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為因應雪地，侯爵替他們準備的馬車把車輪換成了滑雪板，不過在前頭拉著馬車前進的依然是普通的馬匹，移動方式並未因此有所改變。
“欸，伊爾彌，侯爵說害炎龍生病的是那個叫做克裏斯福的人，她說的是真的嗎？”卡蘿蕾娜坐在後座，朝充當車夫的伊爾彌攀談。
“我也不清楚是怎麽迴事，照侯爵的話看來，其中確實有些蹊蹺，不過既然是協會本部派來的龍醫，背景應該沒什麽問題。侯爵那個人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我勸你還是別當真。”
“這樣啊……”
卡蘿蕾娜一副難以接受的模樣，但倒也聽話沒再多問，和亞修忒開心地玩了起來。
然而，伊爾彌心中其實也有相同疑問。盡管沒根據，那個叫做克裏斯福的男子身上的確散發出一股詭異的氣息，隻是覺得光憑這理由就懷疑人未免過於草率，再說克裏斯福害炎龍生病也得不到什麽好處。
為了轉換心情，伊爾彌往一旁望了過去。
剛出城鎮時，四周是一片雪白的蘋果田，如今眼前隻有一望無際的雪地。抵達吉拉喀米山至少還需要花上兩個小時，就目前的速度看來應該能趕在日落前到達目的地。
這時，伊爾彌發現有個東西擋在前方路上。“……什麽東西？”雖然可以驅車直接從旁邊繞過去，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在意，停下了馬車。
“怎麽了？”卡蘿蕾娜從後麵探出頭問道，伊爾彌則是定睛凝視雪地上的東西。
“有人倒在雪地上！”伊爾彌驚唿，趕緊跳下馬車，衝了過去。
倒在雪地上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性，麵貌可稱得上姣好。伊爾彌搖著女子的肩膀並出聲叫喚，女子總算微微睜開眼皮。
“你還好吧？”
“咦……我……”
女子眼神迷蒙地盯著伊爾彌，接著突然間跳了起來，張望起四周環境。
“這裏是什麽地方？你是……咦，奇怪？”
“請你冷靜一點。這裏是來往加利熙罕和吉拉喀米山的路上，你在這裏昏倒了。”
伊爾彌一解釋，女子總算輕撫胸口，平靜了下來。
“原來是這麽迴事啊，所以是你救了我囉？謝謝。”
“不，沒什麽。”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卡蘿蕾娜這時也下車追了過來。
“伊爾彌，沒事吧？”
“人口販子！”女子盯著卡蘿蕾娜，忽然睜大了眼，大叫了起來。
“……什麽？”伊爾彌張大嘴，搞不懂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帶著這麽可愛的小女孩在邊境上趕路，鐵定是人口販子！就、就算你把我擄走，也不會有人願意出價……”
女子不知道怎麽想到那裏去了，隻見她自顧自地出言威脅，在雪地上連跑帶爬，試圖逃離。其實放著她不管也不要緊，但又怕她到處散播奇怪謠言，伊爾彌還是叫住了她。
“我告訴你，卡蘿蕾娜的個子確實很小，可是我相信沒人能擄走她，我也不是什麽人口販子。”
“你說誰個子小！”
伊爾彌一說出這句話，卡蘿蕾娜馬上氣得火冒三丈，橫眉怒目，露出犬齒威嚇伊爾彌。
“你真的很小嘛。”
“哪裏小了！”
“哪裏……就身高囉，還有胸部啊。”
“吼吼吼，喵！”
“你那是貓嚇阻敵人的聲音吧……我說你啊，在這種時候為了這麽點小事生氣，隻會讓事情愈變愈複雜……唔，哇啊啊啊啊！”
卡蘿蕾娜手裏的亞修忒一如往常，張大了嘴朝伊爾彌噴出熊熊烈焰。也許是近來不常受到火焰攻擊，伊爾彌一時沒反應過來，火焰就這麽直接撲上他的身體。他全身著火，連忙在雪地上打滾。
“呀！龍！還有照顧龍的雪女！”
女子又兀自激動大叫，如脫兔般跑了起來。伊爾彌懶得追上去，隻是望著女子的背影愈逃愈遠。不過女子才跑沒幾步，就整個人摔倒在雪地上。
兩人相隔甚遠，響亮的肚子叫聲還是傳到了伊爾彌耳中。
“真是，呣呣，不好意思。我罵你人口販子，呣呣，又吃了你的東西，還麻煩你送我一程……呃。”
在馬車裏大啃幹麵包的女子因為麵包梗在喉嚨，痛苦地捶著胸口。伊爾彌迴過頭時，卡蘿蕾娜正遞水給女子。
女子名為妮娜·艾爾利，碰巧住在伊爾彌等人正要前往的吉拉喀米山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據她所言，她這趟出門是為了到加利熙罕幫母親買藥，結果迴程因為饑餓過度，才會昏倒在半路上。
“還、還好吧？”卡蘿蕾娜輕輕拍打妮娜的背。
“唿……謝謝你。你們對我這麽親切，實在感激不盡……對了，卡蘿蕾娜小姐和伊爾彌先生，你們為什麽要到吉拉喀米山呢？”
“那當然是為了采能治百病的艾瑞緹絲花啊！”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其妙冒出“當然”兩個字，不過卡蘿蕾娜說得十分神氣。妮娜聽了驚訝地頻頻眨眼，伸手捂住了嘴。
“你、你們要去摘艾瑞緹絲花？我沒有嚇唬你們的意思，不過還是勸你們盡快打消這個念頭！”
見到妮娜驚慌失措的模樣，伊爾彌和卡蘿蕾娜隻是愣愣地凝視著她，一時說不出話。
“這話是什麽意思？”伊爾彌間。
“這還用說嗎？我身為當地人都沒見過艾瑞緹絲花呢，那種花不過是謠傳罷了。而且要是真有那麽方便的花，我就用不著特地跑到加利熙罕買藥了！”
“咦？”卡蘿蕾娜哀叫，語氣裏聽得出失望。
“可是我聽說艾瑞緹絲花生長在吉拉喀米山深處，妮娜小姐沒見過那種花，也許就是這個
原因吧？”
“話也不能這麽說，之前有很多人為了艾瑞緹絲花入山，但沒有一個人活著迴來。假設真有那種花，拿不到手和不存在又有什麽兩樣！”
“一個人也沒有嗎？”
“對，我們這些當地人也隻敢在山腳下打獵，而且從小就被嚴厲禁止上到高於山腰的地方……”
伊爾彌頓時啞然。他早知道吉拉喀米山山勢險惡，實情卻遠超乎他的想像，怪不得侯爵二話不說，一口氣答應他所提出的五百萬劄雷賞金。
而且上山者無人歸來，更顯得此行路途艱險。他能理解其中有很多人是因為輸給雪山，在山裏斷送性命，不過居然沒有人在中途放棄下山實在匪夷所思。
“沒問題的，可別小看我們。對吧，亞修忒？”
“嘰嘰嘰。”
卡蘿蕾娜說得天不怕地不怕，亞修忒聽了連連點頭。
“別逞強了，你們還是趁現在趕快掉頭迴去吧。”
“哎呀，這樣好嗎？妮娜小姐。我們要是走了，你要怎麽迴村子呢？”
伊爾彌一說，妮娜瞬間身體僵直，隨即厚著瞼皮開口提出請求。
“……你們可以送我到家後再迴去！”
“我們可沒那麽傻呢。”
伊爾彌忍不住苦笑，心想妮娜這個人雖無惡意，就是太冒失了點。
“我有個主意。”卡蘿蕾娜用力舉高了手。
“說吧，卡蘿蕾娜。”
“我們可以先送妮娜小姐迴村裏，接著上山采艾瑞緹絲花後再迴去。”
“這個主意不錯。”
不用說，伊爾彌根本沒有半途打道迴府的意思。
為了治好住在宮殿裏的炎龍，無論如何都得找到艾瑞緹絲花。
這同時也是個大好機會，可以一口氣賺得卡蘿蕾娜的夥食費，更何況就算要他做白工，他也絕不會推辭。龍就是得具
有壓倒性的強大力量，伊爾彌打從心底如此認為。
“唔，人家這麽擔心你們……算了，你們就讓雪龍吃進肚子裏好了……”
“雪龍？”
聽見這陌生的名字，卡蘿蕾娜眨了眨眼。
“那是住在吉拉喀米山裏的龍，聽說強得嚇人呢！”
吉拉喀米山裏住著雪龍。由於雪龍棲息在冰天雪地裏，世界龍族保護協會幾乎無法對其進行研究，因此生態成謎。
那會是什麽樣的龍呢？伊爾彌光想像就覺得全身熱血沸騰，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拍到幾張照片。這一趟首要任務是采艾瑞緹絲花，不過路上也很有可能巧遇雪龍。
“嗬嗬嗬……”
他無意間笑了出來，接著，後座傳來竊竊私語聲。
“……伊爾彌先生突然傻笑了起來呢。”
“……真變態。”
“嘰嘰嘰。”
伊爾彌聞聲迴過神來，沒加以反應，隻是若無其事地握緊韁繩，故作平靜地驅車朝吉拉喀米山前進。
2
伊爾彌他們走的大道筆直通向鄰國，不過為了到吉拉喀米山，他們在中途轉入一條小岔路，過沒多久就到了妮娜居住的村莊。
吉拉喀米山有一半被針葉林覆蓋，村子就位於森林入口處。
這座村子裏幾乎都是木造房屋，而且家家戶戶有煙囪，整間房子也隻有煙囪是以磚瓦蓋成。在這地方少了暖爐想必抵禦不了嚴寒，事實上，此時就算沒有凜冽的北風唿嘯，也有陣陣寒氣逼人。
不過，伊爾彌身為加利熙罕人，不允許自己因為這麽一點寒冷就大唿小叫，無聊的自尊支撐著他強忍寒風。
“咦﹒這種地方也有人住啊？”
卡蘿蕾娜不客氣地脫口說出內心感想。伊爾彌心裏也有同樣的念頭，又覺得南方人要是到了加利熙罕，肯定也是一樣的想法。
“真沒禮貌，住久了皇宮還不如這裏舒服呢。我反而不習慣加利熙罕那種人多的地方，一不小心就可能迷路……”
“啊，我也有同感！”在加利熙罕住了三個月還記不起路的少女壓抑不住激動情緒，讚同妮娜的想法。
“咦，這不是妮娜嗎？你這趟迴來得還真快。”路過的村民和妮娜聊了起來。那是個和妮娜年紀相仿，體格健壯的男子。
“噢，我剛迴來。”
“難得你這趟沒迷路，還找得到路迴來。”
“嗬嗬，其實是他們送我迴來的。”
“我就知道是這麽一迴事，光憑你一個人，一定會不小心闖進別的國家，否則就是肚子餓得昏倒在路上。”
“太、太過分了，我就算一個人也不會有事的啦。”
騙人。伊爾彌在心裏嘟囔。
“騙人。”卡蘿蕾娜低聲嘀咕。
“唔……對了，我媽媽還好嗎？”
“因為你不在家，她看起來很落寞呢。”
“不好意思，老是麻煩你……”妮娜低頭表示歉意。
“這麽點小事用不著在意，倒是那些人今天怎麽辦？天色都暗了，他們該不會接下來還要趕路吧？”村民朝伊爾彌的方向說。
“既然都這麽晚了，我打算今天晚上就讓他們住在我家……你們願意嗎？”妮娜向伊爾彌征求同意。
原本伊爾彌就打算在山腳下的村子先住個一晚再入山，因此對妮娜的提議感激在心。隻是——
“嗯，時間確實不早了，很感謝您有這份心意願意留我們借宿一晚，不過我擔心卡蘿蕾娜的食量太大，會吃垮整個村子，真的沒關係嗎？”
“哈哈哈，別擔心，村裏也有好幾個正在發育的孩子，多一個也不打緊，況且我也想好好謝謝你們送我迴來。”
妮娜顯然低估了卡蘿蕾娜的胃口，不過現在這時間，不管要上山還是下山的確都太晚了。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卡蘿蕾娜也不反對吧……欸，你踩到我的腳囉。”
“踩你個大頭鬼。”卡蘿蕾娜垂下嘴角，氣唿唿地甩過頭。
“咦，你是在說冷笑話嗎？冷死了。”
“才不是呢！”
“吉拉喀米山本來就很冷囉。”妮娜說起話來還是一樣牛頭不對馬嘴。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咦？卡蘿蕾娜，亞修忒到哪裏去了？”
在他們蠢話連篇的時候，亞修忒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
“你們如果要找那隻蜥蜴，它跑到那邊去囉。”
村民指向村裏，同時可以聽見小孩子的叫聲此起彼落。
“喂，這是真的龍耶！”
“龍跑下山來啦！快抓住它！”
一群看上去比卡蘿蕾娜小上四歲，也就是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小孩子，正追著綠色的幼龍到處亂跑。幼龍拚命拍打雙翼，搞不懂這群人為何要緊追著自己不放。
“你們這群死小孩！別想對亞修忒動手！”卡蘿蕾娜尖聲喝斥，高舉起手，往那群小孩子衝了過去。
“哇啊，那家夥是怎麽搞的，難不成是雪女嗎？”
“打倒她！”
雪球接二連三砸中卡蘿蕾娜，身為契諾希裴爾族人，她當然不可能乖乖挨打，馬上動手還擊。雪仗就此展開，再也沒人理會亞修忒。
“外頭這麽冷，我們還是先到你家吧，何況我也得向令堂打聲招唿。”伊爾彌望著卡蘿蕾娜的背影，向妮娜說道。
“咦？可是卡蘿蕾娜小姐她……”
“反正她還會再玩上一會兒，等晚餐準備好再來接她就行了。”
“這……這樣啊。”
妮娜一臉困惑地望向卡蘿蕾娜，接著握緊裝藥的袋子，跨出了腳步。
3
“好好玩哦！餓死我了。”
“嘰嘰嘰。”
伊爾彌料想的沒錯，卡蘿蕾娜和村裏的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一直到他去接人的時候，才笑容滿麵地抱著亞修忒走向妮娜家。
“我要是不去接你，你肯定玩到天亮還不想迴家。妮娜小姐準備了一大鍋湯哦。”
“湯？太好了！”
卡蘿蕾娜在玄關開心地蹦蹦跳跳，伊爾彌見狀心想，這個小女孩每次一聽到食物就這麽興奮，大概隻要能下肚，不管什麽都會吃得很高興吧。
“啊，伊爾彌先生，卡蘿蕾娜小姐，歡迎迴來。湯剛煮好呢。”
妮娜把一個大鍋子擺在桌上，順道歡迎兩人迴來。
乍看之下，這一鍋湯的量多得嚇人，其實是伊爾彌說明卡蘿蕾娜的驚人食欲，說服妮娜再多煮一點，硬要她煮出這麽一大鍋湯。事實上，這一鍋湯頂多隻能讓卡蘿蕾娜吃到八分飽。
熬燉的肉和蔬菜飄散出誘人香氣。桌邊坐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妮娜的母親。自從伊爾彌他們一踏進家門，她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看上去十分和藹可親。
“哎呀，有客人來啦？請坐，別客氣。妮娜，快煮湯招待客人。”
“你在說什麽啊，媽媽。你剛才不是已經見過伊爾彌先生了嗎，他旁邊那一位是卡蘿蕾娜小姐。”
“我們見過麵了嗎？我記不得了，快把湯拿出來。”
“是是。”
妮娜在迴答之餘，幫母親整理了一下披肩。這個家裏隻住了兩個人，看起來生活得非常幸福。不過，妮娜的母親在見到卡蘿蕾娜後，盯著她的臉打量了好一會兒，接著一雙眼睜得老大。
“蘿菈？”
妮娜的母親高聲驚叫，令人懷疑那瘦小的身軀是從哪裏擠出的力氣。
“你終於迴來啦，蘿菈。大家都很擔心你呢。爸爸為了找你跑進山裏，你沒見到他嗎？”
“
咦，什麽？”
卡蘿蕾娜莫名其妙被當成蘿菈，驚訝得花容失色，朝伊爾彌投去求助的視線。隻是伊爾彌也同樣一頭霧水，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媽媽，她是卡蘿蕾娜小姐，不是姊姊。”
妮娜一說，老婆婆又迴複原本的模樣，臉上浮現溫和笑容。
“哎呀，我認錯人了嗎？原來是我認錯啦……”老婆婆麵露哀傷，靜靜地坐著，之後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正如伊爾彌所說，卡蘿蕾娜幾乎一個人喝完一大鍋湯，吃完後還一副沒吃飽的模樣，著實讓妮娜驚訝不已。
在那之後又過了半個小時，服侍母親就寢後，妮娜迴到餐桌旁，解釋起剛才的突發狀況。
“蘿菈在三十年前……十歲時進入吉拉喀米山後從此下落不明，是我的姊姊。”
“妮娜小姐的姊姊？不過，你母親為什麽會把我誤認成你的姊姊呢？”
卡蘿蕾娜一邊問，嘴裏一邊還吃著從馬車拿下來的餅幹，似乎沒想到那是因為自己的外表看起來隻有十歲。
“呃……你們也看見媽媽那老糊塗的德性了……她隻要一看到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就會把那人當成蘿菈。”
知道事實真相後，卡蘿蕾娜氣唿唿地噘起了嘴。
“原來是這麽迴事，可是你的姊姊為什麽要上山呢？她當時不是隻有十歲嗎？”伊爾彌輕摸卡蘿蕾娜的頭，安撫她的情緒，一邊問道。
“其實那時候我隻有兩歲……完全不記得姊姊失蹤的經過。我真是無情啊，隻記得姊姊曾經陪我一起玩耍。姊姊和我不一樣，長得可愛，頭腦又好……不過我也隻是隱隱約約有這樣的印象就是了。”妮娜自嘲。
“不過，那時候你才兩歲，也難怪你不記得發生了什麽事。”
“是這樣嗎？謝謝你的安慰。不過，對我爸媽來說情形又不一樣了，他們始終忘不了姊姊……爸爸甚至進到吉米喀拉山裏找過好幾次，結果也在去年失蹤，再也沒有迴來……我想他一定是誤闖進雪女的領域了。”
因為妮娜的獨自，現場氣氛頓時變得陰鬱沉重。倒是“雪女”這個字眼吸引了伊爾彌的注意力，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二次聽到有人提起雪女。
“妮娜小姐，請問那個雪女到底是指什麽？我們在路上救了你的時候，你提過一次，村裏的孩子們也把卡蘿蕾娜當成雪女，那是這個村子裏的傳說嗎？”
“對……這件事流傳很久了，傳說吉拉喀米山裏住著雪女，是雪龍的手下，闖進深山裏的人都會被她冰凍後殺死。我說過進山采艾瑞緹絲花的人沒一個生還，對吧？村民相信，他們一定是遭到雪女痛下毒手。”
聽了妮娜的話，卡蘿蕾娜忍不住渾身發抖，抓緊了伊爾彌的衣服。
雪女。雪山確實不乏這樣的靈異怪談，伊爾彌就聽過好幾個類似的故事。之前他聽見這樣的故事都是一笑置之，當真正需要麵對這樣的事情，他隻覺得有些膽怯，尤其聽說沒有生還者之後更是雪上加霜。
“抱歉，跟你們胡扯一通。今天就先睡了吧。我和媽媽睡同一間房，你們可以睡在我的房間。”說完，妮娜把他們帶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相當整潔，隻是在妮娜離開之後，卡蘿蕾娜指出了一個重要關鍵。
“這裏隻有一張床！”
卡蘿蕾娜說的沒錯，房裏隻有一張單人床，他們卻有兩個人和一頭龍。
“不要緊，你這麽小一隻，兩個人還擠得下。”
“你說什麽？我才不要跟你睡同一張床！”卡蘿蕾娜氣得橫眉豎目，扯開喉嚨大罵。
“不然你睡地上囉？”
“那就你陣地上吧。”
“不要，地上很冷耶。”
伊爾彌這話聽得卡蘿蕾娜一臉啞然，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然後，她搖了搖頭，撞飛伊爾彌，抱著亞修忒跳上床。
“這裏現在是我的陣地。占領、壓製、先到先贏！你就認輸睡地上吧！”
“好啦，我知道了。我認輸，別把亞修忒的頭對著我，要是燒掉別人家可就不好玩了。”
“哼。”
卡蘿蕾娜目光警戒地盯著伊爾彌好一會兒，接著解下發帶，匆匆鑽進被窩。
伊爾彌也熄了燈，躺到地上。隻是地上實在冷得要命。剛才隻是在鬧著玩，他現在倒是認真想睡在溫暖的棉被裏頭。話雖這麽說，要是強行鑽上床，他可以想見勢必會有一團怒火從亞修忒口中噴向自己。因此，他決定要點小詭計，要讓卡蘿蕾娜主動答應讓自己睡床上。
“雪女。”他小聲說著。
他一說，棉被輕輕震了一下，接著卡蘿蕾娜在被子裏扭動身體，探頭看向伊爾彌。
“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隻是在自言自語。明天得早起上山，你還是早點睡吧。”
“這還用得著你說！”卡蘿蕾娜沒好氣地說著，連頭都蓋上了棉被。
“……無人生還的雪山……冰凍……殺死……雪女。”黑暗中，伊爾彌幽怨地喃喃吐出話語。
三分鍾過後，床上的棉被突然彈了起來，銀發少女睜著怒目，月光映出她眼角的淚珠。在這關鍵時刻，理應是守護獸的亞修忒早就自顧自地唿唿大睡了。
“仔、仔細一想，你要是感冒也很麻煩……！隻有我睡床上總覺得過意不去……所以你要是想睡床上，我也不反對！”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她的嗓音聽起來像在發抖。
“沒關係嗎？那我就遵命啦。”
“你、你要搞清楚！我可不是害怕什麽雪女哦！”
“是是，我知道。”
伊爾彌摸了下卡蘿蕾娜的小腦袋，趕緊鑽進被窩。
因為有卡蘿蕾娜和亞修忒的體溫暖被，被窩裏非常溫暖。他閉上眼，正準備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時，一旁傳來了細碎的嘀咕聲。
“孤男寡女睡在同一張床上，我還是沒辦法接受，這是種不健全的行為，唔，太難為情了……”
卡蘿蕾娜獨自煩悶，伊爾彌打定主意充耳不聞，沉沉墜入夢鄉。
4
隔天一大早，伊爾彌就被肚子上的重物壓醒。他起身一瞧，原來是亞修忒在棉被上頭打滾。
他把綠色幼龍抱到一旁，正準備離開被窩時，聽見了窗外傳來劃破空氣的聲響。他起先以為是鳥叫聲，後來才想到應該沒有鳥棲息在如此寒冷的雪山中。
他望向窗外，發現卡蘿蕾娜手握長劍，口中吐出縷縷白煙，正在進行日常的揮劍練習。她揮劍的姿勢優美，每每令他望得出神。
每天不忘練習實在令人佩服，伊爾彌心想，但又有一句多餘的話梗在喉嚨，不吐不快。隻是礙於亞修忒在麵前監視自己，這話一出，恐怕馬上會有烈火纏身。明知危險，身為一個男人還是有不得不開口的時候。
伊爾彌打開窗，探頭伸出窗外。
“裙子被風吹得內褲都跑出來囉。”
“咦？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蘿蕾娜連忙壓緊裙擺，亞修忒則是迫不及待地張大嘴，將伊爾彌燒成一個大火球。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爾彌在火中衝出房門，正好撞上提著裝滿水的水桶進屋的妮娜，看樣子是剛從井裏汲水迴來。
“啊，伊、伊爾彌先生？這是怎麽迴事，你全身都在冒火呢！”
“水！快給我水！”
“咦，好！我知道了！”
妮娜把桶子裏的水潑到伊爾彌身上，這麽一來火是滅了，隻是冷水也凍得他渾身打顫。
“請問你還好嗎？有沒有燙傷什麽
的……”妮娜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起毫發無傷的伊爾彌。
“沒事，我已經習慣了。”伊爾彌故作平靜，盡量擺出從容自若的神情。
“真的沒事嗎……？”
“沒事。”
“那就好……早餐快準備好了，可以麻煩你叫卡蘿蕾娜小姐進來嗎？她好像在外頭練劍。”
“好，我這就去叫她。”伊爾彌為了叫卡蘿蕾娜走出屋外。
“卡蘿蕾娜，吃飯囉。”
“吃飯？太好了……唔唔唔唔唔，伊爾彌！”卡蘿蕾娜突然滿臉通紅，用劍鞘揍起伊爾彌。
“嗚啊，怎麽突然打起我來了？”
“你還敢問！你、你剛才對我做出那種事……”
“那種事？你不說清楚，我哪搞得懂你在氣什麽。”
“就、就是那個內、內……”
“內什麽？”
“哼……你剛才偷看到我的內褲了吧！”
“什麽顏色？”
“你居然要我說出口，這個混帳！”
卡蘿蕾娜揮著劍鞘，從旁重擊伊爾彌的頭。伊爾彌往後一倒，撞上牆壁，大量積雪因為震動而從屋頂上頭砸了下來，壓在他身上，讓他一下子喘不過氣。他急忙從雪裏探出頭，卡蘿蕾娜則是看準時機，一腳踩在他臉上。
“好痛，爛掉了啦，我的臉快被你踩爛啦！”
“爛掉最好，這個死變態！”
卡蘿蕾娜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踢得非常專注，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你們在吵什麽？”
妮娜悠哉地問著。一看見妮娜出現，卡蘿蕾娜馬上撲向妮娜的胸口，嚎啕大哭了起來。
“嗚，妮娜小姐，伊爾彌、伊爾彌是個大變態！”
“咦？這我知道啊，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在練劍的時候，伊爾彌跑來偷看我的內褲……我正想教訓個兩句，他又要我說出內褲顏色……嗚，真是丟臉死了……嗚嗚嗚！”
聽了卡蘿蕾娜的哭訴，妮娜驚訝地張大了嘴，看向伊爾彌。
“這是真的嗎？伊爾彌先生。”
“真的……”
“真、真不敢相信，伊爾彌先生看似變態，但是沒想到變態到這種程度……”
妮娜望著伊爾彌的眼神就像在看著一個無可救藥的變態。
“我隻不過是捉弄她一下，沒什麽色心……”
“別、別過來！惹女孩子哭的男人最差勁了！”
接著，妮娜帶卡蘿蕾娜進屋，門關上時，伊爾彌聽見了大門上鎖的喀嚓聲。
“妮娜小姐，讓我進去吧。這麽冷的天氣你忍心把我關在外頭嗎？我沒穿上禦寒的衣服，恐怕一下子就會凍死在外頭了。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麽事嗎？”
“你、你一點自覺也沒有嗎？”屋子裏傳來妮娜的驚唿聲，之後再也沒傳出任何聲響。
伊爾彌抱緊膝蓋，蜷縮著身體坐在門前。冷風颼颼，意識逐漸稀薄，自己該不會就這麽冷死吧……這個妄想瞬間掠過腦海。
這時，門緩緩開啟，門裏是擺著一張臭臉的卡蘿蕾娜。
“欸……早餐準備好了，快進來吧，飯菜都要涼掉了。”
在伊爾彌眼裏，此時要他進屋裏的卡蘿蕾娜簡直是女神的化身。
“謝謝你，卡蘿蕾娜！”
“不、不用謝我……是妮娜小姐要我來叫你，我不得已才……”
不過，妮娜說的又是另外一迴事。
“你要記得感謝卡蘿蕾娜小姐，她哭著說伊爾彌先生會凍死在門外，求我原諒你……不過畢竟被偷看內褲的人不是我，決定原諒你，是卡羅蕾娜小姐自己的意思。”
“妮娜小姐！我們不是說好這件事要保密了嘛！”
卡蘿蕾娜高聲喝止，妮娜隻是在一旁咯咯竊笑。伊爾彌又忍不住想捉弄卡蘿蕾娜，可惜腳下傳來“嘰嘰嘰”的叫聲，他隻好克製住這股衝動。
早餐是烤全鹿，看來是在被卡蘿蕾娜的驚人食量嚇倒後，妮娜特地從獵人那裏拿來的。
契諾希裴爾族的少女沒理會妮娜的母親悠然輕唿了聲“哎呀”，以刀叉朝烤鹿使出銳利的斬擊，把一塊又一塊肉接連送進胃裏。
從她那副模樣完全看不出剛才哭成了個淚人兒。果然一看到食物，除了食欲以外的情感全被她拋到腦後，就連亞修忒也是一臉驚愕。
卡蘿蕾娜毫不費力地解決掉一整頭鹿。
“……我輸了！”妮娜不知為何大受打擊，舉白旗投降。
“哼哼！”卡蘿蕾娜不知為何擺出了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
“真是抱歉，不隻麻煩你一讓我們借宿一晚，還吃掉一百人份左右的食物……呃，村裏的儲糧還夠嗎？”
臨走時，伊爾彌認真擔心起這個問題。卡蘿蕾娜居然在別人家裏解決掉一整頭鹿，他想都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唔……別擔心，這附近有很多動物……而且每個月會有商隊來這裏一次……應該撐得下去……”
妮娜哭喪著臉說著。因為實在過意不去，伊爾彌偷偷在架上放了五萬劄雷。
“倒是你們真的要上山嗎……？”
“對，我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
“這樣啊……我阻止過你們囉，拜托變成鬼後別來找我算帳。”
看來在妮娜心中，伊爾彌他們的死亡已成定局。
“伊爾彌，快點走吧。”卡蘿蕾娜讓亞修忒坐在自己頭上，在窗外大聲唿喚。
“嗯，我馬上過去。妮娜小姐，非常感謝你的招待。”
“唔……我每年這個時候都會為你們祈禱。”
妮娜神色凝重地盯著伊爾彌。這次要是能成功活著下山，恐怕也會被當成亡靈對待吧，伊爾彌不禁心想。
道別後，伊爾彌正準備轉身離開時，妮娜的母親開口叫住他。
“伊爾彌先生，你如果在山上遇見蘿菈和她父親，可以麻煩你叫他們趕快迴家嗎？他們一直沒迴來，不曉得在山上做什麽呢。”
她的語氣沉穩，似乎相信兩人總有一天會迴家。
“……好，如果看見他們，我一定會幫您轉告。”
伊爾彌朝老婆婆微微一笑，接著打開大門。
他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很明白，三十年前失蹤的人還存活在這世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5
兩人走在吉拉喀米山的山路上，周圍不知何時飄起了雪。
四周就連林間小徑也披上一層雪白絨毯，光是走在上頭就耗足了體力，陡峭的斜坡和嚴寒低溫更是使這趟路途艱困難行。由於有樹木遮蔽，還不至於直接遭受風雪吹襲，但即使是穿上厚重外套，還是抵擋不住寒氣刺骨。
“冷、冷死我啦！”
身處在這樣的環境，卡蘿蕾娜則是使力用手摩擦被凍得通紅的雙腳。她上半身還有圍巾和外套可以禦寒，下半身卻和往常一樣連大腿都露了出來。
“所以我才勸你別穿那麽短的裙子上山囉。”（吐槽：要風度不要溫度）
“可可可、可是我沒想到居然會這麽冷啊啊啊啊啊啊啊！”冷風唿嘯而過，卡蘿蕾娜凍得牙關打顫，全身直發抖。
“亞、亞亞亞亞修忒真、真真真真好好啊啊啊啊！一、一點也不怕怕怕怕冷……！”
她朝前方投去羨慕的目光，一頭綠色的幼龍在雪地上活蹦亂跳，甚至不時把頭鑽進雪裏。
常有人把龍稱作蜥蜴，但其實龍大部分是恆溫動物，因此即使身處在寒冷的環境裏，它們的動作也不至於變得太過遲緩，更不用說亞修忒原本就有用不完的活力。
“唉，我早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幸好我把這東西帶來了。”
伊爾彌往懷裏一掏，掏出了溫熱的一百六十※丹黑色褲襪。（編注：指纖維的丹尼數，丹尼數愈高則緊實度愈強，也愈保暖。）
愈深入山裏氣溫愈低，卡蘿蕾娜過不了多久肯定會冷得受不了，伊爾彌早猜想到會有這樣的情形，預先做好了準備。而伊爾彌一片好心，隻換來卡蘿蕾娜像在看髒東西的眼神，冷冷罵了他一聲：“……變態。”不同於過去的玩笑話，她這次罵得像是打從心底感到蔑視。
“咦，為什麽？你不是快冷死了嗎？我是怕你著涼才——”
“少廢話！你要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麽，那你就是沒有自覺的超級大變態！”
“可是這有一百六十丹哦？”
“我才不想聽一個大男人解釋褲襪的厚度！”
“居然這麽說……所以你不要這條褲襪嗎？”
“當然要，快拿來！”
伊爾彌搞不懂卡蘿蕾娜到底在氣什麽，隻見她粗魯地一把搶過自己手上的褲襪，脫下腳上的靴子，赤裸著雙腳直接踩在雪地上，冷得尖聲哀叫。
“呀啊啊啊啊啊冷死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即使雙眸含淚，卡蘿蕾娜還是拚了命地穿上褲襪，完美的雙腿線條讓伊爾彌看得心頭一楞。
“不準看！”
卡蘿蕾娜扔出雪球，正中伊爾彌的臉。他想頂嘴斥責卡蘿蕾娜無理取鬧的舉動，又看見亞修忒在一旁張嘴準備噴火，隻好默默低頭轉過身去。
明明是為了讓卡蘿蕾娜暖和一點才準備褲襪，怎麽因此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對象啊？伊爾彌轉身後，忍不住垂頭歎氣。
他頭一低，正好發現前方地麵有個巨大的腳印，而且那明顯不是人類的腳印，熊的腳印在相形之下也顯得微不足道。在他所知的生物中，和這腳印最接近的是西疆霸龍，不過兩者又有些細微的不同。
“……雪龍？”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一得到這個結論，伊爾彌馬上握緊掛在脖子上的相機，追著腳印跑了起來。
卡蘿蕾娜總算穿好褲襪，纖維包覆至腰際，確實讓雙腿暖和了點。
“可是……特地把這種東西帶在身上，實在太變態了……！”
尤其在穿上前，褲襪一直放在伊爾彌懷裏，一想到褲襪上的這股溫暖來自伊爾彌的體溫，她就忍不住漲紅了臉。不對，即使上頭有伊爾彌的體溫，自己又有什麽好害羞的。對了，是因為討厭，臉紅是一種抗拒的反應。
“我穿好啦！”
她朝伊爾彌大叫，隻是到處都找不到那個變態魔法師的身影。
“奇怪？”
難道是因為自己滿嘴罵個不停，把他給罵跑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還是該向他道歉吧。不，可是伊爾彌事實上就是個變態，自己根本沒有為此道歉的必要。
就在卡蘿蕾娜苦惱不已時，亞修忒咬住她的褲襪，不停地往外拉。
“怎麽了，亞修忒？不要再拉了，褲襪快被扯破啦。”
“嘰嘰。”
她循著亞修忒指的方向望去，發現前方有個巨大腳印。
“咦，這是龍的腳印嗎？”
她這才想起，之前好像聽說過吉拉喀米山裏住著雪龍，再仔細一瞧，腳印旁還有一排人類的腳印。
在卡蘿蕾娜三歲時，父親教過她如何測量比例，因此光看腳印，她便能推測出這人的身高約一百八十五公分。
“……伊爾彌那個變態！”
隻要與龍扯上一點關係，就能讓那個男人瞬間失去理智。
卡蘿蕾娜輕聲歎息，跟隨起這兩個腳印。和亞修忒走了一會兒後，終於發現伊爾彌手拿相機躲在大樹後頭。卡蘿蕾娜躡手躡腳地悄聲走上前去，壓低了嗓音開口問道：
“你在這裏做什麽？”
“噓！你看，那裏有一頭純白色的龍。”
伊爾彌豎起食指要卡蘿蕾娜安靜，同時以眼神示意。卡蘿蕾娜也蹲了下來，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那裏確實有一頭與雪同色的白龍，全身約有十公尺長，和以往見過的龍相比體型較小，但依然不是一般人類可以與之抗衡的對手。那頭龍沒有前腳，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巨大的羽翼。龍用雙腳站立，在針葉樹林裏悠然漫步。
“從外型看來是翼龍的一種，肯定是雪龍沒錯……”
伊爾彌的聲音輕細，語氣裏聽得出他異常興奮。他忙著連按快門，簡直像個剛拿到新玩具的小孩。
見到伊爾彌這副模樣，卡蘿蕾娜也忘了生氣，隻是為了避免打擾到他，盡可能縮起身體，
不發出一點聲音。但這麽默默坐在雪地裏，實在讓她冷得受不了。褲襪的禦寒能力畢竟有限，冰冷的寒意直刺入肌膚。她於是抱起亞修忒，試圖增添一點暖意……可惜隻是徒勞無功。
“哈……哈啾！”
卡蘿蕾娜的噴嚏聲響徹整片森林，就連鼻水也一起噴了出去。伊爾彌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接著雪龍與她四目相交。
“……對不起。”
此時即使道歉也無濟於事。
暴怒的雪龍衝破樹木與風雪，朝兩人筆直麵了過來。
6
伊爾彌往上一跳，在差點撞上的前一刻避開雪龍，隻是猛烈的衝擊力道依然使得木屑四散，雪塊漫天飛舞。
“卡蘿蕾娜！”他大叫著找人。
“我沒事……！”卡蘿蕾娜抱著亞修忒，同樣躲過了攻擊。
這時，雪龍迴頭，再度往他們的方向瞪視，看來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但畢竟是自己誤闖在先，即使雪龍有意置他們於死地，伊爾彌也不願殺龍以求自保。
“怎麽辦，伊爾彌！”
“除了逃，還能怎麽……”
說到一半，伊爾彌察覺原本拿在手上的相機不見了。他急忙往剛才的藏身處望去，發現地上隻剩下相機的殘骸。為了閃避雪龍的攻擊，他在一時情急之下鬆手，結果相機就這麽被雪龍踩得粉碎。
“啊……”伊爾彌一時說不出話。那可是新買的相機啊。
“欸，你在發什麽呆啊！”
卡蘿蕾娜的聲音喚得他迴過神來，雪龍正在眼前張大了嘴，喉嚨深處閃耀藍光，他可以感覺到裏頭蘊藏著一股巨大魔力。
“糟糕！”
伊爾彌反射性地展開紅色五芒星陣，形成烈焰。在此同時，雪龍口中吐出絕對零度的氣息，使得正負能量衝撞，相互抵消。
即使是在戰鬥當中，左臂也沒有失控的跡象。伊爾彌總算放心了。不過，對方既然會飛，再怎麽逃也隻是浪費體力，這麽一來，剩下的方法就隻有在不危害性命的情況下，讓它無法動彈。
“打昏它不就得了？”
“話是這麽說，不過做得到嗎？”
“交給我吧！”
卡蘿蕾娜放開亞修忒，同時伸手取劍，連劍帶鞘握在手中，擺出戰鬥姿勢。亞修忒展開雙翼，在空中守護飼主展開突襲的背影。
銀發翻飛，契諾希裴爾族的長劍往雪龍的頸項用力一擊，可惜遭堅硬的鱗片彈了開來，上前攻擊的卡蘿蕾娜也被彈飛了出去，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她攻擊的速度再快，畢竟兩者體型相差甚遠，這一點攻擊根本傷害不了雪龍。如果她拔刀揮出斬擊還有贏的機會，隻是這麽一來就失去當初發動攻擊的意義了。
雪龍逼近摔倒在地的卡蘿蕾娜，亞修忒連忙從旁噴出火焰，分散雪龍的注意力。卡蘿蕾娜便抓緊機會往上一躍，揮出劍鞘刺向雪龍前額。
不同於剛才的攻擊，她這次讓全身重量集中在劍鞘尖端，
而且還是攻擊臉部要害。遭受到這樣的攻擊，即便是雪龍也忍不住慘叫，身軀猛烈搖晃。
在卡蘿蕾娜和亞修忒聯手攻擊，配合得天衣無縫時，伊爾彌也準備好做出最後一擊。
“喝！”
伊爾彌雙手緊貼地麵，犬喝一聲。緊接著，雪地隆起，形成一堵包圍雪龍的雪牆。雪牆表麵反射光線，宛如一麵麵光亮的鏡子。
“卡蘿蕾娜，快離開那裏！”
銀發少女往雪龍的頭一踹，跳離雪鏡防壁。接著，伊爾彌在手中生出光球，往雪龍拋了過去。光球在雪龍眼前炸裂，爆發一陣強光。雪鏡反射刺眼閃光，令雪龍一時目眩，昏迷倒地，雪鏡接著崩毀。
“成功了！伊爾彌，太厲害了！”
“嘰嘰嘰。”
少女與幼龍同時往伊爾彌跑了過去。
伊爾彌揮了揮手，故作從容，想表現出這不過是小意思，隻是這時理應倒地不起的雪龍居然發出了呻吟聲。就在他心想不可能的瞬間，雪色白龍怒聲咆哮，隨即站了起來。
“這、怎麽可能……！”
遭到那樣的光芒直接命中，不可能還站得起來。不，就算勉強站起來，眼睛應該也看不見。從伊爾彌等人明明近在眼前，雪龍卻轉向別處便能證明這點。然而，失去視力並未削弱雪龍的怒氣，隻見它扯著喉嚨嘶聲怒吼，轉動著脖頸四下打探。
“快逃！”
伊爾彌還沒來得及出聲警告，雪龍已經隨處胡亂吐出絕對零度的氣息，使天寒地凍的吉拉喀米山頓時成了足以致人於死的冰雪世界。空氣中的水分凍結，落下冰珠，雪龍的氣息形成冰冷狂風。酷寒麻痹了知覺，隻有陣陣刺痛傳進身體各處。
“伊、伊爾彌……我的眼睛睜不開了……！”
卡蘿蕾娜耐不住劇烈疼痛，用手擋住了曝露在外的臉龐，把亞修忒抱在懷裏，整個人蹲了下來。流出的淚水瞬間結成冰珠，凍住了眼皮。
伊爾彌連忙趕到卡蘿蕾娜身邊，用外套藏起她嬌小的身軀，再運用火係魔法讓周圍的溫度上升，以對抗絕對零度的酷寒。
然而，這一招正是弄巧成拙。雪龍似乎因此察覺伊爾彌的魔力，筆直朝他們衝了過去，而且方向正確無誤，仿佛視力恢複原狀。這下該如何應對才好？
伊爾彌懷裏抱著卡蘿蕾娜和亞修忒無法迅速采取行動，讓雪龍暫時失明也失去了意義。
——隻能殺了它嗎？
就像當初殺了亞修忒的父親，這迴又得重蹈覆轍了嗎？
幸好，伊爾彌沒有下這決定的必要。在他痛下決心前，意外有人幫了他一把。
“快住手，柴德勒！”
年輕女子的聲音響起，令人驚訝的是，光這麽一喝，雪龍立即停止攻擊。
聲音從樹上傳了下來。伊爾彌循聲仰望，發現在橙紅暮色中，站著一位美麗的修女。
7
那位修女從樹上跳了下來，修道服隨風翻飛，翩翩落在雪龍身旁。雪龍沒有因此狂怒，反而朝修女垂下頭，乖巧地任憑修女撫摸。
修女稱讚了一下雪龍，然後將目光轉向伊爾彌等人。
伊爾彌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氣。修女年約二十，是個目光銳利如冰的美人。隻是他不免懷疑這地方為什麽會有穿著修道服的女性，而且從光憑聲音就能讓雪龍安靜下來這一點判斷，眼前的修女肯定不是普通人。
“……你們是什麽人？”修女問。
“我是……伊爾彌·秘維克，這個女孩子是卡蘿蕾娜。”
伊爾彌起身，讓卡蘿蕾娜從外套裏走出來。卡蘿蕾娜眨了眨眼，花了點時間了解狀況，接著介紹說懷中的幼龍名叫亞修忒。
“我知道了……我是蘿菈·艾爾利。你們為什麽會進入這座山？”
自稱蘿菈的女性語氣尖銳，簡直像在質問他們。卡蘿蕾娜不高興地沉吟一聲，伊爾彌倒覺得不能連自己也動了火氣，何況對方出手相助，應該沒有敵意。
“我們受瑪爾維娜·璽洛瑪耶侯爵所托，為采艾瑞緹絲花醫治宮殿裏的龍而來。”
反正說謊也沒好處，伊爾彌於是老實迴答，並且暗自期許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得到協助。
伊爾彌一提到艾瑞緹絲花，雪龍又激動地把頭抬了起來，還是蘿菈輕撫雪龍的身體，才讓它恢複平靜。
“原來是這麽一迴事。據傳艾瑞緹絲花可治百病，你們如果無論如何一定得拿到那種花，可以到山頂上，艾瑞緹絲花就生長在那裏。”
蘿菈說得平靜，伊爾彌不由得一愣。她沒有刻意刁難，直接了當地把這件事告訴他們。雖然不確定情報真偽，不過他從蘿菈身上依舊感覺不到一絲敵意。
“不過今天已經很晚了，這裏位於吉拉喀米山的山腰，還要走上一段很長的距離才能到山頂，今天你們就先在我所屬的教會住個一晚吧？”
“咦，可以嗎？”卡蘿蕾娜打從心底高興了起來。
“當然，隻是粗茶淡飯沒什麽好招待就是了。”
“隻要有地方住就很不錯了！欸，伊爾彌，我們走吧！”
“嗯，一讓我想想……”
要是在這種嚴寒的環境裏露宿野外，用不著懷疑，一定會被凍死。他原本預定找個洞穴，或是動手挖個洞穴，以確保有地方可睡，不過既然可以睡在屋子裏，肯定會比找洞睡更舒服。而且他依然對蘿菈的真實身分耿耿於懷，為了確認這一點，即使明知可能有詐，還是得冒上這個險。何況能受到蘿菈這樣的美女邀約，他高興都來不及了。
“那麽請跟我來……柴德勒就乖乖待在這裏。”
蘿菈朝雪龍下完指示，便率先走在前頭，帶領伊爾彌等人進入森林深處。
“蘿菈小姐，柴德勒和你是什麽關係呢？”
“……我從那孩子還是頭幼龍的時候就在照顧它了，幫它取名柴德勒的人也是我。”
卡蘿蕾娜一聽，雙眸頓時閃閃發亮。
“亞修忒這名字也是我取的呢！”
“……那孩子是由你撫養的嗎？”
“對！”
“這樣啊，真了不起呢。”說著，蘿菈微微一笑，輕摸了下亞修忒的額頭。
走沒多久，他們透過針葉樹林的隙縫間望見了正在冒煙的煙囪。那是一間小教堂。教堂裏頭有個狹小的禮拜室，其餘全是房間。
蘿菈帶他們進入其中一間房間，暖爐烘得整間房暖唿唿的。蘿菈在木杯裏倒入紅茶，端到桌上。
“蘿菈小姐，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嗎？”
“對……”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嗎？住了多久？”
蘿菈沒有迴答。
“真是的，伊爾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別亂挖別人的隱私！”
卡蘿蕾娜怒氣衝衝地幫蘿菈說話，完全放下了戒心。伊爾彌於是招了下手，把卡蘿蕾娜拉到房間角落說起悄悄話。
“欸，卡蘿蕾娜，你忘記妮娜小姐說過什麽話了嗎？她那個下落不明的姊姊就叫蘿菈啊。”
而且兩人的姓還同樣都是艾爾利。
“原來是這麽迴事，不過那應該隻是碰巧同名同姓而已吧？你想想看，妮娜小姐的姊姊在三十年前失蹤，可是這位蘿菈小姐再怎麽看，頂多都隻有二十來歲哦。”
“一般來說是這樣沒錯……唔，可能是我多慮了吧。”
卡蘿蕾娜說的對，妮娜的姊姊如果活著也已經四十歲，而眼前的蘿菈看上去隻有二十歲左右。不管她和妮娜的姊姊有沒有關係，肯定不會是同一個人。
然而，他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這隻是巧合。
“那個……請問怎麽了嗎？”
伊爾彌和卡蘿蕾娜竊竊私語，惹來蘿菈訝異的目光，而亞修忒正在她的膝蓋上睡得香甜。
嗯，她應該不是壞人。
看見亞修忒如此溫馴，伊爾彌稍稍放下了警覺。
晚餐由蘿菈準備了以熊肉及蔬菜熬煮燉成的湯，和昨天在妮娜家喝到的湯類似，味道則是更勝一籌。
這湯讓卡蘿蕾娜大飽口福。
“不好意思……如果在夏天，我可以準備更豐富的食材招待你們，這時候隻拿得出儲藏在雪地底下的食物……”
“沒那迴事！很好吃呢！”
卡蘿蕾娜嫌用湯匙舀湯太慢，直接用湯勺喝了起來。伊爾彌要她注意一下禮節，她也沒閑工夫裏會。
“好吃嗎？我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住，這十年來還沒人喝過我煮的湯……謝謝你的讚賞。”
“不，說真的，這湯好喝到可以開店了。蘿菈小姐，你就來加利熙罕開餐廳嘛，我一定天天去捧場！”
“加利熙罕啊，這個主意也不錯……這湯其實是我家的祖傳料理哦。”
“也就是吉拉喀米山的神秘佳肴囉！”
卡蘿蕾娜做出自己也不明所以的評論，要求再添一碗。蘿菈笑著幫她又盛了一碗湯，看來很高興自己煮的湯得到來自他人的讚賞。
一大鍋湯在不知不覺中喝得一滴不剩，雖然隻有八分飽，為了健康著想，就這麽打住可以說是剛好。隻是，為什麽蘿菈會用那麽驚訝的表情看著自己呢？卡蘿蕾娜百思不解。
“……請兩位先去洗澡吧，我還要收拾一下碗盤。”
據蘿菈說，這問教堂底下蘊藏溫泉，泉水直接引至浴池以供洗浴。卡蘿蕾娜沒泡過溫泉，整個人雀躍不已。
“蘿菈小姐也一起來吧！”
“一起？可是……”
蘿菈的神情沒變，隻是迴答得吞吞吐吐。
“我待會兒再幫你洗碗嘛，還是說你不願意和我一起泡溫泉？”
“不，倒也不是……”
“那就走吧，gogo！亞修忒也一起來！”
卡蘿蕾娜牽起蘿菈的手臂，半強迫地拉著她走向浴池，並且在途中一度迴頭，指著伊爾彌發出警告。
“不準偷看！”
“這話真妙，我之前偷看過你洗澡嗎？每次都是你主動跑來讓我看的哦。”
“廢、廢話少說！”
伊爾彌坐在椅子上，嘴角泛起嘲諷的笑意。
真是沒禮貌的家夥，卡蘿蕾娜忿忿地想。居然對身邊這麽一個美少女的裸體完全不為所動，其實就算動了點色心也無所謂……想到這裏，她兀自臉紅了起來。
“怎麽啦？”
“沒、沒什麽！”
她慌慌張張地隨口應了一聲，趕緊衝向浴池，這麽一來即使臉紅，也可以推托說是因為泡溫泉熱到紅了臉。
一進到溫泉，她隻感覺舒服得像是全身都融化了。“唿……”家裏的浴室根本比不上這溫泉。身體裏的力氣逐漸流失，她就像隻水母般漂流在水中。
原來這就是溫泉啊。
“你還喜歡嗎？”
“嗯……很舒服…………”
她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在這裏麵泡上好幾個小時。
“不過……蘿菈小姐，你的胸部好豐滿……”
“咦？”
卡蘿蕾娜泡在浴池裏，眺望一旁的宏偉山脈。蘿菈的胸圍遠比雅玫麗安豐滿，看上去相當具有震撼力。她猛盯著蘿菈的胸部，惹得蘿菈難為情地用手臂遮住胸前。
“這隻能算普通吧。”
“不……真的很豐滿……簡直豐滿過頭了……”
“呀，卡蘿蕾娜，你在摸哪……啊。”
“你的胸部既然這麽大，分一半給我嘛……”
“這怎麽可能，咦，卡蘿蕾娜你該不會是泡昏頭了吧？呀！”
卡蘿蕾娜愈想愈氣，使勁地搓揉蘿菈的胸部。
在寬廣的浴池裏，蘿菈慘叫著四處竄逃，卡蘿蕾娜緊迫在後，活像個夢遊病患。
“抓到你啦。”
“呀！”
卡蘿蕾娜把手從背後繞到蘿菈胸前，一把抓住沉甸甸地晃個不停的豪乳。
“哇，圓滾滾、軟綿綿，好光滑又好有彈性哦！”
“卡蘿蕾娜，別太過分囉……我要生氣了，呀，不、不行，不能摸那裏，真的不行，伊爾彌先生會聽見的。啊、呀……不……！”
蘿菈眼泛淚光，嬌喘聲響遍整間浴室。
如果有男性目睹這場麵，肯定會當場噴鼻血致死。
吵鬧聲中，亞修忒獨自仰躺在水麵上，如水獺般悠閑地浮遊著。
8
在卡蘿蕾娜等人泡溫泉的同一時刻，桃發少女櫻咲夜一手提著燈，在雪地上前進。至於她為何出現在此，那當然是為了見伊爾彌·秘維克。在亞裏萊特島上時，那個男人始終沒有明確迴答救了自己的理由。
“……而且還摸了我的胸部。”
咲夜喃喃自語，感覺臉上發燙，直想擺脫這種煩躁的心情，而這一切全都得怪伊爾彌。
她原先打算在加利熙罕解決這件事情，因此隨時監視伊爾彌，隻是他和銀發少女總是形影不離，根本找不到機會接近。接著，伊爾彌等人驅車出城，她一路跟蹤，結果跟到了這麽一個天寒地凍的地方。
年幼時，她在地下室受盡折磨，早已習慣各種苦痛，吉拉喀米山的環境對她來說算不上嚴苛，隻是情形還是一樣棘手。
就在這個時候，意想不到的突發狀況發生。前方森林裏傳來刺耳的尖聲哀鳴，叫得響徹雲霄，音量之響亮絕非人類可以比擬。她本想充耳不聞，但礙於疑似伊爾彌和卡蘿蕾娜的腳印直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於是她隻好硬著頭皮前進。
進入針葉樹林後，黑暗中浮現一團白色影子，以迅如子彈的速度從她身旁飛了過去。突然有物體從身邊飛過，即使平時處變不驚的咲夜也忍不住驚訝，猛地迴過了頭。
她舉起燈照向身後，發現一頭雪白的龍。龍的身長約十公尺，身形看來屬於翼龍的一種，正全身流血，倒地不起。
她正納悶這是怎麽一迴事時，有個嬌小的身影一躍跳了出來。破風的聲音一響，龍的左翼隨即遭到斬斷。接著淒厲的尖叫聲響起，原來先前正是這頭龍在慘叫。更讓咲夜驚愕的是，龍的傷口急速腐爛，落在地麵的羽翼更是早已化為粉塵，在空中紛飛。
龍費盡力氣勉強站了起來，一腳踹向襲擊自己的身影。然而，影子以令人看不清的速度迅速移動，斬斷了龍的雙腳。
影子在地上、樹上和龍的身上自在地穿梭，由四麵八方攻擊眼前的目標。龍很快變成了一團肉球，發不出聲音，最後連腦袋也飛了出去，隻剩下軀體倒臥在雪地，降下一片血雨。
哄夜訝異地睜大了眼，這才發現蹂躪龍的影子原來是個和卡蘿蕾娜差不多高，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她留著一頭紅發，在左右耳上各紮起一束馬尾，身穿綠色洋裝，原本潔白的圍裙染上血色，手裏拿著一把漆黑的巨型鐮刀，看上去和這地方格格不入。不過那副模樣不管走到哪裏都顯得突兀，咲夜心裏想著，其實自己也是一樣。
“大姊姊，你是誰？”
手握鐮刀的少女站在腐爛的龍身上，低頭俯視咲夜。奇妙的是，即使才剛以殘酷的手段殺死一頭龍，少女身上竟無一點殺氣，甚至滿懷哀傷。
“我是櫻咲夜，你呢？”
“……我是麻裏。”少女老實報上名字。
咲夜不習慣與人交談，該如何延續話題著實讓她苦惱了一番。因此此時背後冒出說話聲，反倒讓她鬆了口氣。
“哎呀，這不是櫻咲夜小姐嗎？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您，這就叫做命運的安排吧。”
站在身後的是個身穿燕尾服，臉上浮現柔和笑容的男子，哄夜不知為何隻覺心生厭惡。
“唉……請別用那種眼神瞪我，我無意傷害您，反而想與您結識呢。恕我冒昧，我是克裏斯福·亞斯洛克，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這是什麽意思，新的搭訕方式嗎？”
“請容我解釋一下，我從以前就注意到您了，櫻咲夜小姐，亡國淡櫻的公主，同時也是喬斯卡·秘維克這個活災厄的侍從。您也許有所不知，其實您頗有名氣呢。”
咲夜在長袍裏握緊符籙，以備克裏斯福稍有輕舉妄動，便能立刻展開攻擊。
“所以說呢，請不要擺出那麽嚴肅的表情。麻裏，你也過來打聲招唿吧，沒禮貌的小孩可是會被艾莉絲大人討厭的哦。”
“唔、嗯……”
麻裏猶豫地點了下頭，手中的鐮刀迅速化為液狀，滲入手腕。由於這個現象與血龍相仿，咲夜不由得嚇了一跳。
麻裏甩動紅色雙馬尾，站到克裏斯福背後，並且偷偷探出頭來，從克裏斯福身後窺視著咲夜。那宛如小動物的舉動使咲夜大受刺激，無法理解如此幼小的女孩子為何會殘忍地殺龍，就算渾身濺滿血的麻裏站在自己麵前，她還是難以置信。
“哎呀，麻裏居然這麽怕生，真傷腦筋。請您別生氣，咲夜小姐，這孩子很乖的呢。”
“……這我不在意，反倒是你讓我更不愉快。”
“您說話真是直接。”克裏斯福苦笑。
“廢話少說，找我有什麽事嗎？我還有急事要忙。”
“噢，說的也是，那麽我就長話短說吧。”身穿燕尾服的奇怪男子伸手推了下眼鏡。
“您的目標是伊爾彌·秘維克，對吧？咲夜小姐。其實我也是為了某個目的來到這裏，隻是這件事很有可能遭到伊爾彌·秘維克阻撓。既然如此，不如就讓我幫助您，大家共同對付伊爾彌·秘維克，不知您意下如何？”
咲夜不解，克裏斯福是如何知道自己為伊爾彌而來，她並未向任何人提過這件事。再者，咲夜此時的注意力落在別處，根本不想理會克裏斯福。
“……告訴我，那個孩子是怎麽迴事？”
咲夜盯著躲在克裏斯福背後的麻裏，麻裏也興致盎然地望著咲夜。
“請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別裝傻了。這麽小的女孩子，在這種深山裏打倒那麽大的一頭龍。難道對你們來說，這種情形很普通嗎？”
“噢，原來是這件事啊。這在我們那裏確實是很尋常，不過呢……麻裏其實是亞裏萊特島的幸存者。反正她一個人活在那座島上也隻是等死，所以我的上司出於好意把她帶了迴來。隻是我那位上司有些特殊癖好，在麻裏身上不曉得做了哪些改造……不過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這種事情確實時有耳聞，喬斯卡和伊爾彌自小成了師父的小白老鼠，咲夜也是因為遭到母親虐待，才能獲得強大的再生能力。大人隨意擺弄孩童，的確不是什麽罕見的情形。
不過，麻裏是亞裏萊特島的幸存者，也就是來自咲夜和喬斯卡所毀滅的那座島嶼。之前她對這件事不以為意，但聽到麻裏是幸存者，她就一陣心痛，仿佛被長槍狠狠刺穿心髒似的。
麻裏知道這件事嗎？她望向麻裏，麻裏也睜著渾圓的眼瞳迴望。看那樣子她還不知道，希望她永遠不會發現這一點，咲夜心想。不知為何，咲夜不想被這個女孩子討厭。
“克裏斯福大人：麻裏的表現好嗎？漂亮地解決掉惡龍了嗎？”麻裏抓著克裏斯福的衣擺，小心翼翼地仰望著他。
“你做得很好，艾莉絲大人一定會很高興。”
得到克裏斯福的稱讚後，麻裏總算放心地綻放笑顏。
看著這一幕，咲夜對克裏斯福更是生出難以言喻的厭惡感，但她沒說出口，也沒表現在臉上。
即使克裏斯福參與改造，或是有什麽陰謀，帶給麻裏的傷害都遠不及自己。她自覺沒有立場插嘴，心想不知如何才能補償麻裏，沒注意到這足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湧起想要贖罪的心情。
“我答應你的提議。”咲夜答道。聽到這迴答，克裏斯福臉上瞬間閃過驚訝，又立刻恢複盈盈笑臉，點了點頭。
“您肯答應真是太好了。我馬上向上司報告這件事情，可以麻煩您幫忙照顧一下麻裏嗎？我明天早上會來接她。這座山裏雖然還有其他人與我們共同行動，可是要等到明天早上過後才能前往會合。”
“……這樣好嗎？我們才見過一麵，就把麻裏交給我照顧。”
“不要緊，麻裏在不在都不會影響到計劃。”
說完，克裏斯福消失在間夜裏。麻裏獨自留在原地，眼神裏充滿不安，用手抓住咲夜的長袍。
“克裏斯福大人到哪裏去了？”
“不知道，不過早上就會迴來。”
“在他迴來前，咲夜姊姊會陪我嗎……？”
那隻握住長袍的手又更用力了。
咲夜的心跳加速，咲夜姊姊這個稱唿也讓她不知所措，得讓這孩子安心的念頭在咲夜心中沸騰。該怎麽做才能讓她安心呢？咲夜想起伊爾彌在亞裏萊特島上摸過自己的頭，於是有樣學樣，摸了摸麻裏的小腦袋。
“呀啊……”
麻裏輕叫一聲，像貓一樣闔上了眼。因為她的模樣可愛，咲夜遲遲舍不得放手。
“好、好癢哦。”
聽見麻裏出聲抗議，咲夜總算迴過神來。
“我隻是在幫你拍掉頭上的雪。”
“啊，原來是這樣啊，謝謝咲夜姊姊。”
麻裏臉上浮現天真無邪的笑容，一了解到她是為了自己展露笑顏，咲夜一時喘不過氣。她覺得欣喜，同時感到無比痛苦。是自己和喬斯卡毀了這孩子的家鄉。
“我們去找今晚睡的地方，要是睡在這裏肯定會凍死。”
——我要守護這孩子。不管克裏斯福說什麽，她隻是單純想這麽做。
咲夜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有這樣的念頭，懷疑自己大概是瘋了，才會為不成理由的理由而行動。
她的腦子裏一片混亂，這時，一隻溫暖的小手握住了她。握住她手的人是麻裏。一發現咲夜正看著自己，麻裏嚇了一跳，急忙放手。
“晤……不、不能牽姊姊的手嗎？”
咲夜默默地把麻裏的小手掛在掌中。隻是這麽一個小動作，就讓麻裏笑逐顏開。
“咲夜姊姊的手好溫暖哦。”
“麻裏的手也很溫暖。”說著，咲夜握得更緊了。
在燈光照亮的黑夜裏，兩人踏著雪地前進。
“咲夜姊姊，我們要睡在哪裏呢？”
“我們說不定能找到熊冬眠的洞穴，在洞裏可以靠著體溫互相取暖，這麽一來就不用怕凍死了。”
咲夜說著，想像起兩人相互依偎取暖的情景，不禁有些難為情。
麻裏聞言，突然停下腳步。她的手握在咲夜掌中，腳卻不肯再前進半步。然後，她喃喃說了一句：“我得……殺了裏頭的熊嗎？”
咲夜迴頭，看見麻裏低垂下頭，空下的那隻手抓著裙子，雙唇緊抿。
“我不想殺熊，其實我誰都不想殺……不管是咖啡廳裏的人還是雪龍……可是艾莉絲姊姊和克裏斯福大人要我殺了他們，隻要殺了他們，就會有人摸我的頭……”
必須靠殺人才能得到他人疼愛。
咲夜猛地抱住麻裏，用力把她抱在懷裏。她沒有經過思考，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在無意識中做出這樣的舉動，但是她並不
後悔。
“麻裏你就算什麽都不殺，我也會摸你的頭。”
“真的嗎……？我不用殺了熊嗎？”
嬌小的麻裏是如此溫暖又柔軟。
咲夜過去也是如此，由於欠缺屠殺的能力，不得母親疼愛。為了讓人願意撫摸自己，擁抱自己，為自己梳頭，與自己共枕，疼愛自己，就算必須奉命奪去一條又一條無辜的性命也無所謂。不過在這世界上，也有人願意毫無來由地付出關懷，咲夜在亞裏萊特島上就遇見了這麽一個人。
——正因為如此，自己現在才會來到這地方。
“沒關係，我保證不會殺熊，我們再另外找別的地方吧。”
——放心吧，麻裏，有我在身邊守護你。
這句話梗在喉間，終究沒說出口。
9
深夜裏，伊爾彌走到屋外。來到此處時，他偶然瞥見教堂後頭，有件事情令他耿耿於懷。
那裏是一片墓地，上頭插了十來根木製的簡陋十字架，十字架上不見死者的名字。若是一般教堂，有這麽一片墓地也不足為奇，﹒不過在這樣的深山裏，這些到底是誰的墳墓？
伊爾彌不經意地陷入沉思。傳說死者的靈魂會墜落至星球中心，喬斯卡是否也是一樣？那個男人依從安排與其他死者一同迴到這個星球，那場景實在令他難以想像。
伊爾彌佇立在墓前，後方忽然有條圍巾圍到他脖子上。他嚇了一跳，轉過頭一看，蘿菈正提著一盞燈站在那裏。
“小心別感冒了。”
在修女的頭巾底下，可以窺見蘿菈還是一頭濕答答的長發。
美麗的臉龐。
近距離接觸。
幽微的皂香。
伊爾彌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不住加速。
“多謝關心……卡蘿蕾娜和亞修忒呢？”
“他們已經睡著了，大概是剛才在浴池裏玩累了吧。”
蘿菈不知為何麵色緋紅，撩了下黏在臉頰上的發絲。
雪山。冰冷的神情。冰藍色的瞳孔。
一天到晚和卡蘿蕾娜廝混的伊爾彌，忍不住被眼前女性所散發出的冷冽魅力深深吸引。
“蘿菈小姐才是，剛洗完澡就到外麵來，不怕感冒嗎？”
“……別擔心，因為我是雪女。”蘿菈悄聲說著。
“雪女？這麽說來，山腳下的村民說的雪女……就是蘿菈小姐嗎？”
“是的，我就是他們口中的雪女。”
修女自稱雪女，臉上帶著哀愁的微笑。在蘿菈喝止雪龍的行動時，伊爾彌就知道她絕非常人，何況一般人根本不會住在這種嚴寒的深山裏。不過，就算本人如此表示，伊爾彌可沒單純到毫不懷疑就相信對方真是雪女的地步。
眼前的蘿菈艾爾利，和在村裏聽到的蘿菈.艾爾利之間究竟有何關連？
“……這片墓地是由蘿菈小姐管理的嗎？”他決定先從最容易開口的問題問起。
“這片墓地……埋的都是在這座山裏喪生的人。”
蘿菈聽了露出縹緲目光，低聲道來。
“那些遇難的人嗎？”
“對，這座山由於終年積雪，很容易迷路，才不過十年就已經立了這麽多墓碑。”
再加上艾瑞緹絲花生長在此，隻怕人們明知危險還是會前仆後繼地登上雪山。
“這些全是蘿菈小姐獨力埋葬的嗎？”
“是，在伊爾彌先生麵前的是最新的墳墓……墓裏埋的是大約三個月前倒在山裏的老人家。雖然不知道這些人的名字，但我希望他們死後至少有個墳墓安葬，不然說不定無法順利抵達星球中心……這就是我在此地的工作。”
“雪山裏的守墓人……這就是雪女的真麵目嗎？可是我還是不懂，是什麽理由讓你持續十年都留在這裏為遇難者建墓呢？”
蘿菈聞言望向伊爾彌，眼裏閃爍冰冷光芒，令伊爾彌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伊爾彌先生，你真的打算上山摘艾瑞緹絲花嗎？你了解雪龍是一種多麽可怕的龍嗎？”
她問得盛氣淩人。
“……這話是什麽意思？”
“十年前，我本來住在山腳下的村莊。父母非常溫柔，我每天過著幸福的日子，兩歲的妹妹也是可愛極了。但是由於我天生擁有強大魔力，能施展魔法，結果引來雪龍覬覦。某一天，它們下山擄走了我，從那之後我就成了吉拉喀米山的守護者，在這裏為雪龍看守疆界。就算我想下山，也會遭到雪龍設下的結界阻擋。”
蘿菈突如其來地迴答起伊爾彌的疑問。
與家人分離十年，在那之後一直孤伶伶地住在這冰天雪地裏。若蘿菈所言不假——
“這種行為實在太蠻橫了！”
伊爾彌壓抑不住怒氣，高聲抗議，惹來蘿菈一臉驚愕。
“……你為什麽生氣呢？”
“那還用說嗎？蘿菈小姐又沒做什麽壞事，為什麽非得和家人分離，被迫獨自住在深山裏……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不過這就是雪龍，它們在為數眾多的龍族當中具有極高的智慧與魔力，同時也非常高傲。我身為魔法師，依然沒有信心能敵過雪龍。伊爾彌先生，你如果遇上雪龍，活下來的方法隻有一個，就是先下手為強。要想保命一定得痛下殺手，否則被殺的就是你。”
伊爾彌用力咽了下口水。蘿菈的目光銳利，話中的矛盾更讓伊爾彌感到混亂。不，她的話不隻矛盾，簡直是破綻百出。
光聽蘿菈這一段話，也許沒有人會懷疑她所言是否屬實。但這話明顯與在村裏聽到的有很大的出入。妹妹妮娜表示，姐姐蘿菈在三十年前失蹤，眼前的蘿菈卻說自己是在十年前遇擄。
十年與三十年，這一大段差距究竟從何而來？最讓人難以判斷的是，雙方都不像在說謊。
難道這世上有兩個蘿菈？不可能有這種巧合，但眼前的蘿菈確實相當年輕。由於愈想愈混亂，
他決定還是放棄追究。
“……感謝你的忠告，不過我是所謂的龍迷，除非逼不得已，絕不會動手殺龍。”
“如果卡蘿蕾娜小姐因此遭受池魚之殃呢？”蘿菈露出試探的目光。
“……我就算死，也會保護她的安全。”
“是嗎？抱歉插嘴管這麽多，我隻是不想再掘新的墳墓……”
“別在意，我們不會在這地方送命，也不會殺死雪龍，一采到艾瑞緹絲花就會趕緊溜下山。”
伊爾彌微微一笑，然後以天冷為由催蘿菈進屋。他想趕快鑽進被窩，今晚還有很多事情得仔細思考。
蘿菈注視著伊爾彌走在前頭的背影。
她提出了忠告，心裏期望的卻不是伊爾彌等人平安下山。她希望伊爾彌殺了雪龍，幫伊爾彌圍上的圍巾就是她提供的報酬。伊爾彌是個俊俏的男孩子，卡蘿蕾娜也很可愛，她好久沒像今晚這樣開懷歡笑。不過，隻要雪龍在此，她就等於被囚禁在山上。
這十年來，蘿菈殺了所有入山的人，為他們挖掘墳墓。這才是守墓人的工作。她的職責是讓入侵雪龍領地的人成為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挖掘墳墓不過是偽善，她真正想埋葬的是那些殺害父親的村民，她早就厭倦了這座山。
前幾天，有個佩戴迪亞馬特臂章的少女提供了一個計謀。主要角色全員到齊，她也下定了決心。
這次，自己絕對要脫離這個牢籠。
為因應雪地，侯爵替他們準備的馬車把車輪換成了滑雪板，不過在前頭拉著馬車前進的依然是普通的馬匹，移動方式並未因此有所改變。
“欸，伊爾彌，侯爵說害炎龍生病的是那個叫做克裏斯福的人，她說的是真的嗎？”卡蘿蕾娜坐在後座，朝充當車夫的伊爾彌攀談。
“我也不清楚是怎麽迴事，照侯爵的話看來，其中確實有些蹊蹺，不過既然是協會本部派來的龍醫，背景應該沒什麽問題。侯爵那個人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我勸你還是別當真。”
“這樣啊……”
卡蘿蕾娜一副難以接受的模樣，但倒也聽話沒再多問，和亞修忒開心地玩了起來。
然而，伊爾彌心中其實也有相同疑問。盡管沒根據，那個叫做克裏斯福的男子身上的確散發出一股詭異的氣息，隻是覺得光憑這理由就懷疑人未免過於草率，再說克裏斯福害炎龍生病也得不到什麽好處。
為了轉換心情，伊爾彌往一旁望了過去。
剛出城鎮時，四周是一片雪白的蘋果田，如今眼前隻有一望無際的雪地。抵達吉拉喀米山至少還需要花上兩個小時，就目前的速度看來應該能趕在日落前到達目的地。
這時，伊爾彌發現有個東西擋在前方路上。“……什麽東西？”雖然可以驅車直接從旁邊繞過去，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在意，停下了馬車。
“怎麽了？”卡蘿蕾娜從後麵探出頭問道，伊爾彌則是定睛凝視雪地上的東西。
“有人倒在雪地上！”伊爾彌驚唿，趕緊跳下馬車，衝了過去。
倒在雪地上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性，麵貌可稱得上姣好。伊爾彌搖著女子的肩膀並出聲叫喚，女子總算微微睜開眼皮。
“你還好吧？”
“咦……我……”
女子眼神迷蒙地盯著伊爾彌，接著突然間跳了起來，張望起四周環境。
“這裏是什麽地方？你是……咦，奇怪？”
“請你冷靜一點。這裏是來往加利熙罕和吉拉喀米山的路上，你在這裏昏倒了。”
伊爾彌一解釋，女子總算輕撫胸口，平靜了下來。
“原來是這麽迴事啊，所以是你救了我囉？謝謝。”
“不，沒什麽。”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卡蘿蕾娜這時也下車追了過來。
“伊爾彌，沒事吧？”
“人口販子！”女子盯著卡蘿蕾娜，忽然睜大了眼，大叫了起來。
“……什麽？”伊爾彌張大嘴，搞不懂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帶著這麽可愛的小女孩在邊境上趕路，鐵定是人口販子！就、就算你把我擄走，也不會有人願意出價……”
女子不知道怎麽想到那裏去了，隻見她自顧自地出言威脅，在雪地上連跑帶爬，試圖逃離。其實放著她不管也不要緊，但又怕她到處散播奇怪謠言，伊爾彌還是叫住了她。
“我告訴你，卡蘿蕾娜的個子確實很小，可是我相信沒人能擄走她，我也不是什麽人口販子。”
“你說誰個子小！”
伊爾彌一說出這句話，卡蘿蕾娜馬上氣得火冒三丈，橫眉怒目，露出犬齒威嚇伊爾彌。
“你真的很小嘛。”
“哪裏小了！”
“哪裏……就身高囉，還有胸部啊。”
“吼吼吼，喵！”
“你那是貓嚇阻敵人的聲音吧……我說你啊，在這種時候為了這麽點小事生氣，隻會讓事情愈變愈複雜……唔，哇啊啊啊啊！”
卡蘿蕾娜手裏的亞修忒一如往常，張大了嘴朝伊爾彌噴出熊熊烈焰。也許是近來不常受到火焰攻擊，伊爾彌一時沒反應過來，火焰就這麽直接撲上他的身體。他全身著火，連忙在雪地上打滾。
“呀！龍！還有照顧龍的雪女！”
女子又兀自激動大叫，如脫兔般跑了起來。伊爾彌懶得追上去，隻是望著女子的背影愈逃愈遠。不過女子才跑沒幾步，就整個人摔倒在雪地上。
兩人相隔甚遠，響亮的肚子叫聲還是傳到了伊爾彌耳中。
“真是，呣呣，不好意思。我罵你人口販子，呣呣，又吃了你的東西，還麻煩你送我一程……呃。”
在馬車裏大啃幹麵包的女子因為麵包梗在喉嚨，痛苦地捶著胸口。伊爾彌迴過頭時，卡蘿蕾娜正遞水給女子。
女子名為妮娜·艾爾利，碰巧住在伊爾彌等人正要前往的吉拉喀米山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據她所言，她這趟出門是為了到加利熙罕幫母親買藥，結果迴程因為饑餓過度，才會昏倒在半路上。
“還、還好吧？”卡蘿蕾娜輕輕拍打妮娜的背。
“唿……謝謝你。你們對我這麽親切，實在感激不盡……對了，卡蘿蕾娜小姐和伊爾彌先生，你們為什麽要到吉拉喀米山呢？”
“那當然是為了采能治百病的艾瑞緹絲花啊！”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其妙冒出“當然”兩個字，不過卡蘿蕾娜說得十分神氣。妮娜聽了驚訝地頻頻眨眼，伸手捂住了嘴。
“你、你們要去摘艾瑞緹絲花？我沒有嚇唬你們的意思，不過還是勸你們盡快打消這個念頭！”
見到妮娜驚慌失措的模樣，伊爾彌和卡蘿蕾娜隻是愣愣地凝視著她，一時說不出話。
“這話是什麽意思？”伊爾彌間。
“這還用說嗎？我身為當地人都沒見過艾瑞緹絲花呢，那種花不過是謠傳罷了。而且要是真有那麽方便的花，我就用不著特地跑到加利熙罕買藥了！”
“咦？”卡蘿蕾娜哀叫，語氣裏聽得出失望。
“可是我聽說艾瑞緹絲花生長在吉拉喀米山深處，妮娜小姐沒見過那種花，也許就是這個
原因吧？”
“話也不能這麽說，之前有很多人為了艾瑞緹絲花入山，但沒有一個人活著迴來。假設真有那種花，拿不到手和不存在又有什麽兩樣！”
“一個人也沒有嗎？”
“對，我們這些當地人也隻敢在山腳下打獵，而且從小就被嚴厲禁止上到高於山腰的地方……”
伊爾彌頓時啞然。他早知道吉拉喀米山山勢險惡，實情卻遠超乎他的想像，怪不得侯爵二話不說，一口氣答應他所提出的五百萬劄雷賞金。
而且上山者無人歸來，更顯得此行路途艱險。他能理解其中有很多人是因為輸給雪山，在山裏斷送性命，不過居然沒有人在中途放棄下山實在匪夷所思。
“沒問題的，可別小看我們。對吧，亞修忒？”
“嘰嘰嘰。”
卡蘿蕾娜說得天不怕地不怕，亞修忒聽了連連點頭。
“別逞強了，你們還是趁現在趕快掉頭迴去吧。”
“哎呀，這樣好嗎？妮娜小姐。我們要是走了，你要怎麽迴村子呢？”
伊爾彌一說，妮娜瞬間身體僵直，隨即厚著瞼皮開口提出請求。
“……你們可以送我到家後再迴去！”
“我們可沒那麽傻呢。”
伊爾彌忍不住苦笑，心想妮娜這個人雖無惡意，就是太冒失了點。
“我有個主意。”卡蘿蕾娜用力舉高了手。
“說吧，卡蘿蕾娜。”
“我們可以先送妮娜小姐迴村裏，接著上山采艾瑞緹絲花後再迴去。”
“這個主意不錯。”
不用說，伊爾彌根本沒有半途打道迴府的意思。
為了治好住在宮殿裏的炎龍，無論如何都得找到艾瑞緹絲花。
這同時也是個大好機會，可以一口氣賺得卡蘿蕾娜的夥食費，更何況就算要他做白工，他也絕不會推辭。龍就是得具
有壓倒性的強大力量，伊爾彌打從心底如此認為。
“唔，人家這麽擔心你們……算了，你們就讓雪龍吃進肚子裏好了……”
“雪龍？”
聽見這陌生的名字，卡蘿蕾娜眨了眨眼。
“那是住在吉拉喀米山裏的龍，聽說強得嚇人呢！”
吉拉喀米山裏住著雪龍。由於雪龍棲息在冰天雪地裏，世界龍族保護協會幾乎無法對其進行研究，因此生態成謎。
那會是什麽樣的龍呢？伊爾彌光想像就覺得全身熱血沸騰，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拍到幾張照片。這一趟首要任務是采艾瑞緹絲花，不過路上也很有可能巧遇雪龍。
“嗬嗬嗬……”
他無意間笑了出來，接著，後座傳來竊竊私語聲。
“……伊爾彌先生突然傻笑了起來呢。”
“……真變態。”
“嘰嘰嘰。”
伊爾彌聞聲迴過神來，沒加以反應，隻是若無其事地握緊韁繩，故作平靜地驅車朝吉拉喀米山前進。
2
伊爾彌他們走的大道筆直通向鄰國，不過為了到吉拉喀米山，他們在中途轉入一條小岔路，過沒多久就到了妮娜居住的村莊。
吉拉喀米山有一半被針葉林覆蓋，村子就位於森林入口處。
這座村子裏幾乎都是木造房屋，而且家家戶戶有煙囪，整間房子也隻有煙囪是以磚瓦蓋成。在這地方少了暖爐想必抵禦不了嚴寒，事實上，此時就算沒有凜冽的北風唿嘯，也有陣陣寒氣逼人。
不過，伊爾彌身為加利熙罕人，不允許自己因為這麽一點寒冷就大唿小叫，無聊的自尊支撐著他強忍寒風。
“咦﹒這種地方也有人住啊？”
卡蘿蕾娜不客氣地脫口說出內心感想。伊爾彌心裏也有同樣的念頭，又覺得南方人要是到了加利熙罕，肯定也是一樣的想法。
“真沒禮貌，住久了皇宮還不如這裏舒服呢。我反而不習慣加利熙罕那種人多的地方，一不小心就可能迷路……”
“啊，我也有同感！”在加利熙罕住了三個月還記不起路的少女壓抑不住激動情緒，讚同妮娜的想法。
“咦，這不是妮娜嗎？你這趟迴來得還真快。”路過的村民和妮娜聊了起來。那是個和妮娜年紀相仿，體格健壯的男子。
“噢，我剛迴來。”
“難得你這趟沒迷路，還找得到路迴來。”
“嗬嗬，其實是他們送我迴來的。”
“我就知道是這麽一迴事，光憑你一個人，一定會不小心闖進別的國家，否則就是肚子餓得昏倒在路上。”
“太、太過分了，我就算一個人也不會有事的啦。”
騙人。伊爾彌在心裏嘟囔。
“騙人。”卡蘿蕾娜低聲嘀咕。
“唔……對了，我媽媽還好嗎？”
“因為你不在家，她看起來很落寞呢。”
“不好意思，老是麻煩你……”妮娜低頭表示歉意。
“這麽點小事用不著在意，倒是那些人今天怎麽辦？天色都暗了，他們該不會接下來還要趕路吧？”村民朝伊爾彌的方向說。
“既然都這麽晚了，我打算今天晚上就讓他們住在我家……你們願意嗎？”妮娜向伊爾彌征求同意。
原本伊爾彌就打算在山腳下的村子先住個一晚再入山，因此對妮娜的提議感激在心。隻是——
“嗯，時間確實不早了，很感謝您有這份心意願意留我們借宿一晚，不過我擔心卡蘿蕾娜的食量太大，會吃垮整個村子，真的沒關係嗎？”
“哈哈哈，別擔心，村裏也有好幾個正在發育的孩子，多一個也不打緊，況且我也想好好謝謝你們送我迴來。”
妮娜顯然低估了卡蘿蕾娜的胃口，不過現在這時間，不管要上山還是下山的確都太晚了。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卡蘿蕾娜也不反對吧……欸，你踩到我的腳囉。”
“踩你個大頭鬼。”卡蘿蕾娜垂下嘴角，氣唿唿地甩過頭。
“咦，你是在說冷笑話嗎？冷死了。”
“才不是呢！”
“吉拉喀米山本來就很冷囉。”妮娜說起話來還是一樣牛頭不對馬嘴。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咦？卡蘿蕾娜，亞修忒到哪裏去了？”
在他們蠢話連篇的時候，亞修忒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
“你們如果要找那隻蜥蜴，它跑到那邊去囉。”
村民指向村裏，同時可以聽見小孩子的叫聲此起彼落。
“喂，這是真的龍耶！”
“龍跑下山來啦！快抓住它！”
一群看上去比卡蘿蕾娜小上四歲，也就是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小孩子，正追著綠色的幼龍到處亂跑。幼龍拚命拍打雙翼，搞不懂這群人為何要緊追著自己不放。
“你們這群死小孩！別想對亞修忒動手！”卡蘿蕾娜尖聲喝斥，高舉起手，往那群小孩子衝了過去。
“哇啊，那家夥是怎麽搞的，難不成是雪女嗎？”
“打倒她！”
雪球接二連三砸中卡蘿蕾娜，身為契諾希裴爾族人，她當然不可能乖乖挨打，馬上動手還擊。雪仗就此展開，再也沒人理會亞修忒。
“外頭這麽冷，我們還是先到你家吧，何況我也得向令堂打聲招唿。”伊爾彌望著卡蘿蕾娜的背影，向妮娜說道。
“咦？可是卡蘿蕾娜小姐她……”
“反正她還會再玩上一會兒，等晚餐準備好再來接她就行了。”
“這……這樣啊。”
妮娜一臉困惑地望向卡蘿蕾娜，接著握緊裝藥的袋子，跨出了腳步。
3
“好好玩哦！餓死我了。”
“嘰嘰嘰。”
伊爾彌料想的沒錯，卡蘿蕾娜和村裏的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一直到他去接人的時候，才笑容滿麵地抱著亞修忒走向妮娜家。
“我要是不去接你，你肯定玩到天亮還不想迴家。妮娜小姐準備了一大鍋湯哦。”
“湯？太好了！”
卡蘿蕾娜在玄關開心地蹦蹦跳跳，伊爾彌見狀心想，這個小女孩每次一聽到食物就這麽興奮，大概隻要能下肚，不管什麽都會吃得很高興吧。
“啊，伊爾彌先生，卡蘿蕾娜小姐，歡迎迴來。湯剛煮好呢。”
妮娜把一個大鍋子擺在桌上，順道歡迎兩人迴來。
乍看之下，這一鍋湯的量多得嚇人，其實是伊爾彌說明卡蘿蕾娜的驚人食欲，說服妮娜再多煮一點，硬要她煮出這麽一大鍋湯。事實上，這一鍋湯頂多隻能讓卡蘿蕾娜吃到八分飽。
熬燉的肉和蔬菜飄散出誘人香氣。桌邊坐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妮娜的母親。自從伊爾彌他們一踏進家門，她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看上去十分和藹可親。
“哎呀，有客人來啦？請坐，別客氣。妮娜，快煮湯招待客人。”
“你在說什麽啊，媽媽。你剛才不是已經見過伊爾彌先生了嗎，他旁邊那一位是卡蘿蕾娜小姐。”
“我們見過麵了嗎？我記不得了，快把湯拿出來。”
“是是。”
妮娜在迴答之餘，幫母親整理了一下披肩。這個家裏隻住了兩個人，看起來生活得非常幸福。不過，妮娜的母親在見到卡蘿蕾娜後，盯著她的臉打量了好一會兒，接著一雙眼睜得老大。
“蘿菈？”
妮娜的母親高聲驚叫，令人懷疑那瘦小的身軀是從哪裏擠出的力氣。
“你終於迴來啦，蘿菈。大家都很擔心你呢。爸爸為了找你跑進山裏，你沒見到他嗎？”
“
咦，什麽？”
卡蘿蕾娜莫名其妙被當成蘿菈，驚訝得花容失色，朝伊爾彌投去求助的視線。隻是伊爾彌也同樣一頭霧水，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媽媽，她是卡蘿蕾娜小姐，不是姊姊。”
妮娜一說，老婆婆又迴複原本的模樣，臉上浮現溫和笑容。
“哎呀，我認錯人了嗎？原來是我認錯啦……”老婆婆麵露哀傷，靜靜地坐著，之後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正如伊爾彌所說，卡蘿蕾娜幾乎一個人喝完一大鍋湯，吃完後還一副沒吃飽的模樣，著實讓妮娜驚訝不已。
在那之後又過了半個小時，服侍母親就寢後，妮娜迴到餐桌旁，解釋起剛才的突發狀況。
“蘿菈在三十年前……十歲時進入吉拉喀米山後從此下落不明，是我的姊姊。”
“妮娜小姐的姊姊？不過，你母親為什麽會把我誤認成你的姊姊呢？”
卡蘿蕾娜一邊問，嘴裏一邊還吃著從馬車拿下來的餅幹，似乎沒想到那是因為自己的外表看起來隻有十歲。
“呃……你們也看見媽媽那老糊塗的德性了……她隻要一看到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就會把那人當成蘿菈。”
知道事實真相後，卡蘿蕾娜氣唿唿地噘起了嘴。
“原來是這麽迴事，可是你的姊姊為什麽要上山呢？她當時不是隻有十歲嗎？”伊爾彌輕摸卡蘿蕾娜的頭，安撫她的情緒，一邊問道。
“其實那時候我隻有兩歲……完全不記得姊姊失蹤的經過。我真是無情啊，隻記得姊姊曾經陪我一起玩耍。姊姊和我不一樣，長得可愛，頭腦又好……不過我也隻是隱隱約約有這樣的印象就是了。”妮娜自嘲。
“不過，那時候你才兩歲，也難怪你不記得發生了什麽事。”
“是這樣嗎？謝謝你的安慰。不過，對我爸媽來說情形又不一樣了，他們始終忘不了姊姊……爸爸甚至進到吉米喀拉山裏找過好幾次，結果也在去年失蹤，再也沒有迴來……我想他一定是誤闖進雪女的領域了。”
因為妮娜的獨自，現場氣氛頓時變得陰鬱沉重。倒是“雪女”這個字眼吸引了伊爾彌的注意力，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二次聽到有人提起雪女。
“妮娜小姐，請問那個雪女到底是指什麽？我們在路上救了你的時候，你提過一次，村裏的孩子們也把卡蘿蕾娜當成雪女，那是這個村子裏的傳說嗎？”
“對……這件事流傳很久了，傳說吉拉喀米山裏住著雪女，是雪龍的手下，闖進深山裏的人都會被她冰凍後殺死。我說過進山采艾瑞緹絲花的人沒一個生還，對吧？村民相信，他們一定是遭到雪女痛下毒手。”
聽了妮娜的話，卡蘿蕾娜忍不住渾身發抖，抓緊了伊爾彌的衣服。
雪女。雪山確實不乏這樣的靈異怪談，伊爾彌就聽過好幾個類似的故事。之前他聽見這樣的故事都是一笑置之，當真正需要麵對這樣的事情，他隻覺得有些膽怯，尤其聽說沒有生還者之後更是雪上加霜。
“抱歉，跟你們胡扯一通。今天就先睡了吧。我和媽媽睡同一間房，你們可以睡在我的房間。”說完，妮娜把他們帶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相當整潔，隻是在妮娜離開之後，卡蘿蕾娜指出了一個重要關鍵。
“這裏隻有一張床！”
卡蘿蕾娜說的沒錯，房裏隻有一張單人床，他們卻有兩個人和一頭龍。
“不要緊，你這麽小一隻，兩個人還擠得下。”
“你說什麽？我才不要跟你睡同一張床！”卡蘿蕾娜氣得橫眉豎目，扯開喉嚨大罵。
“不然你睡地上囉？”
“那就你陣地上吧。”
“不要，地上很冷耶。”
伊爾彌這話聽得卡蘿蕾娜一臉啞然，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然後，她搖了搖頭，撞飛伊爾彌，抱著亞修忒跳上床。
“這裏現在是我的陣地。占領、壓製、先到先贏！你就認輸睡地上吧！”
“好啦，我知道了。我認輸，別把亞修忒的頭對著我，要是燒掉別人家可就不好玩了。”
“哼。”
卡蘿蕾娜目光警戒地盯著伊爾彌好一會兒，接著解下發帶，匆匆鑽進被窩。
伊爾彌也熄了燈，躺到地上。隻是地上實在冷得要命。剛才隻是在鬧著玩，他現在倒是認真想睡在溫暖的棉被裏頭。話雖這麽說，要是強行鑽上床，他可以想見勢必會有一團怒火從亞修忒口中噴向自己。因此，他決定要點小詭計，要讓卡蘿蕾娜主動答應讓自己睡床上。
“雪女。”他小聲說著。
他一說，棉被輕輕震了一下，接著卡蘿蕾娜在被子裏扭動身體，探頭看向伊爾彌。
“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隻是在自言自語。明天得早起上山，你還是早點睡吧。”
“這還用得著你說！”卡蘿蕾娜沒好氣地說著，連頭都蓋上了棉被。
“……無人生還的雪山……冰凍……殺死……雪女。”黑暗中，伊爾彌幽怨地喃喃吐出話語。
三分鍾過後，床上的棉被突然彈了起來，銀發少女睜著怒目，月光映出她眼角的淚珠。在這關鍵時刻，理應是守護獸的亞修忒早就自顧自地唿唿大睡了。
“仔、仔細一想，你要是感冒也很麻煩……！隻有我睡床上總覺得過意不去……所以你要是想睡床上，我也不反對！”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她的嗓音聽起來像在發抖。
“沒關係嗎？那我就遵命啦。”
“你、你要搞清楚！我可不是害怕什麽雪女哦！”
“是是，我知道。”
伊爾彌摸了下卡蘿蕾娜的小腦袋，趕緊鑽進被窩。
因為有卡蘿蕾娜和亞修忒的體溫暖被，被窩裏非常溫暖。他閉上眼，正準備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時，一旁傳來了細碎的嘀咕聲。
“孤男寡女睡在同一張床上，我還是沒辦法接受，這是種不健全的行為，唔，太難為情了……”
卡蘿蕾娜獨自煩悶，伊爾彌打定主意充耳不聞，沉沉墜入夢鄉。
4
隔天一大早，伊爾彌就被肚子上的重物壓醒。他起身一瞧，原來是亞修忒在棉被上頭打滾。
他把綠色幼龍抱到一旁，正準備離開被窩時，聽見了窗外傳來劃破空氣的聲響。他起先以為是鳥叫聲，後來才想到應該沒有鳥棲息在如此寒冷的雪山中。
他望向窗外，發現卡蘿蕾娜手握長劍，口中吐出縷縷白煙，正在進行日常的揮劍練習。她揮劍的姿勢優美，每每令他望得出神。
每天不忘練習實在令人佩服，伊爾彌心想，但又有一句多餘的話梗在喉嚨，不吐不快。隻是礙於亞修忒在麵前監視自己，這話一出，恐怕馬上會有烈火纏身。明知危險，身為一個男人還是有不得不開口的時候。
伊爾彌打開窗，探頭伸出窗外。
“裙子被風吹得內褲都跑出來囉。”
“咦？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蘿蕾娜連忙壓緊裙擺，亞修忒則是迫不及待地張大嘴，將伊爾彌燒成一個大火球。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爾彌在火中衝出房門，正好撞上提著裝滿水的水桶進屋的妮娜，看樣子是剛從井裏汲水迴來。
“啊，伊、伊爾彌先生？這是怎麽迴事，你全身都在冒火呢！”
“水！快給我水！”
“咦，好！我知道了！”
妮娜把桶子裏的水潑到伊爾彌身上，這麽一來火是滅了，隻是冷水也凍得他渾身打顫。
“請問你還好嗎？有沒有燙傷什麽
的……”妮娜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起毫發無傷的伊爾彌。
“沒事，我已經習慣了。”伊爾彌故作平靜，盡量擺出從容自若的神情。
“真的沒事嗎……？”
“沒事。”
“那就好……早餐快準備好了，可以麻煩你叫卡蘿蕾娜小姐進來嗎？她好像在外頭練劍。”
“好，我這就去叫她。”伊爾彌為了叫卡蘿蕾娜走出屋外。
“卡蘿蕾娜，吃飯囉。”
“吃飯？太好了……唔唔唔唔唔，伊爾彌！”卡蘿蕾娜突然滿臉通紅，用劍鞘揍起伊爾彌。
“嗚啊，怎麽突然打起我來了？”
“你還敢問！你、你剛才對我做出那種事……”
“那種事？你不說清楚，我哪搞得懂你在氣什麽。”
“就、就是那個內、內……”
“內什麽？”
“哼……你剛才偷看到我的內褲了吧！”
“什麽顏色？”
“你居然要我說出口，這個混帳！”
卡蘿蕾娜揮著劍鞘，從旁重擊伊爾彌的頭。伊爾彌往後一倒，撞上牆壁，大量積雪因為震動而從屋頂上頭砸了下來，壓在他身上，讓他一下子喘不過氣。他急忙從雪裏探出頭，卡蘿蕾娜則是看準時機，一腳踩在他臉上。
“好痛，爛掉了啦，我的臉快被你踩爛啦！”
“爛掉最好，這個死變態！”
卡蘿蕾娜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踢得非常專注，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你們在吵什麽？”
妮娜悠哉地問著。一看見妮娜出現，卡蘿蕾娜馬上撲向妮娜的胸口，嚎啕大哭了起來。
“嗚，妮娜小姐，伊爾彌、伊爾彌是個大變態！”
“咦？這我知道啊，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在練劍的時候，伊爾彌跑來偷看我的內褲……我正想教訓個兩句，他又要我說出內褲顏色……嗚，真是丟臉死了……嗚嗚嗚！”
聽了卡蘿蕾娜的哭訴，妮娜驚訝地張大了嘴，看向伊爾彌。
“這是真的嗎？伊爾彌先生。”
“真的……”
“真、真不敢相信，伊爾彌先生看似變態，但是沒想到變態到這種程度……”
妮娜望著伊爾彌的眼神就像在看著一個無可救藥的變態。
“我隻不過是捉弄她一下，沒什麽色心……”
“別、別過來！惹女孩子哭的男人最差勁了！”
接著，妮娜帶卡蘿蕾娜進屋，門關上時，伊爾彌聽見了大門上鎖的喀嚓聲。
“妮娜小姐，讓我進去吧。這麽冷的天氣你忍心把我關在外頭嗎？我沒穿上禦寒的衣服，恐怕一下子就會凍死在外頭了。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麽事嗎？”
“你、你一點自覺也沒有嗎？”屋子裏傳來妮娜的驚唿聲，之後再也沒傳出任何聲響。
伊爾彌抱緊膝蓋，蜷縮著身體坐在門前。冷風颼颼，意識逐漸稀薄，自己該不會就這麽冷死吧……這個妄想瞬間掠過腦海。
這時，門緩緩開啟，門裏是擺著一張臭臉的卡蘿蕾娜。
“欸……早餐準備好了，快進來吧，飯菜都要涼掉了。”
在伊爾彌眼裏，此時要他進屋裏的卡蘿蕾娜簡直是女神的化身。
“謝謝你，卡蘿蕾娜！”
“不、不用謝我……是妮娜小姐要我來叫你，我不得已才……”
不過，妮娜說的又是另外一迴事。
“你要記得感謝卡蘿蕾娜小姐，她哭著說伊爾彌先生會凍死在門外，求我原諒你……不過畢竟被偷看內褲的人不是我，決定原諒你，是卡羅蕾娜小姐自己的意思。”
“妮娜小姐！我們不是說好這件事要保密了嘛！”
卡蘿蕾娜高聲喝止，妮娜隻是在一旁咯咯竊笑。伊爾彌又忍不住想捉弄卡蘿蕾娜，可惜腳下傳來“嘰嘰嘰”的叫聲，他隻好克製住這股衝動。
早餐是烤全鹿，看來是在被卡蘿蕾娜的驚人食量嚇倒後，妮娜特地從獵人那裏拿來的。
契諾希裴爾族的少女沒理會妮娜的母親悠然輕唿了聲“哎呀”，以刀叉朝烤鹿使出銳利的斬擊，把一塊又一塊肉接連送進胃裏。
從她那副模樣完全看不出剛才哭成了個淚人兒。果然一看到食物，除了食欲以外的情感全被她拋到腦後，就連亞修忒也是一臉驚愕。
卡蘿蕾娜毫不費力地解決掉一整頭鹿。
“……我輸了！”妮娜不知為何大受打擊，舉白旗投降。
“哼哼！”卡蘿蕾娜不知為何擺出了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
“真是抱歉，不隻麻煩你一讓我們借宿一晚，還吃掉一百人份左右的食物……呃，村裏的儲糧還夠嗎？”
臨走時，伊爾彌認真擔心起這個問題。卡蘿蕾娜居然在別人家裏解決掉一整頭鹿，他想都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唔……別擔心，這附近有很多動物……而且每個月會有商隊來這裏一次……應該撐得下去……”
妮娜哭喪著臉說著。因為實在過意不去，伊爾彌偷偷在架上放了五萬劄雷。
“倒是你們真的要上山嗎……？”
“對，我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
“這樣啊……我阻止過你們囉，拜托變成鬼後別來找我算帳。”
看來在妮娜心中，伊爾彌他們的死亡已成定局。
“伊爾彌，快點走吧。”卡蘿蕾娜讓亞修忒坐在自己頭上，在窗外大聲唿喚。
“嗯，我馬上過去。妮娜小姐，非常感謝你的招待。”
“唔……我每年這個時候都會為你們祈禱。”
妮娜神色凝重地盯著伊爾彌。這次要是能成功活著下山，恐怕也會被當成亡靈對待吧，伊爾彌不禁心想。
道別後，伊爾彌正準備轉身離開時，妮娜的母親開口叫住他。
“伊爾彌先生，你如果在山上遇見蘿菈和她父親，可以麻煩你叫他們趕快迴家嗎？他們一直沒迴來，不曉得在山上做什麽呢。”
她的語氣沉穩，似乎相信兩人總有一天會迴家。
“……好，如果看見他們，我一定會幫您轉告。”
伊爾彌朝老婆婆微微一笑，接著打開大門。
他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很明白，三十年前失蹤的人還存活在這世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5
兩人走在吉拉喀米山的山路上，周圍不知何時飄起了雪。
四周就連林間小徑也披上一層雪白絨毯，光是走在上頭就耗足了體力，陡峭的斜坡和嚴寒低溫更是使這趟路途艱困難行。由於有樹木遮蔽，還不至於直接遭受風雪吹襲，但即使是穿上厚重外套，還是抵擋不住寒氣刺骨。
“冷、冷死我啦！”
身處在這樣的環境，卡蘿蕾娜則是使力用手摩擦被凍得通紅的雙腳。她上半身還有圍巾和外套可以禦寒，下半身卻和往常一樣連大腿都露了出來。
“所以我才勸你別穿那麽短的裙子上山囉。”（吐槽：要風度不要溫度）
“可可可、可是我沒想到居然會這麽冷啊啊啊啊啊啊啊！”冷風唿嘯而過，卡蘿蕾娜凍得牙關打顫，全身直發抖。
“亞、亞亞亞亞修忒真、真真真真好好啊啊啊啊！一、一點也不怕怕怕怕冷……！”
她朝前方投去羨慕的目光，一頭綠色的幼龍在雪地上活蹦亂跳，甚至不時把頭鑽進雪裏。
常有人把龍稱作蜥蜴，但其實龍大部分是恆溫動物，因此即使身處在寒冷的環境裏，它們的動作也不至於變得太過遲緩，更不用說亞修忒原本就有用不完的活力。
“唉，我早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幸好我把這東西帶來了。”
伊爾彌往懷裏一掏，掏出了溫熱的一百六十※丹黑色褲襪。（編注：指纖維的丹尼數，丹尼數愈高則緊實度愈強，也愈保暖。）
愈深入山裏氣溫愈低，卡蘿蕾娜過不了多久肯定會冷得受不了，伊爾彌早猜想到會有這樣的情形，預先做好了準備。而伊爾彌一片好心，隻換來卡蘿蕾娜像在看髒東西的眼神，冷冷罵了他一聲：“……變態。”不同於過去的玩笑話，她這次罵得像是打從心底感到蔑視。
“咦，為什麽？你不是快冷死了嗎？我是怕你著涼才——”
“少廢話！你要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麽，那你就是沒有自覺的超級大變態！”
“可是這有一百六十丹哦？”
“我才不想聽一個大男人解釋褲襪的厚度！”
“居然這麽說……所以你不要這條褲襪嗎？”
“當然要，快拿來！”
伊爾彌搞不懂卡蘿蕾娜到底在氣什麽，隻見她粗魯地一把搶過自己手上的褲襪，脫下腳上的靴子，赤裸著雙腳直接踩在雪地上，冷得尖聲哀叫。
“呀啊啊啊啊啊冷死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即使雙眸含淚，卡蘿蕾娜還是拚了命地穿上褲襪，完美的雙腿線條讓伊爾彌看得心頭一楞。
“不準看！”
卡蘿蕾娜扔出雪球，正中伊爾彌的臉。他想頂嘴斥責卡蘿蕾娜無理取鬧的舉動，又看見亞修忒在一旁張嘴準備噴火，隻好默默低頭轉過身去。
明明是為了讓卡蘿蕾娜暖和一點才準備褲襪，怎麽因此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對象啊？伊爾彌轉身後，忍不住垂頭歎氣。
他頭一低，正好發現前方地麵有個巨大的腳印，而且那明顯不是人類的腳印，熊的腳印在相形之下也顯得微不足道。在他所知的生物中，和這腳印最接近的是西疆霸龍，不過兩者又有些細微的不同。
“……雪龍？”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一得到這個結論，伊爾彌馬上握緊掛在脖子上的相機，追著腳印跑了起來。
卡蘿蕾娜總算穿好褲襪，纖維包覆至腰際，確實讓雙腿暖和了點。
“可是……特地把這種東西帶在身上，實在太變態了……！”
尤其在穿上前，褲襪一直放在伊爾彌懷裏，一想到褲襪上的這股溫暖來自伊爾彌的體溫，她就忍不住漲紅了臉。不對，即使上頭有伊爾彌的體溫，自己又有什麽好害羞的。對了，是因為討厭，臉紅是一種抗拒的反應。
“我穿好啦！”
她朝伊爾彌大叫，隻是到處都找不到那個變態魔法師的身影。
“奇怪？”
難道是因為自己滿嘴罵個不停，把他給罵跑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還是該向他道歉吧。不，可是伊爾彌事實上就是個變態，自己根本沒有為此道歉的必要。
就在卡蘿蕾娜苦惱不已時，亞修忒咬住她的褲襪，不停地往外拉。
“怎麽了，亞修忒？不要再拉了，褲襪快被扯破啦。”
“嘰嘰。”
她循著亞修忒指的方向望去，發現前方有個巨大腳印。
“咦，這是龍的腳印嗎？”
她這才想起，之前好像聽說過吉拉喀米山裏住著雪龍，再仔細一瞧，腳印旁還有一排人類的腳印。
在卡蘿蕾娜三歲時，父親教過她如何測量比例，因此光看腳印，她便能推測出這人的身高約一百八十五公分。
“……伊爾彌那個變態！”
隻要與龍扯上一點關係，就能讓那個男人瞬間失去理智。
卡蘿蕾娜輕聲歎息，跟隨起這兩個腳印。和亞修忒走了一會兒後，終於發現伊爾彌手拿相機躲在大樹後頭。卡蘿蕾娜躡手躡腳地悄聲走上前去，壓低了嗓音開口問道：
“你在這裏做什麽？”
“噓！你看，那裏有一頭純白色的龍。”
伊爾彌豎起食指要卡蘿蕾娜安靜，同時以眼神示意。卡蘿蕾娜也蹲了下來，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那裏確實有一頭與雪同色的白龍，全身約有十公尺長，和以往見過的龍相比體型較小，但依然不是一般人類可以與之抗衡的對手。那頭龍沒有前腳，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巨大的羽翼。龍用雙腳站立，在針葉樹林裏悠然漫步。
“從外型看來是翼龍的一種，肯定是雪龍沒錯……”
伊爾彌的聲音輕細，語氣裏聽得出他異常興奮。他忙著連按快門，簡直像個剛拿到新玩具的小孩。
見到伊爾彌這副模樣，卡蘿蕾娜也忘了生氣，隻是為了避免打擾到他，盡可能縮起身體，
不發出一點聲音。但這麽默默坐在雪地裏，實在讓她冷得受不了。褲襪的禦寒能力畢竟有限，冰冷的寒意直刺入肌膚。她於是抱起亞修忒，試圖增添一點暖意……可惜隻是徒勞無功。
“哈……哈啾！”
卡蘿蕾娜的噴嚏聲響徹整片森林，就連鼻水也一起噴了出去。伊爾彌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接著雪龍與她四目相交。
“……對不起。”
此時即使道歉也無濟於事。
暴怒的雪龍衝破樹木與風雪，朝兩人筆直麵了過來。
6
伊爾彌往上一跳，在差點撞上的前一刻避開雪龍，隻是猛烈的衝擊力道依然使得木屑四散，雪塊漫天飛舞。
“卡蘿蕾娜！”他大叫著找人。
“我沒事……！”卡蘿蕾娜抱著亞修忒，同樣躲過了攻擊。
這時，雪龍迴頭，再度往他們的方向瞪視，看來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但畢竟是自己誤闖在先，即使雪龍有意置他們於死地，伊爾彌也不願殺龍以求自保。
“怎麽辦，伊爾彌！”
“除了逃，還能怎麽……”
說到一半，伊爾彌察覺原本拿在手上的相機不見了。他急忙往剛才的藏身處望去，發現地上隻剩下相機的殘骸。為了閃避雪龍的攻擊，他在一時情急之下鬆手，結果相機就這麽被雪龍踩得粉碎。
“啊……”伊爾彌一時說不出話。那可是新買的相機啊。
“欸，你在發什麽呆啊！”
卡蘿蕾娜的聲音喚得他迴過神來，雪龍正在眼前張大了嘴，喉嚨深處閃耀藍光，他可以感覺到裏頭蘊藏著一股巨大魔力。
“糟糕！”
伊爾彌反射性地展開紅色五芒星陣，形成烈焰。在此同時，雪龍口中吐出絕對零度的氣息，使得正負能量衝撞，相互抵消。
即使是在戰鬥當中，左臂也沒有失控的跡象。伊爾彌總算放心了。不過，對方既然會飛，再怎麽逃也隻是浪費體力，這麽一來，剩下的方法就隻有在不危害性命的情況下，讓它無法動彈。
“打昏它不就得了？”
“話是這麽說，不過做得到嗎？”
“交給我吧！”
卡蘿蕾娜放開亞修忒，同時伸手取劍，連劍帶鞘握在手中，擺出戰鬥姿勢。亞修忒展開雙翼，在空中守護飼主展開突襲的背影。
銀發翻飛，契諾希裴爾族的長劍往雪龍的頸項用力一擊，可惜遭堅硬的鱗片彈了開來，上前攻擊的卡蘿蕾娜也被彈飛了出去，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她攻擊的速度再快，畢竟兩者體型相差甚遠，這一點攻擊根本傷害不了雪龍。如果她拔刀揮出斬擊還有贏的機會，隻是這麽一來就失去當初發動攻擊的意義了。
雪龍逼近摔倒在地的卡蘿蕾娜，亞修忒連忙從旁噴出火焰，分散雪龍的注意力。卡蘿蕾娜便抓緊機會往上一躍，揮出劍鞘刺向雪龍前額。
不同於剛才的攻擊，她這次讓全身重量集中在劍鞘尖端，
而且還是攻擊臉部要害。遭受到這樣的攻擊，即便是雪龍也忍不住慘叫，身軀猛烈搖晃。
在卡蘿蕾娜和亞修忒聯手攻擊，配合得天衣無縫時，伊爾彌也準備好做出最後一擊。
“喝！”
伊爾彌雙手緊貼地麵，犬喝一聲。緊接著，雪地隆起，形成一堵包圍雪龍的雪牆。雪牆表麵反射光線，宛如一麵麵光亮的鏡子。
“卡蘿蕾娜，快離開那裏！”
銀發少女往雪龍的頭一踹，跳離雪鏡防壁。接著，伊爾彌在手中生出光球，往雪龍拋了過去。光球在雪龍眼前炸裂，爆發一陣強光。雪鏡反射刺眼閃光，令雪龍一時目眩，昏迷倒地，雪鏡接著崩毀。
“成功了！伊爾彌，太厲害了！”
“嘰嘰嘰。”
少女與幼龍同時往伊爾彌跑了過去。
伊爾彌揮了揮手，故作從容，想表現出這不過是小意思，隻是這時理應倒地不起的雪龍居然發出了呻吟聲。就在他心想不可能的瞬間，雪色白龍怒聲咆哮，隨即站了起來。
“這、怎麽可能……！”
遭到那樣的光芒直接命中，不可能還站得起來。不，就算勉強站起來，眼睛應該也看不見。從伊爾彌等人明明近在眼前，雪龍卻轉向別處便能證明這點。然而，失去視力並未削弱雪龍的怒氣，隻見它扯著喉嚨嘶聲怒吼，轉動著脖頸四下打探。
“快逃！”
伊爾彌還沒來得及出聲警告，雪龍已經隨處胡亂吐出絕對零度的氣息，使天寒地凍的吉拉喀米山頓時成了足以致人於死的冰雪世界。空氣中的水分凍結，落下冰珠，雪龍的氣息形成冰冷狂風。酷寒麻痹了知覺，隻有陣陣刺痛傳進身體各處。
“伊、伊爾彌……我的眼睛睜不開了……！”
卡蘿蕾娜耐不住劇烈疼痛，用手擋住了曝露在外的臉龐，把亞修忒抱在懷裏，整個人蹲了下來。流出的淚水瞬間結成冰珠，凍住了眼皮。
伊爾彌連忙趕到卡蘿蕾娜身邊，用外套藏起她嬌小的身軀，再運用火係魔法讓周圍的溫度上升，以對抗絕對零度的酷寒。
然而，這一招正是弄巧成拙。雪龍似乎因此察覺伊爾彌的魔力，筆直朝他們衝了過去，而且方向正確無誤，仿佛視力恢複原狀。這下該如何應對才好？
伊爾彌懷裏抱著卡蘿蕾娜和亞修忒無法迅速采取行動，讓雪龍暫時失明也失去了意義。
——隻能殺了它嗎？
就像當初殺了亞修忒的父親，這迴又得重蹈覆轍了嗎？
幸好，伊爾彌沒有下這決定的必要。在他痛下決心前，意外有人幫了他一把。
“快住手，柴德勒！”
年輕女子的聲音響起，令人驚訝的是，光這麽一喝，雪龍立即停止攻擊。
聲音從樹上傳了下來。伊爾彌循聲仰望，發現在橙紅暮色中，站著一位美麗的修女。
7
那位修女從樹上跳了下來，修道服隨風翻飛，翩翩落在雪龍身旁。雪龍沒有因此狂怒，反而朝修女垂下頭，乖巧地任憑修女撫摸。
修女稱讚了一下雪龍，然後將目光轉向伊爾彌等人。
伊爾彌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氣。修女年約二十，是個目光銳利如冰的美人。隻是他不免懷疑這地方為什麽會有穿著修道服的女性，而且從光憑聲音就能讓雪龍安靜下來這一點判斷，眼前的修女肯定不是普通人。
“……你們是什麽人？”修女問。
“我是……伊爾彌·秘維克，這個女孩子是卡蘿蕾娜。”
伊爾彌起身，讓卡蘿蕾娜從外套裏走出來。卡蘿蕾娜眨了眨眼，花了點時間了解狀況，接著介紹說懷中的幼龍名叫亞修忒。
“我知道了……我是蘿菈·艾爾利。你們為什麽會進入這座山？”
自稱蘿菈的女性語氣尖銳，簡直像在質問他們。卡蘿蕾娜不高興地沉吟一聲，伊爾彌倒覺得不能連自己也動了火氣，何況對方出手相助，應該沒有敵意。
“我們受瑪爾維娜·璽洛瑪耶侯爵所托，為采艾瑞緹絲花醫治宮殿裏的龍而來。”
反正說謊也沒好處，伊爾彌於是老實迴答，並且暗自期許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得到協助。
伊爾彌一提到艾瑞緹絲花，雪龍又激動地把頭抬了起來，還是蘿菈輕撫雪龍的身體，才讓它恢複平靜。
“原來是這麽一迴事。據傳艾瑞緹絲花可治百病，你們如果無論如何一定得拿到那種花，可以到山頂上，艾瑞緹絲花就生長在那裏。”
蘿菈說得平靜，伊爾彌不由得一愣。她沒有刻意刁難，直接了當地把這件事告訴他們。雖然不確定情報真偽，不過他從蘿菈身上依舊感覺不到一絲敵意。
“不過今天已經很晚了，這裏位於吉拉喀米山的山腰，還要走上一段很長的距離才能到山頂，今天你們就先在我所屬的教會住個一晚吧？”
“咦，可以嗎？”卡蘿蕾娜打從心底高興了起來。
“當然，隻是粗茶淡飯沒什麽好招待就是了。”
“隻要有地方住就很不錯了！欸，伊爾彌，我們走吧！”
“嗯，一讓我想想……”
要是在這種嚴寒的環境裏露宿野外，用不著懷疑，一定會被凍死。他原本預定找個洞穴，或是動手挖個洞穴，以確保有地方可睡，不過既然可以睡在屋子裏，肯定會比找洞睡更舒服。而且他依然對蘿菈的真實身分耿耿於懷，為了確認這一點，即使明知可能有詐，還是得冒上這個險。何況能受到蘿菈這樣的美女邀約，他高興都來不及了。
“那麽請跟我來……柴德勒就乖乖待在這裏。”
蘿菈朝雪龍下完指示，便率先走在前頭，帶領伊爾彌等人進入森林深處。
“蘿菈小姐，柴德勒和你是什麽關係呢？”
“……我從那孩子還是頭幼龍的時候就在照顧它了，幫它取名柴德勒的人也是我。”
卡蘿蕾娜一聽，雙眸頓時閃閃發亮。
“亞修忒這名字也是我取的呢！”
“……那孩子是由你撫養的嗎？”
“對！”
“這樣啊，真了不起呢。”說著，蘿菈微微一笑，輕摸了下亞修忒的額頭。
走沒多久，他們透過針葉樹林的隙縫間望見了正在冒煙的煙囪。那是一間小教堂。教堂裏頭有個狹小的禮拜室，其餘全是房間。
蘿菈帶他們進入其中一間房間，暖爐烘得整間房暖唿唿的。蘿菈在木杯裏倒入紅茶，端到桌上。
“蘿菈小姐，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嗎？”
“對……”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嗎？住了多久？”
蘿菈沒有迴答。
“真是的，伊爾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別亂挖別人的隱私！”
卡蘿蕾娜怒氣衝衝地幫蘿菈說話，完全放下了戒心。伊爾彌於是招了下手，把卡蘿蕾娜拉到房間角落說起悄悄話。
“欸，卡蘿蕾娜，你忘記妮娜小姐說過什麽話了嗎？她那個下落不明的姊姊就叫蘿菈啊。”
而且兩人的姓還同樣都是艾爾利。
“原來是這麽迴事，不過那應該隻是碰巧同名同姓而已吧？你想想看，妮娜小姐的姊姊在三十年前失蹤，可是這位蘿菈小姐再怎麽看，頂多都隻有二十來歲哦。”
“一般來說是這樣沒錯……唔，可能是我多慮了吧。”
卡蘿蕾娜說的對，妮娜的姊姊如果活著也已經四十歲，而眼前的蘿菈看上去隻有二十歲左右。不管她和妮娜的姊姊有沒有關係，肯定不會是同一個人。
然而，他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這隻是巧合。
“那個……請問怎麽了嗎？”
伊爾彌和卡蘿蕾娜竊竊私語，惹來蘿菈訝異的目光，而亞修忒正在她的膝蓋上睡得香甜。
嗯，她應該不是壞人。
看見亞修忒如此溫馴，伊爾彌稍稍放下了警覺。
晚餐由蘿菈準備了以熊肉及蔬菜熬煮燉成的湯，和昨天在妮娜家喝到的湯類似，味道則是更勝一籌。
這湯讓卡蘿蕾娜大飽口福。
“不好意思……如果在夏天，我可以準備更豐富的食材招待你們，這時候隻拿得出儲藏在雪地底下的食物……”
“沒那迴事！很好吃呢！”
卡蘿蕾娜嫌用湯匙舀湯太慢，直接用湯勺喝了起來。伊爾彌要她注意一下禮節，她也沒閑工夫裏會。
“好吃嗎？我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住，這十年來還沒人喝過我煮的湯……謝謝你的讚賞。”
“不，說真的，這湯好喝到可以開店了。蘿菈小姐，你就來加利熙罕開餐廳嘛，我一定天天去捧場！”
“加利熙罕啊，這個主意也不錯……這湯其實是我家的祖傳料理哦。”
“也就是吉拉喀米山的神秘佳肴囉！”
卡蘿蕾娜做出自己也不明所以的評論，要求再添一碗。蘿菈笑著幫她又盛了一碗湯，看來很高興自己煮的湯得到來自他人的讚賞。
一大鍋湯在不知不覺中喝得一滴不剩，雖然隻有八分飽，為了健康著想，就這麽打住可以說是剛好。隻是，為什麽蘿菈會用那麽驚訝的表情看著自己呢？卡蘿蕾娜百思不解。
“……請兩位先去洗澡吧，我還要收拾一下碗盤。”
據蘿菈說，這問教堂底下蘊藏溫泉，泉水直接引至浴池以供洗浴。卡蘿蕾娜沒泡過溫泉，整個人雀躍不已。
“蘿菈小姐也一起來吧！”
“一起？可是……”
蘿菈的神情沒變，隻是迴答得吞吞吐吐。
“我待會兒再幫你洗碗嘛，還是說你不願意和我一起泡溫泉？”
“不，倒也不是……”
“那就走吧，gogo！亞修忒也一起來！”
卡蘿蕾娜牽起蘿菈的手臂，半強迫地拉著她走向浴池，並且在途中一度迴頭，指著伊爾彌發出警告。
“不準偷看！”
“這話真妙，我之前偷看過你洗澡嗎？每次都是你主動跑來讓我看的哦。”
“廢、廢話少說！”
伊爾彌坐在椅子上，嘴角泛起嘲諷的笑意。
真是沒禮貌的家夥，卡蘿蕾娜忿忿地想。居然對身邊這麽一個美少女的裸體完全不為所動，其實就算動了點色心也無所謂……想到這裏，她兀自臉紅了起來。
“怎麽啦？”
“沒、沒什麽！”
她慌慌張張地隨口應了一聲，趕緊衝向浴池，這麽一來即使臉紅，也可以推托說是因為泡溫泉熱到紅了臉。
一進到溫泉，她隻感覺舒服得像是全身都融化了。“唿……”家裏的浴室根本比不上這溫泉。身體裏的力氣逐漸流失，她就像隻水母般漂流在水中。
原來這就是溫泉啊。
“你還喜歡嗎？”
“嗯……很舒服…………”
她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在這裏麵泡上好幾個小時。
“不過……蘿菈小姐，你的胸部好豐滿……”
“咦？”
卡蘿蕾娜泡在浴池裏，眺望一旁的宏偉山脈。蘿菈的胸圍遠比雅玫麗安豐滿，看上去相當具有震撼力。她猛盯著蘿菈的胸部，惹得蘿菈難為情地用手臂遮住胸前。
“這隻能算普通吧。”
“不……真的很豐滿……簡直豐滿過頭了……”
“呀，卡蘿蕾娜，你在摸哪……啊。”
“你的胸部既然這麽大，分一半給我嘛……”
“這怎麽可能，咦，卡蘿蕾娜你該不會是泡昏頭了吧？呀！”
卡蘿蕾娜愈想愈氣，使勁地搓揉蘿菈的胸部。
在寬廣的浴池裏，蘿菈慘叫著四處竄逃，卡蘿蕾娜緊迫在後，活像個夢遊病患。
“抓到你啦。”
“呀！”
卡蘿蕾娜把手從背後繞到蘿菈胸前，一把抓住沉甸甸地晃個不停的豪乳。
“哇，圓滾滾、軟綿綿，好光滑又好有彈性哦！”
“卡蘿蕾娜，別太過分囉……我要生氣了，呀，不、不行，不能摸那裏，真的不行，伊爾彌先生會聽見的。啊、呀……不……！”
蘿菈眼泛淚光，嬌喘聲響遍整間浴室。
如果有男性目睹這場麵，肯定會當場噴鼻血致死。
吵鬧聲中，亞修忒獨自仰躺在水麵上，如水獺般悠閑地浮遊著。
8
在卡蘿蕾娜等人泡溫泉的同一時刻，桃發少女櫻咲夜一手提著燈，在雪地上前進。至於她為何出現在此，那當然是為了見伊爾彌·秘維克。在亞裏萊特島上時，那個男人始終沒有明確迴答救了自己的理由。
“……而且還摸了我的胸部。”
咲夜喃喃自語，感覺臉上發燙，直想擺脫這種煩躁的心情，而這一切全都得怪伊爾彌。
她原先打算在加利熙罕解決這件事情，因此隨時監視伊爾彌，隻是他和銀發少女總是形影不離，根本找不到機會接近。接著，伊爾彌等人驅車出城，她一路跟蹤，結果跟到了這麽一個天寒地凍的地方。
年幼時，她在地下室受盡折磨，早已習慣各種苦痛，吉拉喀米山的環境對她來說算不上嚴苛，隻是情形還是一樣棘手。
就在這個時候，意想不到的突發狀況發生。前方森林裏傳來刺耳的尖聲哀鳴，叫得響徹雲霄，音量之響亮絕非人類可以比擬。她本想充耳不聞，但礙於疑似伊爾彌和卡蘿蕾娜的腳印直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於是她隻好硬著頭皮前進。
進入針葉樹林後，黑暗中浮現一團白色影子，以迅如子彈的速度從她身旁飛了過去。突然有物體從身邊飛過，即使平時處變不驚的咲夜也忍不住驚訝，猛地迴過了頭。
她舉起燈照向身後，發現一頭雪白的龍。龍的身長約十公尺，身形看來屬於翼龍的一種，正全身流血，倒地不起。
她正納悶這是怎麽一迴事時，有個嬌小的身影一躍跳了出來。破風的聲音一響，龍的左翼隨即遭到斬斷。接著淒厲的尖叫聲響起，原來先前正是這頭龍在慘叫。更讓咲夜驚愕的是，龍的傷口急速腐爛，落在地麵的羽翼更是早已化為粉塵，在空中紛飛。
龍費盡力氣勉強站了起來，一腳踹向襲擊自己的身影。然而，影子以令人看不清的速度迅速移動，斬斷了龍的雙腳。
影子在地上、樹上和龍的身上自在地穿梭，由四麵八方攻擊眼前的目標。龍很快變成了一團肉球，發不出聲音，最後連腦袋也飛了出去，隻剩下軀體倒臥在雪地，降下一片血雨。
哄夜訝異地睜大了眼，這才發現蹂躪龍的影子原來是個和卡蘿蕾娜差不多高，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她留著一頭紅發，在左右耳上各紮起一束馬尾，身穿綠色洋裝，原本潔白的圍裙染上血色，手裏拿著一把漆黑的巨型鐮刀，看上去和這地方格格不入。不過那副模樣不管走到哪裏都顯得突兀，咲夜心裏想著，其實自己也是一樣。
“大姊姊，你是誰？”
手握鐮刀的少女站在腐爛的龍身上，低頭俯視咲夜。奇妙的是，即使才剛以殘酷的手段殺死一頭龍，少女身上竟無一點殺氣，甚至滿懷哀傷。
“我是櫻咲夜，你呢？”
“……我是麻裏。”少女老實報上名字。
咲夜不習慣與人交談，該如何延續話題著實讓她苦惱了一番。因此此時背後冒出說話聲，反倒讓她鬆了口氣。
“哎呀，這不是櫻咲夜小姐嗎？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您，這就叫做命運的安排吧。”
站在身後的是個身穿燕尾服，臉上浮現柔和笑容的男子，哄夜不知為何隻覺心生厭惡。
“唉……請別用那種眼神瞪我，我無意傷害您，反而想與您結識呢。恕我冒昧，我是克裏斯福·亞斯洛克，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這是什麽意思，新的搭訕方式嗎？”
“請容我解釋一下，我從以前就注意到您了，櫻咲夜小姐，亡國淡櫻的公主，同時也是喬斯卡·秘維克這個活災厄的侍從。您也許有所不知，其實您頗有名氣呢。”
咲夜在長袍裏握緊符籙，以備克裏斯福稍有輕舉妄動，便能立刻展開攻擊。
“所以說呢，請不要擺出那麽嚴肅的表情。麻裏，你也過來打聲招唿吧，沒禮貌的小孩可是會被艾莉絲大人討厭的哦。”
“唔、嗯……”
麻裏猶豫地點了下頭，手中的鐮刀迅速化為液狀，滲入手腕。由於這個現象與血龍相仿，咲夜不由得嚇了一跳。
麻裏甩動紅色雙馬尾，站到克裏斯福背後，並且偷偷探出頭來，從克裏斯福身後窺視著咲夜。那宛如小動物的舉動使咲夜大受刺激，無法理解如此幼小的女孩子為何會殘忍地殺龍，就算渾身濺滿血的麻裏站在自己麵前，她還是難以置信。
“哎呀，麻裏居然這麽怕生，真傷腦筋。請您別生氣，咲夜小姐，這孩子很乖的呢。”
“……這我不在意，反倒是你讓我更不愉快。”
“您說話真是直接。”克裏斯福苦笑。
“廢話少說，找我有什麽事嗎？我還有急事要忙。”
“噢，說的也是，那麽我就長話短說吧。”身穿燕尾服的奇怪男子伸手推了下眼鏡。
“您的目標是伊爾彌·秘維克，對吧？咲夜小姐。其實我也是為了某個目的來到這裏，隻是這件事很有可能遭到伊爾彌·秘維克阻撓。既然如此，不如就讓我幫助您，大家共同對付伊爾彌·秘維克，不知您意下如何？”
咲夜不解，克裏斯福是如何知道自己為伊爾彌而來，她並未向任何人提過這件事。再者，咲夜此時的注意力落在別處，根本不想理會克裏斯福。
“……告訴我，那個孩子是怎麽迴事？”
咲夜盯著躲在克裏斯福背後的麻裏，麻裏也興致盎然地望著咲夜。
“請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別裝傻了。這麽小的女孩子，在這種深山裏打倒那麽大的一頭龍。難道對你們來說，這種情形很普通嗎？”
“噢，原來是這件事啊。這在我們那裏確實是很尋常，不過呢……麻裏其實是亞裏萊特島的幸存者。反正她一個人活在那座島上也隻是等死，所以我的上司出於好意把她帶了迴來。隻是我那位上司有些特殊癖好，在麻裏身上不曉得做了哪些改造……不過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這種事情確實時有耳聞，喬斯卡和伊爾彌自小成了師父的小白老鼠，咲夜也是因為遭到母親虐待，才能獲得強大的再生能力。大人隨意擺弄孩童，的確不是什麽罕見的情形。
不過，麻裏是亞裏萊特島的幸存者，也就是來自咲夜和喬斯卡所毀滅的那座島嶼。之前她對這件事不以為意，但聽到麻裏是幸存者，她就一陣心痛，仿佛被長槍狠狠刺穿心髒似的。
麻裏知道這件事嗎？她望向麻裏，麻裏也睜著渾圓的眼瞳迴望。看那樣子她還不知道，希望她永遠不會發現這一點，咲夜心想。不知為何，咲夜不想被這個女孩子討厭。
“克裏斯福大人：麻裏的表現好嗎？漂亮地解決掉惡龍了嗎？”麻裏抓著克裏斯福的衣擺，小心翼翼地仰望著他。
“你做得很好，艾莉絲大人一定會很高興。”
得到克裏斯福的稱讚後，麻裏總算放心地綻放笑顏。
看著這一幕，咲夜對克裏斯福更是生出難以言喻的厭惡感，但她沒說出口，也沒表現在臉上。
即使克裏斯福參與改造，或是有什麽陰謀，帶給麻裏的傷害都遠不及自己。她自覺沒有立場插嘴，心想不知如何才能補償麻裏，沒注意到這足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湧起想要贖罪的心情。
“我答應你的提議。”咲夜答道。聽到這迴答，克裏斯福臉上瞬間閃過驚訝，又立刻恢複盈盈笑臉，點了點頭。
“您肯答應真是太好了。我馬上向上司報告這件事情，可以麻煩您幫忙照顧一下麻裏嗎？我明天早上會來接她。這座山裏雖然還有其他人與我們共同行動，可是要等到明天早上過後才能前往會合。”
“……這樣好嗎？我們才見過一麵，就把麻裏交給我照顧。”
“不要緊，麻裏在不在都不會影響到計劃。”
說完，克裏斯福消失在間夜裏。麻裏獨自留在原地，眼神裏充滿不安，用手抓住咲夜的長袍。
“克裏斯福大人到哪裏去了？”
“不知道，不過早上就會迴來。”
“在他迴來前，咲夜姊姊會陪我嗎……？”
那隻握住長袍的手又更用力了。
咲夜的心跳加速，咲夜姊姊這個稱唿也讓她不知所措，得讓這孩子安心的念頭在咲夜心中沸騰。該怎麽做才能讓她安心呢？咲夜想起伊爾彌在亞裏萊特島上摸過自己的頭，於是有樣學樣，摸了摸麻裏的小腦袋。
“呀啊……”
麻裏輕叫一聲，像貓一樣闔上了眼。因為她的模樣可愛，咲夜遲遲舍不得放手。
“好、好癢哦。”
聽見麻裏出聲抗議，咲夜總算迴過神來。
“我隻是在幫你拍掉頭上的雪。”
“啊，原來是這樣啊，謝謝咲夜姊姊。”
麻裏臉上浮現天真無邪的笑容，一了解到她是為了自己展露笑顏，咲夜一時喘不過氣。她覺得欣喜，同時感到無比痛苦。是自己和喬斯卡毀了這孩子的家鄉。
“我們去找今晚睡的地方，要是睡在這裏肯定會凍死。”
——我要守護這孩子。不管克裏斯福說什麽，她隻是單純想這麽做。
咲夜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有這樣的念頭，懷疑自己大概是瘋了，才會為不成理由的理由而行動。
她的腦子裏一片混亂，這時，一隻溫暖的小手握住了她。握住她手的人是麻裏。一發現咲夜正看著自己，麻裏嚇了一跳，急忙放手。
“晤……不、不能牽姊姊的手嗎？”
咲夜默默地把麻裏的小手掛在掌中。隻是這麽一個小動作，就讓麻裏笑逐顏開。
“咲夜姊姊的手好溫暖哦。”
“麻裏的手也很溫暖。”說著，咲夜握得更緊了。
在燈光照亮的黑夜裏，兩人踏著雪地前進。
“咲夜姊姊，我們要睡在哪裏呢？”
“我們說不定能找到熊冬眠的洞穴，在洞裏可以靠著體溫互相取暖，這麽一來就不用怕凍死了。”
咲夜說著，想像起兩人相互依偎取暖的情景，不禁有些難為情。
麻裏聞言，突然停下腳步。她的手握在咲夜掌中，腳卻不肯再前進半步。然後，她喃喃說了一句：“我得……殺了裏頭的熊嗎？”
咲夜迴頭，看見麻裏低垂下頭，空下的那隻手抓著裙子，雙唇緊抿。
“我不想殺熊，其實我誰都不想殺……不管是咖啡廳裏的人還是雪龍……可是艾莉絲姊姊和克裏斯福大人要我殺了他們，隻要殺了他們，就會有人摸我的頭……”
必須靠殺人才能得到他人疼愛。
咲夜猛地抱住麻裏，用力把她抱在懷裏。她沒有經過思考，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在無意識中做出這樣的舉動，但是她並不
後悔。
“麻裏你就算什麽都不殺，我也會摸你的頭。”
“真的嗎……？我不用殺了熊嗎？”
嬌小的麻裏是如此溫暖又柔軟。
咲夜過去也是如此，由於欠缺屠殺的能力，不得母親疼愛。為了讓人願意撫摸自己，擁抱自己，為自己梳頭，與自己共枕，疼愛自己，就算必須奉命奪去一條又一條無辜的性命也無所謂。不過在這世界上，也有人願意毫無來由地付出關懷，咲夜在亞裏萊特島上就遇見了這麽一個人。
——正因為如此，自己現在才會來到這地方。
“沒關係，我保證不會殺熊，我們再另外找別的地方吧。”
——放心吧，麻裏，有我在身邊守護你。
這句話梗在喉間，終究沒說出口。
9
深夜裏，伊爾彌走到屋外。來到此處時，他偶然瞥見教堂後頭，有件事情令他耿耿於懷。
那裏是一片墓地，上頭插了十來根木製的簡陋十字架，十字架上不見死者的名字。若是一般教堂，有這麽一片墓地也不足為奇，﹒不過在這樣的深山裏，這些到底是誰的墳墓？
伊爾彌不經意地陷入沉思。傳說死者的靈魂會墜落至星球中心，喬斯卡是否也是一樣？那個男人依從安排與其他死者一同迴到這個星球，那場景實在令他難以想像。
伊爾彌佇立在墓前，後方忽然有條圍巾圍到他脖子上。他嚇了一跳，轉過頭一看，蘿菈正提著一盞燈站在那裏。
“小心別感冒了。”
在修女的頭巾底下，可以窺見蘿菈還是一頭濕答答的長發。
美麗的臉龐。
近距離接觸。
幽微的皂香。
伊爾彌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不住加速。
“多謝關心……卡蘿蕾娜和亞修忒呢？”
“他們已經睡著了，大概是剛才在浴池裏玩累了吧。”
蘿菈不知為何麵色緋紅，撩了下黏在臉頰上的發絲。
雪山。冰冷的神情。冰藍色的瞳孔。
一天到晚和卡蘿蕾娜廝混的伊爾彌，忍不住被眼前女性所散發出的冷冽魅力深深吸引。
“蘿菈小姐才是，剛洗完澡就到外麵來，不怕感冒嗎？”
“……別擔心，因為我是雪女。”蘿菈悄聲說著。
“雪女？這麽說來，山腳下的村民說的雪女……就是蘿菈小姐嗎？”
“是的，我就是他們口中的雪女。”
修女自稱雪女，臉上帶著哀愁的微笑。在蘿菈喝止雪龍的行動時，伊爾彌就知道她絕非常人，何況一般人根本不會住在這種嚴寒的深山裏。不過，就算本人如此表示，伊爾彌可沒單純到毫不懷疑就相信對方真是雪女的地步。
眼前的蘿菈艾爾利，和在村裏聽到的蘿菈.艾爾利之間究竟有何關連？
“……這片墓地是由蘿菈小姐管理的嗎？”他決定先從最容易開口的問題問起。
“這片墓地……埋的都是在這座山裏喪生的人。”
蘿菈聽了露出縹緲目光，低聲道來。
“那些遇難的人嗎？”
“對，這座山由於終年積雪，很容易迷路，才不過十年就已經立了這麽多墓碑。”
再加上艾瑞緹絲花生長在此，隻怕人們明知危險還是會前仆後繼地登上雪山。
“這些全是蘿菈小姐獨力埋葬的嗎？”
“是，在伊爾彌先生麵前的是最新的墳墓……墓裏埋的是大約三個月前倒在山裏的老人家。雖然不知道這些人的名字，但我希望他們死後至少有個墳墓安葬，不然說不定無法順利抵達星球中心……這就是我在此地的工作。”
“雪山裏的守墓人……這就是雪女的真麵目嗎？可是我還是不懂，是什麽理由讓你持續十年都留在這裏為遇難者建墓呢？”
蘿菈聞言望向伊爾彌，眼裏閃爍冰冷光芒，令伊爾彌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伊爾彌先生，你真的打算上山摘艾瑞緹絲花嗎？你了解雪龍是一種多麽可怕的龍嗎？”
她問得盛氣淩人。
“……這話是什麽意思？”
“十年前，我本來住在山腳下的村莊。父母非常溫柔，我每天過著幸福的日子，兩歲的妹妹也是可愛極了。但是由於我天生擁有強大魔力，能施展魔法，結果引來雪龍覬覦。某一天，它們下山擄走了我，從那之後我就成了吉拉喀米山的守護者，在這裏為雪龍看守疆界。就算我想下山，也會遭到雪龍設下的結界阻擋。”
蘿菈突如其來地迴答起伊爾彌的疑問。
與家人分離十年，在那之後一直孤伶伶地住在這冰天雪地裏。若蘿菈所言不假——
“這種行為實在太蠻橫了！”
伊爾彌壓抑不住怒氣，高聲抗議，惹來蘿菈一臉驚愕。
“……你為什麽生氣呢？”
“那還用說嗎？蘿菈小姐又沒做什麽壞事，為什麽非得和家人分離，被迫獨自住在深山裏……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不過這就是雪龍，它們在為數眾多的龍族當中具有極高的智慧與魔力，同時也非常高傲。我身為魔法師，依然沒有信心能敵過雪龍。伊爾彌先生，你如果遇上雪龍，活下來的方法隻有一個，就是先下手為強。要想保命一定得痛下殺手，否則被殺的就是你。”
伊爾彌用力咽了下口水。蘿菈的目光銳利，話中的矛盾更讓伊爾彌感到混亂。不，她的話不隻矛盾，簡直是破綻百出。
光聽蘿菈這一段話，也許沒有人會懷疑她所言是否屬實。但這話明顯與在村裏聽到的有很大的出入。妹妹妮娜表示，姐姐蘿菈在三十年前失蹤，眼前的蘿菈卻說自己是在十年前遇擄。
十年與三十年，這一大段差距究竟從何而來？最讓人難以判斷的是，雙方都不像在說謊。
難道這世上有兩個蘿菈？不可能有這種巧合，但眼前的蘿菈確實相當年輕。由於愈想愈混亂，
他決定還是放棄追究。
“……感謝你的忠告，不過我是所謂的龍迷，除非逼不得已，絕不會動手殺龍。”
“如果卡蘿蕾娜小姐因此遭受池魚之殃呢？”蘿菈露出試探的目光。
“……我就算死，也會保護她的安全。”
“是嗎？抱歉插嘴管這麽多，我隻是不想再掘新的墳墓……”
“別在意，我們不會在這地方送命，也不會殺死雪龍，一采到艾瑞緹絲花就會趕緊溜下山。”
伊爾彌微微一笑，然後以天冷為由催蘿菈進屋。他想趕快鑽進被窩，今晚還有很多事情得仔細思考。
蘿菈注視著伊爾彌走在前頭的背影。
她提出了忠告，心裏期望的卻不是伊爾彌等人平安下山。她希望伊爾彌殺了雪龍，幫伊爾彌圍上的圍巾就是她提供的報酬。伊爾彌是個俊俏的男孩子，卡蘿蕾娜也很可愛，她好久沒像今晚這樣開懷歡笑。不過，隻要雪龍在此，她就等於被囚禁在山上。
這十年來，蘿菈殺了所有入山的人，為他們挖掘墳墓。這才是守墓人的工作。她的職責是讓入侵雪龍領地的人成為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挖掘墳墓不過是偽善，她真正想埋葬的是那些殺害父親的村民，她早就厭倦了這座山。
前幾天，有個佩戴迪亞馬特臂章的少女提供了一個計謀。主要角色全員到齊，她也下定了決心。
這次，自己絕對要脫離這個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