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翌日也有課,我終於開始普通的高中生活。


    其實,我並不覺得那是新生活的開始。因為學園是國中直升高中的製度,所以同學都認識,而且高中的課業從國三時就開始念了。所以,隻是中間隔了一個春假後,又開始一成不變的學園生活。


    和平常一樣的安穩生活——這是自己希望的,所以不會覺得不滿。


    “這裏跟國中部沒什麽兩樣嘛。”


    虎介一邊吃味噌拉麵,一邊無聊地環顧餐廳。可以容納近兩千人的餐廳大得可怕,粗略看了一下座位,少說也有三百個。而且,這裏隻是第三餐廳。


    “還好啊,味道還不錯。”


    我邊吃著今天套餐所附的奶油可樂餅邊說道。


    第三餐廳的菜單都是一些很便宜的飯菜,這一點我反而很喜歡。雖然有很多不知名的小吃,不過既然價格低廉,就不用冒充是高級菜單。那種隻有名字好聽,端出來的卻是僅裹著麵衣的炸蝦或看起來像橡膠的牛排,絕不可原諒。


    “修哥,不是啦。我想要的,是比味道更重要……”


    “女服務生吧?”


    “哎呀!”響姐叫了一聲,不小心把裝味噌湯的碗給弄倒。


    “不是,是安米拉(注:anna miller’s,提供家庭料理的連鎖餐廳。),還有女仆咖啡廳!”


    “那種店學生餐廳裏有才怪!”


    我這麽說著,旁邊還不時響起倒什麽東西的聲音。


    “……不過,每次看小椎吃東西的方式就覺得很恐怖耶。”


    “響姐,你不要看!當心吃不下東西哦。”


    坐在我旁邊、一臉笑嘻嘻的小椎,正聚精會神地把一大堆辣椒醬灑在她的咖哩飯上,試圖把它變成辣椒咖哩飯。小椎對咖哩的要求似乎是越辣越好的樣子,或許因為她有這種奇異的味覺,所以什麽東西都敢吃。不過,納豆除外。


    “大阪人很討厭納豆”是眾所周知的事,但根據木下伯母的說法,最近連大阪人也常吃納豆。不過,大阪人吃的是味道沒那麽剌鼻的大阪納豆,和貨真價實的納豆根本是兩種東西。


    小椎小時候並不知道這件事,結果有一次幼兒園旅行時,早餐吃了用麥杆包的納豆之後居然昏過去。


    “對了,小椎,你聽過這道菜嗎?”


    “什麽菜?”


    “納豆咖哩?”


    小椎二話不說就給我一拳。


    “現在插播一則臨時消息。”


    身旁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擺在餐廳角落的大型屏幕自動亮了起來。


    上麵浮現的影像很熟悉,是電視節目中常看得到的播報台。坐在中央的新聞播報員,是一個很受歡迎的晨間節目主持人。也就是說,那是f電台的臨時新聞。


    發生了什麽事?我有種不祥的預感,緊盯著播報員。


    “那麽,在播報新聞之前……木之花學園高中部的同學,大家好。”


    木之花學園高中部的同學大家好?


    “……不、不會吧,隻有這裏收看得到嗎?”


    “不可能吧!”


    公共電波有可能隻傳送到學園嗎?


    我還是無法置信,但仔細觀察一下周圍,發現一臉驚訝的都是新生,而大部分高年級生都是笑嘻嘻地看著畫麵,也聽到有人說“新聞台之後,接著是f台嗎?”、“鬼話連篇真好笑!”


    難道這是依慣例舉行的活動嗎?


    播報員好像是教育電視台的大哥哥一樣手捂著耳朵,對沒有人會迴答的攝影鏡頭點了點頭說:“午安~各位好……現在就來播報新聞。”


    播報員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認真,同時屏幕下方打出一串字幕。


    ——本格推理委員會的新成員已出爐


    “昨天下午,在木之花學園理事長室已選出本格推理委員會的新成員。選考的基準是根據在學校禮堂內所舉行的推理能力測驗,新成員是一年f班的木下椎同學以及……”


    畫麵切換,屏幕上出現“木下椎(15歲)”的文字和小椎的照片。


    “哇!”大屏幕上映著自己的樣子,讓小椎不禁大叫。


    照片是小椎國中時代的身影,她在課堂上張大嘴唿唿大睡的模樣被人一清二楚地拍了下來。她那洋溢著幸福的睡臉,引起大家一陣會心的微笑,令小椎羞紅了臉,低下頭去。


    “以及同樣是一年f班的城崎修同學。”


    這次輪到我——還好,是用學生證上的正經照片。


    哎,雖然是正經的照片,但底下打上“城崎修(16歲)”,看起來就很像嫌犯。而且,剛剛的笑聲完全消失……


    我也受不了,和小椎一樣沮喪地低著頭。


    “什麽嘛,這個轉播……”


    “大概是向新生介紹委員會吧,理事長的作風。”


    “如響姐所言,鏡頭往旁邊一轉,屏幕上出現一個自己不想再見到的麵孔。


    “嗨,各位同學大家好嗎?”


    畫麵上出現薊老師揮著手的身影,整個餐廳一片嘩然。不曉得老師到底哪裏好,她似乎很受高年級學生歡迎的樣子。


    “那麽,我現在就向各位一年級新生說明一下本格推理委員會。”


    接著,畫麵出現cg影像。老師一邊操作那個影像,一邊說明:“所謂本格推理委員會到底是什麽呢?”


    老師說明的內容大致如下:委員會是直屬於高中部最高機關的理事會之組織,當委員會的成員出任務時,在校規、學生會規約和風紀規定等條款中,允許有一些例外的情形等等……結果,她花了十分鍾以上做說明,最後並加上一句:“總之,請各位好好記住,若是誰敢妨礙委員會的調查,可不會簡單就算了哦!”


    “太離譜了!”我凝視畫麵,心裏這樣想著。


    自己就讀的這所學園,用以往的常識來判斷完全行不通。


    我安穩的生活已消失無蹤,現在隻想立刻早退、不再上學。


    “然後,小椎和城崎,今天放學後委員會要開會,請務必到理事長室……今天可不要再逃跑了喔!”


    理事長瞬間變成殺人魔的臉孔,隨即又微笑說:“那麽,我們來看今天的天氣。”


    *


    放學後,那個“賓砰邦砰”的聲音又來催人,我隻好去委員會走一趟。


    雖然小椎大叫“我要閃人”,不過,她最後還是跟了過來。


    我坐在沙發上,對坐在桌子上兩隻腳晃來晃去的老師說:


    “老師,中午是怎麽迴事?”


    “當然是報昨天的一箭之仇囉,很好笑吧!小菜,你覺得呢?”


    “我們班都笑死了,特別是那個一臉兇惡的……啊,抱歉!”


    學姐,我真想給你一拳。


    “哼,大家都接受就好,攝影也很辛苦呢!”


    “咦,花了很多錢嗎?”


    “不過,比買法拉利跑車便宜啦。”


    老師以奇異的標準,爽快地迴答。


    剛才的影片播完後,班上同學就講了一些關於老師的傳言。


    比如說,“老師是日本經濟界背後的支配者”或者“隻用一根手指就可以讓所有媒體出局”等奇怪的傳聞,而且根據可靠的消息來源,木之花家是遠遠超過凡人所能想象的大富豪。連這個規模宏偉的學園,也隻是木之花集團資產中的極小一部分。


    又有人說,薊老師本身也具有曠世的商業才能。設立投機型企業,變成it業泡沫化的先驅,似乎和她有關。聽說,老師當時隻是本學園高中部三年級的學生。


    對於這些不太真實的傳言,我隻能一笑置之,但也讓我重新思


    考薊老師的人格是怎樣形成的。


    一位出生於富豪之家的天才少女,在父母的驕縱之下任性妄為,於是便產生木之花薊這號人物——這麽一想,很奇怪地自己居然可以理解。畢竟,除非是生長在那種環境裏,否則也不會產生這樣的人物吧。


    “那麽,進入正題!”老師把眼鏡往上一推,看著我們說:“今天不是要講什麽事件,是我有一個從電視台搶來的禮物哦!”


    老師從放在桌上的紙袋裏掏出一台攝影機,正確地說應該是數字攝影機。那台數字攝影機比掌中型的普通家用款還大,但比業務用的小。


    “用這個調查很方便吧?人家說,相機可以捕捉到衝擊瞬間的那一刻。”


    她看了太多奇怪的節目吧?


    委員長驚訝地望了一眼獨自講得起勁的老師,把攝影機拿在手上說:“我想我看一下型號就會用……可、可是,這個很重耶!”


    她才輕輕拿起來,手臂就抖個不停。看樣子,似乎可以拍出手震得相當嚴重的畫麵。


    “借我一下!啊,真的。大概有三公斤那麽重吧,對小鈴來說太重了。”


    學姐拿起數字攝影機,像在舉啞鈴似地上下舉著攝影機,以便確定它的重量。


    “雖然我拿得起來,但不出五秒,就會被我摔壞了吧”


    “學姐,這沒有什麽好得意吧。”小椎說:“啊,那麽,我拿看看。”


    學姐用熱烈的眼神望著高舉著手的小椎。


    小椎接過相機,罕見地以認真的表情看了學姐一眼。


    “小椎,你可以拿幾秒?”


    “……學姐可以拿五秒的話,我應該可以拿三秒!”


    “喂,你們不用比了。”老師用手指了指說:“那麽,就這麽決定了!”


    大家循著老師所指的方向,往我一瞧。


    “我不要,我沒摸過攝影機啊。”


    “胡扯!你家裏不是有很多嗎?”


    我碰了小椎一下,希望她閉嘴,但遲了一秒。


    “哦,太好啦!”


    老師笑著說,小椎則毫不思索、滔滔不絕地開始說:


    “阿修的技術不怎麽樣,他父親才厲害哩!足跡遍及世界各地,拍了各式各樣的風景,還給我看過許多照片和影片哦!阿修是順便才會用的啦。”


    學姐拍拍我的肩膀說:“你還會用攝影機,真不愧是可靠的跑腿啊!”


    “小菜,叫人家‘跑腿的’有點過分耶,嗯……叫‘好幫手’好嗎?”


    委員長的說法也令人生氣。


    “總之,我不幹!我沒有要加入委員會。”


    我大大地歎了一口氣,並狠狠瞪了薊老師一眼說:“我再清楚地聲明一次,我最討厭窺探別人隱私的推理或偵探。所以,本格推理委員會我絕對——”


    “——叭叭叭,叭叭!”


    老師突然怪叫幾聲,打斷我的話。


    “叭叭叭,叭叭!現在插播一則臨時新聞。”老師的腦袋終於壞掉了,隻見她從口袋掏出一張照片,說:“昨天下午四點左右,從當時擔任嫌犯城崎修的導師岡島先生那裏,征收了一張城崎修小學六年級的照片。”


    “他、他這個樣子……噗!”


    “不、不要笑啦……”


    委員長一邊忍著不笑,一邊製止看了老師拿的照片後狂笑不止的學姐。


    “什麽事那麽好笑?嗚哇!”


    十秒前才說自己“最討厭偵探”的我,在照片中的樣子真是慘不忍睹。


    身穿獵鹿帽加披肩大衣的打扮,就像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裝扮一樣。而且,還笑咪咪地拿著放大鏡擺姿勢。


    “不是這樣!這隻是鬧著玩!”


    “啊,是少年偵探團的照片,好懷念哦。”


    小椎瞬間就摧毀我拚命敷衍的努力。


    學姐好像被“少年偵探團”這句話打中要害似的,再也說不出話,隻是不停用力敲打著沙發。對此,委員長眼睛噙著淚水說:“也不用笑成那樣……”但話還沒說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想笑就笑吧!隨便你們!


    我已經無所謂了,是要全部抖出來嗎?沒錯,我那時愛扮著偵探玩。


    令人痛心的並不是我被人抓到把柄,而是自己每三天就打扮成那副模樣在附近晃來晃去,甚至對著鏡子練習說:“你就是犯人!”——那個可惡的家夥,過去的我去死吧!


    “把它當作小學、國中、高中的臨時新聞,怎麽樣啊?”


    “……我要當攝影師……”


    老師的確抓住了我的痛處,我絕對不要讓美雅看到這種照片。


    “我要加入,請把照片還我……”


    我低聲說著,薊老師用令人厭惡的表情看我一眼說:


    “你說什麽?我聽不到耶!”


    不用再確認了,她這個人實在很差勁。


    我如果不能逃出薊老師的魔掌,必定永無寧日。


    *


    五天後,我在空無一人的放學後教室裏擺出攝影的架勢。即使自己抱怨這抱怨那的,最後還是來練習攝影。就跟母親指定要吃什麽菜的時候一樣,隻要別人拜托我做什麽,我終究還是會做。連自己都覺得很悲慘,自己居然有那種可悲的跑腿性格。


    不過,不是我老王賣瓜,但自己或許真有攝影的才能呢。我先把攝影機對準坐在左邊的虎介,然後依次拍攝坐在中間的響姐和右邊的小椎,最後調整一下鏡頭和焦距,讓三個人全都在拍攝的範圍內。我還挺喜歡這種調整鏡頭的一連串動作。


    “那麽,議題是什麽?”


    坐在中間的響姐,無聊地看著虎介和小椎問道。


    事情的開始是因為我說要練習攝影,所以請他們三人聊天好讓我拍攝。小椎和虎介很奇怪地對這個提議滿有興趣的,但他們很難理解過程應該做什麽好,所以三個人就變成在開討論會。


    “主席,我想借這個場合發表學園的改革方案。”


    我把鏡頭對準舉手發問的虎介。他一本正經地說出想改革學園的建議,實在很不像他。


    “……好,阿虎請說。”


    “學生應該過著整齊、規律的生活,我們現在的製服太亂了。”


    我並不覺得很亂,但我們學校的製服的確和別的學校不一樣。


    小學、國中、高中一貫的基本製服,男女生各有兩款。男生是立領式和西裝式的學生服,女生則是水手服和西裝式的學生服,學生可以自行選擇其中一種來穿。而且,女生還有領帶、蝴蝶結、領巾、蝴蝶結型領巾和繩式蝴蝶結等多種不同的選擇。


    學生之間也討論出一個結論:“決定這種製服的學園長,一定是個狂熱的製服迷。”


    “我覺得款式多也不錯啊。阿虎,你想怎麽做?”


    “借著今天這個場合,我建議學校的女生製服統一為水手服!”


    他的眼睛很認真,有點恐怖,可見眼前就有一個瘋狂的水手服迷。


    “我反對!”


    九年來一直穿著西裝製服的小椎強烈反對。


    “審判長,阿虎忽略水手服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現在到底是在開會還是上法庭啊?心裏不禁這樣想著,並把鏡頭對準小椎。


    她很努力地在思考自己說的話嗎?還不停用手指卷著辮子。


    “脫掉水手服的時候呢,頭發會被鉤住,痛死人了!”


    對小椎來說,“鉤”或“痛”似乎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好好。”響姐敷衍地說,虎介卻眼神熱烈地搖搖頭。


    “小椎,沒關係。我做過好幾次模擬練習,輕輕鬆鬆就能脫掉了!”虎


    介說得一副很有自信的樣子,不過話峰一轉,卻垂頭喪氣地說:“不過,西裝的領帶我就不行了。要從正麵解領帶,很難完全解開。所以,我希望大家都穿水手服。”


    自己很會脫水手服,所以希望大家都穿水手服——實在很像大男人的主張。


    虎介用正經、誠實的眼神述說自己的希望。由男人的角度來看,他有時候甚至令人感動,雖然我無法認同他的論調。


    “虎介,你太天真了!不能把領帶全解開,要慢慢地往下拉,留個頭部可以套進去的圈圈,再把它拿下來就好啦,這樣下次就不用重打一次領結了。”


    “啊,那個方法布萊德-彼特在電影‘火線追緝令’裏就做過。”


    響姐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萬裏的晴空說道。


    完全感覺不到她想討論的樣子,不過,她的電影知識相當豐富。


    我很佩服她,小椎也大幅地點頭,指著自己的臉說:“也就是說我是布萊德囉。”


    還真是會想象,可以給小椎和虎介來個大特寫。


    “不過,水手服真的很不錯耶。”


    虎介接著說出一些關於水手服的知識,例如:“它原本是水手穿的服裝,在民間則被廣泛地當作小孩子的衣服。”或“水手服後麵的衣領之所以那麽大,是因為海上的風聲很強,不容易聽到對方的聲音,所以立起大衣領可以把聲音集中起來。”等等。


    精通電影知識令人欽佩,熟知製服的典故又該如何看待呢?


    然後,虎介正要講下一個關於水手的典故時,那個聲音又突然冒出來。


    “賓砰邦砰!”


    “哇,從地獄傳來的唿喚!”


    這個稱唿未免太奇怪了吧,但我心裏很認同這個形容詞。


    我厭惡地抬頭望向擴音器。


    “本格推理委員會的會員,請到理事長室集合。完畢!”


    薊老師的聲音在教室裏迴蕩,最後突然“嘟”的一聲消失。


    “那麽,討論會就結束了。”


    “真是的,沒辦法囉。”


    “我今天在課堂上睡得滿飽的,就去玩一下吧!”


    我無法像小椎那樣心情愉快,重重地歎口氣站起來。


    “阿修,加油!”


    “哦,我會加油的。”


    “咦?修哥,你願意幹那個差事啦?”


    “我正在努力思考解脫的方法。”


    *


    理事長室還是老樣子,看起來很高級卻有點髒亂,到處都堆滿書籍和檔案。


    一打開門,並沒有看到薊老師坐在後麵桌子上的身影。


    問了先來的委員長和學姐,才知道老師好像還沒從廣播室迴來的樣子。


    我坐在委員長挪給我坐的沙發上沉思。


    ——怎樣才能脫離這裏呢?


    自己已經思考好幾天,就是想不到什麽有效的方法。默不吭聲地離開這裏,不曉得會有什麽後果,但也找不到能夠說服老師的良言佳句。


    我獨自苦思,相反的,坐在對麵的小椎卻一派輕鬆的樣子。她坐在學姐旁邊,說了句“坐起來好舒服”,就閉上眼睛夢周公了。


    她剛剛才說在課堂上睡得很飽,難道是心理作用嗎?


    就在我認為怎樣都無所謂時——


    “久等了。”


    薊老師精神奕奕地開門進來。


    “哎呀,怎麽在打瞌睡啊?”


    鏡片後的那雙眼睛露出令人害怕卻優雅的微笑,老師踩著重重的腳步走近小椎。


    “嗬,真是令人傷腦筋的孩子。”


    老師用優雅的聲音說,又露出溫和的笑容,接著,從白衣的口袋裏掏出一罐小小的瓶子並打開瓶蓋。


    瞬間,整個房間裏充滿“曼秀雷敦”的味道。


    “小椎,起。床。了。”


    “嗚……哇!”


    小椎按著雙眼,從沙發上滾落。


    光看她痛得昏死過去的樣子就知道真的很痛,學姐、委員長和我都不禁別開視線。


    老師塗的曼秀雷敦份量太多啦,多到連要搽在胖虎這種人身上都會猶豫一下。


    哎……怎樣才能逃離老師的魔掌呢?


    仔細思考後,發現最好的方法是先看看情況再決定。


    “那麽,我們立刻進入正題吧。”老師一如往昔地坐在桌上說:“今天我有指示要給你們。”


    “有什麽事件發生嗎?”


    委員長一臉不安地問,但老師搖頭說:


    “這次不是搜查案件,而是調查。我想請你們找一找幽靈。”


    “幽靈?”


    我吃了一驚,不禁叫出來,心想這個委員會真是愛開玩笑,但它讓人驚訝的事豈止這一樁?


    “哎呀,城崎不相信有幽靈嗎?哼,現在你的後麵就有一個呢!”


    “……什麽?”


    “哈,你轉頭看什麽啊?”


    我又轉過頭來,見到老師露出可惡的笑容。


    “總、總之,我不相信有幽靈,隻有笨蛋才會對此大驚小怪。”


    “你也太嚴肅了吧。”對麵的學姐說:“我好像跟它們無緣,而且我也不太相信。可是,不是有很多人聲稱他們真的看見了嗎?那又該怎麽說?”


    “我是說我最討厭那種自稱感應力很強的家夥啦!那樣不是跟那些說自己‘常常看到幻覺’的人一樣嗎?看到幻覺這種危險的精神狀態,有那麽好炫耀嗎?”


    我邊說邊看了老師一眼。


    “那麽,可以請老師教我怎麽樣才能看到那種幻覺嗎?”


    “幹嘛?不用那麽生氣,隻是開玩笑的啦。”


    可以聽到老師小聲地說我“真是頭腦有夠頑固的家夥”。


    “這次我想請各位調查的,與其說是幽靈,還不如說是鬼故事。看到幽靈的鬼故事,好像在小學部裏傳得沸沸揚揚。”


    鬼故事傳得沸沸揚揚……從這句話,實在感覺不到有任何一絲絲的事件性。


    學姐探出身子問:“那麽,要到小學部調查嗎?”


    “對,從今年度起,我們可以在其它學部活動。”


    原來如此,在國中部的時候,之所以沒聽過學園有這種奇怪委員會的傳言,是因為它隻有在高中部活動的緣故。可以的話,真希望它的活動範圍永遠停留在高中部!


    “所以,我希望你們去調查這個鬼故事。能夠的話,也調查一下是誰最先散播這則鬼故事。”


    “可是,薊姐,這個鬼故事跟委員會有什麽關係?”


    “……是為了找出心中有煩惱的孩子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委員長突然開口說:“老師,剛剛您說‘看到幽靈的鬼故事’。也就是說,有小孩子心裏很不安,以致於會看到幽靈嗎?”


    老師態度輕佻地對露出認真眼神的委員長搖著頭說:


    “哎呀,沒那麽誇張啦,不過說不定是有這樣的孩子。而且,把鬼故事收集起來當作資料,對校醫的工作也有點幫助吧。”


    “校醫跟委員會沒有關係吧!”


    真不愧是學姐,明白地指出老師話中的矛盾。


    “那樣不就隻是在幫薊姐做事嗎?”


    “是啊,沒錯。”


    說得真坦白。不過學姐也真不是蓋的,竟然毫無懼色。


    “即使我這個校醫出馬調查,也很難聽到學生的心聲,所以我希望你們跑一趟,現在就去!”


    現在就去……突然隨意拜托人家這種事,誰會去——


    “好好,明白了。”


    “那麽,我們去小學部囉。”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學姐和委員長。


    她們到底明白了什麽?我不懂。


    學姐自己也說,這隻是單純的幫忙罷了。而且,不過是要調查鬼故事而已,這跟本格推理也相差太遠了吧!


    “那麽,阿修和小椎也一起去吧。”


    “攝影就拜托你了。”


    委員長和學姐都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請、請等一下,我既不是委員也不想去。不過,如果老師肯把照片還我,那就另當別論。”


    老師聽到後,笑嘻嘻地說:


    “那麽,如果你找出是誰散播那則鬼故事,我就把照片還給你。”


    ——這是個陷阱吧?


    我低頭沉思一會兒,但抬起頭來,照片就擺在自己眼前。


    “……我做就是了。”


    2


    一走出高中部的校舍,耀眼的陽光無比刺眼。


    頭頂上是一片蔚藍無垠的天空,看起來就像盛夏一樣。


    雖然連日來都是寒冷的天氣,但春天終究還是來臨了。連到校門口那段短短的路程旁,開了一半的櫻花也在晴空之下驕傲地綻放。


    小椎沐浴在燦爛的陽光裏,不禁左右舒展身體。


    “嗯~啊,睡得好飽哦。”


    剛才從沙發上滾下來,直嚷著“眼睛、眼睛”的小椎,重新坐定後不到一分鍾又睡著了。老實說,這家夥的厚臉皮還真叫人佩服。


    “好,有精神了,我要努力幹活!”


    “哦,小椎,你很有幹勁嘛。”


    走在前麵的學姐轉過頭來說。


    “小學部就快到了,當然幹勁十足啊,好令人期待哦。”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到小學部調查,滿期待的。”


    學姐和小椎彼此交換著微笑。哎,學姐和身為蘿莉控的小椎,她們的期待應該大相徑庭吧。


    委員長走在學姐旁邊,像在觀察人似地歪頭看著我:


    “阿修,習慣用攝影機了嗎?”


    “還好。不過,畫麵該怎麽處理?我家計算機處理的速度較慢,要花點時間編輯。”


    “啊,沒關係,理事長室的計算機已經設定好了。”


    我們倆的談話,讓學姐不禁皺著眉說:


    “你們兩個還真是常接觸那種硬邦邦的機器耶。而且,阿修,你不是很討厭攝影機嗎?怎麽一副熱心的樣子?”


    “你們那樣硬塞給我,我之後就用上癮了。”


    “我明白,你很喜歡發現各種不同的機能吧。”


    我一點頭同意,學姐和小椎就不約而同地搖著頭說“才不是”、“不可能”。


    與委員長她們交談時,我發現了一件事——自己下知不覺之間從“城崎”變成“阿修”。她們親昵地稱唿我是沒關係,但希望她們不要當我是委員會的夥伴。我可不是委員會的成員,隻是來幫忙的。


    於是,我放慢腳步,和前麵兩個人保持距離。


    “……喂。”我用隻有小椎聽得到的聲音,小聲地說:“雖然我想應該碰不到,但不要說出美雅的事。”


    美雅有時也會在學校玩,不過她今天已經迴家了。上學前她說過,今天好像有她期待已久的魔術節目。


    並不是自己太小心翼翼,但唯有美雅,我絕對不要讓她看到自己拿著攝影機和本格推理委員會的人走在一起的樣子。


    “啊~說出來會怎樣呢?”


    我冷冷地瞪了小椎一眼說:


    “如果你敢說出來,下次的聚餐從前菜到點心都用納豆來做。”


    小椎瞬間僵了一下。多虧我們相識很久,我知道該怎麽治她。


    小學部的學生比高中部多一倍,有三千名以上的學生。


    不過,那裏並不如我們所想象地有那麽多人,因為今天是一周兩次的社團活動的休息日子,所以留下來的學生很少。


    盡管如此,調查仍進行得很順利。她們大概做慣了聽取調查,學姐很利落地抓了一些小學生來問話,而委員長也很會詢問。幸虧有她們兩個,我才能專心地操作攝影機,小椎似乎也能盡情地觀察那些女孩。最後,我們花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在小學部的校舍和操場來迴走著,詢問將近四十名學生。


    雖然事情打探得很順利,不過天氣很熱,特別是繞到操場的時候更是難受。


    在那個可以容納一個標準足球場還綽綽有餘的廣闊沙地上,連遮陽的物品都沒有,再加上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甚至會讓人以為現在是不是高中的棒球場。


    “要不要休息一下?”


    委員長看到我汗流浹背,好心地提議。於是,我們逃到圖書館裏躲避烈日。


    開著空調的圖書館內,感覺很舒服又很寧靜。這是我小六時蓋的新建築,一樓隻有書庫和辦公室,而入口的大廳除了我們之外,看不到其它人影。


    “那麽,我們先整理一下情報吧。”


    學姐翻開剛才聽取調查時所記的筆記,委員長則從旁看著筆記的內容。


    “雖然聽了很多說法,但全都是說音樂教室裏出現一個少女幽靈。”


    大致上,小學生們都很高興地講鬼故事給我們聽。


    原本以為既然大家愛說鬼故事,應該會有很多不同的情節才是,但內容都是“音樂教室裏出現少女幽靈”。不過,它卻廣為流傳而引起熱烈的討論。


    “而且,高年級的學生幾乎都知道這個鬼故事,但年級越低,不知道的人越多。”


    學姐響應委員長的話:“所以,這個鬼故事應該是從高年級開始流傳的吧?這樣的話,有從要以高年級為中心打探一下。”


    “可是,今天沒有社團活動,大部分的孩子都迴去了。”


    “怎麽辦?今天要先迴去嗎?”


    “嗯,讓我考慮一下。”


    小椎看到委員長露出煩惱的表情,“啊”地叫了一聲。


    “小椎,你想到什麽了嗎?”


    “嗯,說來話長,我先去上廁所。”


    其實,小椎根本不想參加調查活動。但我也不能說別人,我自己同樣比不上小椎。


    “我也要去。”


    “那麽,我去買果汁,你們要喝什麽?”


    學姐和小椎分別說要寶礦力和午後的奶茶後,就很要好地一起走進前麵的廁所。


    “阿修呢?”


    “啊,我去買好了,老師也說我是跑腿的嘛。”


    “嗯,可是你一直拿著攝影機,很累吧?我去買好了。”


    委員長的笑容讓我無法招架,隻好請她幫我買罐咖啡。她說聲“我去買了”,就從大廳走出去,隻剩我一個人待在原地。


    反正也沒事做,我就開始練習攝影,順便看看攝影機的功能如何。


    縮小焦距後,對麵的白色牆壁就清楚地浮現在鏡頭裏。它的表麵好像有被什麽東西摩擦過的痕跡,除此之外全是潔白如新,甚至還殘留著那種近乎嶄新建築物的氣氛。


    這時,我突然想起一股令人懷念的味道,那是在我小學畢業前一直都有、新建築物的味道。


    當時,我每天都會來這裏借自己最喜歡的推理小說。


    我慢慢移動著攝影機,像在追循時間的腳步似地捕捉住入口處的門扉。


    那是扇一手拿書一手開門會很吃力的巨門,穿過那裏後,就是鋪著亞麻油氈的門廊。現在看起來雖然很普通,但以前這裏的熒光燈會反射在亞麻油氈上,相當刺眼。我眯著眼睛望著那個光線,向通往圖書室的樓梯走去。


    我把攝影機對著大廳裏的樓梯,然後放下攝影機。


    早已失去那種味道的圖書館,所有的設備看起來都很矮小。想到自己以前常來這裏借書,就覺得很不真實。


    我把攝影機提在手上,呆呆望著牆上的痕跡。


    大家也太慢了吧!小椎和學姐到底在幹什麽?雖然心裏很在意,但也不能去一探究竟,自己又不是虎介。


    自動販賣機就在圖書館的後麵,總不會迷路吧?聽說委員長國中才由外校轉來,或許有這個可能性。雖然她看起來不像是個路癡,但——


    突然響起咚咚的腳步聲。既不是從入口也不是從廁所傳來,而是從樓梯傳來。


    走下樓梯的是一個看起來像小四的女生。我並不認識她,所以低頭對著牆壁。我別開視線,希望她趕快走開。隻有我一個高中生待在小學部裏,感覺怪怪的。


    我聽著少女的腳步聲,心裏想著:“大家怎麽不快點迴來呢?”


    就在這時候,腳步聲突然停下來。


    少女不目轉睛地盯著我。她大概相當在意我的存在,眼睛睜得好大,黑溜溜的眼珠子整個都看得到。總覺得她炙熱的眼神,讓我這個高中生喘不過氣來。


    “怎麽了,有什麽事……”


    “——啊!”


    我嚇了一跳,差點把攝影機弄掉。


    少女劈頭就大罵我是壞人,我還是第一次跟人見麵就挨對方一頓臭罵。


    然後,少女一溜煙地跑上樓去了。


    “嗨喲、嗨喲……久等啦!”


    就在我目瞪口呆之際,委員長迴來了。


    不久,小椎和學姐從後麵的門跳出來。兩人笑得前翻後仰,讓人覺得她們的腦子是不是壞了。她們大概是看到少女被我嚇得逃之夭夭的樣子吧?


    “……反正,我長得像壞人。”


    我話一出,學姐笑得更厲害。她笑到快要窒息的樣子說:“阿修,你誤會啦!”


    小椎指著我的臉,哈哈大笑說:“你冷靜想想自己的情況啦!”


    “什麽?我隻是拿著攝影機站在門廊而已……”


    小椎指著我背後,我才終於發現。


    少女看到我後拔腿就跑,是因為我拿著攝影機站在女生廁所前的緣故。


    “犯人初次亮相了!”


    “我是無辜的!”


    “噗哈哈,是嗎?是因為你的陰謀沒有得逞吧?”


    正當我明白是怎麽一迴事的瞬間,袖子突然被人用力扯一下。


    “雖然我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你們兩個不要欺負阿修啦!來,給你。”


    委員長邊說邊遞了一罐咖啡給我。


    這罐咖啡大概是委員長撿了又掉、掉了又撿起來好幾次的吧,因為咖啡罐扁得不成形,她這一路可真辛苦了。


    而從她遞給學姐的寶礦力形狀看來,想必是要撿起來卻不小心踩了它一腳吧。


    “我笑你是我不對,阿修,抱歉!”學姐喘著氣,拚命地雙手合十。“我隻是一時衝動。小椎拉著我躲在後麵看好戲,你看起來還真像壞人——噗!”


    真是全世界最沒誠意的道歉,謝啦。


    “委員長,我們走吧!”


    “阿修,你真的生氣啦?”


    “總之……待在這裏好像會被抓的樣子。”


    即使是誤會,自己也不想成為偷拍女廁的犯人。


    我頭也不迴地快步走出圖書館,外麵是一條被兩旁校舍圍住的狹小通道。


    盡管陽光無法直接照射過來,此處依然很熱。我邊走邊仰望狹窄的天空,天上看不到一片雲彩,藍得令人目眩。我不禁閉上眼睛,慌忙停住腳步。


    有一個少女走在通道上。如果自己沒有察覺而走過去,可能會撞上她吧。


    我不想再和小女生有任何牽扯,於是讓開路,轉頭望著天空,而她就那樣走過我身邊。


    這時,一陣微風吹過狹小的通道。那陣微風像是配合少女的步伐而緩緩吹拂,還有一片櫻花花瓣隨著這陣微風飛過藍藍的天空。


    那片花瓣飄過我身旁,然後往少女的後方飄去。


    我像是受到引誘似地凝視著那片白色花瓣,並轉眼看向前方狹小的通道。


    突然覺得隻有櫻花飛舞的這個畫麵,妤像有點不大對勁。


    到底哪裏不對勁呢?總覺得前麵好像少了點什麽……


    等我發現少了什麽時,立即轉過頭去。


    “……剛才有一個女孩子走過去吧?”


    我指著空無一人的通道,問走在後麵的委員長。


    ——剛才覺得缺少的東西,就是少女的身影。這條路很長,不可能一下子就走完。


    “咦,我沒有看到人啊,你們有看到嗎?”


    終於從圖書館出來的那兩人,聞言搖了搖頭。


    小椎和學姐姑且不談,但走在我後麵的委員長也沒看見,實在很怪。


    從少女的身材來看,應該是高年級吧?她給人肌膚非常白皙的印象,長相則想不起來。因為,我隻瞥了她一眼。


    “有人在這裏嗎?”


    少女好像幻影似的,現在狹長的通道上,感覺不到有一絲絲的痕跡。


    “——沒有,我看錯了。”


    少女大概在我別開視線的時候,走到我不知道的小門或什麽岔路去了。也許自己畢業後,這條路旁又另外開了一條小路吧。


    算了,那種事不用放在心上。


    我在心裏這樣嘀咕,看著少女走過來、櫻花飄過去的方向。


    “那麽,大家打算怎麽辦?要迴去了嗎?”


    “是啊,下次再來好了。喂,你怎麽了?發什麽呆啊?”


    學姐發現我一直盯著前麵的通路,便拍了拍我的肩膀。


    “啊,對不起……我在看前麵的櫻花。”


    我有點敷衍地低頭道歉,學姐便望向前麵的通道,小聲地“啊”了一聲。


    “小菜,怎麽了?”


    “迴去也好,不過我想到一件好玩的事。”


    學姐說完,惡作劇地笑了笑。


    “小鈴,要不要繞一下路?你是第一次來小學部吧?難得有這個機會,你一定要看看那個。”


    學姐的一句“那個”,我立刻明白她的想法。


    “是好主意吧?”學姐說。


    “好主意!”小椎說。


    她們倆這樣一搭一唱,並不是因為認識已久、孽緣深厚的關係,而是因為她們都是小學部的畢業生。


    “咦,什麽?那裏有什麽嗎?”


    “秘密,看了就知道。”


    學姐推了推一臉茫然的委員長的背。


    是因為天空太明亮了嗎?總覺著圍著通路的校舍影子更加幽暗了。而在幽暗黑影的另一端,就是向光與背光的清楚交界線。


    越過那條交界線的瞬間,整個視野變成一片白茫茫,讓人不由得閉上眼睛。


    然後,當自己重新睜開雙眼時,橫亙在眼前的是一排排櫻花樹。


    方才的櫻花花瓣,就是從這裏飄過去的吧?


    道路兩側的櫻花,都是隔著很短的距離種植。而且枝葉扶疏,所以一走進櫻花林蔭道中,幾乎看不到天空。現在,那些繁茂的枝條上正開著白色的花朵。


    “這裏是小學部的名勝喔。”


    對於學姐的話,委員長並沒有響應,隻是抬頭望著那些綿延不絕的櫻花樹。


    今年的櫻花開得很晚,隻開了一半多而已。盡管如此,委員長仍是呆呆地望著頭上的櫻花。


    “看不到林蔭道的前麵耶……”


    我們剛才走出來的地方,剛好是將近一百公尺的林蔭道中間。因而無論是往右或往左看,都是一望無際的櫻花隧道。


    “這裏,跟我來!”


    學姐像被風推著走似地邁出步伐。淡淡的陽光照在枝頭上,枝葉輕


    輕搖擺,有幾片花瓣隨著春風飄過我身邊。


    “……這些花全部盛開的話,不知道是什麽樣子。”邊走邊仰望上方的委員長說。


    “很壯觀哦——掃起來很壯觀!”


    “掃起來?”


    “落花的量可不是蓋的。全校學生都會被叫來打掃,但掃完的隔天又掉了一大堆。”


    櫻花飄落的時候,柏油路都變成白色的。在小學部時,把這些落花掃起來、堆得像座淡粉紅色的山丘,是每年例行的工作。


    我手上拿著咖啡罐,一麵想起那個遙遠的時光,一麵慢慢走著。


    和煦的陽光從櫻花的間隙灑下來,照在我身上。


    “對了,小椎,你二年級來打掃時還搞失蹤呢!”


    “是啊!好懷念哦。”


    “搞失蹤?什麽意思?”委員長一臉擔心地看著我們。


    “這家夥居然睡在大家掃好的櫻花堆裏。”


    “哇,好像很舒服的樣子耶!我也想睡睡看。”


    委員長的話,讓小椎大大地搖了搖頭:


    “不好、不好,那樣太危險了,當心會睡上癮喔。”


    “是你的問題吧?這家夥張著嘴巴睡覺,差點被櫻花弄得窒息而死。”


    當時大家都在找下落不明的小椎,瀕臨死亡的小椎卻突然從櫻花堆裏滾出來。那時,小椎把櫻花從嘴裏吐出來的時候,我們還笑她是不是想找死呢!


    如今想起那個情景,還是會讓人不由得想笑——不過,同時也很令人懷念。


    “喂,小鈴,看到了。”


    學姐指著前麵說。從櫻花的枝葉間,可以看到一幢老舊的洋樓。


    “那就是有音樂教室的特別教學大樓,‘風向雞’。”


    *


    陽光斜斜地照在風向雞上,它看起來還是老樣子。爬滿常春藤的紅磚牆上有一排裝飾窗,而鋪著綠屋瓦的屋頂上,有一隻古老的巨大風向雞正不停旋轉著。


    “我小學的時候想過,這裏真的很像異世界。”


    學姐一走到風向雞的前麵,就喃喃地說道。


    入口處的前麵是一個寬廣的大廳,大到足以讓一個班級的學生整齊排列。鋪在地上的長絨毛紅地毯、裝飾簡單的牆壁和窗戶,都具有古樸的洋樓風味。


    也許是因為這裏沒有社團活動的學生,風向雞裏充滿一種寧靜的宜人氣氛。


    “啊,這個還在呀!”


    小椎指著安裝在入口處左手邊的公共電話。僅裝在一樓的那台電話,與其說它已經變得老舊,還不如說它像個古董。


    委員長很感興趣地看著那台電話,並且環視整個大廳。


    “好棒喔!大家都在這裏上過課耶。”


    “教室裏比較嚴肅,但習慣後就還滿愉快的。”


    “嗯,好像很好玩的樣子。”


    委員長如此說著,點了好幾次頭。


    風向雞是棟很不可思議的建築。記得自己剛進小學部的時候,總覺得這棟古老的洋樓很恐怖,但畢業之後,卻覺得它是一個能讓人心靈平靜、令人喜愛的場所。


    “那麽,我們去確認一下鬼故事的現場吧?”學姐說。


    委員長指著前方沒開燈的門問:“音樂教室是在那邊嗎?”


    “那是計算機室。音樂教室在四樓,要走樓梯。”


    學姐望著右手邊——東邊的樓梯。


    把風向雞的東西南北四邊合起來,就會成為一個長方體,所以用方位來說明比較簡單明了。


    我們走進來的入口處是南邊,對麵的北邊有通往特別教室的門,而東邊有樓梯,西邊則有洗手間和電梯。


    “搭電梯到四樓不是比較快嗎?”


    “那麽,我們去搭搭看吧?”


    學姐笑著走到電梯前,按了一下按鈕。


    雖然往上的箭頭按鈕亮了,電梯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顯示樓層的麵板。還有一點,電梯的門居然是木製的。


    “壞掉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電梯門突然毫無預警地悄然打開。


    “小鈴要搭嗎?”


    “……不用了。”


    電梯裏看起來滿恐怖的,恐怖型讓委員長的臉色變得慘白。


    如果要形容的話,電梯就像一個可以把人裝進去的木箱。由於木材的顏色是不吉利的黑色,自然會讓人聯想到棺材。而且,應該靜止不動的木箱,竟然還有點搖搖晃晃。


    “好像還可以搭的樣子。”


    積了一層薄薄灰塵的地上,有好幾條像是拖拉物品的痕跡。說起來,記得以前擔任我們導師的美術老師,常利用電梯搬運畫具。


    “小、小、小菜,我們走吧……”


    委員長移開看著電梯的視線,拉著學姐走開。她一定是那種害怕坐雲霄飛車的人。


    “啊,說到鬼故事,阿修,你們那時候有沒有聽過關於電梯的鬼故事?”


    “不知道。”


    “我們那時候很流行喔!傳說有一個滿身是血的歐巴桑在搭電梯。”


    “這裏的氣氛確實好像會出現鬼怪的樣子,我們那時候是流傳會被拖到鏡子裏。”


    我指著擺在樓梯旁的穿衣鏡說。


    那是一麵比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我還要高的巨大鏡子。小學低年級時流傳著一個傳說,隻要在四點四十四分伸手摸鏡子,就會被帶去異世界。現在我隻認為它是一般的鬼故事,但小二時真的覺得很恐怖。


    我們經過那麵鏡子前,往樓梯走去。


    我瞥了那麵鏡子一眼,鏡中映著的身影已不是小學生而是高中生了。


    “這個樓梯也滿恐怖的。”


    用古老木材組合而成的樓梯,每走一步就會發出嘎嘎的聲響。


    小椎一直說“好可怕、好可怕”,啪噠啪噠地一口氣跑到樓梯間。


    “那幅畫是莫內的‘睡蓮’吧?”委員長抬頭望著前麵的樓梯間說。


    每個樓梯間都掛著一幅畫。掛在一樓和二樓之間的,是一幅光線有些模糊的水池畫作。小學時,我並不知道那是莫內的名畫。當然,那隻是複製品而已。


    我們轉過樓梯平台,走向二樓。


    二樓大廳的構造和一樓大致相同,不同的隻有設有入口和公用電話的南方有一排裝飾窗。二樓以上,分別是視聽教室、美術教室、音樂教室等特別教室,而各層的大廳都一模一樣。


    二樓的視聽教室沒有開燈,好像沒有人的樣子。


    當我要爬上三樓的階梯時,指著小椎已跑上去的樓梯間問:


    “委員長,那是什麽畫?”


    “嗯,那是梵高的‘夜晚露天咖啡座’,跟印象派有關吧。”


    我覺得精通繪畫很了不起。一提到梵高,我隻會想到他的向日葵和自畫像,所以對委員長充滿敬佩。不過,一旁的學姐卻打著哈欠走過去,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而小椎則以快到上一個樓層的氣勢,噔噔噔地迅速跑上去。


    三樓的美術教室裏也沒有半個人影。


    我望著接下來的樓梯間,這次委員長不等我發問就先迴答:


    “這也是印象派的名畫,是雷諾瓦的‘彈琴少女’。”


    委員長說著,踏上從三樓大廳延伸上去的階梯,這是最後的階梯了。


    掛在那裏的,是兩個少女圍著鋼琴的畫作。一個少女很有興趣地在旁看著,另一個少女則是愉快地微笑,手指放在琴鍵上,但彈琴的少女臉色蒼白得令人不禁以為她是否生病了——我不太喜歡這幅畫。


    “可是,好像有點不一樣……”


    委員長邊說,邊凝視那個坐在鋼琴前的少女。


    我也受到影響,跟


    著望向那名少女,感到有些奇異。


    我不曉得原作是什麽樣子,隻是覺得那個蒼白的少女好像在哪見過。


    此時,先到達上一層樓的小椎突然大叫:“音樂教室裏好像有人!”


    3


    我們走上四樓,從門窗觀察音樂教室裏的情形。


    玻璃後頭的大房間足足有三間教室那麽寬。矗立在教室中間的梁柱以及隔音牆上的一排窗戶,裝點著西洋風味的簡單飾品,很有風向雞的氣氛。


    教室裏有兩個少女圍著鋼琴。一個戴著時髦的粗框眼鏡,另一個身材很矯小,把頭發分別紮在頭部兩側。


    她們應該是好朋友吧?兩人靠著鋼琴,談得很愉快的樣子。


    “可以同時確認音樂教室並調查鬼故事。”


    聽到學姐的話,委員長像在深思什麽似的,慢慢點了點頭說:“那麽,我們進去吧。”


    委員長打開門。為了不嚇到那兩個小學生,她開朗地揮著手說“打擾了”。盡管如此,那兩個少女還是愣了一下,一直盯著我們。


    突然有一群高中生闖進來當然會嚇一跳,何況我還拿著攝影機。


    就在我這麽想時,那個戴眼鏡的少女用清晰的聲音問:“有什麽事嗎?”


    那個少女長得很漂亮,看著我們的表情很冷靜、毫無懼色。或許是戴著眼鏡的關係,眼神看起來比較成熟。


    委員長也察覺到少女沉著的態度,所以並沒有把她當作小孩子,而鄭重地低頭道歉:“很抱歉嚇到你們,我們是從高中部來的……”


    “哇,發現美少女了!”小椎大叫著,實在很不像高中生。


    然後,她往那個矯小的少女走去,問道:“哇,好可愛啊!你叫什麽名字?”


    那個嬌小的少女剛好和那個戴眼鏡的孩子相反,一直呆呆望著我們。不過被人稱讚可愛,她也很開心地微笑說:“我叫杏子,一之瀨杏子。”


    我和蘿莉控的小椎不同,不太懂可愛的標準在哪,但那個少女——一之瀨杏子笑起來有酒窩的笑容,的確很吸引人,和我們家的美雅有得比吧。


    “啊,杏子……名字好聽得會讓人噴鼻血耶!聲音也亂可愛的。”


    “嗬嗬,謝謝!”


    我覺得我家美雅的聲音比較可愛,不過,像她那種溫吞的聲音,正是小椎那種人的死穴吧。小椎要去抱人家了嗎?她的表情變得像討人厭的中年怪叔叔的臉孔。


    我還是不太了解小椎的標準。以我這個男生的眼光來看,我覺得那個戴眼鏡的孩子比較有魅力。毫不做作的短發以及眼鏡下水汪汪的雙眼皮大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她現在也像個大人似地挺直背脊,我想不出幾年,她就會長成一個令所有人注目的女孩吧。


    哎,把小學生當作女孩子來評價,我到底在想什麽啊。


    “好了好了,你別嚇著人家。”


    學姐用嚴謹的聲音阻止小椎再逼近杏子。真是可喜可賀!每次都是我阻止小椎脫序的行為,這次她代替我出馬,真是太好了。


    “杏子,抱歉——不過……你好可愛啊!”


    ——我實在搞不清眼前的狀況。


    這次換學姐走到杏子旁邊,半開玩笑地摸摸她的頭。


    “嗚唿唿,我最抗拒不了這兩條馬尾了。”


    有病!學姐有毛病!


    那個堪稱空手道社王牌、總是一副正氣凜然模樣的學姐,現在卻是一臉好色男子的表情。


    “那、那個委員長,難道學姐她……”


    “難不成小椎……”


    我和委員長幾乎同時喊道,也幾乎同時了解一件事。


    雖然一時之間很難令人相信,但小椎和學姐似乎有相同的嗜好。所以,為什麽她們很奇妙地合得來,是可以理解的。


    委員長一臉抱歉地對戴眼鏡的孩子說:


    “對不起,她一看到可愛的孩子,就會變了個人。”


    “那個笨蛋本來就是白癡,但她不會危害你們,請原諒她。”


    委員長也一定因學姐的嗜好而吃了不少苦頭吧?我能很深切地了解這一點。


    “你們不用放在心上,杏子看起來也很開心啊。”


    戴眼鏡的孩子輕輕笑著迴頭望了一眼。


    “你可不可以當姐姐的朋友?”


    “姐姐也是。”


    杏子處在這兩隻野獸之間,笑嘻嘻地說:“可以呀。”


    “啊,剛才的話講到一半。”


    委員長從那兩人身上移開視線說道。


    我立即知道她想改變話題,也可以理解她的心情。讓那兩個變態再糾纏下去,談到一半的話題絕對無法順利進行下去。


    “我們是高中部的本格推理委員會,我是委員長櫻森鈴音。”


    “啊,是的。我是六年c班的藤井美咲。”


    委員長一報上自己的名字,那個戴眼鏡的孩子——藤井美咲,就很有禮貌地立即迴答。


    接著,在委員長還沒開口前,學姐和小椎就搶著說:


    “杏子,我叫楠木菜摘哦。”


    “我叫木下椎啦,要記住哦。”


    ——真希望她們學學小學生的好榜樣……


    杏子麵對步步進逼的兩人,依舊保持笑容說:“嗯,我知道了。”


    難道她都不怕緊黏在她身邊的那兩頭野獸嗎?


    就在我這麽想時,突然發現杏子一直盯著我。


    對了,隻有我還沒報上自己的姓名。


    “我叫……”


    “他啊?他叫城崎修啦,不用太在意這個人。”


    小椎“他啊”、“不用”的叫聲,打斷了我的話。


    “城崎?那麽,是小城的哥哥嗎?”


    她那一句“哥哥”,害我差點把攝影機弄掉。


    “小城,是指阿修的妹妹……”


    “——那個叫小城的才不是我妹!”


    我在小椎多嘴之前,趕緊打斷她的話,並對杏子微微一笑。同時,順便笑著用眼神告訴小椎:“納豆奶油泡芙怎麽樣啊?”讓小椎張開的嘴巴就僵在那。


    雖然孽緣讓人討厭,但不用吭聲就可以彼此溝通,倒是很方便。


    “那麽,櫻森學姐。”


    美咲輕輕把眼鏡往上一推,看著委員長說:“你剛剛說的委員會是什麽?”


    因為學姐和小椎而被打斷的談話,總算迴歸正題。


    這個孩子的精神年齡似乎比在杏子身邊傻笑的學姐和小椎這兩人來得高。美咲用有些成熟的眼神望著委員長說:“我沒有聽過什麽本格委員會,那是一種會變身的戰鬥團體嗎?”


    變身……好像被人說成是特攝英雄似的,全身頓時無力。


    真是相當令人意外的發言。但即使她裝得很成熟的樣子,畢竟還是個小學生。對小孩子來說,或許謎樣集團給人的印象就是那樣。何況,這個詭異的集團看起來絕對很可疑,就連我也沒辦法掌握全貌呢!


    對此,杏子慢了半拍才迴應說:“咦,會變身嗎?”


    怎麽可能!


    “會哦!”


    “會變得一塌糊塗喔!”


    變你個頭啦!


    “你們兩個不要再說些奇怪的話!”委員長繃著臉生氣地說,然後轉頭重新麵對美咲:“我們本格推理委員會呢,是專門調查學園內所發生的不可思議事件的委員會。”


    “啊,調查嗎?那麽,也就不會變裝……之類的囉。”


    美咲說著,臉上有一絲絲的惋惜。


    她很喜歡英雄戰隊嗎?真是令人不解的孩子。或許我是被她的眼鏡和從容不迫的態度給騙了,其實她根本就是個很孩子氣的女孩。


    “那麽,各位為什麽會來音樂教室?”


    她又把眼鏡往上一推,眼神很沉穩地說。


    “因為調查的需要,想實地到音樂教室查看一下。那麽,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麽呢?”委員長絕口不提鬼故事,如此反問道。


    我了解委員長的考慮。


    那則鬼故事是以高年級為中心傳開來的,而藤井美咲和一之瀨杏子,卻於沒有社團活動的放學時間,在這個鬼故事的現場玩耍,委員長大概對這一點存疑吧。


    “我們在這裏等同學。”


    “你們不是要練琴嗎?”


    “我完全不會彈。要練琴的是另外一個人,我們隻是看她彈而已。”


    美咲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阿修也會彈喔!”


    好不容易交談得很順利,小椎卻又把話題轉到奇怪的方向。明明在聽那兩人講話,為什麽要扯到我啊!


    “你會彈?我好想聽喔。”杏子乘勝追擊地說。


    “阿修,這是命令,去彈一下。”


    自己剛想說“誰要彈”,又硬生生地把這句話吞迴去,因為杏子和美咲兩人都眼睛發亮地望著我。


    我深深歎了口氣,把攝影機擱在學生用的桌子上。


    學姐和小椎姑且不說,但那兩個小學生用滿是期待的眼光望著自己,實在有點傷腦筋。啊,為什麽我非得彈琴不可呢?我是街頭賣藝的鋼琴師嗎?


    雖然我在心中如此呐喊,但還是坐在鋼琴前,思考有沒有什麽既是主流樂曲且大家都耳熱能詳的曲子。然後,我開始彈奏自己記得的和弦與旋律——“hey jude”最初的副歌。唉,我最討厭自己這種個性了……


    “哦,很厲害嘛。”


    學姐說著,輕輕拍了一下手,我則低頭說聲“謝了”。


    “阿修呢,他還會彈吉他和吹口琴喔。”


    “我不要再彈任何樂器!”


    我在杏子說她想聽之前,狠狠瞪了小椎一眼。


    “阿修好厲害喔!既會彈琴,興趣又很廣泛。”


    “他全部都是自學的,所以完全比不上那些正式練過的人啦。”


    “不過,他會攝影又會彈琴,懂這麽多樣,可說是興趣多多且什麽都會的人呢。阿修,我要送你一個‘最強跑腿’的稱號。”


    學姐,我不需要那種稱唿!


    “請問剛剛那是什麽曲子?”


    我從鋼琴椅上站起來,美咲就問道。不知何故,她一臉驚訝的樣子。


    “是披頭士的‘hey jude’,怎麽了嗎?”


    “那個轉學生也彈了這一首。”一旁的杏子,杏眼圓睜地說。


    “轉學生?”委員長看了兩人一眼說。


    “就是我剛剛說的,我們要等的那位同學。”


    小學生會披頭士的音樂,還真是不得了的興趣。


    “你們跟她約在音樂教室碰麵嗎?”


    杏子用力地搖了搖頭,兩邊的頭發隨之左右晃動。


    “嗯,不是。沒有社團活動的日子,那個轉學生常會來這裏練習彈琴,我們想找她聊天,所以在這裏等她。雖然她都不跟我們講話,但最近她會彈琴給我們聽。”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才會在音樂教室裏啊。”委員長這麽說,輕輕點了點頭:“那麽,藤井和一之瀨同學,可以請你們協助我們調查嗎?”


    “調查?”


    “對,現在我們正在調查小學部流傳的鬼故事……”


    兩個小學生對攝影並沒有什麽意見,特別是杏子,她一麵對鏡頭就很開心的樣子,甚至擺出要拍照的姿勢。我是無所謂啦,但小椎和學姐卻是高興得不得了。


    杏子好像很討厭鬼故事而不太想談論的樣子,相反的,美咲就一直聊著那個話題。


    她說的鬼故事,內容也是音樂教室出現了少女幽魂。聽說深夜到音樂教室,會看到一個少女坐在鋼琴前,但隻要一靠近她,那個少女就會消失不見。


    雖然是聽了好幾次的故事,但美咲說的故事還有後續:


    “……雖然聽起來好像是騙人的,不過,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美咲壓低聲音故意嚇人地說:


    “放春假時,音樂老師真的看到了,看到一個幽靈坐在那裏……”


    她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指著空無一人的鋼琴椅。


    美咲和杏子恰好相反,似乎很喜歡鬼故事。她大概已經說過很多遍,說話的方式頗有技巧。她最後指著鋼琴椅的模樣,一般小學生看了都會很害怕吧。


    “難道是那件事嗎?”


    委員長聽了美咲的敘述,不禁喃喃說道。


    “櫻森姐也知道嗎?”


    “我隻知道個大概而已。”委員長邊說邊點了點頭。


    我原本以為那隻不過是個加油添醋的鬼故事,沒想到真有其事。


    這次,委員長像在向我們說明似的,開始說起春假時發生的事。


    那並不是鬼故事,而是一個事件。那是一位年輕音樂教師發現一個謎樣的女性,追了過去卻被對方逃掉的故事。


    聽完後,美咲探出身子說:“沒錯,我聽到的也是這個故事。”


    ——到底是哪個地方和“這個故事”一樣啊……結果,謎樣的女性變成少女,逃掉變成在眼前消失。


    我心裏這樣想著,但沒有說出口。藤井美咲大概是希望讓自己編的故事聽起來更恐怖吧。


    “……不過,我覺得事情有點奇怪。”


    一直保持沉默的學姐用很認真的眼神說。


    “那位老師不是看到那女性往樓梯的方向逃走嗎?可是,下一層樓有警衛啊,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不過,老師說她看錯了,她說她那時候很疲憊。”


    “不對不對,她不是看錯,那個女性是真的消失了。”


    美咲大幅搖著頭,眼鏡都有點歪了。


    剛才我還以為她喜歡鬼故事,現在卻變成超自然現象迷。她的眼神變得很熱烈,已經感覺不到她最初所表現的成熟態度——是我最怕的類型。


    不過,我心想這個調查還真是簡單啊。


    薊老師叫我們打探散播鬼故事的始作俑者,無疑的就是藤井美咲。與其它散播鬼故事的孩子不同,隻有她是從現實的事件中編出鬼故事。


    “真的有幽靈啦。因為,我知道那個幽靈的真麵目。”美咲孩子氣地挺起胸膛說。


    “什麽真麵目?”


    “雖然沒有人知道……其實,這個音樂教室還隱藏了另一個事件。”


    我很想問她“你是怎麽知道這個無人知曉的秘密事件啊”,不過既然答應讓她說鬼故事了,總不能這樣吐嘈她吧。像杏子那樣一臉害怕地靜靜聆聽,才是正確的態度。


    美咲突然放低聲音,開始說出那個事件:


    “從前有一個女生常在這間音樂教室練琴,然後,發生了一個事故……就是有別的學生用力蓋上鋼琴蓋時不小心夾到她的手。雖然這是個小小的意外,但那個女生體弱多病,身體無法承受鋼琴蓋落下來的衝擊,手指的骨頭都碎了。其中受傷最嚴重的是她的小指,骨頭的碎片還刺斷了她手部的肌腱。”


    美咲講到那女生疼痛哀號的情節時,杏子立即捂著耳朵轉過身去,但我隻覺得美咲的想象力未免太豐富了。


    “因此,那個女生從此就不能再彈琴了。那個女生因為身體狀況不好,不能自由地運動,所以才會那麽熱愛彈琴,聽說她在全國性的音樂比賽中也有得獎。不過,她永遠不能再彈琴了。於是,傷心欲絕的她來到這個充滿迴憶的音樂教室……”


    她重重地閉上雙眼,停頓了一下。


    “——她就在這架鋼琴的旁邊上吊自殺。”


    美咲真的很會講鬼故事,不過想嚇唬高中生還早呢!早了四年哩!


    “我沒聽過這個故事,藤井,你是聽誰說的?”委員長一臉不可思議地反問。


    看委員長的眼神,就知道她並不是故意要讓美咲困窘才這麽問,隻是這個單純的詢問,反過來說卻有不好的意思。


    隻見美咲的視線有些飄忽不定,但隨即沉著地說:


    “是這裏的畢業生。但我答應他要保密,所以不能說得太詳細。”


    “嗯。那麽,剛剛音樂老師的故事是誰告訴你的?老師本人嗎?”


    “啊,春假的事嗎?才不是音樂老師。那位老師好像是低年級的導師,她的名字我也不太清楚。”


    不知道老師的名字也沒什麽好奇怪。我們學園的學生眾多,因而僅是小學部的音樂老師就有好幾個。所以連我這個念了小學部六年的人,仍有些老師不但從來沒跟他們講過話,連麵都沒見過。


    “那麽,你是聽誰說的?”


    “我們導師岡島先生。最近,我和轉學生、杏子三個人留在音樂教室時聽來的。”


    “啊,老岡嗎?”小椎突然隨口叫道:“他是美術老師,我小六時他也是我們的導師。不過,實在很難想象那個嚴肅的老岡會講鬼故事耶。”


    “岡島老師也不相信有幽靈,他隻是說是可疑人士啦。他說最近有很多奇怪的人士,叫我們不要太晚迴家。無論我怎麽強調那是幽靈,老師都不相信。不過,真的有幽靈哦。”


    美咲拚命主張真的有幽靈。


    畢竟她還是個小學生,沒辦法隻好保持沉默,不過……


    “沒想到美咲很孩子氣耶,真的相信有幽靈,嗬嗬嗬。”


    ——變態的學姐並沒有保持緘默。


    這句話讓美咲立即轉身並把手放在眼鏡上。


    “請不要把我當小孩子!”


    美咲說著,露出和最初見麵時一樣的沉著表情。


    “我已經長大了!”


    ——雖然還是個小學生。


    小椎代替我把心裏的嘀咕講出來:“美呋,你還是個小孩子啊!當小孩子不好嗎?”


    這隻是你個人的意見吧。


    “沒錯,你要一直這麽可愛才對呀。”


    還有另一個人的吧?


    “我不是叫你們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嗎?”


    “是啊,你們不要把美咲當小孩子。”杏子幫腔說:“美呋是常常幫忙我的姐姐哦!她很堅強,努力想當大人。她戴眼鏡並不是因為視力差,而是為了看起來成熟一點喔。”


    真像小孩子的理由……該怎麽說,這根本沒幫上忙啊。


    “不過,你相信有幽靈存在,還真是可愛呢!”學姐笑嘻嘻地說。


    美咲把眼鏡拿下來,用沉著的聲音迴答:


    “我不覺得相信有幽靈就是像小孩子,這隻是想相信或不想相信的不同而已。”


    接著,她突然麵向攝影機說:“嗯,你是城崎嗎?”


    “我嗎?”


    美咲望著的並不是攝影機而是我。


    “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夠了解我吧。”


    啥?為什麽是我啊?


    但她很認真地盯著我,我隻好從攝影機後方抬起頭來。


    “我覺得要是你的話,一定能夠了解我。雖然隻有一點點,但我覺得你跟我有點像。”


    “怎麽可能!”學姐說。


    “你哪會像這種惡徒的嘴臉啊!”小椎說。


    她們兩人強烈否定,好像要揍人似的,而我也不知道我們哪裏像了。


    “你說我們有點像,是哪裏像?”


    “我也說不上來,但就是有這種感覺。所以,或許別人不相信有幽靈,可是你一定會了解我的,對吧?”


    很抱歉,我完全不相信——我很想這麽說,但就是說不出口。


    因為,我看到美咲凝視我的眼神。那既不是假裝大人也不是沉迷鬼故事的眼神,而是令人感到她快要哭出來、想要懇求別人幫忙的目光。


    真是的,我不管啦,你去找別人吧!


    “——啊,有吧。對了,也有科學解不開的事。”


    “果然是這樣,我好開心!”


    美咲對我笑了笑。我雖然覺得臉有點僵,還是對她擠出笑臉。


    “哇,這裏有個蘿莉控耶!”


    “阿修也加入我們的行列了!”


    *


    因為沒有要問的問題,我們就和那兩個小學生結束談話,離開風向雞。


    走到外麵抬頭一望,天空已見不到湛藍的色彩。


    現在是黃昏時分,是時間還很早的下午五點半。西斜的夕陽失去了力道,讓天空變成模糊的淡藍色,柔和的色彩與從古老的洋樓綿延好幾公尺的櫻花很相配。


    “好像很簡單就拚湊起來了。”走在前麵的菜摘學姐,雙手交叉在後腦杓說:“散播那則鬼故事的人,一定是美咲。”


    “嗯,看情形妤像是。”委員長凝視著櫻花樹說。


    陽光斜斜地照在櫻花上,把花影拉得很長。站在櫻花樹下,明明是背光的地方卻明亮得相當詭異,是因為視野裏滿是開著花的白花嗎?


    “稍後跟薊姐報告一下,小學部的調查就結束了。”


    “……嗯,是啊。”


    學姐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迴答的委員長,笑著說:


    “如果調查能拖久一點,就可以看到盛開的櫻花了。”


    “是啊,希望能看到。”


    “饒了我吧,這樣攝影師會很累耶。”


    抱著攝影機兩個小時後,手臂越來越沉重了。


    我和一旁滿臉“睡覺、迴家睡大覺”並信步走著的小椎不同,還得準備晚餐耶!


    “今天的mvp是阿修哦,如果阿修沒有提到櫻花,我們就會空手而迴了。”


    “對啊,而且阿修還會彈鋼琴,真不傀是我們的生力軍。”


    “生力軍?我不是委員會的成員啊。”


    “那麽,你是本格推理委員會的見習生囉。”


    “才不是,我根本沒在見習。”


    “哼!那麽,‘委員會的禦用好幫手’怎麽樣?”


    我既不想當見習生也不想做好幫手,總之,我想離開本格推理委員會。


    老師答應我隻要查明是誰散播那則鬼故事,就會把照片還我。但以老師的為人來看,一定準備了下一招對付我,或許還會用什麽理由而故意不還我照片。


    一想到不祥的未來,肩膀就不自覺地垂下來。


    這時,學姐拍了拍我的背說:“今天多虧你幫忙。”


    “真的,阿修,謝謝你。”


    “哪裏……不過,比起你們的道謝,我更想逃離薊老師的魔掌。”


    “好,我會幫你跟薊姐說。”


    我抬起沮喪的臉,眼前有一位強大的救世主正滿麵笑容地看著自己。


    “真、真的嗎?”


    “嗯,我會跟她說你今天大顯身手。”


    ——抱著期望的我,真是個笨蛋。


    4


    沒想到向老師報告調查的結果後,她居然簡單地就把照片還給我了。


    那已是三天前的事。本以為老師又會說什麽話,但前天和昨天都平安無事地度過了。而今天也一如我所願,是個安詳的早晨。


    我慢慢走在從車站通往學校的路上。這是一條延伸至遠離城市的山區學園的坡道,緩緩彎曲的坡道前方,舉目所及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在僅有幾片浮雲的燦爛春光的天空下,就是我所居住、毫無特征的城市。這個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本格推理委員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日向正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日向正道並收藏本格推理委員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