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抱滿樹枝迴來的勾陣,在樹幹後麵聽到螢說的話,不由得屏住氣息呆住了。坐在她肩上的小怪,驚訝得目瞪口呆,差點坐不穩掉下來。


    在小怪摔落地麵之前,勾陣及時用空著的左手,抓住了它的尾巴。幸好她為了隨時應付突發事件,總是會把慣用的那隻手空下來。


    被抓住尾巴懸吊在半空中的小怪,順著勾陣的手臂爬到肩上。


    該假裝什麽都沒聽見,就這樣走過去呢?還是要在這裏觀察狀況?


    用眼神交談的神將,聽到嗶嗶剝剝的柴火聲中,響起無精打采的聲音。


    「不用……」


    小怪和勾陣眉頭一皺,互看了一眼。


    昌浩的迴應聽起來真的很沮喪、很無助。


    肩膀下垂、弓著背的模樣,簡直就像是——


    「……」


    小怪注視著昌浩的背影,眼角餘光瞄到他被火焰前端照亮的蒼白的臉,心頭不由得震了一下。


    難以形容的某種感覺,使小怪轉移了視線。


    螢抱膝坐在昌浩斜前方。昌浩低著頭,沒注意她是什麽表情。


    螢偏頭看著昌浩。那雙眼睛就像沒有一絲波紋的水麵,如潤澤的水晶般透明,埋藏著壓抑種種情感的深邃。


    小怪沒辦法不盯著她看,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沒多久,螢看著低下頭的昌浩,微微一下。


    「……」


    那個有氣無力的淡淡笑容,溫柔、恬靜得教人心疼。


    ——就是那位螢小姐……我覺得她的身體……


    車之輔的話又在小怪耳邊響起。


    沒來由的焦躁充塞它心頭。


    呆呆佇立好一會的神將,看到火焰前端的火勢才猛然迴過神來。


    柴火逐漸減弱,就快熄滅了。


    他們做個深唿吸,一副沒事的樣子走向昌浩和螢。


    昌浩聽到踩在枯葉上的腳步聲,抓抓腦袋,依然垂著頭站起來,轉身走開。


    「昌浩?」


    小怪叫住正要從它旁邊走過去的昌浩。垂頭喪氣的昌浩虛弱地說:「我去吹吹風,清醒一下。」


    說完就走了。小怪跳到他肩上,他就那樣在黑暗中搖搖晃晃地向前走。


    目送他們離去的勾陣歎口氣,轉過身來。


    螢縮著身體躺在柴火旁邊。


    勾陣單腳屈膝跪下來,把木柴放在枯葉上,低聲問:


    「螢……你不舒服嗎?」


    螢的肩膀顫動一下,輕輕搖著頭說:


    「我隻是有點累。」


    迴答的聲音很小,但很篤定。


    勾陣說:「是嘛?」把木柴往火裏加。


    火勢增強了。


    「我來看著火,你去休息。」


    「嗯,就這樣吧。晚安,十二神將。」


    規規矩矩地迴應後,螢把身體縮得更小了。那種姿勢很像在隱忍疼痛。勾陣有股衝動,想問她真的沒事嗎?


    然而,勾陣還是把伸向螢的手縮迴來了。


    她想起,受傷的野獸會沉睡,等待身體複元。螢當然沒有受傷,但有某種力量阻止勾陣出聲叫她。


    這個女孩隱瞞著什麽。勾陣有這樣的直覺。


    搖搖晃晃走在樹林裏的昌浩,找到一個上空沒有被樹木這住的地方。


    有棵大樹斷成兩截,倒在地上。從那裏延伸出來的粗樹枝,高度剛剛好,昌浩就一屁股坐下去了。


    上空沒有被樹木遮住,特別通風。


    昌浩打了個冷顫,把坐在肩上的小怪拖下來,抱在胸前。把下巴放在小怪頭上的他,深深歎了一口氣。


    小怪啪嗒啪嗒甩動尾巴。


    「怎麽了?」


    一陣風吹來,昌浩又抱緊了小怪。


    「剛才螢……」


    小怪的四肢有點僵硬。


    「螢怎麽了?」


    「呃,她看我很沮喪的樣子,就說要安慰我……」


    「哦。」


    它當然知道。它跟同胞都聽見了,兩人都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我說不用,拒絕了她……她是關心我啊,我覺得很對不起她,現在也好後悔。」


    小怪猛眨眼睛。


    「哦……」


    「看到有人很沮喪的樣子,任何人都會擔心,希望自己能做些什麽。我卻因為想太多事,把那種心思都拋到腦後了……我不隻法術不行,連這方麵都不行,該怎麽說呢,覺得自己好沒用……」


    「嗯……也許……是吧……」


    小怪答得支支吾吾,眉頭深鎖,白色尾巴砰砰拍著昌浩的手,頭腦不停地思索著。


    「但是呢、可是呢,你也用不著這麽自責。讓她安慰的話……該怎麽說呢,好像有點……有點窩囊,還很那個……哎喲,既然你說不用就不用嘛,有什麽關係呢,幹嘛覺得自己沒用,再說你也不是那麽沒用……」


    說的曖昧不清的小怪,舉起一隻前腳要繼續說下去時,昌浩搖搖頭說:


    「不對。」


    「不對?」什麽不對?


    小怪偏著頭,怎麽也想不通。


    昌浩仰望沒有遮蔽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天空慢慢由藍色轉為靛青色。


    快要破曉時分了。


    「她說要安慰我時……我覺得……不對。」


    昌浩眺望著遠處的視線,像是被朝霞灼傷了般,從天空往下移轉。然後他望向樹木的前方,也就是東方。


    「這種時候,我隻希望被某人安慰……」


    心情非常低落、垂頭喪氣時,有雙手會伸過來撫摸他的頭。用纖細嬌嫩的手指撫摸,動作就像在哄騙小孩子。


    ……你還好吧?


    昌浩想起不在現場的那雙手的主人。


    「嗯……」


    每次他都覺得好害羞,說不出話來。


    ——沒什麽。


    這隻是瑣碎的日常應對之一;僅僅是那樣而已,卻不知道為什麽,比剛才在火邊取暖時,更能溫暖昌浩的心。


    小怪默默看著昌浩。


    它不用確認也知道,昌浩是在對誰喃喃說著「嗯」。它還知道,昌浩正望著明明曉得從這裏看不見的某處。哪裏要越過好幾座山。每次看著往來的書信,昌浩的心就會飄向那裏。


    這些日子都忘了一件事,現在才想起來。以後會怎麽樣,完全不得而知,就像身處看不見前方的黑暗中。雖然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但有件事是他確定想做的。


    「……」


    他隻蠕動嘴唇,發出了沒有聲音的喃喃自語。


    ——去看螢火蟲吧。


    這句話重複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沒有實現。


    僅管如此,隻要有這個堅定不移的承諾,即使看不見未來,昌浩也會向前奔馳。


    長久以來都是這樣。


    劃出朦朧軌跡飛翔的螢火蟲微光,就像引導方向的指南。


    澎湃洶湧翻騰不已的心,終於風平浪靜了。


    昌浩張開眼睛,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我說小怪……」


    「哦。」


    小怪動動耳朵,紮了眨眼睛。昌浩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亮。


    「螢好厲害,一隻手就把夕霧那家夥拋出去了。」


    小怪眯著眼睛,不以為然地說:「那是武術,你隻是不擅長,一直都沒學而已。」


    「她一眼就看出你的喉嚨有問題。」


    「是啊。」


    小怪一迴應,昌浩就雙手抓住它的一隻前腳,上上下下地移動,當成玩具玩耍。


    「還馬上幫你治好了。」


    「嗯……沒錯,我也很驚訝。」


    任由昌浩玩耍的小怪,想起這件事,露出佩服的表情。


    不隻小怪,所有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所以真的很厲害。那麽精湛的本事,真想讓晴明也見識一下。


    「螢很厲害,真的很厲害。」


    昌浩放掉小怪的前腳,沉默下來,一改剛才開玩笑的語氣說:「……好不甘心。」


    小怪驚訝地張大了眼睛,但視線還是盯著正前方,它覺得現在最好不要迴頭看昌浩的表情。


    想也知道他是什麽表情,但是現在的昌浩,恐怕隻願意讓某人看到這樣的表情,而那個某人人並不是小怪。


    「我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仰望天空的昌浩,語調有些顫抖。


    「……我不甘心,我不想輸給她……」


    雖然目前做不到,但總有一天會做得到。


    昌浩的目標是成為超越安倍晴明的陰陽師。通往那個目標的路十分遙遠,途中還聳立著無法預測的種種高牆,要怎麽樣才能翻越,必須找出方法。


    「我不想輸給她,可是……」


    停了半響,昌浩突然苦笑起來,又說:「螢是個好女孩。」


    剛才昌浩第一次看到螢的笑容,心想原來她笑起來是這樣啊?平時的她總是滿臉嚴肅,差異大到令人吃驚。


    「她很會照顧人,也很關心車之輔,真看不出來是那個人的後代。而且在這種狀況下,她還願意陪著我,真是個好女孩。」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心想這是判定「好女孩」的標準嗎?


    況且,就算她是那個男人的後代,也相隔好幾代了,再說光靠男方也不可能生下孩子,她大有可能是遺傳到女方的基因和個性。


    聽小怪這麽說,昌浩也覺得有可能,露出理解的表情。


    冥官在拋棄人類的身分之前,畢竟也是人類。既然有後代,表示也有過一、兩位情投意合的女性朋友。不,說不定更多。撇開他的個性,他俊秀的外表可媲美十二神將。


    不過,居然有那麽偉大的女人願意跟他結婚。何況關於「那個冥官還是人類時,跟現在不一樣,個性瀟灑、開朗活潑、清廉高潔又忠厚老實……」之類的傳聞,聽都沒聽說過,可見女方是欣然接受了他那樣的個性。


    既然是那種女性的遺傳基因,會生下螢這樣的孩子也不奇怪。


    「螢很厲害吧?真的很厲害呢,啊,可是我好不甘心。」


    「也是啦,不過,我在想……」


    「嗯?」


    昌浩猛眨眼睛,小怪口若懸河地說:「她是繼承冥官血脈的神拔眾首領的直係,必須在她這一代實現注入天狐之血的約定。她背負這樣的期待於一身,該怎麽說呢……不厲害也不行吧?」


    而且她還是個女生。


    小怪沒有瞧不起女生的意思,畢竟十二神將鬥將中的一點紅就是第二強者。不過神將的根本體質與構造層次不同,不能作為比較對象。


    「人類再怎麽努力,男生的體力或其他條件還是比女生好。當然偶爾也會有例外,可是螢怎麽看,體格都比同齡的你嬌小,也就是說天生的基本體力應該比你差。」


    她卻可以在同樣時間內,走完跟昌浩同樣的路,大氣不喘一下,還誇下海口說一兩天不吃都沒關係,看來經過相當的鍛煉。


    小怪的表情忽然正經起來。「逞強也要有個限度,她那樣就像……」


    閃過小怪腦海的畫麵,是昌浩控製不了天狐的力量,在太過強勁的力量中痛苦掙紮的模樣。


    「小怪?」


    昌浩的叫喚帶著好奇,小怪甩甩頭說:「沒……沒什麽。」


    從昌浩膝上爬到肩上後,小怪用白色尾巴拍拍他的背說:


    「差不多該往迴走了,你目前的狀況很難恢複體力,要盡可能休息。」


    昌浩乖乖聽它的話站起來。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想起以前的事。


    很久以前,晴明幾經波折才跟若菜結了婚。


    原本晴明並不想跟若菜結婚,一點都不想,可是又不想把她交給其他人。


    晴明知道,自己是變形怪的孩子,娶了她一定會使她不幸,可是已經插手管她的事,有放不了手,煩惱了很久。


    就這方麵來看,昌浩也重蹈了覆轍。再怎麽微不足道的東西,他都會在無意識中選定其中一個,其他全部舍棄,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昌浩本身還沒有這樣的自覺,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小怪也無法斷定。不論如何,在無法去除左大臣家第一千金的身分與家世的現況下,小怪還是希望他最好沒有自覺。


    它知道晴明當時的心情,所以不希望昌浩也嚐到同樣的痛苦。


    這種想法很自私,小怪不是不知道,可是它想所有了解這件事的同胞,應該都是這樣的心情吧。


    昌浩瞥一眼沉默、臉色嚴肅的小怪,緊緊閉起了嘴巴。


    他好不甘心、好嫉妒、好羨慕。


    這是誰都不想察覺、不想麵對的情感。然而,不得不承認時,隻能忍受痛苦,沒有任何辦法。正好有小怪陪在身邊,所以他就說出來了。假如沒有任何人在身邊,他會非常痛苦。


    昌浩撫摸著白色的背部,小怪閉著一隻眼隨他摸。大概看出了什麽,它沉默不語。


    不甘心、嫉妒、羨慕,全要歸咎於自己的能力不足,所以該怎麽做呢?


    昌浩早已知道這種時候該選擇什麽路。


    負責看著柴火的勾陣,察覺昌浩他們迴來的動靜,默默把視線投向他們。


    縮著身體躺在柴火旁的螢閉著眼睛。應該已經入睡的她,一察覺人氣,立刻張開眼睛爬起來。


    「是昌浩啊……」


    被她的犀利視線射穿的昌浩,苦笑著聳聳肩說:「你很厲害呢,螢。」


    「啊?」


    螢疑惑地迴應,昌浩在柴火前坐下來對她說:「呃,螢,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剛才躺著睡覺的關係,前麵的劉海都亂了。正在播劉海的螢,聽到他說的那麽認真,把手停了下來。


    「你可以教我把夕霧拋出去的那種武術嗎?」


    等著他要說什麽的小怪和勾陣,都訝異得目瞪口呆。


    在元服之禮前,昌浩挑戰過種種技能,武術和劍術都被斷定沒有才能,從此失去了興趣。真沒想到現在他迴說這種話。


    原來他這麽不甘心啊?小怪有了更深的感歎。


    不知道昌浩與小怪之間談了什麽的勾陣,臉上露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的訝異表情。


    這時候,看著昌浩好一會兒的螢,終於開口迴應了:「可以啊……」


    昌浩的眼睛亮了起來。可是螢又說:「靈術和武術應該同時學啊,安倍晴明怎麽沒教你?」


    被質疑的昌浩,現在才知道這個震撼的事實,啞然無言。


    藤原敏次今天到陰陽寮工作,才聽說皇後定子在昨天傍晚搬出了寢宮。其實這個話題從昨天就傳遍了皇宮,敏次為了處理前幾天打雷和兇殺事件,花了不少時間,後來又因為昌浩跳下山穀自殺的事,思緒一片混亂,所以沒有心情聽任何流言蜚語。


    說是迴宮外老家調養,但定子並沒有那樣的老家。竹三條宮隻是一般貴族的宅院,由皇室提供的臨時住所。


    不過,敏次覺得搬到那裏,應該比住在紛亂的後宮輕鬆多了,還比較可以休養。


    為了皇上,但願她可以早日戰勝病魔,生下健康的皇子,迴到宮內。


    這麽真心祈禱的敏次,心頭又泛起難以形容的寒意。


    「……」


    敏次知道自己臉色發白,這種血液倒


    流的感覺非常熟悉。心跳聲震耳、心髒狂跳。或許是驚恐程度遠超自己的想像,手腳的指尖都又冰又冷。


    現在是冬天,當然會冷,尤其是四肢末梢。但是這種冷,性質又跟那種冷不一樣。


    敏次盡可能放慢唿吸,甩甩頭。他還有很多事要做,現在少了直丁,有空的人就要分分擔。


    「……」


    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加重了敏次的腳步。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找出真相呢?聽說公任還沒醒過來。時間經過太久,人們就會徹底忘了這件事。雖然皇宮裏很少發生殺人事件,但時間久了,記憶還是會逐漸談去。能不能在大家對這件事的熱度退去之前,想辦法做點什麽呢?


    有種說不上來也不想去弄清楚的感覺,在心中卷起驚濤駭浪。


    「這、這是什麽……」


    他心浮氣躁地低嚷,用拳頭輕敲牆壁。其實是很想用力捶下去,隻是看到其他寮的官吏從渡殿往這裏走過來,所以在快捶到牆之前及時刹住了。


    走過來的官吏,看到退到外廊邊緣行禮致意的敏次,露出忽然想起什麽的表情,壓低嗓門說:「你是陰陽寮的……」


    「是,我是陰陽生藤原敏次。」


    官吏點點頭,環顧周遭。


    「你聽說了嗎?」


    「啊?聽說什麽?」


    「關於那個殺害公任大人的直丁的事。」


    敏次垂下了視線。皇宮裏的官吏,大多喜歡聽些蜚短流長。應該還有其他更多的事要做吧?敏次邊在心中這麽咒罵,邊默默低下了頭。


    官吏合抱雙臂,不勝感歎地說:「真是太令人驚訝了,他居然會詐死甩開追兵。」


    敏次瞪目結舌。


    「聽說昨天確定他還活著,我想知道他後來是不是被抓到了,你有聽說什麽嗎?」


    他這麽小心翼翼觀察四周,是因為大家都知道皇上接到通報時有多麽激動。隨便提起這個話題,萬一有人向皇上告密,恐怕會影響仕途。可見皇上的憤怒有多強烈。


    「沒聽說嗎?到底怎麽樣?」


    被官吏再三催促的敏次,猛眨著眼睛說:「對……對不起,昨天我忙工作就忙不完了,沒空聽工作外的事。」


    官吏立刻顯露失望的神色,掃興地揮揮手,要敏次趕快走。


    敏次很不高興,但沒有表現在臉上,掩飾的非常好。


    敏次默默一鞠躬後,就離開現場。他覺得心跳開始加速,這不是剛才的冰冷引起的,而是壓抑不住興奮時,身體的自然反應。


    安倍昌浩還活著;他還活著。起碼到昨天為止都還活著。不知道為什麽,總之他還活著,一度逃過了檢非違使的追捕。


    敏次不由得握起拳頭,心想既然還活著,就逃得遠遠的吧,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行成大人知不知道呢……」


    敏次壓抑感情,喃喃低語,偏起頭思考。


    聽說檢非違使把昌浩跳下山穀的證據都帶迴來了,為什麽生死的判斷又被推翻了?


    有個曆生去衛府(負責警備的單位)辦事,正好聽說了這件事。他假裝不經意地叫住敏次,把答案告訴了敏次。


    曆生們經常到處尋找離開座位久久不迴來的曆博士,他也是其中之一,好幾次都看到敏次在跟曆博士說話。曆生說他對博士的親弟弟昌浩,多少有些認識,所以無論如何都覺得這次的事件有問題。


    「我們博士雖然有點不正經,但是動不動就會拿他弟弟出來炫耀,說他弟弟跟他不一樣,是非常完美的人。」


    曆生帶著幾分無奈,淡淡說著,敏次不由的反問他:「動不動就會說嗎?」


    「是啊。」曆生點點頭接著說:「我還可以告訴你,他每隔幾天就會拿自己的孩子出來炫耀,他就是那種孩子至上、弟弟至上的人。」


    直言不諱地說完後,曆生喘了一口氣。


    「他都這麽說了,即使撇去偏袒自己人的成分,我也相信他弟弟應該是個好人。我跟他弟弟不太熟,所以這是我的客觀判斷。」


    敏次不知道為什麽,被理性分析的曆生的氣勢壓倒,迴應得支支吾吾,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他。


    「哦、哦……」


    「先不說這個了,我要告訴你一件大事。」


    曆生為了謹慎起見,環顧周遭,確定沒有其他人才壓低嗓門輕聲說:「有人通報皇上,安倍直丁還活著,正逃向南邊的吉野。皇上大怒,嚴格命令別當沒抓到犯人就不準迴京城。」


    默默聽著的敏次,皺起眉頭問:「到底是誰通報了皇上……?」


    曆生搖搖頭說:「我問了告訴我這件事的衛兵,他也不知道詳細情形。隻聽說藤原伊周晉見皇上後,別當就被皇上叫去了。」


    說到這裏,曆生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直丁會被處以什麽樣的刑罰,不是我這種低階官職的人可以幹預的……不過,我覺得那個直丁不太可能做出詛咒皇後的事……」


    「……」


    敏次沒有迴應。雖然他也是這麽想,但理性告訴他,不可以在這種時候表態。


    曆生看到他複雜的表情,又接著往下說:「啊,沒關係,請忘了我剛才說的話,說那些也於事無補。不過,我雖然隸屬於陰陽寮,對占卜術卻是完全外行,所以,覺得可以占卜出安倍直丁會殺人,日期時間還算得那麽準,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曆生麵向他處,自言自語般地說著。


    「除了我們博士向來引以為傲的那位大陰陽師外,居然還有其他術士可以占卜到這麽清楚,甚至分毫不差。我不禁要懷疑,占卜真的連那麽重大的事情都可以輕易占得出來嗎……?」


    這時候響起了報時的鍾聲。


    敏次與曆生視線交會,彼此行個禮,各自往相反方向交錯而去。


    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敏次,迴到陰陽部後,在腦中不斷反思曆生的話。


    占卜連那麽重大的事都可以輕易占得出來嗎?


    「……」


    敏次的眼睛發直。


    如果可以輕易占出來,就不用學得這麽辛苦了。


    霎時,敏次怒火中燒,憤然走向外廊,去收藏占卜器具的書庫。這裏離發生事情的現場有點距離,在前幾天的騷動中,隻有架上的道具掉下來,沒有其他損害。


    敏次坐在從架上拿下來的式盤前,橫眉豎眼地轉動式盤,邊瞪著轉的比平時大聲的式盤,邊低聲喃喃自語。


    「這樣不行、這樣不行,要保持平常心、要保持平常心。」


    敏次用聽起來完全欠缺平常心的強烈語氣,再三重複這句話,然後盯著終於停止轉動的式盤。


    真的有詛咒這件事嗎?有或沒有,全都要看那個來曆不明的術士說的是不是真的。


    占卜顯示有詛咒,而且下詛咒的人會犯下兇殺案。結果果真如占卜所示,發生了兇殺案。所以犯下兇殺案的人,就被當成了下詛咒的人。


    可能是因為他一開始就抱持著懷疑的態度,所以覺得這是巧妙利用話術的詭計。


    占卜沒有絕對,再熟練的術士都可能解讀錯誤。


    「晴明大人也許沒有讀錯過,但我還沒聽說過有其他人像他那麽厲害。」


    起碼京城裏沒有。


    聽說是藤原伊周請來的播磨人。難道播磨有陰陽寮不知道的高人?就算有也不奇怪,可是有的話,為什麽名聲沒有傳到京城?連平時喜歡聽八卦的貴族們都不知道,可見沒有任何傳聞。


    輸給這種連哪根蔥哪根蒜都不知道的人,豈不是有失陰陽寮的體麵?


    種種錯綜複雜的情感,盤踞在心中。敏次做了好幾次深唿吸。


    「保持平常心、平常心,嗯,保持平常心、平常心……!」


    身為首席陰陽生,這模樣實在見不得人。敏次知道自己還不夠成熟,閉上眼睛,設法讓自己冷靜下來。過了好一會,才覺得心跳慢慢緩和下來。


    「……」


    敏次張開眼睛,以極慢的速度吐出氣息,邊看著式盤。


    對於自己解讀式盤的能力,敏次沒什麽自信,他比較擅長看麵相。然而,即使是麵相,也不是每次都能看得準,所以他每天都很努力學習。


    他邊在腦中想著式盤的教科書,邊解讀盤上顯示的卦象。


    注視著式盤好一會兒後,他猛然張大了眼睛。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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