芏白掩不住笑,“勉強湊合,我們夙獸的壽限長,而你們人族無論境界多麽高,該死的年紀就該死,我們夙獸不同,隨著境界的增長,我們的壽限也會提高。”


    “活久了也無趣。”蕭隱天並不羨慕。


    芏白問:“可你....甘心嗎?”


    蕭隱天灑脫言道:“我的靈魂魄體受到了重創,能不能活已經不是我能決定的了,甘心?早就甘心了....這一輩子已經夠長了,現在終於可以落個清閑了。”


    芏白坦然問:“可有遺願?”


    蕭隱天沉默不語,隻是呆滯著望著遠處,似乎在沉思著什麽。


    遺願?


    人在世的時候,願景倒是吹得比天還大,可將近瀕死,願景會無限度的縮小,甚至可能都不存在。


    這樣也好,所謂的遺願,至少不會成為遺憾。


    芏白講道:“聽著,我已經查看了你的靈魂魄體,基本上是不可能恢複了,更為糟糕的是,隱魔不經意間衝擊到了你的夙核,現在你的夙核正處於分裂的狀態,而你的子夙正在拚命維持著自己穩定的狀態,漸漸煉化自己,為的是救你的性命。”


    “悼曲在煉化自己?”


    聞言,蕭隱天瞳孔放大,震驚不已。


    悼曲煉化自己的結果,可能會挽救蕭隱天的性命,但悼曲必定會死亡,抽離出全部的靈魂靈息,永恆的消逝。


    芏白解釋道:“你也清楚,夙核一旦破裂,其宿主的性命是留不住的,你的悼曲本處於重生的狀態,而隱魔的戾氣在你的靈魂魄體中胡亂碰撞,徹底混亂了悼曲的重生狀態,恰巧趕上了你夙核的破裂,它煉化自己是唯一能救你的方法。”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蕭隱天請求道。


    他生平很少求人,不過這時的他,也顧不上什麽臉麵。


    芏白耿直地答應了,“你說吧,隻要我能辦到。”


    蕭隱天道:“幫我穩固夙核一天。”


    芏白知道他想什麽,有些惱怒道:“你瘋了吧,悼曲煉化自己就是為了讓你多活上幾天,為你爭取活命的機會,我知道你想幹什麽,可一旦你強行喚出悼曲,夙核的破裂之際就是你死亡之時,無法彌補。”


    “給我最後一天時間,我陪陪它。”蕭隱天微微一笑。


    他成為夙師,至少也有八九十年了,從未靜下心來,和悼曲呆在一起,終日奔走四方,打打殺殺。


    年少輕狂的日子,直至垂暮年老的日子,他唯一對不起的,就是至始至終守護著他的子夙,悼曲。


    “也行,我答應你。”芏白勉強應了下來,道:“你先迴答我,夏蘇星到底是誰?”


    芏白很想知道,那位少年實在是跟它的故友太過相似。


    蕭隱天欣慰一笑,“蘇星....是我的孫子,他的爹是夏一天,是我唯一的徒兒,我一直將夏一天當成親兒子對待,夏蘇星自然就成了我孫子。”


    “他距離他的死期不會太遠。”芏白淺淺一笑。


    蕭隱天默然,道:“我知道,能將他從地獄拉出來的,隻有他自己。”


    芏白輕聲一笑,“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還是光著屁股爬地呢!時間可真急,一眨眼就走了近百年,從你小的時候,到你死的時候,果真是白馬過隙,匆匆流逝。”


    它的話音剛落,一束微光流入了蕭隱天的識海。


    隨之,蕭隱天原本虛無的身體漸漸實化,他寬慰一笑,“悼曲,出來。”


    悼曲似乎是墨泥糊成的,黑黢黢的一團擺在那裏,它習慣了無精打采的樣子,懶垂著雙肩,微低著頭,眼睛裏微閃微閃的靈光,木楞地站在蕭隱天的身旁。


    “悼曲,我在十四歲時遇見了你,見到你的第一眼,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悼曲不具備溝通能力,可它能聽懂蕭隱天的話,它將頭微微抬起,疑惑的雙眸望著蕭隱天。


    “想到了自己,你和我一樣,都是黑夜中最孤獨的存在,那時候我從你眼裏看見的盡是冷落、排斥、孤獨和落魄,當時我就在想,我是孤獨的人,你是孤獨的夙獸,我們相互陪著應該就不孤單了,至少打心裏知道,彼此始終都在。”


    蕭隱天說著,坐在了地上,悼曲也坐了下來。


    孤獨....


    有些人生性就圖個逍遙自在,不想遭世俗束縛了手腳,他們的孤獨在世人的眼裏成了灑脫。


    有些夙獸孤僻,隻影單形,孑然一身的棲屈在黑暗的角落,它們的孤獨在世人的眼裏成了邪惡。


    一夙師,一子夙,相互彌補自己內心的空缺,也是極好的。


    此處是蕭隱天的夢境,隻要他想看見什麽,就能夠看見什麽,天幕地間,會隨著他思緒的轉念而變化。


    他想彌補悼曲內心深處的空缺,關於那份恬靜的生活。


    從黎明到夕陽,從花開到花敗,從春天的草長鶯飛,到冬天的雪花飄零,有日月星辰,有海角天涯。


    迷幻的天際幻化多彩,天際之間,有溫有凉,有晴有陰,烏雲和晴空並存,花鳥和魚鯨暢遊。


    萬物如同一卷舞動的彩畫,鋪在半空之間,各式各樣的喧鬧和豔麗,在他們的眼前綻放而開。


    悼曲癡癡地望著周圍景物的變化,它終於展顏笑了,會心的笑極具感染力,蕭隱天也笑著望向它,這是他唯一一次看見悼曲的笑容。


    他原本以為,悼曲本就不會笑,但他錯了。


    悼曲的性格跟它的名字一樣,孤僻、邪惡和暗係。


    微笑似乎跟它毫無瓜葛,實際上,這是世人根據它的相貌和行為強加於它的,哪怕是它的宿主,也是如此認為。


    它看著蕭隱天,露出了一抹濃鬱的笑意,似乎在講,它可以微笑。


    蕭隱天摸了摸它的腦袋,淺淺一笑。


    “我這輩子已經到盡頭了,悼曲,謝謝你。”


    ......


    林小芸在蕭隱天的床邊熟睡,她的右手輕握著蕭隱天的手。


    她倏忽驚醒,雙手再次緊握住蕭隱天的手,她能感覺到那手心擴散的冰冷,其拇指按住蕭隱天的手脈,愕然嚇住了。


    她呆滯的目光盯著蕭隱天的麵龐,淚珠從眼簾中流淌而下,滑過臉頰,順著唇珠落在了床單上。


    “爺爺。”林小芸帶著哭腔,不停地唿喊著。


    袁夢院長聞見了動靜,匆匆跑了進來,看著林小芸淚水潸然的樣子,她看了一眼安詳入睡的蕭隱天。


    袁夢院長停滯不前,她的嘴角微微抽搐,咬著牙關,沉著頭。


    隨之,她緩步走出了房門,心緒極為沉重,隻是不忍在林小芸的麵前奔潰。


    林小芸竭力地哀求道:“爺爺,你醒過來,好嗎?”


    “我知道,你心裏肯定很煩我胡鬧,可我已經在學習做一個大人了,你能不能睜開眼睛啊!再看看我....哪怕就一眼,我也滿足了。”


    “爺爺,我多麽想成為你的驕傲,多麽想向你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了,可是,你為什麽不給我機會?麻煩你睜開眼看看我,我沒有哭....”


    林小芸把臉埋在床單上,雙眼泛著紅潤,哭腔道:“你能不能把眼睛睜開啊!你這個大懶蟲,已經睡了這麽久了,怎麽還要睡啊!”


    “給我起來!求求你了....”


    “蕭隱天!眼睛睜開就不困了,睜開啊....你為什麽還閉著....”


    “......”


    七星端。


    袁夢院長獨自一人坐在那一處礁石之上,天地皆為星夜,微微的涼風吹拂著她兩鬢的銀發,她的眼眶已經紅了,可能也隻是風太急了,一不小心吹進了沙子。


    在天穹的另一端,七星聚在一起,原本有四顆燦亮的星星,這一刻,最中間的那顆星星倏然黯淡了下來,隻是發著微弱的光芒。


    袁夢院長的眼眸一直望著那顆黯淡的星星,一連串的迴憶從她的眼眸中閃過。


    她也總算放下了偽裝,淚珠從眼眶中流落,她微微一笑,眼裏盡是苦澀。


    “經曆過那麽多的生死離別,你還是放不下他,不是嗎?”


    田棘的聲音傳來,他就站在袁夢院長的背後。


    袁夢院長閉上了眼,吞下了哽咽,道:“你也來了,好意思嗎?叛徒。”


    田棘輕輕一笑,坦然道:“世界上哪有絕對的忠誠,隻是背叛的籌碼不夠罷了。”


    “你過得還好嗎?”袁夢院長問道。


    田棘迴道:“至少我不後悔。”


    “隨你的便,七星端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也是時候摧毀它了。”袁夢院長的語氣盡顯悲戚。


    田棘搖頭一笑,道:“袁夢,你摧毀的並不是七星端,而是過去。”


    袁夢院長沉默不語,她確實想要摧毀過去,摧毀關於蕭隱天的所有,並不是有著恨,而是愛得狼狽。


    誠然,一大把年紀再談情情愛愛就顯得格格不入了,但未經她和蕭隱天的經曆,才不夠了解到他們之間那份深切的情。


    “隱天說過,他最想的生活是在桃花林中的小木屋,你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就是一片桃花林,就將他埋在那兒吧。”


    言語一畢,田棘就離開了七星端,他知道袁夢院長不樂意和他呆在一個地方。


    至於留下的袁夢院長,隻是癡癡望著象征著蕭隱天的暗星。


    人一旦老了,就會對死亡多一份看法,就是釋然。


    不過此時的她,似乎還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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