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既然乖撫子已經壓扁,她身為式神的技能「從怕生衍生的驅人結界」,應該也正逐漸失效。


    所以,必須盡快解決這場私人騷動,否則店員或顧客何時來這裏都不奇怪。


    不忍卒睹的這副慘狀一旦被看見,可能會誤解身處青春期而累積龐大壓力的我在店內極盡暴虐之能事。不,這不是誤解,是極為正確的理解,隻是過程全部省略了。


    因為我沒能控製式神,造成這間書店莫大的損害。我想到這裏就頭暈目眩。這份責任,我實在承受不了。


    「不,暴動到這種程度,沒人會認為這是你這個女國中生一個人幹的,也沒人會認為光靠一個人做得到這種事。說來遺憾,你的這份罪惡感無法依照法律贖罪。如果你覺得對不起這間店,你就在將來成為偉大的漫畫家,在這間店開簽名會吧。」


    說得也是。


    必須成為相當熱門的漫畫家,否則無望償還這筆債……已經不隻是國中畢業之後非得出社會工作這麽簡單了。


    格局有增無減。


    我一邊注意別踩到地板散落的書本,一邊沿著斧乃木走過來的路,和斧乃木一起走到通往二樓的階梯。


    到這裏就已經費了好一番工夫。


    上二樓和神撫子對峙的時候,至少別弄倒書架或傷到書本……我一邊發誓,一邊走到階梯轉角處一個轉身,然後……


    「…………」


    然後我目睹的光景,是不同於一樓,就另一方麵來說令我語塞的光景。


    所有書架倒下,所有書本散落的一樓慘狀,就隻能形容為絕望,不過二樓的慘狀隻能形容為頹廢。


    二樓──漫畫、繪本、童書區。


    書架與書都維持平常的狀態,但是在這之前,二樓就不像一樓空無一人。


    雖然這麽說,卻也不是有顧客或店員在場。擠滿整層樓,人數說不定達到一百的這些人,全部是我。


    全部是千石撫子。而且是上半身赤裸加上燈籠褲,俗稱的「籠褲撫子」。


    先不提名字,天底下沒有比這更俗氣的打扮,但總之打扮成這樣,垂下長長瀏海的撫子占據整層樓,大約一百人。


    有的雙手遮胸物色漫畫,有的單手遮胸挑選繪本,有的完全露胸比較童書。


    不,依照書店那邊的意圖,二樓選擇的應該是適合孩童的書籍,但我從階梯轉角處看見的這幅光景完全是限製級。


    而且,書店這種文化場所被這樣的她們塞滿,悖德感極為強烈。


    順帶一提,媚撫子指摘我沒用心設計的雙腳,穿的是體育館用鞋。大概是和校泳撫子穿沙灘鞋一樣,搭配燈籠褲選擇的鞋子吧。


    雖然比赤腳好,但也隻比赤腳好。


    甚至可以說死掉比較好。


    「…………」


    我愣得連尖叫都叫不出來。


    麵無表情卻能言善辯的斧乃木也說不出話。


    斧乃木居然不說話,這究竟是什麽狀況?


    原來如此,我知道為什麽目擊籠褲撫子的證詞比校泳撫子多了。單純是因為有很多籠褲撫子。


    沒什麽了不起的真相。


    讓書架全部倒下的大規模陷阱是怎麽設置的?我原本抱持這個疑問,但是如果一百人合作,規模再大的陷阱也做得出來吧。


    不過,是誰用什麽方法,量產這麽多的籠褲撫子?


    在很早的階段,扇先生就建議我畫一百個撫子就好,斧乃木也說這個方案本身不差,不過肯定已經以「我這個外行人無法控製這麽多式神」這個理由結束這個話題才對。


    「即使是專家,也很難控製一百具式神喔。除非是能使喚十萬條蛇的神。」


    「……可是,就算這樣,要把一個角色畫出一百個不同的版本……」


    說到一半,我重新看向難以直視的二樓。


    版本……沒有不同。


    所有人都像是從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乖撫子,是籠褲撫子。


    「嗯。感覺應該是畫一張之後使用影印機。啊啊,原來有這一招。真是現代化。話說迴來,光是式神使喚式神就夠驚人了,式神居然會製作式神……簡直破天荒。乖撫子是中立的基本型,我一直覺得她對整間大型書店使用『從怕生衍生的驅人結界』的技術也太高超了,但如果是一百人合作,我就能接受了。原本覺得必須盡快做個了結,以免其他人可能來到這裏,不過看來不必擔心這個了。」


    斧乃木說。不,如果隻看這部分,就是非常令人樂見的情勢,但是這份喜悅不足以抵銷「有一百個籠褲撫子」這個驚人現狀吧?


    我得意忘形的判斷,害得一樓崩毀到慘不忍睹,我對此深感遺憾,卻沒想到必須遭受此等懲罰……


    「說得也是。至今做了各種事,每次都以不同方式突破重重難關,不過現在真的可以確定了,隻有這次的這一集真的不能改編成動畫。」


    不,哎,這也是啦。


    然而,貞操觀念或社會觀感這部分改天再思考(應該不會思考),即使眼前不是一百個乖撫子,也是相當嚴重的事態。


    因為,原本以為隻剩下一具的式神,一下子變成一百零一具。而且「一百個乖撫子」始終隻是乍看之下的粗估,實際上可能更多。


    不是二對一這種程度。


    即使列入負責輔助的斧乃木,也是三對一百以上。這麽一來,這場對決完全無法成立吧?


    既然神撫子有這麽多千石撫子當棋子,她或許也會想把一兩具當棄子用掉。


    「你說『對決完全無法成立』也太誇張了……事態沒這麽悲觀。雖然人數處於壓倒性的不利,不過對方因為人數多,肯定無法對一百具式神逐一做出細膩的指示。即使神撫子再怎麽神力無邊也一樣。」


    「…………」


    是這樣嗎?


    確實,就我看來(這幅光景惡心到光看就耗損體力),從這一百具籠褲撫子的動作,完全感覺不到明確的意誌。


    該說是心不在焉,還是眼神空洞……總覺得拿起書的動作也很慢。


    我體力變差,身體疲累,各處都在痛,但是速度或許比那些籠褲撫子快。解除肉體驅動限製器的逆撫子更不用說。


    如果將式神的意識形容為人工智慧,那麽這一百具籠褲撫子的動作,在人工智慧之中也屬於npc。


    說不定,因為是沒有細部區別的量產型,所以有這種傾向。隻不過,即使如此,一百這個人數依然是壓倒性的優勢。


    數量之力。


    攻擊力不用說,防禦力也是壓倒性的優勢。若要說擁有神明技能的神撫子唯一害怕的東西,就是我擁有封印她的手段。


    隻要接近到伸手可及的距離,以素描簿的一張空白頁夾下去,無論是神還是蛇,都能二話不說順利抓住。反過來說,神撫子隻要避免這唯一的演變就好。


    因此打造出這樣的人數差距。


    換言之,就是媚撫子架設過的「人牆」。


    我早就猜到神撫子會以這種方式利用乖撫子,卻沒想到她為了架設這道牆,準備了多達百人的千石撫子。而且,不同於媚撫子架設的「人牆」,既然同樣是撫子,神撫子就可以混入其中。


    不是以書架藏身,而是以一百個籠褲撫子藏身,那我隻能舉雙手投降吧?


    在雙手遮胸的她們麵前舉雙手投降,真諷刺。


    「喂喂喂,撫公,你該不會忘了吧?」


    我在各方麵以不同角度絕望時,斧乃木這麽說。


    「即使神撫子混入這麽一大群人裏,我的手也抓在那家夥的背後。雖然不是遮胸部,卻是緊抓住背後。所以神撫子無


    論用什麽方式躲在哪裏,我們至少也知道方向。而且重要的是神撫子還沒察覺這一點。」


    「…………」


    原來如此。這個優勢確實很大。


    確實巨大。


    雖然稱不上和絕望差不多大,但確實巨大。


    隻不過,即使大致估算得到神撫子藏身的位置,要怎麽突破一百個籠褲撫子接近過去依然是問題……


    「……可是,既然在一樓發動那種陷阱,神撫子應該察覺我們來了吧?」


    「應該吧。剛才發出那麽響亮的聲音。」


    但是一百個籠褲撫子沒反應,看來斧乃木猜得沒錯,神撫子無法對她們下達細部指令。


    應該說,神撫子應該正在進行圍城作戰。


    她傾向於選擇這個戰略,果然因為她的母體是我這個家裏蹲,我應該抱著自省的念頭這麽認定嗎……看來對方沒有主動攻擊的意願。


    放誘餌,設陷阱,就這麽沒露麵發動攻擊。若要評定這種做法像是蛇,或許有點過於自嘲。


    不過如果眼前有一百個半裸的自己,任何人都會變得厭世吧。


    是沒錯啦,對於漫畫愛好者來說,窩在漫畫賣場是一種夢想。


    不過,這是我想自己實現的夢。


    「對方也肯定不是老神在在。已經沒有隱藏誘餌或陷阱的餘力。一百個千石撫子不是原本的製服外型,而是那種不堪入目的模樣,也隻是在你闖進來的時候削減你鬥誌的苦肉計吧。所以,要是在此時此地進攻,神撫子也沒有更多的計策可行了。」


    「…………」


    這也始終僅止於推測……不過,我們這邊也沒有重新來過的餘力。


    而且若是如此,我的鬥誌已經按照她的計畫重挫,即使如此,即使她讓我看見這種天方夜譚般的光景,我想教訓神撫子幾句的這份想法也完全沒消除。就算斧乃木建議我們死心離開,我也會獨自留在這裏吧。


    這是為了剛才保護我而盡責壯烈犧牲的媚撫子,也是為了剛才被當成誘餌卻沒盡責就淒慘犧牲的乖撫子。


    更是為了我的將來。


    今撫子要和神撫子戰鬥。


    「……不過,再怎麽說,也不能毫無計策魯莽強攻吧。斧乃木小妹,我們這邊有什麽計策嗎?」


    「唔~~並不是沒有啦。」


    聽到我這麽問,斧乃木答得支支吾吾。不,語氣本身一如往常平淡,不過看她這時候才在想方法,我就如實感覺她不是很積極。


    「阿良良木月火害我藏不住延續至今的不順,加上我身上到處都剛接好,右手又是泥土,所以與其由我想方法,我更希望這時候由你負責擬定戰略。」


    「由……由我?不,可是……我也在剛才嚴重失誤……」


    不知道為什麽,不隻是現在,斧乃木總是想讓我負責對付式神。


    這麽一來,剛開始發現籠褲撫子的時候,她刻意沒當場使用「例外較多之規則」,而是要我放長線釣大魚,我猜也是因為她希望後來由我親自做個了斷。


    人隻能自己救自己──自助努力。


    「我當然還是會給意見喔。為了盡量提高實現性與成功率,我會以專家的角度幫你微調。講到什麽就盡管說出來聽聽吧。」


    「……知道了。我想想看。」


    如果是以往的我,在這個場麵絕對會拒絕。


    直到昨天的我是如此。


    不過,今天的我,現在的我是這麽迴應的。


    「我會努力。但可能比不上以前火炎姊妹的參謀月火就是了。」


    「如果達到那家夥的程度,你還是什麽都別做吧。」


    她對月火始終這麽惡毒。


    那麽,就以漫畫家預備軍的立場思考吧。


    和對付逆撫子那時候一樣,消除現實與妄想的區別吧。這次是主動消除。


    畢竟說來離奇,舞台是漫畫賣場。


    要想出無視於現實,像是戰鬥漫畫的戰略。


    我已經和畫出神撫子那時候的我不一樣了,得展現這一點才行。


    「……你的『例外較多之規則』,我可以當成戰力吧?」


    「僅限一次就可以。無論是哪種形式,都不可能使用兩次。」


    「封印神撫子之後,一百具籠褲撫子還會繼續動嗎?還是說隻要打倒首領,也可以一起封印她的手下?」


    「雖然要試過才知道,不過應該是後者。所以極端來說,隻要殺掉你,所有撫子都會消滅。」


    「太極端了啦……不要斬草除根好嗎?唔~~那麽……」


    剛才放迴口袋,夾入逆撫子的那張紙,我再度拿出來。此外也拿出另一張空白的紙片。這是為了抓住神撫子與乖撫子而預先準備的。


    「……逆撫子的發型,記得是被月火一刀剪短,對於當事人來說完全不樂見的發型對吧?」


    「嗯?是啊,你為各個千石撫子畫出差別的那時候就說過。」


    「既然這樣……」


    斧乃木一副「這又怎麽了?」的模樣,我向她說明一個異想天開的點子。


    「既然這樣,我乾脆幫她修得更短吧。修到和我差不多的程度。」


    026


    「『例外較多之規則』──我以招牌表情這麽說。啊,糟糕,我說了。」


    我好像聽到不能當成沒聽到的失言,但是不提這個,斧乃木突然朝著二樓內部使用必殺絕招。


    毫不保留。


    一開始就打出王牌,完全違背原則的這種構想充滿外行人的味道,不過斧乃木為我謹慎執行了這個戰略。


    目標當然已經鎖定。


    即使不願意也會進入視野的一百具籠褲撫子,斧乃木之所以能夠忽略,應該是切離情感的人偶怪異特有的優勢吧。而且,無論想逃還是想躲,由於她的右手抓著目標的背,能藉此確定所在位置的方向,所以斧乃木可以朝該處使出「例外較多之規則」。


    雖然不是慣用手,但她讓左手食指膨脹,像是火箭炮一樣射向依然罩著神秘麵紗沒現身的神撫子。


    要是這招能定江山當然最好,但是沒這麽簡單吧。即使沒察覺背上的右手,對方肯定也已經掌握到,先前在北白蛇神社肢解的斧乃木沒有歸西。因此,神撫子不可能沒提防「例外較多之規則」這張王牌。


    也是因此架設「撫子牆」吧。


    隻不過,就算籠褲撫子有一百人甚至一千人,麵對「例外較多之規則」也無法充數。她們沒有普通人以上的強度,這招肯定可以一股腦兒將她們同時打飛。


    就像是穿破紙門……不,穿破影印紙般簡單嗎?


    如果神撫子量產的是一百人(一百張)神撫子,我們終究應付不來吧。隻能向臥煙小姐求助吧。


    但是神撫子做不到。因為一個神撫子不可能控製得了一百個神撫子。所以這些撫子始終是當成障眼法,當成誘餌的籠褲撫子。


    是npc。


    基於這層意義,真正發揮牆壁功能的,不是無論如何都引人注目的籠褲撫子們,反倒是排列在這層樓的厚重書架,以及塞滿書架的書本吧。


    因此,我希望斧乃木打掉的目標,與其說是動作緩慢的籠褲撫子們,應該說是這些書架。


    將來要成為大紅大紫的漫畫家,幫這間書店加蓋到三樓。我一邊這麽發誓,一邊擬定這個作戰。將書架連同籠褲撫子們打飛,打通直達神撫子的最短距離。


    換句話說,我希望斧乃木使用「例外較多之規則」進行道路工程。一樓書架因為神撫子設下陷阱而崩塌時發出巨大的聲響,但我現在以二樓書架打飛的更響亮聲音當成bgm,在曾經是籠褲撫子的影印紙


    成為紙雪花飄散的另一側,果然看見了。


    窺見了。


    相見了。


    頭上頂著十萬條白蛇的神撫子。


    雖然「例外較多之規則」打飛大量書架、大量漫畫與大量籠褲撫子導致威力大打折扣,但是身穿純白連身裙打赤腳的她(是的,神撫子就是要赤腳,我是這麽畫的)即使直接被這招打中,依然像是毫發無傷般露出陶醉、純真又無瑕的笑容。


    露出神聖的笑容。


    她是式神,也是神。


    迴想起自己不久之前也是「那個樣子」,我就在想。今天早上,她第一次顯現的時候,是在一陣混亂當中被她跑掉,所以這是第一次像這樣好好正麵看她。


    神撫子。


    身為蛇神的千石撫子。


    原來如此。


    ……說到難以直視的程度,神撫子更勝於籠褲撫子。她就是這麽神聖。或者說,即使沒有斧乃木的右手當印記,隻要選對方法,應該還是可以找出躲在一百個籠褲撫子裏的她。


    所以對於神撫子來說,光是讓我們像這樣用掉「例外較多之規則」,就值得她窩在這間書店,不枉費她製作一百個籠褲撫子吧。她或許認為我完全中了她的計。


    實際上,有傷在身的斧乃木無法承受自己使用必殺絕招的反作用力,向後震到階梯轉角處,不隻如此,這股衝擊也使得臨時接上的泥製右手一下子脫落。雖然斧乃木剛才那麽說,不過以她的身體狀況,「例外較多之規則」其實連一次都無法使用吧。


    「唿唿唿。」


    她這麽笑。


    「唿唿唿唿。」


    她這麽笑。


    「唿唿唿唿唿。」


    她這麽笑。


    「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


    她這麽笑。


    神撫子詭異地笑到幾乎要引發完形崩壞,看來完全無法溝通,不過就算這麽說,我也不能不麵對。即使是神明,也有該做與不該做的事情。


    我身為昔日的她,身為創造她的畫家,必須教導神撫子這個道理。我知道自己沒這個資格,但我認為應該有這個義務。


    應該有努力的義務。


    「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撲殺你喔?」


    神明如是說。


    027


    兩名千石撫子和這樣的神對峙。


    今撫子,還有逆撫子。


    式神的逆撫子。


    這個式神曾經說她不想工作,揮著雕刻刀要把我開膛破肚,所以從封印解脫的她如果再度捅向我,是可以輕易預測同時最須擔憂的演變,但她爽快答應協助的態度甚至令我覺得掃興。


    與其說她認同我這個作畫者兼使用者,應該說她似乎對神撫子抱持怒火。不對,抱持怒火的是我,逆撫子是將同樣的怒火直接體現到憨直的程度。


    不隻如此,逆撫子的憤怒說不定比我激烈得多。明明同為對等的式神,神撫子卻那樣對待乖撫子與媚撫子,她好像難以原諒這種行為。


    所以,不隻是協助,不隻是被我使喚,逆撫子甚至也陪同進行我想到的這種作戰。


    「……嗯?」


    神撫子稍微蹙眉。大概以為自己眼花吧。


    是的,麵對她的兩名千石撫子確實是今撫子與逆撫子,但雙方的外表都是今撫子。


    頭發剪超短,穿著月火的衣服。


    和衣服不搭的涼鞋。


    角色設計完全重疊,絲毫無法區別。如同那一百名籠褲撫子(現在人數大幅減少,大概剩下四十人左右吧),像是照鏡子般一模一樣。


    不用說,原本瀏海剪齊,身穿浴衣加木屐的逆撫子,我請她模仿我的外型。靈感當然來自媚撫子所說「下次要讓我穿這種衣服」這句話。


    我提前讓逆撫子穿上了。


    複製給她了。


    讓別人無法分辨這兩個千石撫子。


    我以這種方式「重畫」了。


    「…………???」


    神撫子明顯露出疑惑表情。


    這正是貓狗照鏡子時的反應。不,在這個時候,正因為是這個時候,所以應該說蛇照鏡子的反應?


    這是我自己的事,所以不能過於斷言,不過我成為神撫子那時候,原本就稱不上優秀的思考能力與判斷能力下降到極限。


    如同迴到幼兒時期。


    大概是獲得自己匹配不上的強大神力,必須付出此等代價吧。所以,她在兩名千石撫子麵前發生認知不協調症狀是理所當然。


    迴想起來,神撫子又是使用誘餌,又是量產籠褲撫子,這種不把同伴當同伴的戰法,與其說是卑鄙或奸詐,更像是原始型幼稚的象徵。但也沒因為這樣就可以原諒。


    總而言之,雖然出乎預料,但是沒道理不趁著對方混亂時進攻。不知道誰是逆撫子,兩人成對的今撫子,同時快步向前跑。


    全力跑向神撫子。


    即使外型相同,解除限製器的逆撫子,如果是短跑應該也可能跑出匹敵神原小姐的速度,但是這麽一來,就會被發現跑得快的不是今撫子,所以我請她調整速度。


    始終以左右對稱的方式行動。


    請她成為分毫不差的今撫子。


    所以,兩名千石撫子同樣拿著封印神撫子用的紙片。當然,封印式神始終要由作畫的我來進行。即使逆撫子漂亮地以那張白紙夾住神撫子,也沒有任何效果與意義。不過,封印是神撫子的致命傷,所以她一定要對這個幌子起反應。


    應付跑過來的兩名千石撫子。


    哪一邊是真的?哪一邊是對的?她將麵臨究極的二選一。


    「???…………」


    司令塔神撫子像這樣陷入混亂,所以幸存的籠褲撫子們也幾乎愣在原地。即使不是如此,身為量產型所以處理能力緩慢,無法接受細部命令的籠褲撫子們,看到今撫子雙人組沿著「例外較多之規則」開通的直線道路奔跑,應該也不會想到擋住路線阻止兩人前進吧。


    「……算了,好麻煩。通殺吧。」


    神撫子維持心不在焉的表情,像是當成最精明的解答般輕聲這麽說。


    有如思考到乏味所以放棄,有如混亂到厭煩所以替換,她輕聲說完的時候,雙手已經握著巨大的蛇牙。


    握著毒牙。將斧乃木大卸八塊的牙。


    它的銳利,它的兇厄,它的惡毒,雕刻刀恐怕沒得比。


    神撫子毫不猶豫,沒有激動,甚至也沒有敵意,像是幼兒踩扁螞蟻,像是女國中生切碎蛇……


    「一隻,兩隻。」


    它說完。揮出左右兩根毒牙。


    自暴自棄地扔出去。


    像是表達「隻要天真可愛,有什麽不可以」隨意射出的尖銳蛇牙,果然輕易貫穿兩名千石撫子。


    和逆撫子瞄準我肚子那時候不同,神撫子射出的兩把槍,貫穿無法藏白紙的臉部,就像是要確實一次解決。


    神撫子左手邊假扮成今撫子的逆撫子,化為紙雪花飛散。


    神撫子右手邊真的是今撫子的今撫子,也同樣化為紙雪花飛散。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沒錯。簡單來說,兩個都是假的。」


    我這麽說。


    神撫子將注意力集中在前方時,我終


    於來到她的正後方,將她夾入白紙。


    降伏。


    就這樣,神撫子留下斧乃木的右手,從三次元消滅。約四十名幸免於難的籠褲撫子們,也同時變迴普通的輕飄飄紙張。


    所以,接下來,在武士們留下的夢痕中,隻剩下打扮成和一百名籠褲撫子相同外型混入其中的千石撫子。


    換句話說,隻剩下我一個人佇立在原地。


    我的天啊,明明光是聽聞就很難受,最後卻在相隔一年的現在,親自展露這種見不得人的模樣。


    受不了,這世界真的沒有神也沒有佛。


    028


    戲法的謎底揭曉。


    我想各位大致猜得到,就算這麽說也不能完全沒解說,所以我簡短說明。


    總歸來說,既然神撫子將一百名籠褲撫子當成式神配置在整層樓,建造一麵「撫子牆」,那麽這邊也混入這一百人之中吧。這就是我的想法。不,最初想到的點子真的單純隻有這樣,其他都是後續補上的。


    要混入媚撫子以同班同學建立的「人牆」,雖然不到不可能的程度,對於缺乏社交性的我來說也非常困難,不過如果是「撫子牆」,對於千石撫子我來說,應該不是那麽難以融入的圑體吧。


    隻要打扮成相同的模樣,就可以在神撫子沒察覺的狀況下接近過去,無論是從背後還是哪裏,可以幾乎冷不防將她夾進紙片。


    燈籠褲與體育館用鞋,我是畫出來將其立體化。要將燈籠褲畫得出神入化,是需要不少幹勁的工作,這部分我效法神原小姐,連布料縫線都畫得很精細。


    當然,體育館用鞋也沒有偷工減料。


    「簡直是前刃下心使用的物質創造能力。」


    斧乃木說出這句評語,總之,既然不是式神本身的雕刻刀也能封印在紙裏,反過來或許也可行。我的思考流程就是這麽簡單。以最壞的狀況來說,必須想辦法抓到一個籠褲撫子,搶她的衣服來穿,幸好不必這麽做。


    幾乎等於沒穿了,還要搶走剩下的衣物,這也太壞了。


    一百名籠褲撫子是以乖撫子為底,所以都是垂下瀏海的發型,但我判斷就算頂著短發混進去也不成問題。打扮成這種震撼的模樣,發型會變得無關緊要,這是我和育姊姊交談時的親身體驗。


    但是我當然繞了樓層一大圈,依照情況還要蹲下,比神撫子更像蛇一樣匍匐前進,行動有點偷偷摸摸的。


    隻不過,說來當然,不需要找斧乃木判斷,我也知道作戰光是這樣還不夠。混入籠褲撫子群的方案本身,我自己也認為不差,但是為了實行這個作戰,應該需要進行另一個假作戰來掩飾。


    從神撫子采取圍城作戰就知道,她肯定相當提防我偷偷接近。我是神明的那段時期並未有效活用,不過蛇有一種類似熱顯像儀的知覺器官「頰窩」,所以我如果要藏匿行蹤,必須找人在這段期間吸引神撫子的注意力。


    在這個場合,吸引注意力的人選就是逆撫子吧。不過即使重畫服裝與發型,讓逆撫子喬裝成我,要是這樣的她毫無計畫就衝進二樓也太可疑了。


    所以,我變更逆撫子的設計之後再度啟動,並且畫出燈籠褲與體育館用鞋將其立體化,接著又「設計」一個今撫子將其立體化。


    是的。


    同時啟動兩具式神。


    斧乃木曾經百般叮嚀不能這麽做,絕對不準這麽做。進一步來說,她也提醒我一定要讓式神和本人有所區別,之前就有式神取代本尊的案例。


    這些可貴的忠告,我並沒有當成耳邊風。


    隻不過,實際看見神撫子啟動一百名籠褲撫子,我就想到「這個方法」或許可行。換句話說,雖然我能使喚的式神隻限於逆撫子一具,但是既然這樣,就讓這個逆撫子也使喚一具式神吧。


    也就是式神的式神。


    如果我對於神撫子的私憤與義憤能讓我體內沉眠的力量覺醒是最好的,但是很可惜沒有這種打動人心的進展,所以我拚命為這種做法進行合理的解釋。


    以繪畫天分來說,逆撫子到頭來同樣是我,所以肯定也能製作式神。即使要像神撫子同時使喚一百具是強人所難,但若隻是一具今撫子,她肯定也能操作。


    話是這麽說,實際試過就發現沒那麽順利,逆撫子畫的今撫子,就像是量產型的籠褲撫子,是隻能接收單純命令,近似的式神。


    是腦袋放空的我。


    或許問題不在數量,在於式神製作式神一定會變成這樣。這方麵斧乃木也不知道答案,今後會持續研究。斧乃木自己也是式神,所以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不提這個,先試著下達單純的指令。


    比方說,「跑步」怎麽樣?


    所以,我讓她們跑步。


    打扮成今撫子的逆撫子,以及身為逆撫子式神的今撫子(式神版),我決定讓她們並肩跑向神撫子。


    為此必須打造一條筆直跑道,這工作我交給斧乃木的「例外較多之規則」。再說一次,如果「例外較多之規則」能打倒神撫子,就是最好的結果。


    不枉費我拚命思考到腦袋幾乎要爆炸,這個點子乍看之下進行兩三層安全措施,像是勝算很高的點子,而且老實說,雖然並不是沒像這樣自負過,不過從結果來看,事情沒想像得那麽順利。


    完全不行。


    要說作戰成功實在太牽強。不,並不是說為了封印神撫子,非得用那種服裝包裹身體。何況幾乎沒包到。


    依照我的計畫,我肯定能在逆撫子與今撫子(式神版)被擊退之前,就成功抓到神撫子。她像那樣射出毒牙槍,是我預料之外的攻擊。


    繼媚撫子之後,我再度犧牲式神。


    而且還兩具。


    我剛開始擬定計畫的時候,就考慮到犧牲她們的可能性,所以這麽看來,我和神撫子真的是同類。


    這兩個幌子,同時也是兩個誘餌。到頭來,那個我也是這個我所造就的。


    「但我認為你和神撫子有明確的差異……如果認為你們是同樣的千石撫子,與其說這個判斷是錯的,應該說這個判斷很奇怪吧。」


    在階梯轉角處,斧乃木維持伸直雙腿的坐姿聽完報告,給我這樣的評價。


    這或許也是一種安慰。隻不過,不隻是泥製的右手腕脫落,全身接合的部位好像也在摔到轉角處的時候歪掉,必須再度修複。我不確定這樣的斧乃木是否有餘力安慰我。


    我從神撫子背後迴收的斧乃木右手腕,總之先用力按在傷口使其愈合。


    感覺我治療人偶怪異的手法已經完全熟練,不過可以的話,我希望再也沒有這種機會。光是斧乃木落得這種狀況,我的計畫多麽脆弱又漏洞百出,真的是一目了然。


    「冒最大風險的是你。肯定沒錯。無論是我、逆撫子還是今撫子的式神版,明明都是製造出來的式神,有血有肉的你卻扛下最危險的工作……光是這樣,就足以讓我誇獎你幾句了。你從待在安全圈的神撫子搖身一變。再也不是那時候的你了。」


    斧乃木這麽說。對我這麽說。


    再也不是那時候的你了。


    我從來沒聽過這麽令我開心的話語,但這同時也是令我非常悲傷的話語。


    「我不會叫你接受喔。我這家夥這麽隨便,要是你輕易接受我講的話,我也很頭大。總之,如果想供養那些替身式神,你把這些經驗、這份心情畫下來好好留存就行吧?」


    「畫下來……」


    留存……嗎?


    成為畫作,成為作品,成為迴憶,留存下來。


    一點都沒錯。這是唯一的方法。


    我唯一能做的事。我唯一做得到的補償。


    有我能做的事,真是太好了。


    「自己畫的角色很可愛,所以不希望這個角色吃任何苦……這種家夥當不成漫畫家吧?任憑角色擅自行動也無妨,不過有時候也需要給予相應的考驗或適合的末路。不提這個,撫公……」


    連急救都稱不上的修複工作剛好結束,斧乃木讓久違重返的右手開開合合,同時依序看向書店的二樓與一樓。


    「『從怕生衍生的驅人結界』,如今真的從這棟建築物解除了。你最好離開這裏。」


    「咦……那麽斧乃木小妹,你也一起吧。」


    「不,我要處理這邊的善後工作。因為我是專家。散亂到這種程度,竭盡暴虐之能事到這種程度,可不能毫不收拾就逃走。啊啊,你不用幫忙喔。既然神撫子的事件已經做個了斷,即使聯絡臥煙小姐或姊姊應該也沒問題了。接下來現實的勞動工作,是隻屬於專家的領域。坦白說,你派不上用場了。」


    嘴裏講得像是嚴厲趕人,但斧乃木很明顯是要以專家身分扛起所有責任。


    代替無法負起責任的我──有如式神。


    有如朋友。


    光是受到這孩子此等照顧,我就覺得能夠和月火重逢真是太好了。不,雖然講得好像很感人,但是對於衣服被擅自借走的月火來說,這種說法很過分。


    總覺得事到如今,我的待遇就像是某個世界的地濃鑿小姐,不過月火願意再度和這樣的我打交道,至今也繼續關心我,我打從心底尊敬她。


    這不是謊言喔。


    「正因如此,你就去派得上用場的地方吧,撫公。」


    千石撫子。


    你有一個非去不可的場所吧?


    斧乃木停頓片刻之後這麽說。


    「嗯,有。」


    聽完,我點頭迴應。


    是的。事件其實還沒結束。


    029


    我換迴月火的衣服,才走出書店,一輛車就停在我麵前。一百人聯手設下的「從怕生衍生的驅人結界」這麽早就失效?


    我如此心想,但我錯了。從駕駛座下車的人,是身穿立領學生服的扇先生。


    「嗨,千石小妹,要上車嗎?」


    「…………」


    高二學生穿著立領學生服開車!


    這個人是玩真的嗎?


    光是今天就犯下大大小小各種違法行為的我這麽說也不太對,不過這個人為什麽做這種事?


    「因為你想想,你借走我的腳踏車啊。我不是說過會另外準備代步工具嗎?不過,這輛車也是借來的。」


    「講得好像是我害的……」


    不,是我害的。


    迴想起來,我也為扇先生添了麻煩。


    ……添了麻煩嗎?


    這個人隻是主動參與這個事件吧?


    那麽,在這個人的麵前,怕生或驅人當然都沒意義。


    「不過,算了。都到了這個節骨眼,請讓我上車吧。我在趕路。」


    「哈哈!這樣就對了。不然要不要你來開車?反正是借來的,撞到東西也沒關係喔。」


    好誇張的想法。


    不過,明明向扇先生借,卻完全忘記還扔在別人家的我,同樣沒道理講這種話。


    我終究婉拒駕駛,坐進副駕駛座。


    「那個,我要去……」


    「放心,我知道。和你分開之後,我到處尋找隻穿一條燈籠褲的女國中生,可不隻是做個樣子。」


    就算隻是做個樣子,也希望你別做這種行為。


    上午,聽到神原小姐的目擊證詞之後,我們就分頭沿著證詞去找,不過從後來的進展來看,很難想像扇先生找到任何一個籠褲撫子……


    其實這個人跑去哪裏做什麽了?


    「扇先生……扇先生,您知道什麽嗎?」


    「我一無所知喔。知道的是你,千石小妹。」


    扇先生說完,猛踩福斯的油門起步。


    知道的是我。


    他說得沒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但是,我一直誤會了。


    斷定至今,誤解至今。


    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卻一直假裝不知道。不過到最後,這和我去年做的事情沒有兩樣。


    既然斧乃木說我「已經不是那時候的你」,那我就不能把這種誤會,這種斷定,這種誤解置之不理。


    「忍野咩咩先生以前……說我是『被害者』。」


    「嗯?忍野咩咩先生是誰?」


    「……是您的叔叔。」


    「啊啊,對喔,我都忘了。所以呢?」


    「嗯。實際上,我認為一點都沒錯。不過,那時候的我,也確實以『被害者』的身分讓自己舒服度日。」


    被喜歡。被憎恨。被討厭。被詛咒。


    全都是被動語態,沒有主動做任何事。原來如此,確實是被害者。


    以害為被子裹身。沒想過負起任何責任。


    「不過,我敢說那時候不想被人喜歡嗎?敢說那時候沒做被人憎恨的事嗎?敢說那時候沒做被人討厭的事嗎?敢說那時候沒做被人詛咒的事嗎?」


    「哈哈!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這是怎樣?你的意思是說,從對方的立場來看,原因在你身上嗎?被霸淩的一方也有錯?」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沒這麽說。


    若要評定好壞,我也沒什麽值得稱讚的,但我認為對方做的事情壞透了。至今也難以原諒。


    不過,我沒阻止當時喜歡我或是和我做朋友的人,做出這種壞透的事情。


    明明好好說清楚或許就可以阻止,卻認為失敗的時候自己可能傷得更重,我因為疼愛自己,所以沒這麽做。


    說穿了沒什麽。最寵我的人,最疼我的人,正是我自己。


    一直扮演被害者的角色,讓周圍的所有人成為加害者。


    「說得真是耐人尋味,而且也有哲學的味道。不過,這和現在有什麽關係?都是以前的事情吧?」


    扇先生輕快打著方向盤這麽問。


    「都是現在的事情。」


    如果遇到臨檢,我要扔下這個人全力逃走……我一邊心想,一邊迴答。


    「製作出來的四具式神之中,這種『被害者』時代的千石撫子,也就是乖撫子,我隱約瞧不起她。反過來說,就是過度保護她。比起積極的媚撫子、情緒化的逆撫子、神秘的神撫子,我認為乖撫子是普通的千石撫子。」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斬釘截鐵認為,她是被另外三個千石撫子恣意利用。


    被媚撫子逼著換衣服。


    被逆撫子搶走雕刻刀。


    被神撫子當成誘餌使用。


    我認定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是「被害者」。如果可以這麽說,我甚至認為她被另外三人當成食物,覺得她很可憐。


    覺得可憐──覺得想要疼愛。


    不過,


    在書店二樓,要和神撫子做個了斷,我在階梯轉角處讓不可或缺的助力逆撫子顯現時,逆撫子以照例的粗魯語氣這麽說。


    「好啊,就幫你吧。乖撫子主動借雕刻刀給老娘,神撫子卻把她當成遊街示眾那樣利用,老娘不會原諒那家夥。啊啊?」


    ……憤怒的心情本身和我共通。


    不過,某段話令我覺得怪怪的。


    主動借雕刻刀?


    依照逆撫子的個性,我一直以為她硬是從懦弱的乖撫子那裏搶走雕刻刀,不過聽她講得像是欠一份人情,這不就像是我向扇先生借bm那時候一樣,成立在雙方的同意之上嗎?


    進一步來說,逆撫子借來的,或許


    不隻是雕刻刀?在那個房間埋伏的點子,或許也同樣是借來的?


    媚撫子剛才支撐倒下的書架時,我問「為什麽要救我」,她是這麽迴答的。


    「天曉得。大概是因為不爽吧?」


    當時,我認為她不爽的對象肯定是我。但是,如果不是這樣,如果她不爽的對象,是那時候當誘餌的籠褲撫子──乖撫子的話,這又如何呢?


    這又如何呢?


    或者說,如果換衣服不是媚撫子要求的,而是乖撫子提出的,這又如何呢?


    今天是上學日。穿製服的女生,光是在街上閑晃就很顯眼。實際上,首先被發現的就是穿製服的媚撫子,她把自己趕進名為國中的死胡同。


    第一個被抓到,使得媚撫子察覺真正成為誘餌的是自己,正因如此,媚撫子才會協助我,當成自己竭盡所能的抵抗。那麽神撫子呢?


    一貫將乖撫子當成誘餌利用的她,感覺是整個事件的幕後黑手,不過那個幼稚的神明會那麽聰明嗎?


    她的智商下降很多,說不定比我當神明那時候還缺乏知性得多。


    講起話來也是語無倫次。


    完全不知道她想做什麽。


    該不會是因為,那個神沒有想做的事,隻是就這麽受人指使,受人慫恿,才會被拱出來吧?


    被誰?


    被她相信是誘餌的某人。


    「四具式神之中,乖撫子最軟弱……不過,正因為她軟弱,所以毫不猶豫就敢利用強大的她們。」


    就像我曾經把人生交給別人。乖撫子把戰鬥,甚至把逃跑都交給另外三人。


    受到嬌生慣養是理所當然至極,不把依賴別人當成一迴事……其中沒有惡意與策略,所以大家理所當然自發性地寵她。


    另一方麵,這也意味著她對於憎恨或詛咒過於遲鈍,無法理解自己被別人討厭,所以這也是她一直無法擺脫「被害者意識」的理由,卻也因此把任何摩擦都怪到對方頭上,從來不反省。


    想一直當個被害者。


    「你想說乖撫子才是幕後黑手嗎?你想說她才是大魔王嗎?哈哈!真是意外的兇手。」


    扇先生打趣般說完笑了。


    不過,這不是覺得這種事不可能發生的笑,是調侃我終於察覺這種事的笑。


    「可是,假設真的是這樣,記得乖撫子不是已經被書架壓扁了?隻是推測的話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既然當事人都不在了,真相隻在黑暗之中喔。不,以這個場合來說是在紙張之中?」


    扇先生如此總結。真的像是把紙張揉成一團般總結。


    然而,並非如此。


    「被書架壓扁的籠褲撫子,不一定是真正的乖撫子。因為我隻看見那孩子的背影。不,就算看正麵也看不出來。如果那個籠褲撫子,也是神撫子量產的式神之一,那麽……」


    「那麽?」


    扇先生愉快地複誦。


    看起來像是對答案的過程快樂得不得了。


    「假設這個瞎猜的推理正中紅心,假設乖撫子除了『從怕生衍生的驅人結界』的技能,還擁有『從自我意識衍生的被害者意識』這個技能,這又如何呢?千石小妹,你剛才說『完全不知道神撫子做了什麽』,不過乖撫子把神撫子當成傀儡操縱的理由是什麽?乖撫子把包括你在內的千石撫子們耍得團團轉……」


    像是魔性般耍得團團轉。


    「究竟是想做什麽?果然是要取代你這個本尊嗎?」


    「以結果來說,想要取代我的隻有神撫子。連這也是乖撫子誘導的……乖撫子想做的事情是爭取時間。」


    「爭取時間?」


    「是的。爭取時間做她『真正想做的事』。在媚撫子引人注目的時候,在逆撫子埋伏的時候,在神撫子圍城的時候,那孩子想做一件隻有那孩子想做,隻有她自己想做的事。」


    其他式神們的企圖是否成功,我是否被取代,對於乖撫子來說都不重要。城鎮是否陷入恐慌也不重要。


    隻重視自己想做的事。


    ……就某方麵來說,這個千石撫子比任何其他的千石撫子都像是千石撫子。


    「不過,扇先生,既然您說知道我要去哪裏,那您其實已經知道了吧?知道乖撫子想做的事──至今也想做的事。」


    「是啊。不過很抱歉,我不認為這是值得稱讚的事。」


    他滿不在乎這麽說,不過我也同意。


    「是的,這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事。所以我要去阻止。否則這部物語不會結束。」


    「哈哈!這不是很好嗎?之前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物語的前輩們,我知道很多位喔。神原學姊也在這段過程之中。好啦,我們到了。」


    扇先生說完讓福斯減速,停在路肩。


    哎呀,他開車意外地平穩,沒什麽開快車的印象,不過抵達的時間比我預料的早得多。


    是抄了捷徑嗎?


    詫異的我搖下車窗,觀看車外的風景。隔著人行道的另一側,是一棟像是古民宅的木造公寓,屋齡大概超過五十年吧。


    入口寫著「民倉莊」。


    ……「民倉莊?」


    我想想,「民倉莊」是……


    「說到你去年想做的事,沒做的事,就是殺掉情敵戰場原學姊吧?好啦,趕快跑過去,抱緊想要對那棟公寓點火的乖撫子吧!」


    「…………」


    我給他一個微笑。


    竭盡所能,用盡全力給他一個微笑。


    「完全不對啦,啊啊!不是這裏啦!這是哪裏啊?對公寓點火?哪個家夥會做出這種事?你這小子把我們當成什麽人了?腦子這麽不靈光,憑什麽得意洋洋瀟灑登場?給我下車,老娘要撞你,不想被撞就立刻開車直奔直江津高中!直江津高中的正門前!」


    030


    直江津高中的正門前。


    即將來到放學時間的這個場所,一名十四歲的少女獨自佇立。帽簷壓低,看著下方,身穿吊帶褲的少女。


    腰部係著腰包。


    鞋子是適合爬山的登山鞋。


    少女好像在等某人走出學校,又是觀察校內,又是看向設置在校舍外牆的大時鍾,一副靜不下心的樣子。雖然靜不下心,但她光是這樣就好像很快樂。在這裏等待某人,在這裏想念某人,好像讓她幸福得不得了。


    ……愚蠢。


    不必由扇先生代為開口,她這樣很愚蠢。


    我走向她。


    「沒用的,乖撫子。」


    我說。


    不知道究竟多麽專注於等待,就像是直到我搭話都沒發現我接近,她──乖撫子「啊嗚!」高聲一叫。


    然後慌張轉身。


    「啊,啊,啊啊……」


    藏不住內心的動搖。


    不用看也知道,她長長瀏海後方的雙眼遊移不定。我實在不覺得她是將三名千石撫子(包括我的話就是四名千石撫子)玩弄在股掌之間的魔性千石撫子。


    雖然不覺得,不過既然她在這裏這麽做,就證明我瞎猜的推理命中紅心。


    同時也證明乖撫子多麽愚蠢──證明我多麽愚蠢。


    不過,我其實可以更早來這裏,可以更早來找她。在籠褲撫子與校泳撫子出現的時間點,或是想起昔日全力逃離羽川小姐那段往事的時間點,我肯定也能察覺這件事。


    因為我記得自己曾經抱著這些衣服,一直在這個場所等待。對於千石撫子來說,這裏是不能遺漏的著名地點。


    「沒用的。」


    我再說一次。


    「那個人,已經不在這裏了。」


    我告訴她。


    像是封鎖退路


    般,告訴她這件事。


    「…………?」


    乖撫子歪過腦袋,做出無法理解的動作。


    不,應該不是無法理解,是不想理解。


    媚撫子知道自己升了一個年級,但乖撫子至今依然身在去年六月之中。


    拒絕成長,拒絕變化,拒絕進步。


    不試著自己采取行動。


    不試著開始,不試著結束。


    不試著主動,也不試著推動。


    就隻是等待。一味地等待。


    即使如此,我還是諄諄告誡這樣的她。雖然不應該由我來,但隻能由我來。


    「任何人都沒辦法永遠國二,沒辦法永遠十四歲。你在這裏等待也沒用。在這裏等待也不行。」


    不行。


    我曾經這樣不行。


    就算我這麽說,乖撫子這時候也毫無反應。不知道是果然聽不進去,還是多多少少感受到某些東西。


    或許她把站在麵前的我當成「阻礙」,將我對焦在瀏海,下意識封鎖我這個人。她做得到這種事。


    千石撫子就是這種女孩。


    不成材的獨生女──不成材的一個女孩。


    「這樣非常非常不行。你再怎麽等,也沒人能夠幸福。你再怎麽想念,也隻會傷害大家。這還是最好的狀況。即使變得更加亂七八糟,也一點都不奇怪。所以,你不能待在這裏──我不能待在這裏。這種程度的事,你也是從一開始就很清楚吧?因為我很清楚。」


    「……對不起。」


    乖撫子忽然道歉。毫無脈絡可循。


    「是撫子的錯。對不起。」


    「…………」


    她以為我在罵她嗎?


    不對,不是這樣。


    隻是為了結束這個話題而道歉。


    當成自己的錯,把自己塑造成被害者,趕快結束這些麻煩事,如此而已。真是令人煩躁。


    為了讓自己無垢,無瑕,無知,這孩子究竟忽視了多少東西?


    無論是說教、建言還是忠告,她全都當成耳邊風,走到這一步。


    所以,該道歉的是我。


    現在距離這麽近,隻要我二話不說拿出素描簿的紙片夾下去,就可以輕易封印乖撫子。


    既然在等人,乖撫子就不能使用「從怕生衍生的驅人結界」這個技能,在我隨時都能成為加害者的這個狀況,她使用「從自我意識衍生的被害者意識」這個壓箱寶也沒有意義。


    可以輕易降伏。


    不過,我做不到。我不做。


    我不當加害者。也不是保護者。


    我知道她在抗拒我,明白她在無視我,但我保持耐心,毫不死心,繼續麵對乖撫子。


    「聽我說。任何人都沒辦法永遠待在同樣的場所。國二學生做不到,高三學生做不到,神明做不到,吸血鬼也做不到。要是這麽做,會變成沒有任何人喔。就算你永遠等下去,白馬王子也不會來迎接,玻璃舞鞋也不會送上門,就算你假裝熟睡,也不會有人吻醒。所以,不要老是在這種地方等,迴到大家那裏吧。因為大家都在等你。」


    媚撫子、逆撫子、神撫子,都在等你自己采取行動。


    「那麽……」


    乖撫子果然還是完全不迴應我的話語。


    但她微微發抖,以細如蚊鳴的聲音詢問。


    因為測海的關係,我當然看不見。


    不過,聽聲音就知道她在哭泣。


    不知道是在害怕我,還是在害怕未來。


    她任憑情感的驅使流淚哭泣。


    而且毫不掩飾。


    「那麽,已經……不喜歡了嗎?」


    含淚的詢問。


    這個問題過於樸實,我措手不及。


    「明明這麽喜歡。明明光是等待都好快樂。明明光是想念就好幸福。明明別無所求。可是已經不喜歡了嗎?已經想不起來了嗎?膩了?忘了?不重要了?不在了?是這麽乏味的未來嗎?撫子成為這種大人了嗎?」


    「…………」


    我可以放話說她這樣很幼稚,隻是愛上戀愛的感覺。可以教導說她隻是怕生又不經世事,才會崇拜身邊的人。也可以說明這和長大之後要和爸爸結婚沒什麽兩樣,重逢不是命中注定,隻要住得近就是正常會發生的事。


    如果是月火就會這麽做。


    她對我這麽做過。


    我可以蒙騙她說戀愛不是一切,雖然你說別無所求,但人生除了男歡女愛,還有許多美妙的事物。可以誆騙她說人生的目標不是讓自己幸福。也可以欺騙她說隻要活下去遲早會發生好事。


    如果是貝木先生就會這麽做。


    他對我這麽做過。


    「乖撫子,我……」


    但是,我沒這麽做。


    因為到頭來,這都不是我的話語。


    所以說到我能做的,就是和逆撫子一樣情緒化,和神撫子一樣說出莫名其妙的事情,和媚撫子一樣做出約定。


    「我和你約定。」


    我用力抱住乖撫子。


    像是臉貼臉般親密緊貼,任憑她的淚水沾濕自己,緊抱入懷。


    如今我再怎麽努力,都沒辦法像這樣哭泣,正因如此,乖撫子有如代替徹底改變的我,為我哭泣。


    這就是我由衷的願望吧。


    「我和你約定,我將會再度喜歡某人。我不會放棄喜歡別人。光是等待就好快樂,光是思念就好幸福的感覺,我不會忘記。我絕對不會讓你的失戀失敗。我會追尋夢想,卻也會不受教訓,繼續戀愛。會想起別無所求的心情。我會愛上比那個人更溫柔,比那個人更帥氣,比那個人更出色,比那個人更逗趣,比那個人更善良,比那個人更忍不住喜歡,而且沒有戀童癖的人。我不會逃避努力,不會躲開人群,一定會成為你想成為的我,會永遠是不會讓你失望的我。所以,不要再等了。走吧,邁向未來吧。」


    因為,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你的煎熬,你的痛苦,你可愛的失戀,我都會幫你畫成有趣的漫畫。


    會幫你整理成怦然心動的物語。


    說完,我像是育姊姊在公園對我做的那樣,撫摸乖撫子的頭。我這麽做才發現,和去年比起來,我不知不覺長高了。


    千石撫子,十五歲。


    正在發育,正在成長,正在迷失。


    不成熟的半桶水。


    雖然距離長大成人還差得遠,不過這一天,我變得有點姊姊的樣子了。


    031


    這是後續,也是往事。


    終將成為迴憶,後來發生的事情。


    我見到小忍了~~!


    這不是能夠開朗大聲報告的邂逅,不過月火在衣帽間發現我所藏那套運動服的時間,比我預料的早得多。她送運動服過來順便來玩的時候,我見到小忍了。


    月火一進我房間就迅速脫掉外衣,一副休閑的模樣。


    「雖然不知道內情,但總之像是玄關那件事,還有拔掉的電話線,我已經幫你說情了~~」


    她說完躺到床上。


    你在自己的房間,都不會這麽快就放鬆下來吧?她蠻橫無比的行為令我想這麽說,不過也對,火憐畢業的現在,月火已經不隻是這一區女國中生的代表,平常很照顧人的她,甚至足以被稱為首領。


    再怎麽道謝都不夠。


    「『大概是我的死黨撫子擅自闖空門做盡各種壞事,但她應該沒有惡意所以原諒她吧,我會好好給她一個教訓。』我已經幫你這麽說了~~」


    幾乎沒幫我說到情。


    這孩子雖然很照顧人,不過她從以前就隻對我完全不留情。


    「所以我來給你一個教訓。我大駕光臨喔。啊,掛在衣架的那套衣服送你。請收下吧~~紀念家裏蹲撫子外出的禮物。就命名為『撫子款』吧~~」


    「撫子款……」


    「改天一起去買搭配的鞋子吧。我就是要來給你一個木屐。」


    「是要來給我一個教訓吧?」


    「唿……唿……」


    睡著了。也太隨興了。


    對於好友的舉止,我會心一笑傻眼以對。


    「哎,別以此等鄙視之眼神看她。」


    此時,躺平的月火影子裏,忽然出現人類的右手。


    不對,不是人類的右手。


    也不是喪屍的右手。


    是吸血鬼的右手。


    講得更正確一點,應該是前吸血鬼的右手。


    金發金眼的幼女。如同從月火的影子爬出來,前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忍野忍登場了。


    「糟糕!我鄙視好友的場麵被目擊了!」


    不是這樣。


    為什麽小忍會從月火的影子出現?


    昔日號稱怪異之王受人畏懼的小忍,自從去年六月就被束縛在影子裏。雖然我知道這件事,但她應該不是被束縛在月火的影子吧?


    「喀喀,這家夥好歹亦是吾主之妹妹。吸血鬼是血液類之怪異,因此隻要有血緣即可在影子之間來迴。隻不過,此為牽強附會之強硬做法,導致影子之主容易疲勞。所以,別鄙視她啊。」


    原來如此。難怪月火一進房就睡著。


    不,就我來說,這並不是因為她累,是月火和平常沒什麽兩樣的常見行動。


    但是,不提這個。


    小忍為什麽不惜用這種強硬的做法,也要來我的房間?


    明顯是一觸即發的氣氛。


    我快被書架壓扁的時候也想過,人死的時候,就是像這樣在想不到的時候死掉吧……我的心跳一下子加速到將近十倍。


    光是像這樣麵對麵,我的壽命就一直在減少。


    隻不過,對於這樣全身冒冷汗的我,小忍隻在一瞬間投以嗜虐的視線。


    「拿去。此為伴手禮,瀏海姑娘。不,應該說前瀏海姑娘?」


    小忍說完露出虎牙,取出裝著甜甜圈的紙袋。


    「伴……伴手禮?甜甜圈?」


    「嗯。吾想和汝一起吃。不過啊,僅有五個。聽聞汝不是習得將圖畫立體化之技能嗎?那要不要試著把這些甜甜圈畫出來增加?」


    我覺得既然有五個,兩個人吃也吃得飽吧……應該說,小忍為什麽想和我一起吃甜甜圈?事發突然令我不明就裏,但是這時候別違抗才是上策吧?


    我默默素描從紙袋取出的甜甜圈。


    在書店和神撫子戰鬥時,我將燈籠褲等物品立體化之後,已經掌握到訣竅。如果隻是立體化,我一個人也做得到。真要說的話,形狀頗為複雜的甜甜圈比較難畫,不知道該怎麽表現柔軟的口感。


    「是那個吧?就像是『增殖藥水』對吧?」


    為了討好自詡是藤子不二雄老師鐵粉的小忍,我試著聊這個話題。


    「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奇妙鏡』吧。」


    但她這麽訂正。


    我真不會討好別人。


    「話說關於『好多個哆啦a夢』,既然可以把寫完作業兩小時後之自己帶過來,不覺得亦可以把四小時後、六小時後與八小時後之哆啦a夢帶過來嗎?」


    狂粉開始嘮叨了。


    我聽不下去。


    「《哆啦a夢》是最高峰之漫畫,吾對此沒有異議,不過畫給兒童閱讀之漫畫,讀者卻拱上天要求具備智育要素或名作感,吾就覺得不太對了。」


    我聽不下去。閉嘴。


    雖然不是因而分心,但我畫出來的甜甜圈即使成功從紙麵立體化,味道卻非常失敗。


    立體化的甜甜圈,我分一半給小忍吃,結果吃起來的口感像是黏土。不是黏土,應該是紙黏土。


    難吃到吐。


    我猜想小忍會震怒而提高警覺。


    「嗯。食物果然不行嗎?吾之物質創造能力亦然,幾乎做不出有機物。那麽再來要拿精密機械做實驗看看嗎?拿不知道內部構造之物,例如拿電視來畫,可以確實映出影像嗎?」


    但她不以為意……做實驗看看?


    是的。實際上,接下來繼續進行的是實驗。到哪些東西可以立體化,到哪些東西可以連功能都重現,重現率的差異是什麽。有實體對象比較好,還是隻靠傳聞的想像也可以,畫出隻知道封麵的雜誌會變得如何,畫出現實不存在的東西,例如畫時光機的話會變得如何,畫活的動物會變得如何,畫沒有生命的標本會變得如何……


    畫小小的象會變得如何,畫大大的螞蟻會變得如何,畫英俊的男生會變得如何……


    諸如此類。


    與其說是分析入微,不如說是钜細靡遺包羅萬象的實驗,是近乎鑽牛角尖的實踐。剛開始我不明就裏,途中我以為她是半打趣玩弄我的畫技,後來甚至懷疑她在試探我的畫技極限,為將來再度敵對的時候做準備,不過到最後我察覺了,小忍表麵上假裝成做實驗,其實是教導堪稱昔日宿敵的我,如何使用這個對於常人來說隻會無法駕馭的特殊技能。


    小忍以愛理不理,像是一點都無所謂卻熱心的態度詳細教我。她內心當然也在打自己的算盤吧。


    為了避免沉醉於這種非凡的能力而失控,我也展望未來打著相同的算盤,以盡早駕馭這個技能為第一優先。不過,明明曾經那麽不共戴天,說穿了就是曾經相互廝殺,她對我卻展露這種大方的應對與高傲的態度,確實令我感覺到她是活了六百多年的吸血鬼。她的器量之大,年僅十五歲的我無法想像。


    無論是相互廝殺,相互協助還是相互原諒,既然活了這麽久,經驗的次數肯定數不清吧。


    我認為自己曾經深深傷害小忍,不過對她來說,這種傷或許連擦傷都不到。在這個世界上,能傷害小忍的肯定隻有一個人吧。


    「關於式神之使用方式,吾沒什麽能說的。因為吾製作眷屬兩次,兩次都失敗了。」


    小忍帶來的五個甜甜圈,結果都被她一個人吃光,月火則是在這段期間同樣唿唿大睡。就在她正要迴到月火的影子時……


    「那……那個,小忍!」


    我叫住她。


    並不是因為無論如何都想問某些事,不隻如此,我自己也覺得不需要刻意翻舊帳,也不知道她是否會好好迴答這個問題。


    就算這樣,我還是不得不問。


    不得不問去年給我那種評價的小忍。


    「嗯?何事?」


    「你至今還是認為,我隻是湊巧長得可愛而已嗎?」


    我用盡全力,抱著必死的決心這麽問。


    「……啊?」


    小忍卻歪過腦袋。


    「怎麽啦,誰講過這種話?原來真有人會講這種輕率之言啊。」


    「…………」


    她是在裝傻嗎?


    還是說,她真的忘了?


    這就是「即使說的人忘記,聽的人也不會忘記」的構圖嗎?不,可是,或許不是這麽迴事。


    我後來得知,當時的小忍在不久之前,原本以為死掉的第一個眷屬複活,她麵對這個「失敗作品」的時候吃盡苦頭。


    這麽看來,害我後來持續苦惱半年以上,認真思考,甚至心想將來要還以顏色的那句話,或許是小忍消沉時,像是亂發脾氣般說出的無心之言。


    不是輕率之言。


    ……這在某方麵也很過分,就算這麽說,那句話重傷我


    的事實也沒變,但我不知為何有種掃興的感覺,有種很乾脆地解除詛咒的心情。


    說得也是。


    說出口的話語確實無法收迴,不過,以「以前不是這麽說過嗎」或「那時候的主張和現在相反吧」之類的說法責備,就像是一輩子禁止任何改變。把過去的自己當成不同人切割出去當然是錯的。不過,一直依賴過去的自己,也是輕易放任自己停滯不前吧。


    即使屬於聽到的一方,會忘記的人還是會忘記。


    一下子被沒有深刻意義的話語深深傷害,一下子把他人隨口說的話語看得太重……溝通真的是一門學問。


    「哈。」


    小忍身體向後仰,高聲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慢著,你笑得這麽大聲會擾鄰的……別人會以為這家的家裏蹲女兒在大笑。


    「下次如果有愚者講這種蠢話,就帶到吾這裏吧。吾拍胸脯保證。吾是活了六百年的怪異之王,被稱為鐵血、熱血、冷血之吸血鬼,汝卻殺了這樣之吾數千次,而且主動走下神之寶座,下定決心舍棄極強之力量迴複為人類,至今亦像這樣活得很好。這樣之汝豈是湊巧長得可愛而已之家夥?汝是可愛過頭,百倍討人厭之家夥。」


    「討人厭……」


    「嗯。吾不知道這是否是好事,但汝這樣之像夥,即使投胎轉世一百次,依然是個討人厭之家夥吧。」


    小忍說的這番話才討人厭吧。


    這該不會也是隨興說出口的吧?


    我想起忍野咩咩先生經常掛在嘴邊的「是不是發生什麽好事啊?」這句話,這次真的默默目送小忍迴到月火的影子裏。


    雖然跟和解不太一樣,不過像這樣和小忍交談的日子也來臨了。如果還有機會見麵,下次就好好促膝長談,討論漫畫的話題吧。


    雖然這次怕得逃走,不過總有一天,或許也可以和戰場原小姐交談。畢竟托扇先生的福(這是挖苦),我已經知道她住的民倉莊位置……我不奢求她原諒,但我想知道戰場原小姐實際上是什麽樣的人。


    戰場原小姐當時為什麽打市內電話到阿良良木家?這也是殘留下來的疑點。


    結果,月火後來睡到傍晚,還吃完晚飯才迴去,不過斧乃木像是剛好和她錯過,照例從窗戶進入我的房間。


    與其說是剛好錯過,不如說她是故意和月火錯過。第一個原因是不能讓月火知道斧乃木是會動的人偶,第二個原因單純是她討厭月火。


    「咿耶~~勝利勝利~~」


    她在那場騷動受的傷好像完全康複,發型也複原。短發也很適合她就是了。


    無論如何,平安就好。


    順帶一提,因為我和我對立而天翻地覆的那間書店,我隔天戰戰兢兢過去一看(這是犯人會迴到犯罪現場的典型),店家若無其事正常營業。


    我啞口無言。


    還以為自己在作夢,不過這應該是斧乃木所說「專家的善後」吧。


    手法俐落得令人著迷。


    對於平常就在對付各種怪異或奇異的各位來說,我這次引發的恐慌,或許隻是茶壺裏的風暴。隻是即使如此,我認為收拾工作也絕對不簡單。


    想到我因為不夠成熟而造成這麽大的困擾,終究覺得過意不去。


    「不必在意。因為這對臥煙小姐來說是投資。」


    投資?我聽不懂。


    無論如何,去年到現在發生了各種事件,我再怎麽樣也還是應該和那位臥煙小姐好好見一次麵吧?


    「嗯,撫公,其實我今天就是來講這件事。我今天帶來一個好消息。」


    斧乃木說完,一屁股坐在床上。


    要是說出月火剛才坐在那裏,她應該會立刻站起來吧,但是這不重要,我比較在意斧乃木帶來的「好消息」。


    會是什麽消息呢?


    是失蹤小狗迴家之類的消息嗎?


    「善後的時候,我迴報你這次的冒險經過,然後臥煙小姐對你的特殊技能很感興趣。有一份工作務必找你幫忙。」


    「工……工作?」


    是關於怪異的工作嗎?


    是要我工作嗎?


    「沒錯。她說依照成果,之後也想要定期找你幫忙工作。臥煙小姐在你身上看見的價值就是這麽高。」


    「等……等一下……」


    我會慌張。我會為難。她在說什麽?


    到頭來,就是這個特殊技能,害得這次演變成天大的騷動,以最快的狀況,神撫子甚至可能再度即位,我沒做值得讚許的事。


    連無害認定的爭取,我都已經半放棄了。


    明明是這樣,卻一躍獲得這種像是挖角的邀請……


    「別誤會。臥煙小姐欣賞的不是你使喚式神的能力本身,是你麵對問題的冷靜對應。比起不失敗的人,臥煙小姐更喜歡失敗時能夠補救成功的人。也就是說你當過一次神可不是白當的。在反常又離譜、令人不敢領教的各種狀況中,你都以勇氣對應。失控的四具式神,你當天就全部迴收成功,這種能力可以說比天賦異稟還要傑出許多。」


    即使聽她這麽說,我也完全沒有真實感。


    我並沒有冷靜對應。我這種人,就隻是一直驚慌失措吧?


    是沒錯啦,斧乃木中途就受傷,所以我這個外行人得站上前線……咦?


    咦?


    「難道說……斧乃木小妹,所以你才讓我擬定作戰?」


    不隻是這部分。


    發現徘徊的校泳撫子時,刻意沒當場使用「例外較多之規則」做個了斷,而是放長線釣大魚(結果卻導致斧乃木被神撫子肢解),也不是因為要讓我負責,而是要讓我立功?


    斧乃木是專家,其實有更快又暗中收拾事件的方法也不奇怪,卻始終扮演輔助的角色,是因為想讓四具式神都讓我迴收?


    雖然講得像是以獲得無害認定做為最終目標,不過斧乃木真正的目的,或許一開始就設定在更長遠的未來?


    從監視對象成為保護對象,進一步成為投資對象。不隻是獲得無害認定,還展望將來升格為投資對象。


    我在本次事件畫了各種圖,不過事件本身的這張圖,應該是斧乃木畫的吧。


    立體化的四具式神失控,終究不在計算之內吧,但我隻覺得斧乃木從一開始就企圖引導到這個結果。不過,究竟是為了什麽?


    這種事……還用說嗎?


    「一點都沒錯,撫公。我隻不過是身為職業專家,身為冷酷、無情又商業取向的式神,為了業界的發展,也為了讓自己輕鬆,所以從事挖掘新人的工作。這樣你就知道我為什麽對你這種家夥這麽親切吧?」


    是的,我知道。


    知道斧乃木不擅長說謊。


    父母明確命令我國中畢業之後出社會工作,不過我沒有一技之長,是一個足不出戶、內向怕生、毫無交際能力,立誌成為漫畫家的女生。所以冷酷、無情又商業取向的斧乃木處心積慮,不辭辛勞地幫這樣的我找工作。


    「你還沒成年,臥煙小姐也不會給你太難的工作吧。當然,你可以繼續立誌當漫畫家。雖然時間常常受到限製,不過就當成取材,看看不可思議的世界也不錯吧?雖然這份工作稱不上穩定,不過保證能讓你賺到離家獨立的錢喔。」


    但是,斧乃木完全沒將這種事顯露於言表,始終平淡地如此說明。雖然她像在暗示接下來由我自己判斷,不過都已經為我安排得如此妥當,我不可能糟蹋斧乃木的這份厚意。


    不得了,真的有這種事耶。


    等待我的居然是這種結尾,去年我被蛇纏身的時候想都沒想過。畢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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