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單薄的肩膀哆嗦著顫動了一下。


    聽到微微的翅膀拍擊聲,她閉著的眼睛緩緩張開來。


    一個黑影隨著啪沙振翅聲,從某個角落飛下來。


    『嵬,怎麽了?』


    風音伸出手,讓雙頭烏鴉停在手臂上。烏鴉右邊的頭咕嚕咕嚕低鳴著,張開鳥喙,撒嬌似的偏著頭。


    她用來藏身的地方,是城郊的一間小草庵。待在京城裏,隨時可能被發現,但是,她又不能離開京城——因為她還沒取下安倍晴明的首級。


    要不要合作?


    晴明的答案是否,而且是當場做的決定,恐怕不會再改變了。既然這樣,她無論如何都得取下他的首級。


    為了等待機會,她藏身在廢棄的草庵裏。問題是,晴明這個人似乎很少走出家門。


    所以,她無法采取任何行動,就這樣拖過了半個月。


    停在手臂上的烏鴉低聲吟叫起來,好像在訴說什麽。


    『怎麽了?』


    左邊的頭對著不解的風音,大大張開了鳥喙。


    『……沒用的家夥!』


    突然挨罵,風音不由得閉起眼睛,縮起了脖子。


    那是穩重、帶點嘶啞的低聲怒斥。充滿威嚴的聲音,使周遭處處產生龜裂,光聽到就會使人的心瑟縮起來。


    『竟然連一條老命都拿不到,這是何等失策!』


    『啊……這……呃……對不起。』


    聽到烏鴉說人話,她並不驚訝,似乎早在預料中。


    隻是來自烏鴉的斥責真的讓她很沮喪。她微低著頭,不時抬起眼看著烏鴉的紅色嘴喙。


    『因為突然闖入了阻礙者……我正在找機會下手,隻是一直……』


    風音拚命辯解,左邊的烏鴉打斷她,犀利地說:『而且,連施個法術都漏洞百出,我根本就不該派你來!你打算怎麽收拾這個殘局?』


    風音的肩膀哆嗦顫抖著。


    她慢慢張開眼睛,戰戰兢兢地問:


    『呃,宗主大人,您是說……』


    右邊烏鴉咕嚕嚕低鳴,將鳥喙指向了西方。


    『嵬……?』


    風音疑惑地蹙起了眉頭,左邊烏鴉冷冷地對她說:


    『還魂失敗是你的失策,你要自己解決。』


    『咦……』


    左邊烏鴉就此閉上鳥喙,垂下臉來,不動了。


    右邊烏鴉輕輕啄刺風音的額頭,發出低鳴聲,再次指向西方。


    似乎想告訴她什麽。


    風音站起來,走出草庵,抬頭看著烏鴉指示的西方天空。


    冬天的寒氣侵肌透骨。這個遠離京城,周遭樹木林立的地方,離船岡山並不遠。


    半個月前,她在船岡山山麓發現有人施行法術的痕跡。這個人不是安倍晴明,因為安倍晴明當時正與她對峙中——盡管那隻是他的魂魄。


    迴想起當時的事,風音不愉快地皺起了眉頭。


    她差點就成功了。是十二神將的六合阻擋了她的劍。他用沒多粗的槍柄,輕而易舉地阻擋了她的蠱毒劍,然後輕輕彈開了她渾身的力量。


    風音掩不住焦躁地咬牙切齒。


    『真是氣死人了!神將怎麽會帶武器呢?』


    安倍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將,不帶武器就已經很難對付了,率領他們的安倍晴明也擁有強大的法術和靈力。


    就算沒有傳說中那麽厲害,也夠厲害了。


    風音甩甩頭,甩去浮現在腦海中的晴明身影。


    現在不是想那件事的時候。


    東方的天空已經泛白,黎明即將升起。對麵的西方天空還是一片藍,閃爍著幾顆星星。


    吐出來的氣是白的。


    風音將視線從天空滑落到手臂上的烏鴉,困惑地說:


    『嵬,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安倍吉昌是個溫厚的人,並且工作認真,深得部下信任。


    雖然沒有父親安倍晴明那麽強勁的靈力和法術,然而,比起陰陽寮其他官員是出色多了。占卜和預言或許比不上哥哥吉平,但是製作曆表、法術應該是寮內第一。


    他的兒子們也繼承了祖父和父親的天分,未來備受矚目。


    最小的兒子今年才剛行過元服禮,還看不出將來會怎麽樣,不過,似乎是天賦異稟。


    因為是年紀較大時才生的,所以那孩子還很孩子氣,但也差不多該把他當成一個大人來看了。


    這些事,從剛才就在吉昌腦裏骨碌骨碌旋繞。


    天已經亮了,小兒子昌浩卻還沒起床,他問妻子露樹怎麽了。


    妻子迴答說:『啊,對了,彰子也還沒起來呢。昌浩好像從今天起放兇日假,不過,早餐最好還是大家一起吃。』


    吉昌說:『我去叫他。』


    從今天起三天,昌浩因兇日而不能出仕。所以昨晚他也沒偷偷溜出去,很早就上床了。


    吉昌走過冰冷的走廊,拉開小兒子房間的木門。


    『昌浩,該……』


    吉昌整個人呆住了。


    插圖p023


    早晨的陽光普照。


    光線從木拉門敞開的縫隙灑進來,照亮了房間,吉昌清楚看到身上蓋著層層外衣的人影。


    許多件外衣攤開來,其中幾件下麵露出長長的烏黑秀發,彰子發出規律的鼾聲,睡在鋪被上。她的頭下麵好像有什麽白色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被當成枕頭的小怪。


    昌浩躺在她旁邊,睡得正香甜,跟她一樣把小怪的尾巴壓在頭下。


    吉昌看得目瞪口呆,片刻後,退後一步,悄悄關起了木門。


    眨了好幾下眼睛,一個深唿吸後,他又拉開了木門。


    眼前的光景,跟剛才看到的一模一樣。


    可見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吉昌雙手環抱胸前,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直把他們當成小孩子,可是,小孩子的成長卻快得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在兒子旁邊鼾鼾熟睡的少女,身份雖不能公諸於世,但可是尊貴人家的千金大小姐,老實說,地位、等級都相差甚遠。


    首先,他們必須獲得認同。但是可以想見,要獲得認同,恐怕得走過艱辛坎坷的道路。


    『怎麽了?』


    呆呆杵在拉門前想破了頭的吉昌,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問。


    『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吉昌迴過頭,看到穿著灰色狩衣、滿臉訝異的父親晴明。


    『啊,父親,早。』


    『嗯。』


    『我正在想昌浩的未來。』


    『啊?』


    晴明不由得反問,吉昌憂心忡忡地指向室內。晴明往內一看,也瞪大了眼睛。


    『這種事最好照程序來,先征詢對方的意思……』


    『慢著,你會不會有點反應過度了?』


    晴明輕拍手掌後,看著沒有人的外廊說:


    『玄武,去叫醒昌浩他們,用什麽方法都行。』


    現身的玄武抬起頭,看著晴明點點頭,便悄悄走進昌浩的房間,毫不客氣地執行了晴明的命令。


    『若要下「標題」,就是「茫然若失」啦。』


    擺出坐姿的小怪,深思後做了這樣的評斷。在一旁看著它的彰子,偏著頭蹙起眉梢說:


    『小怪,昌浩沒事吧?』


    『嗯,他隻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小怪用前腳爪子靈活地抓抓後腦勺,喃喃說著。


    兩人眼前的昌浩,被玄武從鋪被拖出來,滾落在地上,猛地清醒了過來,但是就在他看清楚現狀的同時,整個人立刻傻住了。


    小怪心想: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


    它用微帶同情的眼光看看昌浩,再看看臉色凝重地坐鎮在他們背後的吉昌。


    昌浩完全陷入了茫然若失的狀態。


    難得今天沒做惡夢,又因為兇日休假,不必在天未亮時就起床,所以他睡得又熟又香甜,卻突然被叫起來,而且醒來時還看到彰子把小怪當成枕頭鼾鼾沉睡。小怪看起來有點痛苦,不時呻吟著,但是他已經無心顧及小怪了。


    自己當然隻穿著一件單衣,彰子也隻穿著單層和服睡衣,上麵披著一件外衣,連帶子都沒綁起來,看在某些人眼中,就是那麽迴事了。


    昌浩的單衣上披著代替被子的大外衣,那是晴明看到他嚇得呆若木雞,怕他會感冒而幫他披上的。


    小怪伸個大懶腰後,一個向後轉,彰子也跟著他那麽做。


    大概是自覺闖了禍,彰子楚楚可憐地低下頭來。晴明問她:


    『彰子,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麵對充滿關心而平靜的詢問,彰子抬起眼看著晴明說:


    『我半夜突然醒來,總覺得發生了什麽事,沒想到是貴船的神來了……』


    這時候,響起扭曲變形的叫聲:


    『你說什麽!?』


    因為太過震撼,大外衣從昌浩的肩膀滑落下來。


    冬天的早晨氣溫很低,隻


    穿著一件單衣想必很冷。


    果不其然,昌浩打了個大噴嚏,又吸了吸鼻子,然後抓住正坐著的小怪的尾巴,一把拖過來,圍在脖子上。


    『喂!』


    小怪抗議,昌浩不理會它,大驚失色地問:


    『彰、彰子,你、你剛才說什麽?』


    那樣子混亂恐慌到了極點,小怪憐憫地聳聳肩,瞥了晴明一眼。


    端坐在吉昌旁邊的晴明,一臉好笑的樣子,分明是津津有味地等著看事情會怎麽發展。


    被逼問的彰子,把視線拋向了小怪。


    昨晚小怪才說,總有一天昌浩自然會知道,她卻不小心說溜嘴,造成了這樣的混亂,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看到彰子無助的眼神,小怪悄悄歎口氣,縱身跳下地板,直立起來,然後在昌浩麵前靈活地拍拍前腳說:


    『喂,你冷靜點,我解釋給你聽。就在你鼾聲大作,睡得不省人事時,貴船祭神來了,淨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還說高龗神這個名字太長不好念,所以大發慈悲,特別恩準我們叫祂高淤呢。真是太好啦!晴明的孫子。』


    小怪拍拍昌浩的肩膀。


    『……』


    它訝異地眨了眨眼睛。


    它說了最禁忌的話——晴明的孫子,昌浩卻還是茫茫然,不像平常那樣反駁,可見情況相當嚴重。


    『總之,』小怪接著說:『高淤神就那樣完全附在你身上了,你正在熟睡中,所以沒察覺……喂,昌浩,你有沒有在聽啊?你清醒了沒啊?』


    它揮了揮前腳,昌浩還是心神恍惚,毫無反應。


    小怪不知如何是好,迴頭看著吉昌。


    吉昌是晴明的次子,見識過不少大場麵,頗有膽識。但是聽到彰子和小怪的話,連他都嚇得手足無措。


    看到吉昌跟兒子一樣啞然失色,小怪轉而看著晴明。


    被孫子稱為『老狐狸』,身經百戰的大陰陽師,當然知道高淤神昨晚來過。但祂不是來找晴明,所以晴明知道歸知道,並沒有出麵。


    那個神會三不五時來找昌浩,大半是因為喜歡昌浩。


    不過,祂每次來,也都是即將發生什麽事的前兆。之前祂來時,就是以貴船為巢穴的異邦妖魔不知去向的時候。


    小怪轉過頭說:


    『彰子會在這裏睡著,是因為聽神的課聽到打瞌睡,就那樣睡著了。』


    『神的課?』


    反問的是晴明,吉昌還是啞然聽著小怪說話。至於昌浩,根本就像一尊名為『蒼白』的雕像。


    『對,她對創世的「記紀」不太了解,所以我把「國生」到「國讓」3的故事簡單扼要地說給她聽,結果……』


    『我聽到一半就睡著了,對不起,小怪。』


    彰子沮喪地垂下了肩膀,小怪甩甩尾巴,迴她說不用在意。


    『我怕她會感冒,可是看她睡得那麽香甜,又不忍心把她叫起來,所以替她多蓋了幾件外衣。我本來是好好睡在她附近的,不知何時卻變成了枕頭。』


    而且還連尾巴都被昌浩當成了枕頭,這是最叫人生氣的事。


    說著說著,變成了抱怨。


    晴明了解來龍去脈後,鬆開環抱胸前的手說:


    『那麽,昌浩……』


    昌浩沒有迴應,小怪隻好用力揪住他的衣服前襟。


    『咦?……』


    慢個半拍後,昌浩才從極大的驚愕中恢複知覺。


    『先不談高龗神的事。』晴明揮揮雙手示意大家讓出一條路來,麵對昌浩嚴肅地說:『搞成這樣,你要負起責任。』


    隔了半晌。


    『什麽——!?』


    昌浩瞪大眼睛,發出狂叫聲,晴明緊接著說:


    『隻是開玩笑。』


    瞬間,昌浩有種被打敗的感覺。晴明悠然地說:


    『你得去貴船道個謝,我從沒聽說過祂對任何人這麽親切呢。』


    好不容易才站起來的昌浩,無奈地垂下了肩膀。雖然是家常便飯了,但是他不明白,這隻老狐狸為什麽在這麽嚴肅的情況下也能尋他開心呢?


    『隻要惹祂不高興,就會招來災禍哦!你要謹記在心。』


    哦,是、是,昌浩這麽敷衍地迴答,大大歎了口氣。


    那之後,吉昌又苦口婆心地訓了昌浩一頓,害他錯過了早餐,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露樹看到兒子餓著肚子趴在桌上,於心不忍,就捏了飯團給他吃。


    雖然隻有鹹味,但是可口無比,空腹果然是最好的調味料。


    還是吃不飽,就用夜巡時隨身攜帶的水果幹填肚子,昌浩的心情這才平緩了下來。


    小怪看著他沮喪的背影,用後腳拚命搔著脖子一帶。


    『昌浩,哪件事對你的打擊最大?』


    昌浩緩緩轉身,看著小怪。小怪悠哉地說:


    『一、沒察覺高淤神來訪。二、沒察覺被完全附身。三、連彰子都察覺了,自己卻沒察覺。四、彰子睡在你旁邊。』


    昌浩半眯起眼睛,又轉身麵向桌子,把下顎抵在桌麵上。


    『打擊都很大……抱歉,我就是這麽遲鈍。』


    不,慢著——昌浩在心中思索著。


    張開眼睛就看到彰子躺在旁邊,嚇得他大腦一片空白,清醒過來時,才聽到有人提起貴船祭神的事,所以最大的打擊應該還是第四。


    『……』


    昌浩口中念念有詞,用力唿氣,把胸中的氣全都吐空了。


    小怪看著這樣的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眨了眨眼睛說:


    『對了,昌浩。』


    『什麽?』


    昌浩沒迴頭,答得有氣無力。小怪疑惑地說:


    『你今天沒有說夢話呢!沒做夢嗎?』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


    說得也是。


    收服穗積諸尚這個怨靈沒多久後,他經常說夢話,尤其是最近,幾乎每天都做惡夢。


    晦暗的夢,吹著冰冷清涼的風,冷到靈魂深處都要凍結了。上風處,某種陰森可怕的東西飄來飄去,纏住了自己的四肢,往上攀爬。


    這幾天,好像還在這樣的影像中看到了其他東西,但是,一醒來就幾乎都不記得了。


    是個蒙昧不清的夢。


    昌浩端正姿勢,把手貼在胸前。


    每次從惡夢中醒來的早晨,他都會頭痛,覺得胸口莫名沉重。但是,今天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可能是夢的關係,昌浩最近臉色都不好,所以小怪不讓他外出夜巡。幸好,那之後也沒再發生什麽大事。


    兇日假過後,就邁入十二月了。年關將近,白天在陰陽寮的工作也會漸漸忙碌起來,所以能休息時最好盡量休息。


    沒做惡夢,是因為高淤神留下來的殘餘神氣嗎?還是彰子的存在?有值得信賴的人在身旁,就能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


    其實,這次的兇日也是晴明的指示,所以小怪心想,這個兇日應該是給昌浩的強製休假,晴明很可能這麽做。


    昌浩不擅長製作曆表等瑣碎的工作,所以晴明這麽說,他沒查證就乖乖在家休假了。沒辦法,晴明畢竟是當代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


    昌浩又歎了一口氣,甩甩頭,伸直了背。


    離正午還有一段時間。這三天都禁止外出,所以他想加強他最弱的製作曆表和觀星的能力。


    他從堆在附近的書堆中選出幾本書,放在桌上,翻開其中一本。


    不論是六壬式盤或解簽,他都還差得太遠。把解出來的結果與書本內容核對,再將從中取得的靈感與種種要項融合,導出更詳細的結果,是陰陽師被賦予的任務。


    如果隻是把書的內容照本宣科地念出來,那麽誰都會。


    一直默默翻著書的昌浩,突然停下手來。


    『……』


    他抬起頭,眨眨眼睛,心想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他轉轉頭,把視線拉迴書上。


    不一會兒,他又停下手來。


    『小怪……你沒叫我吧?』


    在陽光和煦的外廊上縮成一團的小怪,甩甩耳朵,睜開了一隻眼睛。


    『沒有啊。』


    『我想也是,對不起。』


    小怪皺著眉頭,往昌浩旁邊移動。


    『怎麽了?你說話好奇怪。』


    『嗯,我好像聽到有人叫我……』


    說到這裏,他突然眯起了眼睛。


    不,嚴格來說,或許不是『有人在叫他』。


    而是——他聽到了聲音。


    在一旁抬頭看著他的小怪,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昌浩雙手環抱胸前,調整唿吸,閉上眼睛,用『心眼』去看眼中迤邐延伸的黑暗。那是記憶的深處;是沉沒在幽深的黑暗中,平常絕不會浮出表層的地方。


    是深層心理或潛在意識。


    他認得這個聲音。


    ……


    在黑暗彼方,時而飄浮搖曳的東西是


    ……


    『……』


    還差一點,就快飄過來了,就快穿過黑暗了……


    『喂——喂——喂!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好不容易集中的精神,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


    他反射性地高聲怒吼,齜牙咧嘴地尋找這個說話沒大沒小的犯人。


    『你在哪!?』


    大概也是很氣思緒被打斷吧,昌浩在室內來迴踱步,尋找聲音的主人。


    完全當個旁觀者在一旁觀看的小怪,內心不禁嘟囔著:晴明的孫子啊,你真的還欠修行呢。


    『喂——孫子、孫子,這裏啊、這裏啊!』


    唿喚昌浩的聲音時大時小,音量不太穩定。


    『這裏啊,這裏啊!』


    小怪的長耳朵抖動了一下,它轉過身去,看到一隻小妖在牆外蹦蹦跳著。


    『這裏,這裏。』


    目光與小怪交接的小妖,跳得老高,拚命揮手,但又很快就消失在牆壁外麵,就那樣不停地跳來跳去。


    『昌浩,它在那邊。』


    小怪用前腳指給找錯地方的昌浩看,看得他目瞪口呆。


    思考了一會,他才『啊——』地恍然大悟。


    安倍家覆蓋著晴明的驅邪結界,再厲害的妖魔鬼怪,未經許可都不能入內。比較脆弱的妖怪,光碰到結界就會灰飛湮滅。


    但是,由家人請進來就另當別論了。


    昌浩走到庭院裏,跑到牆壁旁邊。


    『過來吧,我準你越過牆壁。還有,不要叫我孫子。』


    蹦蹦跳跳的小妖得到許可後,開心地跳過牆壁,正好掉在昌浩頭上。


    『喲,好懷念的安倍家——一點都沒變,沒變呢!』


    昌浩猛地抓住小妖的前襟,把它扯下來,眯起了一隻眼睛。


    『說得好像你來過似的。』


    小妖轉轉眼珠子,抬頭看著昌浩,默默地笑了笑。


    看著他們的小怪,邊坐下來邊點頭想著,小妖確實來過。在昌浩三歲前,這個家並沒有布設結界。


    曾有邪惡之輩差點把昌浩推下水池,晴明就是在那時候布下了結界。在那之前,所有小妖都可以自由進入府內,晴明的妻子還活著時,每天都鬧得雞飛狗跳。


    『她最討厭妖魔鬼怪之類了……』


    被青龍一瞪就全身發抖,不管怎麽安撫她說沒事,她還是躲在晴明背後不肯出來。晴明每次都會把這件事拿來當下酒菜,說給大家聽。


    晴明是經過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才能這樣把關於亡妻的迴憶說出來。


    『今天特別準你進來,因為這三天是我的兇日,我必須待在家裏不能外出。』


    昌浩坐在蒲團上,把小妖放在他前麵,說得口沫橫飛。小妖也咿咿喔喔地迴應得很熱烈,但是不是全聽懂了,值得懷疑。


    『說吧,你來做什麽?』


    昌浩雙手環抱胸前,小妖也學他那麽做,開口說:


    『哎呀,我們想你最近晚上都沒出來,一定缺乏資訊,所以大夥兒討論過後,決定派我做代表來通知你現況。』


    昌浩一臉有話要說的樣子,低頭看著小妖,但是又無言地點了點頭。


    那雙眼睛訴說著千千萬萬的不滿,所以小怪撇開視線假裝沒瞧見,用前腳輕輕擦拭眼角。昌浩都清楚看見了,小怪的肩膀還微微抖動著。


    抗議不是用言語,而是用行動。


    昌浩把放在桌上的書本骨碌骨碌卷起來,往小怪毫無防備的後腦勺敲下去,完成他的報複,再麵向小妖,催它繼續說。


    『現況如何?』


    『我很想告訴你天下太平,可是……好像有詭異的百鬼夜行正靠近京城,外來的家夥都說,最好保持警戒。』


    這個百鬼夜行,看起來特別幽黑凝滯,不時發出叫嘯聲,拖著沉重的步伐,給人陰森恐怖的感覺。


    小妖這麽說。但是聽了它的描述,恐怕很難百分之百想象出那個畫麵吧?


    昌浩和小怪不由得麵麵相覷。


    『小怪,你聽懂了嗎?』


    『很遺憾,完全不了。』


    我想也是。昌浩這麽說,偏頭看著小妖,小妖麵有難色地說:


    『嗯,也是啦。啊,不過根據最新消息,那個百鬼夜行這幾天已經越過羅城門,闖入了京城,所以等你兇日結束後,就可以慢慢去找了。』


    『啊,說得也是,這是個好主意……』


    差點要這麽附和的昌浩,沉默片刻後,張大了眼睛說:


    『什麽!?』


    插圖img01


    3『國生』是指國家形成的神話。『國讓』指在日本神話中,大國主神奉了天照大神之命,將國土獻給天照大神的曾孫『瓊瓊杵尊』,一統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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