏，敦誌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雖然事到如今才問有些不妥。不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否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少女一臉驚訝。
“我說過了哦？”
怎麽可能——敦誌搜尋了自己的記憶，還是沒有聽過的印象。
“呃，我記得你說過‘哎啊嗚’什麽的……你叫哎啊唔？”
“不、不是的。我有清楚地說過‘依’哦。”
“依？”
“是的。人字旁一個衣字的依。”
“這麽說來……你好像是有說過‘咿’。原來那是名字啊
。”
“啊，好過分。”
敦誌露出苦笑，而依嘻嘻一笑。
他感覺胸口好像沒那麽煩悶了。
“呃……小依，這樣叫可以嗎？”
“唔嗬嗬，請便請便。雖然我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稱唿。”
“平常別人不是這樣叫你的嗎？”
“老師會叫我的姓——鞍馬。至於學長……我可以叫你敦誌學長嗎？”
“嗯。”
確認彼此的稱唿讓人很害羞呢。對方明明是小學生，敦誌的臉頰卻變得滾燙。
——喂，為什麽我會對著小學生臉紅啊！？
“呃，總之你幫大忙了。多謝，小依。”
“不必客氣，敦誌學長。不過，簡單的護身符力量微弱，還是快點獲得土地神的加護比較好哦？”
“土地神的加護？”
敦誌可不想再次被幽靈纏身。如果有遠離這些東西的辦法，他很想知道。
不過，兩人的對話被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咦，敦誌？”
敦誌驚愕地迴頭，隻見五位同班的男女生走了過來。舉起一隻手的藤岡睜圓了眼睛。
“哎呀，難道你們真的是朋友？”
藤岡看著依，對敦誌發問。其他同學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敦誌的後背流下冷汗。
“不，沒什麽……是她向我搭訕而已……”
“啊，是嗎！也是啊！”
藤岡笑了，放心的氛圍也在同學們之間擴散。
敦誌輕撫胸口。
他不敢看依此時的表情。她也許受到了打擊，也可能十分悲傷。因為害怕麵對這樣的場麵，敦誌不敢將視線移向她。
藤岡盯著敦誌的臉龐。
“我說啊～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吧？”
“可能吧。”
“那就一起去玩吧！已經決定去打保齡球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熱烈歡迎著他——“不錯呢～六個人的話，就能打三對三了。敦誌同學也一起去嘛，好不好？好不好嘛？”。
雖然很在意依，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不要拒絕才是更合群的做法。
敦誌聽從了藤岡等人的邀請，向校門邁起步子——
他停住了腳步。
因為依擋在了他們的麵前。
她好像沒有受到任何打擊，也沒有感到絲毫悲傷，隻是麵帶著一副誠懇的表情說道。
“不行！敦誌學長必須快點去土地神那裏參拜！”
她說出口了。
——給我等一下啊。怎麽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這種話！？
真是雪上加霜。
藤岡的視線落在敦誌的手掌上。
“我說，那個是什麽啊？”
“哎……”
敦誌稀裏糊塗地把護身符捏在手心。要是剛才迅速地把它塞進口袋裏就好了。
大家盯著他手心的護身符。
後悔也來不及了。
隻能把護身符還給依了吧。
“……很抱歉。”
“咦？”
依露出了無法理解的表情。我把護身符放入她的手中。
我不想再重複同樣的失敗了。
被稱作騙子，被人覺得惡心……這種事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和幽靈之類的東西扯上關係。
“對不起。”
“敦、敦誌、學長？”
“我……看不見幽靈。”
敦誌如同逃跑般轉身走開。
藤岡不停地開著玩笑，說著“不要被靈感推銷欺騙了哦，敦誌？”。雖然敦誌迴以笑容，但露出這樣的表情無比艱難。
敦誌迴過一次頭，他看到依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直盯著他離開的方向。
拾
從保齡球場走出來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變暗了。球瓶形狀的霓虹燈十分耀眼。
因為依那件事而心不在焉的敦誌卻得到了不錯的分數。
跟他同一隊的禦堂不停地誇獎他好厲害。她腦袋兩邊的頭發也輕輕跳動。
“好厲害，好厲害哦，敦誌同學！一點也不像初學者！”
“不，哪有……”
一直心事重重的敦誌隻是按照自稱老手的禦堂教他的去做，根本沒有多想。聽她這樣誇獎，敦誌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最後連續三次全倒哦！”
“那隻是偶然啦。”
如果是平時，為了不引人矚目，他一定會故意壓低分數。
“啊哈哈，你好謙虛哦，敦誌同學！贏的時候你不自豪嗎？要是我的話，肯定會吹噓一個禮拜呢！”
“不會的啦。其實……隻是禦堂同學教得好而已吧？”
“唔……禦堂同學？”
“哎，咦？”
難道是弄錯她的名字了嗎——敦誌不安地想。
不過，她的表情似乎是因為別的事情才變得這麽僵硬。
“真是的，叫美穗就可以了啦！聽上去像陌生人似的。”
“啊啊……那就美穗同學吧。”
“哎嘿嘿。在名字後麵加上同學，反而讓人更害羞呢～感覺像新娘一樣呢？對吧！？”
“新、新娘！？”
藤岡疲憊地搖了搖頭。
“贏家小隊的情緒好高漲啊～”
他邊說邊用手機確認時間，提議說：“現在迴家還有點早呢。接著去k歌吧？”
大家都起勁地喊著“去吧！！”
隻有敦誌的表情十分陰沉。
“抱歉……今天我就不去了。”
“哎，敦誌同學。你的身體又不舒服了嗎？”
美穗擔心地看著敦誌，敦誌覺得更過意不去了。但是，即使勉強自己一起去，也隻會讓他們更擔心。
“……差不多吧。”
“病嬌屬性好萌！啊，不對……是好擔心，嗯。不要勉強自己哦。你家在哪？知道怎麽走嗎？”
“我家……”
敦誌說出離家最近的巴士車站和公寓的名字，美穗的眼睛不知為什麽閃爍起光芒。
“離我家很近嘛！”
“啊，是這樣嗎。”
“嗯。幹脆我送你迴去吧！？送上門來的羊？還是被送迴家的狼？”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不過，我沒事的。我不想給大家添麻煩，所以自己迴去就行了。不好意思。”
大家紛紛說著“沒事啦”“小心點哦”。敦誌就這樣離開了保齡球場。
碰到護身符的右手指尖還殘留著一股溫柔的溫暖。從陰暗處湧出的半透明球體還沒靠近他就煙消雲散了。
——還在守護我嗎。
敦誌歎了口氣。
他傷害了依，也因為這件事無法跟朋友自然相處……敦誌對處理不好局麵的自己十分失望。
敦誌很後悔。
事到如今，他才發現自己做了很過分的事。
拾壹
水森學園離敦誌的家很遠。
為了遠離初中時代的同學，他特地挑選了離家較遠的高中繼續上學。所以，現在他一個人住在單間公寓之中。
在沒有其他人的房間裏。
敦誌蹲在角落不停歎息。一不留神就到了晚上八點。
從剛才起他就一直在想。
——明天一定要向依道歉……不，不行。明天是休息日。
要是問了她的電話號碼就好了。話雖如此，他連依所在的學年都不知道。
敦誌隻知道鞍馬依這個名字。
如果是同班同學的話，聯絡簿
上說不定會記載電話號碼。
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敦誌把手伸向前段時間電話公司送給他的一本厚書。
電話簿。
依的電話號碼也許沒記在上麵；她也可能是遠距離走讀，住在別的城鎮；甚至可能沒有接通電話……
但是，也有記在電話簿裏的可能性。
他要找找看。
敦誌翻開印有鞍馬這個姓氏的那一頁。
同姓的名字排列在上麵。他不禁覺得居然有這麽多，同時也想到隻有這些嗎。
最後，他決定打電話試一試。
總之，即使隻是一句話也好，他想向依道歉。最後那個瞬間依臉上茫然的表情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他也無法忘記依擠出來的顫抖聲音。
敦誌從學校的書包中取出手機。
雖然簽訂了接通電話的合同，但是他還沒買至關重要的電話機。沒辦法，他隻好按下手機的通話鍵。
嗶嗶嗶……
沒多久，電話就接通了。
“不、不好意思，我叫調敦誌。請問依同學在家嗎？”
第一個接電話的人是個非常親切的大嬸，她迴答說“您是不是打錯了呢？”。
第二個沒人接。接下來是個不耐煩的男人，什麽都沒說就掛斷了電話。
敦誌一個接一個地打下去，漸漸開始不安地想到“會不會這上麵沒有記載？”“會不會是不在家？”列表上剩下的電話號碼不多了。
他用疲憊的手指按下“鞍馬雹一郎”這個不知該怎麽讀的名字旁邊的電話號碼。
一個聲音平板的女人接起了電話。在她說完“請稍等片刻”的幾分鍾後——
一個男人接起了電話。
“哎，居然有男人給依打電話呢。這可真是令人驚訝至極啊。”
敦誌隔著話筒也能聽出對方的話中帶有笑意。
是依的父親嗎。
——打通了！？真的打通了。
敦誌不由得握緊了拳頭。雖然從他打電話的目的來看，他不該這麽興奮。但是，打通這個電話還是讓他發自心底地感到高興。
“那、那個，請問是依同學的家嗎？”
“哦呀哦呀，你不是知道家裏的電話號碼，才打過來的嗎？”
“啊，不，知、知道的！”
要是說出什麽蠢話被當成怪人就麻煩了。他還沒向依道歉呢。
話說迴來，這個男人讓人摸不清底細，有點大叔的感覺。
“你是敦誌君對吧。你和依是什麽關係？”
“哎……什麽關係……”
“是朋友嗎？”
“——”
本來，他們說不定會成為朋友。
不過，不是這樣的。
他認為已經不可能了。
“……她幫我祓除了惡靈，我想向她道謝。”
“什麽嘛，原來是這樣啊。”
男人失望的語氣中似乎混雜著一絲愉快。
“真是的，我都跟她說過不要在學校管太多了。看來她對你很有好感嘛？”
“不……我想她隻是擔心我而已。”
“哦。算了，不管怎麽樣，你沒必要向她道謝。還是快點忘了這件事吧，敦誌君。”
“啊，不，可是——”
“如果你牽扯太深，就無藥可救了。”
“哎？”
男人愉快地大笑著，壓住了敦誌的疑問。
敦誌沒有插嘴的餘地。這樣下去電話會被掛掉，他焦躁起來。一定要想辦法跟依說幾句話！
敦誌頭腦發熱地思考著，卻還是沒能想出合適的話。他用力捏緊手機。就在這時，話筒對麵傳來開門的響聲。
輕微的聲音模模糊糊地響起。
“你說敦誌君……”
“哦呀，你聽到了？話雖如此，作為日本的傳統美德，在隔扇那頭偷聽別人的對話，是違背大和——”
“電話……是打給我的吧？”
“咦？你不是說想一個人靜一靜嗎？”
“我沒這麽說過。”
“哼。不過，已經沒事了哦。對方要說的話我已聽完，差不多該掛電話了。”
“不行！總之，就是不行。”
——難道說？
敦誌的心髒激烈地跳動著。
“把電話給我。拜托了，把電話給我！”
“喂、喂喂？”
聽筒那邊傳來咯吱咯吱的碾壓雜音。最後，一個戰戰兢兢的女孩聲音響了起來。
“啊，敦、敦誌學長嗎？”
“小依！？”
好開心。
明明在幾個小時前才說過話，他卻感覺已經過去很久了。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隻能聽到唿吸的聲音。
“……”
“…………”
沉默。
“——你們要是沒話說的話，幹脆掛了吧？”
“呀！？”
剛才那個的男人的聲音忽然響起，讓敦誌嚇了一跳。依也發出含糊不清的慘叫聲。好丟臉。
敦誌聽到依說“稍微一會就好了，走開啦！”。
冷靜下來的他們總算可以談話了。
拾貳
“對不起。”
“不，沒事……剛才那位是你的父親嗎？”
“唔……不是的。”
這樣說來，那就是哥哥嗎。應該不是弟弟吧。
雖然還有疑問，不過比起這些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說。現在不是閑談的場合。
“……我無論如何都想向你道歉，所以才打了這個電話。”
他聽到依咽下了一口氣。
她在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我認為自己說了很過分的話。所以……對不起。我真的很蠢。”
“那個……”
“什麽？”
“不是我做錯了嗎？”
“不是的！啊，不，該怎麽說呢……我覺得在大家麵前還是不要提起幽靈之類的話題比較好。小依也不想跟同學疏遠吧？隻要不說自己能看見幽靈，就不必遭受那樣的待遇。不，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該采取那種態度。我在反省了。對不起！”
敦誌的話有些混亂。
他的話中想表達的意思有很多。盡管如此，依還是努力地聽了下去。
“我明白了……大概吧。”
“是嗎？”
“學長想要我對你能看見幽靈這件事保密，對嗎？”
“我覺得這樣比較好。”
“原來如此。”
“抱歉。明明得到了小依的幫助，我還這樣要求你。我真是太差勁了……這些就是我想說的。”
“嗬嗬，我已經不在意了。比起這個，現在還有惡靈接近嗎？”
隻是聽到她的笑聲和溫柔的話語，敦誌的心就輕鬆起來。紮入胸口的刺終於消失了。
“啊啊，沒事了。護身符的效果好像還在。”
“是嗎。不過，我想效果沒法保持到天亮。但是，既然學長至今為止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可能效果消失也不會有事……”
也就是說，這些東西還會不斷湧現嗎。敦誌垂下了肩膀。
“是嗎……雖然是自作自受，不過我還是得到了短暫的安寧。”
“所以，還是快點去參拜一下比較好哦。”
這麽說來，依好像說過要他去土地神那裏一趟。
“該怎麽做呢？”
“嗯……可以的話，要不要現在就去？一起去那間供奉土地神的神社。”
“哎？”
敦誌慌忙看了一下時鍾。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在醜三之前就來得及。”
“醜三？”
“啊，也就是今天深夜兩點到兩點半期間，那是惡靈變強的時間段。”
“哦……”
“在醜三之時，不可以去惡靈聚集的地方哦？那裏很危險的。”
“我不會去的啦。雖說我有即使不去也會把它們引來的體質就是了。”
“敦誌學長可能是直接成為了靈異點呢。”
“啊啊，也有這種可能性……”
“開玩笑的。”
依噗嗤笑了。
本來這句話讓敦誌真的有些不安，但是既然依這樣笑了，那就沒什麽問題。
“不過，依的家人會允許嗎？已經到這種時間了……”
“沒事的。”
看來他們家人對幽靈的事都很清楚，可能是個蠻奇怪的家庭。
一瞬間，敦誌迴想起剛才接電話的男人。
“那間神社很近嗎？”
“從學校走過去大約需要三十分鍾。”
雖然不是很近，但這個距離也不是走不到。反正明天是休息日。
“……隻要前去參拜，就不會被幽靈纏身了吧？”
“是的。”
“是嗎……不過，這樣做真的好嗎？”
他明明說了那麽過分的話。
“置之不管的話，學長會很受罪。我是因為想做才這樣做的。”
“謝謝。”
“哎？啊嗚……像、像這樣被人道謝……我會害羞的……那個，這個，那我們在哪見呢？”
“是啊。”
敦誌剛剛搬過來，對這一帶並不熟悉。他隻知道車站和學園的位置。
去車站那邊可能會碰到還在玩的同班同學。
“……在學園門口行嗎？”
“明白了。那我去做準備，之後會立刻出發。”
“嗯，再見。”
“好的。”
“……那麽，待會見。”
“再、再見。”
最後有些微妙地打完招唿，敦誌掛斷了電話。
現在的他手指在顫抖。雖然向陌生人家裏打電話的行為是一時興起，不過迴想起來還是挺誇張的。
等到打完了電話，敦誌才發現——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給女生的家裏打電話。
不過，對方是小孩就是了。
由於依冷靜的口吻和身上的氛圍，敦誌總是會不小心忘掉這件事。打電話的時候更是如此。
敦誌搖了搖頭，將愚蠢的思考甩出腦袋。
翻出搬家之後就沒有打開過的紙箱，他撕掉了上麵的膠帶。裏麵裝滿了大量的異國服裝。
敦誌脫掉製服，穿上了沒有贅飾的工裝褲，高領襯衫以及方塊圖案的外套。總之，在情況緊急的現在，他決定先跑出家門再說。
這麽說來，他們忘了約定見麵的時間！
敦誌在夜晚的道路上全力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