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過了傍晚,被學姊找出來的我與誌乃來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餐廳。


    話雖如此,這迴卻不是有麻煩事要拜托我,而是學姊為了答謝先前的幫忙請吃晚餐。


    我們坐在廣闊大廳窗邊的包廂座位。因為一樓是停車場,所以在二樓的大廳裏,可以隔著窗戶看到下麵的馬路。這條馬路的交通流量很大,行人跟腳踏車也很多,所以雖然隻坐在這裏五分鍾,我已經聽到了好幾次的喇叭聲。真希望店家能夠注意一下隔音啊!


    一邊茫然的想著這種事情,這麽一說,我想起了某事。這似乎是我第一次,跟誌乃一起到餐廳吃飯呢!至少,在我的腦海中,沒有殘留任何的相關記憶。


    真要說起來,我本來就不是那種常上餐廳的人。


    餐廳與速食店不同,出餐速度很慢,而且每種餐點都相當昂貴。如果是套餐,大概也都要一千圓左右吧!如果是晚餐就算了,這種金額根本不符合午餐或下午茶的價位。雖然種類豐富,可以吃到各種東西,但高中生或是貧窮大學生,還是比較會去速食店用餐吧!


    「今天我請客,要吃什麽盡量點吧!」


    學姊對著誌乃,將略顯大張的菜單咚的一聲攤在桌麵上。順帶一提,雖然學姊的臉很明顯的隻對著誌乃,但我也有包含在請客的範圍裏吧?應該有包含,對吧?因為我也有幫忙啊!至於被問到有沒有幫上忙,那就很微妙了。


    鴻池學姊是一個手頭挺寬裕的人。她明明隻是一名大學生,但名下卻有車子。從這一點來看,應該不難想像吧!


    我之前陪她去買過東西——當然是被強行帶走的——不過,學姊去的每一家店都跟我常去的量販店完全不同,價位甚至貴到我覺得店員可能筆誤,在標價牌上多寫了一個零的程度。


    可是,學姊卻有如選購日用品似地買著那些高價物品,而且還沒有看價錢。我第一次看見那副姿態時,甚至恐懼到隻能躲在店內角落不斷發抖的程度……不,當然這是玩笑話啦!可是,就心理層麵而言,我就是受了這麽大的打擊。


    順道一提,誌乃也是一個滿有錢的中產階級。她雙親的工作態度相當認真,雖然待的公司不同,但都是裏麵的高層人物。即使,兩人的公司都無法稱作大企業,但社員人數也有一定的程度,而且營業額也不賴,雖然我不知道股價有多少就是了。在這裏順便講一下,或許有人會認為經濟係的學生應該要知道這種事,但不巧的我隻是一名念普通中小學,高中也是普通科的尋常大學生。不隻是股票,我連簿記也是一竅不通。現狀已是如此,更何況一年級幾乎都是通識課程而沒有專業課程,不懂這些也是無何奈何的事吧!


    總之,她的雙親是精英社員。縱使或多或少有犧牲到私生活的地方,但熱心工作到那種程度,收入當然也會提高。雖然,我們家曾經住在相同的高級住宅區中,但那僅僅隻是繼承祖父母的土地而已。誌乃的雙親與父母隻是非常平凡的上班族與家庭主婦的我家,是處於完全不同的世界,是貨真價實的有錢人。


    身為他們獨生女的誌乃,當然不可能貧窮。即使不能讓小學生身懷巨款的走來走去,但她的皮夾裏總是插著金卡。當然所謂的金卡,指的並非是某個地方的會員證或提款卡,而是如假包換的信用卡。雖然我覺得沒必要特意解說,但還是順便說一下好了。我身上並沒有信用卡。


    嗯——這是為什麽呢?


    我不由得覺得悲從中來。


    年長的鴻池學姊也就算了,連小學生都比不過的我,究竟是……


    唉,事到如今抱怨這些也沒用吧!


    快速切換思維後,我對著坐在旁邊埋首在菜單裏的誌乃問道:


    「誌乃要吃些什麽呢?」


    「小乃乃還是要點兒童午餐吧?」


    「呃,學姊……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啦!」


    「什麽啊——兒童午餐不是很好嗎?正好適合小乃乃啊!嗯,這當然是指好的方麵啦!話說迴來,這裏似乎沒有的樣子呢!這個,c套餐有那種感覺就是了。」


    「有插旗子呢!」


    果然,說到兒童餐,就一定要在上麵插旗子才行。如果還附贈無意義的玩具,就真的像得沒話說了。雖然,不能對這件事有所期待啦!


    「啊……不過,這個不行呢!你看,裏麵有加青豌豆。」


    擺放漢堡肉與香腸的盤子中央,盛滿插著旗子的雞肉炒飯,像是加入可疑雞肉的詭異紅色炒飯,但裏麵有鮮豔到像是有毒的綠色球狀物體。而且還是一大堆,像是刻意在炫耀似地。


    「連青豌豆也不吃,是不行的喲!以前的人說啊……女人如果不吃青豌豆,就不能變成一個好女人哦!」


    「又是那種一看,就知道是騙人的謊話……」


    「有什麽關係嘛!每個小孩都是這樣克服討厭的食物啊!我也是因為大人說,不吃青椒屁股就會長尾巴,才邊哭邊克服的耶!」


    「啊,學姊討厭吃青椒啊?話說迴來,為什麽不吃青椒就會長尾巴?有什麽典故嗎?」


    「不,之後我有問過,似乎什麽典故都沒有的樣子。媽媽笑著說,那隻是隨便想出來的理由而已。」


    不知道該不該說,不愧是鴻池學姊的母親……雖然對心裏留下陰影而表情陰鬱的學姊不太好意思,但這個故事還真的有點好笑。


    「我點三明治套餐。」


    完全無視在一旁大聲喧鬧的我們,誌乃點了隻盛有四個正統三明治,看起來份量有點少,價格也還好的輕食。


    「什麽啊?不用跟我客氣啊?不然點這個期間限定的特製牛排套餐也行哦?」


    「不行啦,學姊。誌乃的食量很小呢!」


    學姊手比的特製牛排套餐,是兩百五十克的和牛裏肌肉排加上餐包跟米飯,還附上生菜沙拉與濃湯,份量明顯過重的餐點。


    如果是男大學生——而且還很窮困——的我,或是平常就會大吃大喝的學姊倒也還好,對身材比普通小學女生更加嬌小的誌乃來說,吃下這些東西就算會消化不良也不足為奇。果不其然,誌乃隻瞄了一眼就說「我不要」表示拒絕。


    誌乃的這種表現,讓學姊有點無聊的——她到底在期待什麽啊——聳聳肩,之後就沒再勸她點別的東西了。


    「大姊!可以點餐了吧——?」


    學姊以有如在居酒屋裏喝酒的大叔口氣叫住女服務生。


    呃,學姊,按鈐叫人吧。鈴聲裝置就好好的放在桌上呢!


    ***


    結果,學姊點了b套餐。那是一份和風料理,食物細分成好幾區的重箱裏麵,裝滿幕之內便當(注:在一個區分成好幾個格子的盒子裏麵,精致地擺放拌菜、烤菜、煮菜、米飯等傳統日本懷石菜係飯菜的盒飯)菜色般的各式鮮豔料理,而且還附加了醬菜與味噌湯。每樣菜的份量雖然不多,但加在一起看起來也滿多的。


    我點的是奶油培根蛋汁意大利麵。會這樣點,是因為不喜歡冒險的個性使然。請不要用可憐蟲之類的話來挖苦我,因為學姊早就用過這招了。


    就這樣在所有人的餐點都到齊,並且各自吃了一口的時候……


    「深山老師……看到我們的時候,好像很害怕呢?」


    學姊突然說道。


    由於話題起頭的過於唐突,在那瞬間,我還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麽。


    「啊……嗯,大概吧!」


    雖然,我不確定那樣叫不叫作害怕,但至少可以確定她很焦躁。


    「可是,在知道我們是來學校參觀的人之後,她立刻恢複了原先的表情。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我們隻是來學校參觀的話,她就會覺得放心了呢?說真的,如果不


    是的話又怎樣?那個老師原先到底以為我們是誰?」


    「那個嘛……應該以為我們是可疑分子吧?你看,就像深山老師所說的,最近學校裏麵不太平靜。更何況,事實上有可疑分子侵入校園,她會提高警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的確,就算把我們誤認為是可疑分子也不奇怪。不過,那僅限隻有我跟你在現場的情況。那時,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小乃乃與高屋敷大姊在哦!小乃乃可是確確實實穿著製服,而身材高挑、外表最顯眼的高屋敷大姊可是那所學校的老師。不管怎麽想,這兩個人都不會是『可疑人物』吧?」


    「…………」


    這樣說,或許也對。


    沒看到兩人的存在——這種事絕無可能。室內的確很暗,但也有三支手電筒的光線在照射。再說時間也是白天,亮度要辨認臉孔綽綽有餘吧!


    更不用說,最顯眼的高屋敷小姐就站在離門最近的地方。如果有人從外麵看進來的話,一定會先看到她的身影才對。


    「那個老師不認為我們是可疑人物。可是,她還是感到很害怕。那是為什麽呢?答案隻有一個,就是對某人進入那個地方的事實感到恐懼。」


    「進入倉庫的事……?」


    「應該說,在那裏調查的事。」


    ……學姊到底想說什麽?身為教師會想隱瞞自己學校所發生的不名譽事件,所以才對有人進入倉庫的事情感到吃驚。是這個意思嗎?我說出了這個看法,學姊笑著開口說道:「一半對,一半不對。」


    「老實說,當時深山也被當成是嫌疑犯之一。」


    「為什麽……」


    「因為,深山霧正是第一個發現的人。」


    學姊豎起一根手指頭,一邊說:「懷疑第一個發現的人,是調查案件的基本原則。」


    「第一個發現的人?呃,可是,學姊你不是說過,是好幾個老師一起發現遺體的嗎?」


    「正確地確認受害者死亡,並且報警的是別人——一個叫明智學,現在已經不在這所學校任教的國語老師,可是第一個在倉庫發現木下的人卻是深山。呃,按照先後順序說明嘛,原本在事件發生前,正好要舉行教職員會議。當然,地點就是教職員辦公室囉但是,應該全員出席的會議裏,木下卻始終沒有出現。大概就在會議預定開始的三十分鍾後左右吧,這個時候深山說木下實在太慢了,並主動表示自己要去找他。反正木下一定在體育館或倉庫那邊,所以她拿了幾把鑰匙就離開了。然而——連深山在經過十五分鍾後,也沒有迴來。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實在太可疑了,所以包括明智學等三名老師便一起出去找人。但是,當他們來到倉庫前方時,卻發現深山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從處於錯亂狀態的她口中,聽了斷斷續續的證言後走進倉庫,才在那邊知道有事件發生的事實。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這樣。」


    學姊一邊轉著筷子一邊解說。她的禮節實在太差了,如果誌乃模仿的話該怎麽辦?嗯,她不會做這種事吧,因為她是一個不管做什麽都很有教養的好孩子。此時,我下意識地將視線轉向誌乃,隻見她連半點參與會話的樣子也沒有——如果突然加入,我會覺得很困擾——隻是咬著對自己來說,顯得略大的三明治——不,並不是用咬的。因為嘴巴不大,所以她沒辦法大口咬三明治。相對的,她以小口小口啃食的方式一點一點地吃著三明治。總覺得這種姿態,仿佛像是倉鼠在吃東西的樣子。


    「啊——我也覺得小乃乃像小動物般吃東西的樣子確實可愛,也了解你想就這樣一直凝視下去的心情啦!不過,如果你現在能暫時聽我講一下話,姊姊我會非常高興的喲!」


    「我有在聽,有在聽啦!沒錯,當然有聽進去!」


    「是嗎?」嗚嗚,打從心底懷疑的眼神。「哎,也沒關係啦!說真的,你聽完這番話後,有什麽想法?」


    「想法嗎?嗯——雖然不曉得原因,但深山小姐果然可疑呢!」


    從深山離開職員室,到其他老師出來找人之間一共有十五分鍾。可是,屍體幾乎在同一時間被發現。這裏明顯有古怪之處。找尋被害者或許就是要花這麽多的時間吧,不過深山小姐打從最初,就已經預料對方會在體育倉庫了。就算是先去其他的地方尋找,應該也用不著花費那麽多的時間。


    「她也有拿體育館的鑰匙吧?有沒有可能先去那邊找人?」


    「沒有。本人說要先去距離最近的倉庫。」


    這麽一來,果然多出了空檔。


    十五分鍾的空白時間。


    在這段時間內,她究竟在什麽地方做些什麽呢?


    「深山的理由是,尋找木下前,先去了廁所。」


    「去了廁所嗎?」


    「嗯,這種理由沒有什麽不自然的地方。女生上廁所要花費的時間,遠比男生想的要多出許多。而且不管怎麽說,這個理由也具有無法證明的優點。既然沒有證明的方法,當然也就沒有證明的必要。就是這麽迴事。」


    「我怎麽覺得,這個理論非常亂七八槽……」


    「沒辦法。不論何時,證明義務都是在懷疑者那一方。」


    嗯,是這樣說沒錯啦!


    「然後,還有一個問題。在她發現疑似遺體——因為,沒有確認是否已經死亡——之後,好像還嘔吐了。順帶一提,這件事可以被證明。倉庫內的入口處附近,就有證據——說得清楚一點,就是發現了嘔吐物。」


    「學姊,現在在吃飯——」


    「不可以在意,因為去想才會在意。隻要不去想,就不會在意了。所以,小乃乃也不行在意哦!」


    「我沒關係。」


    哎呀,誌乃。沒關係……我說你啊,這樣真的好嗎?


    學姊也一樣。不要在這種奇怪的情況下,誇獎小乃乃真乖~好嗎!


    「總之,種種跡象都顯示深山霧相當可疑。雖然比其他老師早出去十五分鍾,然而發現屍體的時間卻那麽慢。至於這段時間內的行動除了本人的證詞外,沒有其他人可以證明。去上廁所的證詞無法證明,另一方麵來說,也稱不上是充分的證詞。因為,上廁所這種事,可以憑自己的意思隨時去上。那麽,即使把她當作犯人,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事吧?如果有那麽充分的時間,要殺害一個人,然後再把屍體吊起來並非不可能。」


    「說得沒錯。條件齊全到這種程度,不懷疑深山小姐還比較不自然呢!」


    「沒錯。不管是誰都會這麽想。當時,每個人都是這麽想的。可是——到現在,深山仍未被逮捕。不,不隻是這樣,她甚至沒有被當成重要關係人,強製帶迴警局過。證據就是深山至今都還在這所學校堂堂正正地教著書,以一名未婚夫遭受突如其來的暴力,而死亡的可憐女性身份。」


    講到這裏,應該是說得有點累了吧,學姊休息了一會兒。她將漂漂亮亮堆滿重箱的菜肴一一塞入口中,將各自品嚐雖然美味但混合在一起後,因化學變化所產生的複雜詭異味道以白飯加以中和,接著連品嚐味道都沒有地將味噌湯灌入胃裏。熱衷教育的媽媽看到,肯定會大聲斥喝「要細嚼慢咽!」的了不起吃法與誌乃完全相反,那幅光景簡直像是巨大怪獸在吃東西一樣。即使如此,這種吃相或許可說是有一種微妙的可愛感覺。


    最後將店家端出來的熱茶——在談話期間,多少冷掉了些——當成是盛夏太陽天遊玩迴來後,所喝的冰麥茶一樣咕嚕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接著用力發出唿哈~的吐氣聲。


    其實,她是披著女大學生人皮的某處歐吉桑吧!這種妄想慢慢地從我的腦海處冒了上來。


    「嗯,當時的警察並沒有不務正業。他們試著想將深山俯首認罪,但最後不管怎樣,


    都無法成功。那麽,你覺得這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嘛……」


    「因為有不在場證明。」


    此時,迴答問題的既不是我也不是鴻池學姊,當然也不會是經過的女服務生或是靈界通信,而是誌乃本人。


    轉頭望過去時,也許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吧,隻見她露出極不悅的神情並將臉別開,盤子上以扔出去的形式所放置的三明治也隻咬了幾口而已。


    「小乃乃,為什麽你會這樣想?」


    「就目前為止所聽到的情報來判斷,如果有無法斷定深山是犯人的理由,除了她不可能是犯人的確切證據,或是證詞外,別無其他可能。說到有什麽事情能證明嫌疑極大的她不可能犯案,答案僅有一項。那就是在推定的死亡時間內,不在犯罪現場的不在場證明。」


    呃……嗯?因為,她說得實在是太快了,我有點聽不懂。


    可是,學姊卻點點頭說:「正確答案。」


    「其實,推定的死亡時間,是在深山發現屍體的三十分鍾前。」


    「三十分鍾前……也就是說——」


    「沒錯。也就是教職員會議剛開始舉行的時候。深山在會議開始前十分鍾,就在教職員辦公室,當然在開始之後一次也沒有離開過座位。這一點可以被完美的證明,因為在場的三十四名教職員都是證人。這個不在場證明的完美程度,早已超越能否被打破的次元了。」


    這樣……的確可以稱為完美。


    隻要沒有三十四名老師全是共犯的驚人發展,這個不在場證明就絕無可能產生動搖。與其這樣講,倒不如說這種結果太令人討厭,又極為不公平吧!


    可是,即便其他教職員的證詞無誤,仍不代表毫無逆轉的機會。


    「請等一等。話說迴來,那個死亡時間的推定結果真的準確嗎?」


    因為是十年前的技術,所以不能期待它具有現在的精準度吧!就算有十分鍾或二十分鍾的誤差,也不足為奇。而且隻要有這一點差距產生,就有可能性出現。


    「啊~……說到這個嘛~」


    學姊卻難以置信的聳了聳肩:


    「確實,這十年來警方的科學搜證能力大為提升,當時的技術的確也沒有現在的準確性。在推定死亡時間這項技術上,以前與現在的正確度可說足處於完全不同的次元吧!然而,這畢竟隻限於經過長時間後才發現屍體的狀況。」


    「啥……?」


    「人死後屍體會僵硬,你知道吧?」


    「這種事,我當然曉得。」


    「死後僵硬這種現象,會在死亡後以分鍾為單位不斷地變化。這種變化過程,早在以前就已經確定了。除此之外,還有血液凝固的情形,或是屍斑的色澤形狀等現象。總之,屍體在經過長時間的放置後,確實必須經過現代科學技術來鑒定,可是在短時間內就發現屍體的情況下,現在的鑒定方式與十年前並無不同,結果是一樣。」


    「可是,我記得死後僵硬的時間可以動手腳吧?好像是……利用溫度變化吧!」


    我以前讀過的懸疑推理小說裏,就有這個把戲。就是為了影響死亡時間的推定,故意將屍體保存於低溫場所的手法。


    可是,這點也被學姊輕易地否定了:


    「在沒有空調與暖爐的倉庫內,要怎麽做才能改變室溫?你覺得那裏看起來,是隔熱效果很好的地方嗎?」


    「這……這個嘛……」


    看起來當然不像。


    「哎,那不過就是個水泥箱子,而且似乎也不容易散熱。此外,警察也沒有笨到,不會將自然現象所造成的溫度變化考慮進去的程度吧?」


    「這麽說,就表示推定的死亡時間絕對無法動搖囉?」


    「可以這樣講吧!正因為如此,警方才無法進一步調查。但是,如同我最初所講的,深山不希望有人調查那座倉庫。如果進行調查,說不定會出現某些對那個人不利的證據,然後也許就能攻破隻能以完美來形容的不在場證明。」


    學姊在說這番話時,臉上表情有如發現獵物的豹般銳利。不,嗯……雖然銳利,還是像貓一樣可愛就是了。因為這個人長得就是一副娃娃臉,外表一點也不可怕。隻不過,對知道這個人本性的我而言,這樣就足以產生十分恐怖的感覺了。


    「你看起來好像很開心嘛……」


    「當然囉!因為,說不定有機會可以解決十年來的懸案嘛!這樣還不有趣的話,什麽東西你才覺得好玩?」


    學姊以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


    我可是一點也不樂在其中哦——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


    我知道就算說了也沒用,而且本人如果很開心的話——哎,這樣也沒關係吧!


    「唉……請請請,就隨便你搞吧!可是,你可不要忘記最重要的小鼎哦!因為,這件事情才是原先的重點。」


    「這種事,我知道啦!我也有想辦法要解決小鼎的問題。因為還要花一點時間準備,所以在這段期間內,岔題一下也沒有問題吧!」


    我覺得岔題本身就是問題耶!


    哎,既然學姊說有辦法可以解決,就應該沒錯吧!


    關於這種事情,可以無條件地相信她。


    所以我說完話後,便將視線從學姊身上栘開,然後望向獨自沉默不語的她。


    「對了,誌乃你不吃嗎?」


    「吃飽了……」


    仍然把臉別開的誌乃,更加簡潔地迴答了問題。


    真奇怪,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應該不會已經吃飽了吧!誌乃的食量雖小,但平常也都跟我一起吃飯。隻不過是四個三明治,應該不會吃不完才對。那麽,她是因為先前「嘔吐物」的發言才失去食欲的嗎?不,還是三明治裏麵放了討厭的東西?


    就在此時,我發現了一件事。在殘留下來的一份三明治裏,夾了常見的蛋與火腿,但是在蛋黃的中央卻有一個小小的綠色物體。那是一個太過鮮豔、又圓又小的——豆子。


    「裏麵有放……青豌豆嗎?」


    「……借由單一視點所取得的情報有其界限。隻要采取主觀論點,其中必然會發生誤解。人既然生而為人,便無法從這個命題中逃脫,所以一切問題均會匯聚於此。」


    「也就是說,菜單照片上麵根本看不出來有青豌豆囉!」


    我們不約而同發出苦笑。


    02/


    如同往常,無機質的教室裏,無機質的授課開始。


    在這種教室裏,鼎努力的撐著身體上課。


    好難受……好難受……好難受。


    身體有如灌滿鉛般的沉重。


    簡直就像隻有這一帶的重力倍增般的難受。拚命凝視著黑板的雙瞳不斷搖晃,頭也自然而然地被桌子的表麵吸附過去。就好像,額頭與桌子中間埋有磁鐵似的。


    既然如此,埋入的是同一極的磁鐵就好了。


    鼎這樣想著勉強地支撐身體。如果不以意誌控製身體坐直,自己就會立刻朝桌麵倒下去。


    腦中充滿雜訊,連自己現在在上什麽課都無法確定。


    應該是數學課沒錯。咦?不是嗎?是英文課吧?


    鼎連這是第幾節課都不曉得。雖然覺得是上午的課,但自己似乎已經失去了時間感。


    老師傳進耳朵中的聲音曖昧不清,無法從裏麵獲得任何情報。


    話說迴來,老師到底在講什麽東西啊?


    簡直就像是外星人的語言。


    身子倏地一震。


    下個瞬間,整個世界迴轉了九十度。


    為什麽大家都站在牆壁上呢?


    無法運轉的頭腦如此思


    考著,但臉頰感受到的堅硬冰冷觸戚,讓鼎終於理解了一件事。


    啊啊……原來自己暈倒了。


    ***


    三澤鼎暈倒的事情讓教室內頓時亂成一團,因為,她沒有任何前兆地突然就從椅子上跌了下來。唐突到如果是在普通學校裏,說不定還會被誤認為是上課打瞌睡。然而在這所學校裏,沒有學生會在上課時睡覺,正因如此,所有人都覺得她是不是生了什麽嚴重的病。


    可是,這件事真的發生在一瞬間而已。


    教師快速地跑向鼎確認她有無意識,得到鼎模糊的迴應後,就將她抱起前往保健室。期間經過五分鍾。老師迴來後隻說:「三澤同學隻是貧血而已,請大家不用擔心。」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似地繼續上課。學生們看起來雖然有些微動搖,但仍若無其事的將精神集中在課堂上。


    在這種狀態下——誌乃站了起來。


    椅子發出喀啦聲響,不知發生何事而轉頭望過來的在場所有人,都陷入緊張情緒。


    那個支倉誌乃,居然會因除了被老師點到以外的理由站了起來。


    會因為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而感到不安,也是可想而知的事。


    在這種氛圍下,誌乃的聲音小小地響了起來:


    「我不舒服,要去保健室休息。」


    ……語調平靜的像是在開玩笑似地。


    然而,任誰也無法阻止這樣的她。


    ***


    「支倉……同學?」


    「不要緊吧?」


    「呃?啊,嗯?咦……?」


    誌乃意想不到的來訪,讓鼎完全陷入了混亂狀態。不,或許是因為無法掌握自己的狀況,才會變成這樣。


    擺放在保健室中的三張床的最裏麵那一張,鼎有如被純白色被單掩埋似地躺在上麵。她的氣色不佳。一副睡眼惺忪、全身無力的樣子。看樣子老師說她貧血,並非是錯誤的判斷。


    「你現在很疲憊,最好多休息。」


    「啊,咦……?」


    「你的腦部也無法正常運作。不管怎麽說,在這種狀態下迴去上課一點意義也沒有。」


    「嗯,嗯……」


    「當精神疲勞時,肉體同樣也會陷入疲勞狀態。心這種東西雖然不存在,但它卻以某種概念存在於現實中,而受到此種意識形態所支配的人類也會受到影響。舉例來說,聖痕便是一例。過去救世主所承受的創傷,會在狂熱信奉的基督教徒身上,完全相同的部位再現。雖然這種現象多是源自於主動或是無意識下的自殘行為,但也有一部分是自然發生的。」


    「傷痕會自己跑出來嗎……?」


    「是的。這不是騙人的事情。如果讓接受深層催眠的人相信普通棒子是燒紅的鐵棒,並讓他們觸摸,在那個部位就會出現燙傷。精神本來是依附於肉體之上,但這並非是不可逆的過程。肉體受到精神影響的案例,在其他方麵也都發現了不少。」


    「呃……也就是說,病由心生的意思嗎?」


    對意外多話的誌乃感到困惑的鼎如此說道,而誌乃點頭說了句:「跟這個差不多。」或者也像是火災時所爆發出來的怪力吧!人類這種生物,遠比本人所認為的更能欺騙自己。


    「那個……」


    「什麽事?」


    「支倉同學,也知道……我的事情吧?」


    誌乃沉默不語,但鼎理解這就是她表示肯定的方式。


    「唉,你覺得很荒謬吧?都到了這種年紀,還會相信鬼故事。」


    「…………」


    「真是可笑呢!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可悲了。因為,明明沒有這種東西。『慘殺愛麗絲』這種東西,明明不可能存在。」


    「…………」


    「綺羅拉雖然輕易接受了這件事,但平常大家都會這麽想吧!」


    說完,鼎做了一個自虐式的笑容。


    她本人恐怕也很討厭這樣的自己。丟臉、可悲、又難看。這就是她的感受。這種情緒,正是她發自內心的自然情感。是在假麵具另一側的幼小心靈。


    因此,誌乃答道:


    「主觀意識下的現實與客觀意識下的現實是不相同的。」


    「不相同……?」


    「客觀,抑或是社會意識形態下的『現實』僅存在於媒體之中。例如,在你麵前發生了殺人事件,對你來說那就是現實。然而,隻要那件事沒有經過媒體報導,就無法成為與周遭之人所共有的現實。而且,就算成為共有的現實,源自相同情報來源的可能性肯定不高。你還是不要太相信看得見的東西,或是親眼所見的事物比較好。有看見ufo的人,也有看到幽靈的人。更或者,有能看見未來命運的人與能看見神明的人。你所看到的東西與他人所看到的東西不一定相同。所謂現實,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的事物。」


    「……也就是說,我害怕的東西很荒誕囉?」


    「你所感受到的現實,對任何人來說都無法成為共同認知的現實。換言之,你的問題根源,僅存在於你自己與他人之間的認知差異。」


    說完這番話後,誌乃就像對鼎已經失去興趣似地保持沉默。她並不是真的對鼎失去興趣。因為,打從最初誌乃就對鼎一點興趣也沒有。她會保持緘默,隻是因為已經給了對方必要——就大眾認知而言——的情報。


    「我不懂……」


    然而,鼎卻沒有接受到這些訊息。


    她用著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道:


    「是嗎……」


    「不過……我隻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到頭來,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我的感覺。我一定會在沒有任何人幫助的情況下,死在現實中。」


    斷斷續續低聲說著這些話的鼎,臉上……


    有著放棄某物——某種重要事物的表情。


    然而,誌乃已不再說任何話語。


    已經沒有必要說任何話了。


    如果她認為這就是自己的現實,那麽對她而言那就是現實。誌乃不想加以否定,就算那對自己來說並非現實。她隻要按照自己相信的事物活下去就夠了。


    已經給了線索。


    事先鋪好路了。


    接下來的事——「他」們應該會想辦法吧!


    ***


    「那麽,之後,小鼎怎麽樣了?」


    『母親接她迴去了。』


    平常的聲音與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有著微妙的差距。是因為轉換成數位訊號的聲音被削去許多情報,抑或是看不見對方表情的緣故?


    即使如此,誌乃的聲音仍是與平常有點不太一樣。


    該怎麽說呢……雖然,她平常就用這種不帶感情的方式講話,但我總覺得透過電話,讓這種感覺更加明顯了。


    而且,還是用手機撥的電話。因為是從外麵打來的關係,四周雜音讓聲音更難辨認清楚。


    順帶一提,現在使用的手機不是我自己的東西。說起來,我連手機都沒有,因為那種東西實在太昂貴了。對窮學生來說,就算花費不到一萬圓也很吃力。哎,雖然我知道有手機非常方便。這迴,我也特地向鴻池學姊借了手機。順便講一下,學姊的手機是一隻接近二萬圓的最新機種,而且上麵還有一堆花俏的手機吊飾,拿起來微妙地吃力。


    「原來如此,我了解了。謝謝,你幫了不少忙。」


    『……是嗎。』


    「啊,對了。我想你應該沒有忘記,不過今天是『約定之日』哦!」


    『別擔、心,我記得。』


    「你就算記得,有時候還是會故意忽視呢!」


    『我會看時間跟場合。我今天一定會早一點迴去。』


    「是嗎……那就好好用功吧!」


    我一邊苦笑一邊掛了電話。此時,學姊不知何故露出了狡猾笑容。


    「那個表情是怎樣?」


    「不不不,我沒有別的意思。什麽意思都沒有,對吧?」


    「就算你反問,我也……」


    我根本不懂這是什麽意思。既然本人都說沒有別的意思,我會聽不懂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嗯,就這麽想吧,想太多是不行的。


    「總之,小鼎好像昏倒了呢!」


    「似乎是這樣沒錯。看來請小乃乃幫忙,果然是明智之舉。」


    說的也是,我點了點頭。


    說起來,這迴之所以把誌乃卷進小鼎的問題裏,就是因為她能幫上某些忙的緣故。那個忙就是,如果小鼎在學校有什麽異狀時,誌乃可以立刻以電話迴報。因為我們既非學生也不是老師,所以無法在上課的日子裏進入學校。關於此點,對誌乃而言完全不是問題。總之,她的角色就像是告密者或是間諜之類的感覺。


    「可是,也不用發生什麽事,都從學校裏打電話吧!」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半。對大學生來說,是第三節課剛開始的時候,對誌乃上的小學而言,也是第五節課剛結束的時間。換句話說,她特地在休息時間,打電話過來通知我這件事。


    「這也表示,發生的事情是多麽重大吧!」


    「嗯。小鼎的精神麵似乎已經不行了。先前,縮寫塗鴉事件的影響果然很大。」


    我們也從誌乃告知的內部情報裏,聽到了那個不可思議的事件。在職員室前方,有以紅色油漆潦草書寫的「k·m」希臘字母。這兩個字母與小鼎名字的縮寫相同。而看見那幅光景的她,則是露出了明顯動搖與半錯亂的狀態。


    「可是,這件事還真是不可思議呢!以偶發事件而言,實在是太過巧合了吧……」


    「如果是偶然就好了。」


    「咦?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不知道比較好啦!那樣子比較幸福,也不會悶悶不樂。真是的,都不知道我為了這件事有多麽地煩惱。甚至到了整晚熬夜思考,如果真的變成這樣該怎麽辦的程度。但你卻如此輕鬆的——」


    學姊以無奈的語氣嘀咕,聲調中又帶著微妙的怒意。


    怎麽了?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嗎?


    「算了啦!總而言之,不論真實為何,唯一的事實,就是鼎深信那事件與自己有關。而且,她正為了那件事受苦。」


    「說的也是。突然昏倒這種事可是非常異常呢!」


    這迴是在學校上課時發生的還算好,萬一在野外,而且還是危險場所或是沒有人煙的地方昏倒的話,就不得不預想最壞的可能性了。她的問題已經超越小學生煩惱的領域,演變成可能會致命的危機。


    「處理不當的話,鼎也許會拒絕睡眠哦!因為太過害怕作夢的關係。」


    「說的沒錯。這下子,這邊的準備應該要加快腳步囉!」


    加快腳步……?


    啊啊,是那個「準備」哦!


    「之前我就問過了,你到底打算做什麽呢?」


    「嗯,要怎麽說才好呢?話說迴來,當你是小學生的時候,會那麽相信怪談嗎?」


    「咦……?不,我當然不會相信啊!」


    「我想也是。我也一樣。可是,鼎的情況又是如何?她真的真心相信那種事嗎?」


    她當然相信吧!正因為如此,才會感到害怕。如果不是這樣,就不會夢到那些東西,也不會害怕這種逼真的夢境。


    然而,學姊卻否定了這些想法:


    「我不這麽認為。那孩子不可能會相信那種東西。我覺得鼎隻是——想要相信而已。」


    「想要相信?」


    「沒錯,想要相信。她雖然認為『慘殺愛麗絲』這種玩意兒不可能存在,卻又同時希望它存在。所以,她才會深信那個怪談到這種程度。不管是誰都一樣吧?科技明明發達到連小孩子都知道幽靈不存在,但至今怪談還是能取得市民權,不就是因為大夥希望它存在的關係嗎?」


    學姊的推理,讓我啞口無言。


    因為,這樣實在太奇怪了。


    鼎害怕「慘殺愛麗絲」,害怕它會出現在每晚的夢境中。所以,她才找鴻池學姊商量這件事,我才被卷入了這個事件。


    然而,如果她希望它存在的話,根本沒必要害怕,應該也不會找學姊商量才對。


    這個理論不管怎麽想都自相矛盾。


    「不過,人心就是會矛盾吧?」


    「呃,是這樣講沒錯啦!」


    可是,我覺得這似乎是兩碼子的事。


    「我覺得,鼎似乎有破滅願望。」


    「破滅……?」


    「沒錯。就是想破壞現在的自己的願望。為了打破僵局,鼎尋求著『慘殺愛麗絲』。她相信,那個存在能夠毀壞已步入絕境的自己。她需要能夠改變自己的『他人』。可是,她並沒有完全從破滅衍生出來的恐怖感中解放出來。現在的自己與現在的價值觀,對於現在的生活要改變的事產生抵製。渴求改變的希望與對改變的恐懼同時共存,這也正是惡夢的真麵目。」


    「也就是,本性與理性的衝突嗎?」


    學姊點了頭:


    「鼎害怕的不是『慘殺愛麗絲』。那孩子害怕的是自己應該隻存在於夢中的破滅願望,對現實產生作用的幻想。實際上,鼎一直到最近才跟我聯絡,但她自己明明說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作惡夢了。既然如此,為什麽到現在才要求助呢?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她選擇了這條路?答案就是她察覺可疑分子在一、兩個月前,突然變激烈的犯罪行為與自己的夢境有所重疊。那個時候,鼎才漸漸感到恐懼,然後便聯絡了我。」


    迴想起來,她不是有說過這種話嗎——


    『這種事,我早就習慣了。』


    她已經作惡夢作到習慣的程度了。不斷地重複、被逼迫、被折磨。即使如此——她仍然沒有揮開這一切,沒有對重複到早已習慣的惡夢采取任何對策。


    這是為什麽?


    也許,正如學姊所言一般,惡夢本身就是她自身的願望。


    「那麽,為什麽鼎想要破壞現在的自我呢?你應該也知道理由吧?」


    「因為討厭念書嗎?」


    「不,有些不太一樣。那孩子喜歡念書,也知道解開問題時的快樂。因此,她的問題隻不過是忘卻了那種快樂而已。然後,讓她遺忘這件事的,就是那孩子的母親。鼎的破滅願望換句話說,就是源自於母親。既然如此,也就知道解決的方法了。」


    也就是說,讓兩人和解就行了嗎?


    「你想說服鼎的母親嗎?」


    「能說服我早就做了,因為那個人是有自己一套信念的教育媽媽。嗯……哎,就這層意義來講,她也不是壞人啦!雖然,我怎麽樣也無法喜歡她,卻也不會因此而討厭她。」


    學姊講完後,有如確認似地繼續說道:


    「嗯,我並不討厭。她身上有很多我看不順眼的地方,而且對任何的小事都很囉嗦,又很明顯瞧不起我的學曆。哎,該怎麽說呢,大概就是這樣吧,一定沒錯。」


    到底是哪一邊啊?


    意思是說,她們不合到這種程度嗎?


    「總之,因為如此,如果要做的話,隻能從鼎身上下手才行。」


    「你果然有一些想法吧?差不多該告訴我了啦!而且,你似乎也在準備一些事情,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一定會幫忙的。」


    「那真是太好了——雖然,我想這樣講,但很遺憾這一次沒有你出場的機會。因為,


    要上場的人是小乃乃。」


    「是誌乃……?」


    為什麽她要在這種時刻登場?難道學姊打算讓誌乃去說服小鼎嗎?該怎麽講呢,就種種層麵來說,我認為這是一件絕無希望的事。雖然,某些時候講話頭頭是道的誌乃,會讓人對她能順利完成任務這件事有所期待,但對於不以任何人都能輕鬆理解的方式,來說出想說的話的她而言,擔任說服者大概是我所能想到最差勁的角色分配。


    「哎,先把這件事擱置一旁!」學姊邊說邊做出將某種隱形物體移至一旁的動作,仿佛真的有東西存在似的。她的演技還真細致呢!「其實,我已經知道『慘殺愛麗絲』的真麵目。」


    「……啥?」


    意想不到的話語讓我啞然失聲。知道真麵目了?什麽跟什麽啊?是所謂的疑心生暗鬼嗎?


    「是相似的東西,但不是暗鬼就是了。」


    「意思是說?」


    「在怪談中登場的『慘殺愛麗絲』——也就是愛麗絲娃娃,是當時學生的所有物。而主人的名字叫宮前加奈,是念六年級的女學生。」


    「它是學生的所有物嗎?」


    「沒錯。哎呀,調查這件事可辛苦的咧!當時的警察完全不知道有『慘殺愛麗絲』這種事,所以完全沒有調查掉落在外麵的紅鞋。所以我才拜托高屋敷大姊,從她那邊借來一堆可以成為當時資料的東西。然後,在那些資料中,有那間學校的介紹手冊。裏麵關於文化學習方麵也投注了不少心力呢!上頭刊載了各種照片,有電影監賞、繪畫展與參觀某處曆史文物館等照片。裏頭有一張照片,是在校內舉辦人偶展示會時拍的。從西洋人偶到日本的市鬆人形,展出了各式各樣的人偶。在裏麵,有一尊被拍到的人偶——」


    「就是愛麗絲娃娃吧!」


    「對。進一步調查後發現,那是從學生家裏拿來的東西,也知道了誰是它的主人。」


    此時,學姊拿出一張紙片放在桌上。將它攤開後,出現的是三名少女的身影。與被害者木下浩二的相片一樣,是用照片去影印出來的圖片。


    三名少女以某座山與木造小屋為背景,靠在一起開心的比著勝利手勢。


    「這是事件發生約一年前,在補習班舉辦強化合宿——當然是念書吧?——的時候,與兩名朋友合照的照片。左側的女生就是宮前加奈。」


    「這東西,到底是怎麽弄來的?」


    「咦?啊……嗯,沒什麽,該怎麽講呢,稍微用了一點關係啦!」


    學姊發出裝傻的笑聲,然而我並沒有漏看她額頭上冒出的細微汗珠。與其這樣講,不如說就算漏看也絕對會有所察覺。因為她的笑聲幹啞,實在是太可疑了。


    「總而言之!你有什麽想法?」


    「如果你不想說,我不問就是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問。」


    「真是的——不要再提了。」


    「是是是。呃——嗯,老實說……她長得還滿可愛的。」


    照片中露出微笑,名叫宮前加奈的少女以世俗眼光來判斷,可以說是擁有一張漂亮的臉蛋。活潑俏麗的短發與靈活的大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她給人一種小大人的印象。到了這個年紀,女生在精神與肉體上往往都比男生要來得成熟,雖然不能拿我當標準就是了。那麽說到要以誰為標準,因為我身邊的小學生隻有誌乃一人,如果跟她比較,不管是誰看起來都會是一副成熟——這裏指的僅僅是外貌——的樣子。


    可是,她的身材卻是非常嬌小。如果跟站在一起合照的少女們相比,更可以明顯的看出差距。這十年來,小學生的平均身高也產生了巨大的變動,即使以這個角度來判斷,現在的她,身材也許跟誌乃相同。另外,以這個層麵而言,她給人一種肉體的成熟還在遙遠未來的印象。


    「可是,這孩子……其實在事件發生後,就立刻轉學了。」


    「轉校?事件發生後?」


    「是的……而且,還不隻這樣——」


    ***


    「那就好好用功吧!」


    雖然對方這樣說,其實支倉誌乃早就從學校早退了。以身體不適為理由——不知道這到底能不能當成理由——追在鼎身後,前往保健室的誌乃,就這樣放棄了下午的課程。她並不打算上課,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誌乃就這樣在原本不應該的時間帶跑出校園,但她並沒有迴家,而是在學校周圍徘徊。她像是在散步似的,緩緩地在學校附近來迴查探。午後的街道十分安靜,因為附近原本就是住宅區。午餐時間早已結束,而下午外出的時間仍過早的這個時候,幾乎沒有行人在路上走動。


    多虧這樣,誌乃才能自由走動。如果在大白天穿著製服走出校園,任誰也會感到可疑。其中或許還會有人多管閑事,直接搭話倒也還好,如果跟學校聯絡的話就麻煩了。


    終於,繞了幾圈之後,視線前方出現一名男子的身影,誌乃總算鬆了一口氣。


    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真是太好了。因為今天有特別的約定,而表示自己會早點迴去,所以不能反悔。如果沒有發現那名男子的話,就必須等到後天了。


    然而,這種擔心似乎隻是杞人憂天。


    誌乃慢慢地接近那名男性,然後向他搭話:


    「午安。」


    初次見麵的少女意外發出的招唿聲,令男子感到非常困惑。他不知該如何應對,也不知少女為何跟自己搭話,因此就算覺得訝異也不足為奇。而在作賊心虛的情況下,結果更是如此。


    然而,誌乃沒有等全身僵硬的男子重新複活,逕自發出了質問。


    質問——或者可以說是責問。


    「之前的塗鴉——『k·m』指的是三澤鼎嗎?」


    「啥……?」


    「還是指……宮前加奈?」


    光是這一句話。


    就讓男子變了臉色:


    「為什麽?」


    為什麽會曉得?為什麽會知道宮前的事?這個極為合理的疑問,恐怕包括了這兩種意思在裏麵吧!


    但誌乃並沒有迴答任何一個問題。就算說明那些事情,結果仍是毫無意義。因為真要說起來,會在此地以這種形式相會,這件事本身僅僅隻是偶然罷了。


    誌乃心中毫無肯定的依據。她隻是假設可疑分子是校外人士,若想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侵入校園,比起啟動警報裝置的夜間,開關被關掉的白天還比較確實。這是一個連逆向思考都稱不上的簡單結論。犯人也是這樣想吧!在不斷誤觸警報裝置的過程中,必然察覺了這個事實。


    所以,誌乃才早退在附近查探:


    「你為什麽要將宮前加奈的縮寫寫在牆上?不——你的目的究竟為何?」


    誌乃就這樣對「可疑分子」提出問題。為什麽要不斷重複這種可說是無意義的行為?


    「……你調查過『慘殺愛麗絲』了吧?所以,才會知道宮前的事情。」


    「是的。」


    「原來如此——」男子滿足的點點頭:「那麽,你也知道『慘殺愛麗絲』誕生的原因,也就是那隻紅鞋的事情囉?」


    「是掉落在第二體育倉庫後麵的東西吧?」


    「是的,沒錯。把那個東西丟在那種場所的人——其實是我。」


    男子如此說道:


    「我與宮前是同班同學,座號也連在一起。那家夥叫宮前,我則是叫三木矢。姓名的頭一個發音是『mi』的隻有我跟那家夥兩個人,所以在換新班級的時候,那家夥理所當然就坐在我正後方的座位。那時,我們稍微講了一些話,然後——感情也稍微變好了些。」


    當然,感情好並不表示是戀人關係。雙


    方之間的交情程度,不過是常說到話的異性罷了,比起來與同性友人聊天的時間要壓倒性地多出許多。


    即使如此,對他來說這也足夠了。


    「我喜歡宮前。當然,那時的我是不會承認這種心情,因為當時我還隻是小孩子。我認為喜歡異性是一種丟臉的事,而無法坦率麵對。所以,我看到宮前把家裏的愛麗絲娃娃拿到學校展示,並且被老師稱讚時,心裏感到有一點生氣。我明明喜歡她。不,就因為喜歡她,才會這樣吧!所以我把公開展示的愛麗絲娃娃拿走,就這樣將它藏在學校裏麵。」


    鞋子就在那時弄掉的吧!由於緊張與亢奮而沒有好好確認人偶的狀態,所以他無法確定是否真有此事。事實上,他穿過那座倉庫的後麵,而他也知道,那條路徑本來就很難被人發現。


    「我沒有將它拿迴家的勇氣。不,也許我認為沒有必要做到那種程度吧!因為我覺得,光是這樣就足以引起一場大騷動了。不管怎麽說,那個娃娃可是學生的私有物品,而且還不是便宜貨。如果在學校弄丟的話,教師們應該會全體出動去找尋吧!」


    「然後,你打算在這場騷動中,自己將它找出來。」


    麵對誌乃的指摘——


    「……正是如此,很白癡吧!因為愛麗絲娃娃不見而發生騷動,等宮前知道這件事後,我再英勇的將它找出來。我覺得隻要這麽做,就能引起那家夥的注意。」


    三木矢自嘲的笑道。一切隻是為了讓喜歡的少女注意自己,是一種既幼稚又愚笨,卻絕對不含半點汙穢的行為。


    然而,那副表情卻立刻消失了。


    「可是……事實上,根本不是那麽一迴事。愛麗絲娃娃弄丟這件事,根本沒有引起任何小騷動。因為,發生了比那件事更加嚴重的事件。」


    「是在倉庫中發生的殺人事件。愛麗絲娃娃被竊的事情,就這樣被那個事件蓋了過去。」


    「沒錯。而且還不隻如此,竟然還跟那個事件扯上了關係。」


    掉落在倉庫外的紅鞋。三木矢因一時的不注意所製造出來的產物,在與不可解事件重疊的過程中,奠定了「慘殺愛麗絲」怪談的基礎。事情既然演變到這個地步,已無法再次將愛麗絲娃娃找出來了。因為一旦被追問到,是在什麽地方又為什麽會發現的問題,就不得不將自己把娃娃藏起來的事情全盤托出。這麽一來,自己也會被懷疑與那個事件有關。


    所以,他隻能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就在這段期間,宮前轉學了。因為事發突然,我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麽一迴事。隻不過,老師們對宮前都很冷淡。關於那家夥的話題變成了一種禁忌,當老師告訴我們這件事的時候,也隻說明她是因為雙親的關係才轉學。就算詢問她轉去哪一所學校,也得不到任何答案。對待她的方式,簡直跟燙手山芋沒什麽兩樣。」


    「你……曉得宮前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吧!」


    「那時的我並不明白。但當我長大之後,總算漸漸明白整件事,明白她為何非轉學不可。」


    如果一輩子都不要察覺的話就好了。如果一生都不知情,說不定就能因此而得到救贖。可是,這卻是一個無法實現的願望。隻要變成大人,就算不願意也會發現這件事。因為,這件事就是這類型的事實。


    「宮前到現在都還在住院。她好像從十年前,就一直這樣重複住院、出院。我曾經見過這樣的她。」


    「宮前加奈嗎?」


    「嗯。其實我沒什麽才能,卻也在攻讀心理學。我的目標是當心理谘詢人員。不,當然,為了見到患有精神病的宮前,我才一直努力到現在。半年前,這份心願終於實現。」


    正好課程中,有到現場實習的機會。他隸屬的研究室的老師是那個領域的著名權威,所以能夠自由選擇實習場所,因此他無條件地選擇了宮前加奈入住的醫院。


    當然,他無法直接與宮前見麵。經過半年毫不問斷的拜訪,在取得信任及不斷地懇求下,才終於能跟她進行會麵。


    「那時,我所看到的她,樣子真的很狼狽。她過去的容顏已完全消失,一點也看不到過去的影子。因為每天都拒絕睡眠,所以平常就有在使用安眠藥。不,是被迫使用。她不會特別害怕人,所以我也可以與她見麵。可是,這隻限於她病況好的時候。她有時候還是會發病,就像害怕某物一樣,如同恐懼著『慘殺愛麗絲』的無聊幻想似的。」


    迴憶起當時的光景,三木矢因憎惡而顫抖。會麵時間雖然僅有十分鍾,但光是這樣就足夠了解她所承受的痛苦有多大。


    「可是,你無法替她報仇雪恨。就算解決事件也已經沒有意義了。做那種事,對你、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不但如此,對宮前加奈來說,隻是將痛苦再度重現的行為罷了。」


    「這我當然知道……我知道。就算是我,也明白事到如今,犯人是誰都已經無所謂了。我並不想知道犯人是誰。即使知道這種事,我也什麽事都做不到。即使現在找出那家夥跟他麵對麵,我又該說些什麽才好?應該生氣的對他說,你居然敢製造出『慘殺愛麗絲』的怪談嗎?還是應該感謝他殺掉木下?這種話,不管是哪一邊都很愚蠢。這種話,不管是哪一邊都不應該說出。我的目的不是這些。」


    「那麽你為什麽要做出那種事?你明明知道不管怎麽做,都無法將她從痛苦中解放出來。」


    「為什麽?這太簡單了。已經過了十年了。十年了哦!你不覺得這段時間很漫長嗎?那是在你連站立都還不會的時候哦!經過的時間就是這麽漫長。而且在這段時間裏,一切都變了。即便是這所學校也一樣,比我在這裏念書的時候要漂亮太多了。學校的保全加強了,偏差值也提升了,入校的學生也跟以前不同,變得富足多了。」


    三木矢的口氣,仿佛是在訴說世上最醜陋的罪惡似的。


    「世界隨著時間不斷的流逝而變動。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我不允許在這種變化中,有事物因此被遺忘、埋沒。十年,我絕對無法認同,宮前加奈的存在在這段歲月中漸漸消失。如果要談論『慘殺愛麗絲』的謠言,故事裏麵就一定要有宮前的名字出現。因為,那家夥就是那個故事的核心。然而,卻沒有人記得那家夥的名字。學生們,甚至老師們都一樣。每個人都漸漸地遺忘了宮前加奈的存在,而且這種情況隻會愈來愈嚴重。如果以後那座體育倉庫被拆掉的話,事情會變得如何?這實在太好預測了。大家都會想不起來那裏曾經出過事。這個事實會被遺忘。隻有『慘殺愛麗絲』這個幻想會獨自前進,而身為故事根源的宮前的痛苦則會消失。」


    沒什麽大不了的事。


    隻是無法充許。


    因時間流逝。


    導致真實劣化。


    不能讓宮前加奈所承受的苦楚被遺忘。


    「所以——我才引發這些事件。我想借著這些舉動,喚醒大家對宮前的記憶。縮寫的塗鴉也是這樣,全都是為了那家夥的必要行為。」


    這所學校有著什麽樣的過去。


    宮前加奈的痛苦又有多少。


    為了想將這些事物確實的流傳下去。


    三木矢的目的,僅是如此罷了。


    隻能——看到這裏。


    誌乃感到自己的情感不斷冷卻,這真是一個難聽的故事。


    「人類的眼睛隻能看見現在的事物,但思考卻隻能迴顧過去。思考絕對無法追上現在。能捕捉現在,或是可以超越現在的思考,已經進入了超能力的領域。那是被稱作預測未來或是第六感的能力。然而,普通人並不具備這種能力。一般而言,思考總是朝向過去,而且愈久遠的事物存在感愈大。」


    「你說什麽……?」


    「你是一個被過去囚禁的可憐之人。你所尋求的事物隻存在於過去,而你自己本身也隻能活在過去。時代在改變、世界在改變,一切的一切都不斷在變質。在這種狀況下,你卻與十年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你的思考,至今仍停留在十年前與宮前加奈在一起的時候。然而,這卻是一件愚蠢的行為。這種事一點意義也沒有。你的行為到頭來,隻不過是在重複那個你本身已無法挽迴的過去。」


    誌乃冷冷地撂下了這番話:


    「迴去吧!這裏已經沒有你的人生了。」


    「你……你懂什麽!」


    三木矢的雙手緊抓住誌乃纖細的肩膀。男人因過度亢奮而失去理智的握力,讓小學生的肉體發出了疼痛悲鳴。


    但是,即使如此誌乃仍然麵不改色。


    「你明白宮前的痛苦嗎?你了解那家夥的悲傷——與絕望嗎?」


    很不巧,支倉誌乃無法體會那個素末謀麵的宮前加奈的心情。雖然她能夠推敲個大概,但那與三木矢所相信的解答並不一致。如同自己體認到的現實與他人所理解的現實不同,兩人的答案差異大到了殘酷的程度。而且孰是孰非,隻有宮前自己知道。


    即便如此,誌乃仍然了解三木矢的心情。童稚初戀以最糟糕的形式,而且沒有結局就這樣殘留在心中,讓他無法逃出這道咒縛。誌乃能夠掌握到他的心態,還有他真正尋求的事物。


    可是到頭來,他的這種心情,隻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換言之——他也錯了。


    不管是誰,都沒有弄懂過。


    沒有發現自己扣錯了扣子。


    沒有察覺真正重要的事物,就這樣徘徊在惡夢中。


    所以,誌乃將雙瞳對準三木矢。


    直勾勾地,以漆黑色眼瞳捕捉他的一切。


    讓他的惡夢結束。


    解放他。


    同時,三木矢也有非償還不可的罪業。


    即使他本身也是受害者,但絕不能放過那個罪過。


    所以,支倉誌乃開了口。


    以僅有的一個問題,讓他墜入破滅之道。


    「你說自己跟宮前加奈見過麵。那時,她——還記得你的名字嗎?」


    短短一句話,就讓三木矢身子一軟雙膝跪地。


    他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不可能會記得的。對宮前加奈而言,她不會跟他商量自己心中的苦惱,也不會尋求這種幫助。因為,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同班同學罷了。座號相鄰這種微不足道的聯係,就這樣被掩埋在事件之中。就像他為了吸引她的注意,將愛麗絲娃娃藏起來卻沒有引起任何騷動一樣。他的存在對宮前加奈而言——對她所受的苦而言——實在是太渺小了。


    但是,他無法承認這些事吧!對於執著於過去,又深信未來是錯誤的他而言,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的。是刻意忽視抑或是隨意解釋,不管他心中的想法為何,宮前加奈都沒有叫喚過他的名字。她根本記不得他的任何一件事。


    記得整件事的人,隻有他一人而已。在所有人都漸漸遺忘——正如他所言——的世界中,隻有他仍頑固地抱著過去不放。


    他的行為,隻是過於遲來的報複。是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後,獨自被留在舞台上的可悲少年。在理解情況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他登場的機會了。他無法幫助宮前加奈,也沒辦法找出事件的真兇。就像是被殺人事件這種大騷動所掩埋的愛麗絲娃娃,被所有人、事、物遺棄。


    隻要將這個事實硬生生地擺在他麵前。隻要這麽做,他的故事就落幕了。因為靠著緊抓著過去而活的三木矢,並沒有擁有在失去與宮前加奈之間的聯係後還能生存的力量。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是的——等你成為大人後。」


    留下麵如死灰的三木矢一人,誌乃離開了現場。現在的步伐要比平時快了些。有如要將心中湧起混合著怒意與訝異的曖昧情緒拋去似地,她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腳步。


    真是的,實在是太荒誕了。


    每個人都還在凝視著十年前持續至今的惡夢。


    不隻是三澤鼎。


    所有人都看不見夢與現實的界線。


    「慘殺愛麗絲」——說不定,它就是靠著那種怪談所擁有的魔力而生。


    讓它結束吧!


    誌乃這麽想。


    已經對這種無聊的幻想感到厭倦。


    不願再跟這件事有任何關係。


    拚圖全部到齊。


    十年前的事件之謎全部解開,惡夢——結束了。


    03/


    「愛麗絲追過來了……」


    我想起鴻池學姊所說的有關宮前加奈的事情,以及好像是她所說出的話語。


    那段訊息透過某人——恐怕是透過教師傳進誌乃她們學校,然後漸漸傳開來的吧!十年的漫長歲月,是有可能發生這種事。


    就這樣,「慘殺愛麗絲」誕生了。


    隻不過,即使如此,仍是不知道紅鞋掉落在體育倉庫後麵的原因。鴻池學姊似乎也沒辦法調查這件事,除此之外尚有一堆謎團。


    事件……十年前的謀殺事件、宮前加奈,還有愛麗絲娃娃。這些人、事、物之間究竟有多少關聯?為什麽鞋子會掉落,為什麽少女會突然轉學,而為什麽又會害怕愛麗絲娃娃呢?為什麽有人在體育倉庫被殺,又為什麽被吊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嗯,實在搞不懂。


    果然還是不行。我不擅長做這種事。說起來,我壓根兒就沒興趣解決十年前的懸案。我無法對殺人犯至今仍逍遙法外一事置之不理,更不用提誌乃還在那間學校上課。老實說,我覺得感覺很差。如果可能的話,我真希望事情現在就能立刻解決。


    可是這些不是我的工作,也不是鴻池學姊的工作,更加不是誌乃的工作。這是警察的工作,不是我們應該插手的事。


    隻不過,有這種想法的人似乎隻有我一個,學姊與誌乃都不這麽想。


    說不定,我正一點一滴地被她們影響?


    抱著這種不著邊際的恐懼感,我重新下定要適時阻止她們的決心,同時也有這種事是不可能辦到的微妙豁達想法。一邊看著時鍾,時間已經是下午六點半了。


    「啊……糟了。已經這麽晚了!」


    我慌張的套上從衣櫃取出的西裝。


    高中畢業後就不用穿製服,所以雙親就送了這套西裝給我,並表示從今以後,西裝就是正式服裝要我好好珍惜。雖說是禮物,也不過就是一般大眾的商品罷了。那件西裝是某間有名的量販店,一套隻要一萬圓出頭的便宜貨。


    以這種理由得到西裝雖然不錯,但可惜的是到目前為止幾乎都沒有派上用場。不管怎麽講,還不是四年級生的我,穿西裝的機會有限。不巧,這幾個月我沒有出席喪禮或是結婚典禮,隻有在大學的入學典禮上穿過一次——再來,就是像現在這種場合吧!


    「穿好囉!」


    以笨拙的動作好不容易將領帶打好後,再將領口整理好。這副打扮比平常的便服還要拘謹,活動起來也很不方便。但是一定要忍耐,因為總有一天要天天穿著它。趁現在,先習慣穿西裝也不是一件壞事吧!


    那麽,為何我要換上這種穿不慣的衣服呢?如果要解釋這件事,就得先說明誌乃的現況。


    誌乃的雙親幾乎都不在家裏,從以前就是這樣。他們是那種唯有不斷工作,才會覺得生命有意義的人種,不分周末假日,即使天地發生異變——事實上,發生那場大地震時也是這樣——仍日複一日從早工作到晚。他們常睡在公司或出差,因此年紀尚幼的她就


    被寄放在我家。當時的她待在我家的時間,比待在自己家裏的時間還要多,我們幾乎就像是兄妹似的被養大。


    之後,我搬了家,再次搬迴來時已經過了四年。在這段期間內,他們家失去可以放心將誌乃寄放的場所,也因此發生了許多事。但誌乃也已經成長到某種程度,而且她本來就十分乖巧、不會要任性,以極正麵的講法來形容,可說是一個很成熟的孩子。因此,將她寄放在小學、補習班中,也沒有發生過什麽大問題。就算獨自過夜,她也不會有任何抗拒感。就這層意義來說,她是一個很棒的小孩。


    關於現況——根本用不著再次說明。


    可是,如果把話說到這裏就停止,聽起來似乎讓人覺得伯父他們並不重視誌乃的存在,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不,雖然我認為確實有這一麵存在,也覺得正因為是誌乃,才能維持這種如同走鋼索般的家庭關係,但伯父他們也不是全然沒考慮過她的事。


    他們以自己的方式認真思考著誌乃的事情。他們非常愛誌乃,也很重視她的存在。他們充分的傳達出這種情感,我想誌乃自己大概也能感受到吧!雖然過著幾乎碰不到麵的生活,但她們仍然可以成為一個家族。


    因為上述所言,所以有時候——極少、極少、極少的時候,他們家會在雙親都能一起早歸的日子裏,照例邊吃著晚餐邊聯係家人的感情。而這個外人無法介入的日子,就是今天。


    那麽話又說迴來,為什麽我要穿著正式服裝呢?因為某種不知名因素,我也受到邀請了。


    這似乎是我平常照顧誌乃的謝禮。


    明明用不著這麽見外的,雖然我拒絕過無數次,但伯父他們卻不肯接受,甚至還說出「沒理由不邀請家人一起用餐」的話。


    老實說,他們的熱情讓我很高興。


    把我當作自家人的事實,真的讓我十分感激。


    但是——


    問題就出在,用餐場所。


    雖然不會老是去同一個地方吃飯,但去的每一處店家都是有義務——或是禮貌上——要穿著西裝這種正式服裝的高級餐廳。「難得來外麵吃飯,不稍微奢侈一下是不行的。」伯父總是這樣講,但我完全不認為那種排場隻是「稍微」的程度,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


    即使到了餐廳裏,也看不到菜單——伯父他們會點好所有的菜。再說,就算看了菜單,上麵寫的反正也是我看不懂的外文——付帳時,當然是用信用卡,收銀台也不會顯示餐點的總額,因此我壓根兒就不曉得花了多少錢。這大概是他們兩人不想讓我介意的體貼吧!不過我還是想要說,我已經成長到能猜出大概價位的程度了啦!


    端出來的各式料理當然非常美味,然而卻有一種無法單純享受的壓迫感。餐桌禮儀這種看不見的壓力,至今仍讓我的胃部感到刺痛。對平民派大學生而言,還不如去價位梢高的吃到飽烤肉店還比較好呢!


    想到之後的數小時要繃緊神經,我就忍不住歎氣。此時,叭叭叭的喇叭聲傳進耳中。


    與往常相同的信號。


    走出房間後,可以看見在下麵的狹窄馬路上,停了一輛有如昨天才剛出廠的閃亮亮純白色的皇冠轎車(注:豐田toyota於一九五五年推出的氣派型(轎車。)它跟這棟破爛公寓實在是太不相稱了。如果它是黑色的話,說不定我還會以為是某處的討債公司前來要錢了呢!


    最後確認有沒有穿皮鞋——有一次,事後才發現忘了穿——後,上好了鎖,然後跑下樓。


    我就這樣慌張的打開後座車門,坐了進去。


    「晚安。」


    「哎呀,讓你久等了嗎?」


    坐在駕駛座的男性,麵露爽朗的笑容迎接我。那真的是一張很和善的臉龐。男子應該已經超過四十歲了,外在年齡也是如此。看起來不年輕,卻也沒有老態。他是一名漂亮地增長年紀到連男性也會為之欽羨的帥氣中年人。身高隻比我略高一點,但良好的體格卻很適合穿西裝。


    這名男性,正是誌乃的父親。他總是麵帶微笑,是一名待人相當親切的人。不管是內在或外表,都跟誌乃不太相像。


    跟她相像的,是另外一人——


    「唉。」


    此時,一隻手腕從副駕駛座那邊伸了過來,並以食指彎了幾下示意「過來這邊」。我從座位上靠過去時,駕駛座中間突然出現一名女性。她以極不合理的姿勢從反方向伸出手,一把揪住我的領口,不,是領帶。


    「領帶歪了哦!」


    冰冷語氣、冰冷氣質與冰冷的手。


    可是,卻有柔和的雙瞳與柔和的動作。


    這就是,誌乃的母親。


    略微細長的眼睛與精明的臉龐,還有給人活力十足印象的短發。頭發略帶茶色,似乎有染過的樣子。我記得她應該比伯父小四歲而已,但她卻年輕到讓人感覺不出有那種年紀。這不應該隻是化妝的效果吧!她當然有化妝,但隻是那種點到為止,極其自然的淡妝。誌乃的肌膚也很漂亮,這大概就是支倉家的遺傳吧!


    與伯父不同,隱隱帶著嚴肅氣息的女性與誌乃有說不出的相似之處。她果然像母親。


    我確定車門關緊後,伯父說:「那我們走吧!」便踩下油門。車子圓滑且安靜地啟動。


    然後,我再次將視線朝向坐在鄰座的她。朝向以帶有些微睡意的雙瞳,凝視窗外飛逝景色的她——支倉誌乃。


    「咦?誌乃,這是新衣服吧!」


    「沒錯。」


    誌乃如同往常一般,麵無表情的點點頭。


    她身上穿的衣服,與平時的風格相差甚遠。淡粉紅色的連身洋裝再套上白色羊毛杉。兩者均為淡色係給人一種成熟的印象,而連身洋裝的胸口幾乎沒有打開,裙擺部分也繡有蕾絲。羊毛衫上縫有花草圖案的布標,很明顯的是做給小孩子穿的衣服——就尺寸來判斷,應該是訂製的吧!胸口雖然沒有敞開也沒有掛項鏈,但脖子上卻圍了頸鏈。黑色布料上頭,體積雖小卻是如假包換的鑽石正閃閃發亮。


    看樣子她似乎也畫了淡妝,唇色比平常要來的嫣紅。膝蓋上放著名牌包,然後將雙掌疊在上麵並端坐在座位上的姿態,不論用何種角度來看,都像是某處的千金大小姐。呃,當然,她是名副其實的大小姐啦!


    「很適合你呢,真可愛。」


    「是嗎?」


    她的迴應仍是極為冷淡。然而,在冷淡迴應的深處,卻可略為窺見她的情感。微妙上揚的疑問語氣,也就是代表她本人也有一點在乎的證據。


    平時的誌乃,雖然像這個年紀的少女一樣,對自己或他人的流行打扮完全不感興趣,然而她還是會有在意的時候。特別是在今天,這種與平常穿著習慣不同的場合下,本人似乎也會不由自主地感到不自然。或者,也有可能是單純地覺得這種衣服不好活動吧!


    「我並不特別討厭這種衣服,隻是覺得怪而已。」


    「一點也不怪哦!我剛才就說了,這種打扮很適合你呢!嗯,果然是因為平常老是穿那套黑色水手服的關係吧!雖然給人的印象有一點改變,但我覺得這種明亮色係也不錯哦!」


    這並不是謊言。


    確實,她的黑色眼瞳、黑色秀發與明亮的顏色有著相反的性質,就如同她所感受到的一樣,有著微妙的不自然感。比起明亮色係,略暗的顏色比較適合她吧!


    即使如此,也絕對沒有不適合的這種事。


    「因為,誌乃本來就很可愛,不管穿什麽都很合適哦!」


    「……是嗎。」


    唔……這次的「是嗎」有什麽含意在裏麵,我有點不明白。雖然我覺得是高興的意思,但不管怎麽想,都覺得這種想法實在是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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