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開始就有結束,這是世界的定則。看著大人一臉得意的說著,小孩子不禁問道:


    「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個世界究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又會在什麽時候結束呢?


    無論在任何時代,這都是難解的疑問。尤其對這個世界的人們而言,這是個無解的問題,無論是世界的誕生還是自己的來源,他們都不清楚。就連神話都沒有提到這件事。


    他們的神話、曆史或是童話,一向都是從七百年前開始,從大災害的那一天開始。


    巨大的剪刀切碎了整個世界詩人們如此形容七百年前的那場大災害。


    實際上,那場大災害的確「切斷」了許多事物。


    劇烈的天搖地動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讓這世界出現了「盡頭」。


    以胎兒模樣的大陸為世界中心,無論向東西南北任何一個方向前進,最後都會遇上一片巨大的牆壁。「牆壁」的模樣就像是由上升中的螺旋狀氣流組成,碰到牆壁的人不是被彈開,就是像融解於空氣般消失。所以,人們認為「牆壁」的對麵是死者的世界,而且還是罪無可赦的惡靈所居住的地獄。


    被牆壁包圍的世界裏,大災害中幸存的人們長時間生活在黑暗的時代中。他們被過去的文明舍棄。之所以這麽形容,是因為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災害前的所有記憶。


    就算見到散落世界各地的前文明遺跡,人們也無法理解遺跡的用途。別說是使用了,就算隻是試著接觸前世界的遺物,也讓許多人發狂甚至因此招致死亡。


    在什麽都不明白的狀況下,人們仍舊拚命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努力著。但是,此時卻又出現天敵的襲擊。從世界盡頭的「牆壁」附近出現的異形也就是魔物,它們毫不留情的襲擊人們和家畜,它們的體液和人血混合後會成為劇烈的猛毒。


    在這絕望的狀況下,人類這個種族還能存活到現在,可以說全都是靠著守護他們的存在才能辦到。首先是「鳥之神」和「世界之王」,然後是魔導師們,最後,再加上人們的王。


    從傳承的歌曲內容來看,大災害後出現的鳥之神和世界之王據說「達成了人們所有的願望」,他們在大災害結束後出現在世界盡頭的某個角落,不斷完成幸存人們的願望,命令他們不死的仆人們也就是「不死者」,前往討伐各地的魔物。


    連死亡都能驅逐的鳥之神和世界之王,被人們奉為唯一的真神崇拜。不過,人們到達「神之國」晉見神,這類的公開記錄約在五百年前就完全斷絕了。從那之後,神和王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不過不死者們仍守在各地的邊境區域,守護著世界的盡頭。人們相信,當魔物的勢力再度出現在人世時,不死者們會再度為了守護人們而戰。


    另一方麵,有一群人雖然接觸了前世界文明的遺跡無論原型再怎麽完整,這些遺物都被人們稱作「遺跡」卻能夠免於發狂的下場,還藉此接觸到世界的真理。


    他們因此得到過去封印在遺跡之中的知識、知道世界構成的要素、了解如何控製這些要素,並成功的將這些方法記錄下來。人們將這些知識稱為魔法,能使用魔法的人則被稱為魔導師。魔法被應用在各式各樣的領域裏,成為複蘇失去文明的希望。為了彌補魔法實行、研究和傳達時所花費的莫大金額,他們組成被人們稱為魔法教會的封閉性組織,與許多國王和商人結盟。


    最後說到人們的王,大大小小的王分布在世界各地。


    勢力最強大的,是和魔導師最大派係光魔導教會結盟的神聖帝國路斯的皇帝。路斯靠著光魔導教會始祖的協助,幾乎成功統治了北部大陸的所有土地,帝國的目標是將傳說中神所賜與的「法之書」這套法典推廣到全世界。冠著神聖的名號,也有點代替沉默的神,自比為人類守護者的意思。


    現在,新曆七○八年。離人們懷疑神的實際存在有點太早,卻也脫離了事事倚靠神的年代這是在這樣的世界裏,這樣的時代之下的故事。


    *******


    坐落在北部邊境的拉多利,是建造在橢圓台地上的小城鎮。


    全部的住家不到一百戶,城鎮中心約有三分之一被一棟豪宅占據。


    那連接著好幾棟房屋的三層樓建築,是不死者的宅邸。在這宅院最突出的高塔,染上天邊赤紅的石壁邊,緊貼著一隻金色的裝飾鳥。


    這隻金色鳥的眼睛和所有的裝飾都不相同,嵌著透明的玻璃珠。


    今天這隻鳥也像往常一樣,俯視著進入島內唯一道路的高架橋。時間是下午,連馬匹都很難擦身而過的狹窄橋上,出現了兩道人影:一道白,一道黑。


    理所當然的,金屬製的鳥隻能默默地看著他們經過。


    不過在那雙玻璃煙柱的背後,有人緩緩的眨了眼。


    *******


    「拉多利這地方,以開放著命之花的樂園而聞名。傳說中的名魔法學者烏高爾,利用大氣的流動來解釋為何命之花隻在這裏生長。因為世界循環的大氣,到達拉多利時會聚集囤積起來,加深了拉多利的大氣濃度,擁有力量的太古大氣將力量傳遞給土壤、澄淨了泉水、培養出花朵。所以,這裏的魚非常鮮美」


    總覺得,話題好像偏掉了。


    卡那齊意識朦朧的踏上通往拉多利橋梁的第一步。


    天空覆蓋著白雲,不過離太陽下山還有一段時間。


    以陰鬱的的天空和雪原為背景,台地上的城鎮像是用積木堆疊出來的拉多利出現在眼前。


    打到追兵之後過了快三天,卡那齊和詩人平安脫離了遺跡,目的地就近在眼前,從那天之後並沒有再發生什麽危機。


    但卡那齊卻覺得自己的精神耗損得十分嚴重,這恐怕都是走在前頭的詩人害的。


    毫不在意卡那齊的昏暗眼神,詩人輕快的走在通往拉多利的石製橋梁上。


    「實際上,沒人知道烏高爾是不是真的到過拉多利。不過在他死後,這裏的魚到底好不好吃卻引發了一陣議論。住在帝都的美食家們訂定了運送魚的計劃,不過畢竟距離太過遙遠,當魚送到帝都時都已經完全發臭了,開封的那一刻引起了下風處街道的一陣騷動。」


    「我說詩人啊。」


    「什麽事?」


    卡那齊的陰鬱聲音,終於讓詩人停止述說。


    詩人從帽子下露出側臉麵對卡那齊,卡那齊無力的問道: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你不是想知道關於拉多利的曆史嗎?」


    聽到詩人泰然的迴應,卡那齊忍不住一陣踉蹌,察覺可能會就此摔到橋下才讓他踏穩腳步。在這裏摔死可是一點都不好笑啊。當然,同樣一點也不值得悲傷。


    詩人看著卡那齊的舉動停下腳步,歪著頭問道:


    「你沒事吧卡那齊,身體不舒服嗎?既然抱著病弱的身子就不要太勉強」


    「!你說誰病弱啊!我會這樣還不都是你害的!?而且我想要聽的,也不是這莫名其妙的文化史!」


    用盡全力叫完,卡那齊壓抑住緊握的拳頭。自己畢竟答應要當他的護衛,至少要忍住不揮拳揍他。不過,造成問題的當事者似乎完全不想閉上嘴。


    「雖然你說不是病弱,不過到這之前,你不知道頭暈目眩發燒咳血了多少次。普通人早就死了。來吧!我牽你,實在太危險了。」


    詩人平穩的說著毫不客氣的話語,朝卡那齊伸出手。


    卡那齊像是看到什麽很恐怖的東西般注視著詩人的手,並且向後退了一步。就算隔著手套,他也能想像得出詩人纖細的手指。就算現在再怎麽病弱實際上是因為中了詛咒的關係即使如此,卡那齊對自己的體能還有點自信,但現在居然


    需要這一眼就能看出來非戰鬥傾向的普通人伸手相助?不可能!自信心像被鐵錘猛敲了一記,卡那齊勉強擠出聲音:


    「你這是哪國欺負人的方法啊!」


    「我可是帶著純粹的親切呢。不必像這樣豎起全身的毛啊!過來,一點都不可怕喔!」


    詩人用動人的嗓門毫不羞恥的說著,像對待貓狗一樣朝卡那齊招手。


    卡那齊拚命將視線從他的手上移開,為了保住精神的安定而緊握住劍柄。


    「你拜托不要再說了。再說下去,我真的沒辦法保證你的生命安全。」


    看卡那齊顫抖著肩膀像是在忍耐什麽似的,詩人終於將手放下。


    唇邊綻放出淺淺的微笑,輕巧的轉過身,向前走去。


    「真危險啊。那麽,我繼續說剛才的故事吧!之後,那條魚成了有名的發酵食品,經曆許許多多奇特的事件。在暗魔法教會的圖書館裏,還有書籍詳細記載著關於那發酵食品的味道,這就是以能夠減退食欲而在某部分人之間非常有名的《詛咒之書》。」


    「要這東西幹嘛,住口,別說了!還有,這某部分人全都給我出來向詛咒道歉!」


    「你不想知道嗎?順帶一提,《詛咒之書》的讀者以年輕女性居多喔。」


    「為什麽?」


    卡那齊一不小心被煽動了好奇心,詩人理所當然的迴答:


    「當然是為了減肥啊!」


    「女人還真是!不對,這不重要」


    完全被詩人的步調左右,卡那齊步履蹣跚的跟著詩人走過這座橋。


    拉多利所在的台地位置頗高,要進入鎮上必須先爬完緊貼峭壁的階梯。在狹窄的階梯上,詩人就像是沒有重量一樣,輕巧的向上走去。


    卡那齊因為四周吹來的風而皺起眉頭,壓著帽子抬頭看向前方的男子。


    和詩人旅行的這三天裏,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是這副模樣。


    卡那齊本來是想從詩人口中,挖出一些關於自己不熟悉的神或不死者情報。詩人的確知道很多事情,而且一直都不厭其煩的說明。不過,他不但擁有非常廣博的知識,還很容易岔題。


    (這家夥,到底什麽時候是認真的完全搞不清楚啊!)


    一直都保持著愉快的模樣,帶點超脫世俗感覺的詩人,對卡那齊來說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畢竟,就算問他刻意造訪這邊境危險遺跡的理由,他也隻迴答是為了「觀光」和「唱歌」而已。


    (明明在各地鄉鎮旅行中所募到的錢就足夠他生活了。他看起來也不像那種,刻意去追求苦行的人。)


    卡那齊邊想邊向上走著,詩人迴過頭來笑著說:


    「既然你對詛咒之書的話題沒有興趣,那我來說個你喜歡的『有用的情報』。」


    詩人柔和的口氣背後,似乎滲出什麽不一樣的味道,讓卡那齊抬起頭。


    風吹拂著詩人的白衣,他邊輕巧向上走邊說:


    「作為魔物的封印而住在世界邊緣的不死者,雖然是守護人類不受魔物侵犯的存在,不過卻不一定對人類很好。現在這世上的倫理和法律,是人們所創造出來的東西,而不死者並不在這範疇之中。你最好記住這點。」


    詩人說完剛好踏上最後一塊階梯。在城鎮門前的一個小廣場等卡那齊上來,猶如在演戲般鞠了個躬。


    卡那齊輕輕瞪了詩人一眼,抬頭看向城鎮的大門。


    雖然城門不算很大,但沉重的金屬製大門上雕刻著展翅的飛鳥,精細的雕工強調出這裏是前世界遺跡的事實。城壁用類似石頭的素材製成,但是卻看不見接合的縫隙。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經過禮拜堂遺跡中所看到的金色金屬管,藤蔓似的爬滿了城壁。


    「你這算什麽實用的情報啊!要說的話,我還比較想知道說服不死者的方法。」


    「能夠操縱不死者的,隻有他們的創造主而已。很可惜,我的話隻能對人類使用。要操縱人類,我還有點自信抱歉,有人在嗎?」


    「操縱?你」


    聽到話中閃過危險的字句,卡那齊轉頭看向詩人。


    詩人也不迴答卡那齊的問題,隻是自言自語著,這次他拿起木杖敲了敲門旁的金色金屬管。一陣高音在冰冷的大氣中迴響,然後,門後也發出了好幾道相同的聲響。在這類似海潮一波波的聲浪中,卡那齊帶點緊張的皺起眉頭。


    「這也是什麽機關嗎?話說迴來,這裏有人看門嗎?這裏不是遺跡?」


    「是不死者居住的遺跡喔,和之前那些被放棄的場所完全不一樣。不死者通常會將人類或遺跡的機關當成仆人來使喚,根據地方不同,據說存在會自動敞開的大門,甚至還有自動人偶。」


    「自動?感覺真惡心」


    卡那齊不舒服抱怨的同時,突然傳來開鎖的聲響。


    在詩人和卡那齊的注視之下,正門旁開了個不彎下腰就無法通過的小側門,之後,周圍就隻剩下沉默。


    開門的人沒有出來,木製的小門在風中發出嘎吱聲搖晃著。


    卡那齊莫名不安的看向詩人的臉,擺了擺頭,指示他先過去看看情況。


    「你先請。」


    「為什麽是我!?如果又有什麽奇怪的機關怎麽辦?既然你很熟,你不會先走啊!」


    「是沒關係啦就算還有奇怪的機關,對我應該也不會有影響,但沒辦法保證你會沒事就是了。如果你害怕到無論如何都不敢先走」


    「我知道了,你閉嘴。我先走就是了。」


    被逼著聽從詩人的指示,卡那齊一臉不滿的瞪著小門。


    雖然考慮太多不合自己的個性,可是不知為何,就是會感到退縮。


    來到這北部邊境之前,他一直以為不死者和遺跡的故事幾乎都隻是傳說或迷信。這想法因為途中遇到那奇妙的機關而完全粉碎。詩人啟動圓盤後所目睹的光彩奪目景象,似乎到現在都還會出現在視線角落。


    若隻從外表來看,這城鎮看不出任何老朽,不過,這城鎮應該也是充滿了什麽魔法的奇怪場所吧帶著這份覺悟,卡那齊穿過小門。


    「咦?」


    穿過小門後,眼前冒出了意想不到的溫和色調,讓卡那齊眨了眨眼睛。


    深紅色調的房舍,帶著青綠的屋頂和裝飾。


    眼前四通八達的小路上,以彩色陶瓷的地磚拚出馬賽克風格的山水、花、鳥、獸類等花樣。四周幾乎沒有積雪,就算有,也整齊的清掃到道路一旁。


    這裏和山腳的艾達不同,也和其他小村莊那土裏土氣的外觀大不相同。可是卻又和帝都或魔法教會那帶著威壓感的建築不同。


    沉穩且美麗,超脫現實,像玩具一樣的城鎮。


    「很漂亮吧!」


    迴過頭,詩人就站在背後。卡那齊也不加以肯定或否定,隻是疑惑的迴問:


    「這裏是遺跡?」


    「是啊!雖然四處都有修補過,不過前世界的遺跡原本就是充滿鮮豔色彩且美麗的地方。碰到就會發狂,這種說法本身隻是迷信。隻要不要碰到特殊的機關,遺跡裏是很安全的。尤其要注意刻有文字的機關。啊,對麵好像還沒修複。」


    朝詩人木杖所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石造建築的確崩塌了大半。但是這建築物崩壞的景象卻沒有任何荒廢的感覺,反而還醞釀出曆史感。


    「就算有些地方還是崩塌的但是要維持這城鎮的整潔,到底花了多少錢啊?」


    卡那齊驚訝的環顧四周,一陣啪答啪答的輕微腳步聲傳到他耳裏。


    來的究竟是侍奉不死者的隨從,還是「機關」的一環呢?


    在詩人和卡那齊麵前,從一旁的小路裏竄出一道鮮豔的色彩。是個


    大約十五、六歲,穿著繡滿花紋的黃色洋裝,綁著辮子的紅發少女。


    她看到站在路上的兩名青年,開朗的笑了起來。


    「找到了!旅行者們,歡迎來到這四季如春的城鎮!我是侍奉這個城鎮主人的隨從。歡迎你們的來訪。」


    出現在眼前的少女和台詞出乎意料的普通,卡那齊愣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我,那個,城鎮主人的不死者」


    「我知道!是巡禮吧?不過,主人隻有在早上才接受會麵。今天就到我那邊住吧!那邊那位也一起來。」


    快步貼近詩人,少女抬頭看向他的臉。詩人舉起手背貼向額頭,行了個禮。


    「你好,感謝你前來迎接,春意盎然的美女。」


    聽他用柔和的嗓音這麽招唿,少女疑惑的問道:


    「春?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指你啊。比起春天的暖意,你更適合盎然的春意。就像剛發芽時的生命力,含著朝露的柔和小花或者該說是從淺海打上岸的波浪。」


    詩人的手像在撫摸花朵般摸著少女的臉頰,讓她瞪大了雙眼。


    順道一提,在旁邊看著的卡那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這是在搭訕嗎?雖然聽不太懂,不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麽說呢。哇,總覺得好奇怪啊!」


    (清醒點!奇怪的是你眼前那個男人的腦子啊!)


    從卡那齊良心湧出來的話並沒有脫口而出,所以理所當然誰都沒有察覺到。少女嬉笑的牽起詩人的手。


    「在這裏站著談話也不是辦法,我們快走吧!就在這附近而已。」


    「那麽,就不客氣打擾了,卡那齊咦,你的臉色怎麽又這麽糟啊?」


    「這有一大半是你害的,所以給我閉嘴轉向前方。」


    卡那齊臉色鐵青的揮著手迴應。


    他跟著那兩個人走進狹窄的巷道,一邊觀察著四周。


    附近非常寂靜,雖然可以感受到有人在,不過都壓低了氣息。


    (真討厭的感覺,好像被人窺視一樣。)


    一股纏繞在頸邊的不愉快氣息,讓卡那齊提高了警戒。


    這城鎮不太對勁。城鎮的豐饒和美麗固然很奇妙,不過連氣候都很不自然。


    眼前這少女稱唿這城鎮為「四季如春」的城鎮,原來如此,城鎮裏的確比外麵更溫暖。不過即使如此,周圍凍結的海麵仍然沒有絲毫溶解的跡象。


    在沉思的卡那齊眼前,詩人和少女悠閑的邊聊天邊走進巷道中。


    「旅行者先生,你從事什麽行業啊?」


    「我是一位詩人,為了獻上歌曲給不死者而來。」


    「是這樣啊!哇,運氣真好!這裏沒多久後就有一場祭典,你能來唱首歌嗎?」


    「當然,這也是我的工作啊。」


    「好棒喔,大家一定會很歡迎的。來吧!就是這裏,請進。」


    少女指向一棟三層樓高的建築物,紅色的牆壁上繪有花草的圖樣。


    「謝謝,今晚就讓我為你獻唱一曲吧!」


    詩人禮貌的道謝,拉起少女的手輕吻了一下。


    少女像被電到般笑著看向詩人,視線因對上他琥珀色的瞳孔而愣住。


    她終於看清楚詩人帽子底下的臉龐了。


    少女因為詩人脫俗的美貌而愣住,詩人放開她的手看了看四周,迴過頭時,不知為何連卡那齊也愣在原地。


    「你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不那個,也可以說是有問題啦」


    眼前的房屋沒有掛著旅館的招牌。取而代之的,是在大門兩側開啟的小窗戶。


    卡那齊過去曾經看過這樣的構造。


    「這裏,不是妓院嗎」


    「咦?」


    兩人對看了幾秒之後,周圍連續響起了開窗的聲音。巷子瞬間被花香給淹沒。


    *******


    「你是故意的嗎?」


    「你說什麽?」


    「你?是?故?意?的?嗎?我問你!」


    卡那齊在喧嚷的環境下大聲說著。


    周圍的女性們發出了陣陣笑聲。


    卡那齊和詩人被拖進妓院大廳裏,裏麵充滿了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大量人群。頭上綁著緞帶的女子、單手拿著酒杯歡笑的男子;他們以聽詩人唱歌為理由而聚集到這裏來。


    詩人坐在隻有外觀厚重的沙發上為樂器調弦,微笑應付著周圍服侍的女子們。


    「我不是故意的喔。不過,這也沒什麽關係嘛。是吧?」


    「沒關係啦。」


    「是啊。」


    女子們一齊唱和的高音讓卡那齊感到一陣頭疼,坐在詩人對麵的他隻能無力的癱在沙發上。


    穿著淡紅色洋裝的女子將手伸向他的眉間、撫著他的額頭,她看著卡那齊的臉問道:


    「你幹嘛要這麽緊張呢?眉頭之間會留下皺紋喔!」


    「管他會不會留下皺紋!不要隨便碰我!還有,不要脫我的衣服!」


    卡那齊拚死阻止女子滑向他衣領的手指,女子笑著說:


    「因為,你包得這麽緊不是很麻煩嗎?還是有誰要你這麽做嗎?」


    「我隻是喜歡穿得這麽密不透風罷了。你要摸的話可以去摸那邊啊!就算再怎麽碰,他都不會反對吧?」


    卡那齊手指的前方,詩人在女性堆裏的對應莫名熟練。


    女子順著他的手看向詩人,臉上不知為何帶著點嬌羞低下頭。


    「啊他啊,這個、那個,你不覺得比起伸手去碰,他更讓人想裝飾在一旁嗎?」


    「裝飾他可是個男人啊?」


    卡那齊受不了的說,但周圍的女性好像都這麽想。


    詩人拿下外套後,所有看到他的女性都同時愣住,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詩人像是為了安撫她們而露出笑容之時,她們也莫名的對他順從了起來。詩人對著似乎全員都幼齡化的女性們,聊著一些趣聞。


    (無法理解雖然他很漂亮,可是拿那種東西來裝飾不會很難過嗎?)


    卡那齊這麽想著,邊裝做喝酒邊看著詩人的行動。


    詩人是很漂亮。不過,詩人沒有任何生氣的容貌反而很難留下印象,視線一移開就可能會忘記他長什麽樣子,再加上卡那齊天生就跟藝術美學無緣,使得他對詩人的外貌評價不高。


    在他看來,詩人就像靠著那柔和的嗓音,對那些女性下暗示一樣。


    「因此,詛咒之書的第十三號持有者,為了悲劇的戀愛而跳河自盡。」


    「好可憐」


    「好棒」


    (他還在說詛咒之書的故事嗎!)


    受到輕微的精神打擊,卡那齊疲累地將頭靠上背後的沙發。


    「啊,這是你的劍嗎?」


    卡那齊正打算閉上眼睛時聽到了這番話,他坐起身來。


    剛抬頭就看到穿紅色洋裝的那名女子,伸手拿起卡那齊放在一旁的劍。


    卡那齊看著女子用纖細的手指握住劍柄,抽出一半的劍身。


    「哇,好漂亮!這可以用來砍人嗎?」


    「」


    卡那齊無言的站起身,迅速從女子手中奪迴劍。


    他的動作並不會顯得特別粗暴,不過女子卻發著抖抬頭看向卡那齊。黑發的青年一句話也不說,向下看著她。他眼中飄散著清晰可見的冷漠氣息,讓女子無意識發出了小聲的悲鳴。


    「啊」


    「唉呀,你還真喜歡那把劍呢。」


    詩人平穩的聲音,鬆懈了全場緊繃的氣氛。


    卡那齊的眼神恢複為平時的模樣,他帶著


    厭惡的表情看向詩人。詩人臉上仍舊浮著淡淡的微笑,單手拿著樂器走了過來。


    淡紅色洋裝的女子慌忙離開,卡那齊和詩人坐在一起。


    看著女性們走遠,卡那齊小聲說道:


    「詩人,這裏有古怪。」


    對於不可能有什麽客人的地方而言,這裏實在太豪華了,而且在街上感受到如同被監視的感覺也一直都沒消失。


    詩人壓低他白色的睫毛代替點頭,很快又恢複微笑看著卡那齊。


    「話說迴來,你肩頭的傷已經沒事了嗎?」


    「啥?一點問題都沒有,都治療過了。」


    說實話,傷口還在痛,不過卡那齊仍揮了揮被追擊者刺中的手,強調自己沒事。詩人仔細的盯著他的動作,接著看向卡那齊的臉。


    「這樣啊。不過,你臉上的死相一點都沒消失呢。是內髒的部分很糟糕嗎?你果然是個重病患者嗎?」


    「我這隻是普通的感冒!會吐血隻是因為咳太兇,傷到了喉嚨!我這藥師都這麽說了,你就該相信我!」


    看著卡那齊重複這三天來不斷掛在嘴邊的借口,詩人笑著說:


    「藥師嗎不過,你再怎麽說都比較像劍士吧?」


    「為什麽!?哪裏像?」


    「臉。」


    「隻有臉嗎!真要說的話,你也不像流浪的詩人啊。通常那不都是七老八十的老爺爺嗎!」


    卡那齊說的是事實。除了被貴族或有錢人雇用來詠唱休閑歌曲的詩人外,大部分在邊境巡迴演唱宗教歌曲的詩人都是舍棄俗世的老人。詩人輕輕點頭:


    「嗯,你說的沒錯。我這張臉實在太缺乏威嚴了,所以進入城鎮時大部分都會戴上帽子遮住臉。但是戴上後,視線又窄又危險」


    「你就為這種理由包住臉嗎?」


    「不然還有什麽理由?比起這個,你為什麽想當藥師啊?你使劍的實力不是很強嗎?」


    無法迴答詩人興致高昂提出的問題,卡那齊隻好迴問詩人: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你又是為了什麽想當詩人?無根的流浪者可是沒有任何市民權啊。雖然在邊境可能很受人尊敬,但在帝都就和路旁的乞丐沒兩樣。看不出來是什麽愉快的行業啊?」


    「是啊。詩人並不是希望成為就能成為的職業。而是要察覺到,察覺到自己已經是個詩人。然後舍棄名號、舍棄感情,帶著一片虛無代替世界唱出歌曲。這就是詩人,也就是我。」


    「舍棄名號、舍棄感情嗎?」


    卡那齊低聲重複他的話。這世上真的有人能舍棄感情嗎?如果真能像詩人所說,這麽容易就能舍棄名號和感情,的確能活得很輕鬆。


    不過這和卡那齊追求的道路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卡那齊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了裝著藥水的小瓶子,滴了一滴在手指上。


    將藥水移到嘴裏後,口中瞬間充滿了濃厚的苦味。卡那齊皺著眉頭倒進沙發裏,閉上眼,對詩人說:


    「我成為藥師隻有一個理由。因為劍沒辦法切斷死亡,就這樣。我睡一下子。詩人,你能不能為我唱點歌,讓那群夜行性的蝴蝶安靜下來?」


    「蝴蝶嗎?真難得你這麽詩情畫意啊。」


    「嗯,滿身都是粉的部分很像啊。」


    「粉你是說磷粉和蜜粉嗎?」


    察覺詩人吃了一驚,卡那齊笑了起來。喉嚨中藥水的苦味和刺激,慢慢向全身擴散。


    「你要聽怎樣的歌曲?」


    「非常和平且幸福的歌。幹脆唱情歌也好如果你唱完我還沒醒來,就把我叫起來。」


    詩人似乎迴了聲嗯、好的之類,總之,答應了自己的要求。


    卡那齊閉上眼,等待藥效起作用。自製的藥水最初一瞬間會帶來寒氣和窒息感,之後會慢慢冷卻體內如同灼燒般的疼痛。


    卡那齊在墜入沉睡之前,聽到了詩人的歌。


    似乎是一首男子為了拯救女子而和女子一同摔落山崖的歌這首歌到底哪裏幸福了,卡那齊完全無法理解。


    *******


    詩人的歌聲像波紋般傳遍整棟建築。


    悅耳歌喉唱出的旋律,不知為何讓所有人都感到懷念。原本在周圍的男女一個接著一個停止交談,轉頭看向詩人,著迷的聽著詩人的歌曲。剛好就在這時候


    妓院的大門微微向外開了個縫。


    「怎麽了?」


    最初察覺異狀的,是位重量級的前美人,她探頭看向門縫外。


    突然,卡那齊猛然睜開雙眼。


    詩人也停下彈奏,琥珀色和灰色的瞳眸一同望向大門。


    變化來的非常突兀。


    妓院漆成紅色的大門突然冒出火來。


    「呀啊啊啊!」


    女性發出了近似獸類的悲鳴,室內一口氣充斥著緊張的氣息。幾名娼妓和男子站起身來,從層層腰帶和皮帶間拔出匕首動作非常熟練。


    從門後出現的,卻不是他們所想像的敵人。


    進來的,是一團火焰。


    橙色的火焰看似完全將門邊的女性給吞噬,卻又馬上將她吐了出來。火焰落到地板上,又站起身來。就像捏粘土一般,火焰變化成人的形態在原地燃燒著。


    一陣歇斯底裏的叫聲傳出。的確,眼前的光景很容易讓人連想到身披地獄之火的死人。


    眼看著火焰一步步逼近,周圍的人全都陷入了一片恐慌。有些人無意義的發出悲鳴,有些人打翻盤子或椅子,四周交錯著祈禱的聲音。隻有卡那齊一動也不動,這不是因為他很冷靜,而是他無法動彈罷了。


    「那是什麽東西」


    卡那齊低語著,口中一片幹澀,視線被固定在火焰上完全無法移開。


    他感覺到一道視線。


    那團火焰正看著自己。


    當混亂的人們爭相逃向後門時,坐在卡那齊旁邊的詩人站了起來。


    「等一下。」


    聽到他冷靜的聲音,人們一齊看向詩人。


    他並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但話中的確帶有莫名的強製力。


    純白男子鎮定的站起身,直指火焰。


    「死靈不可能越過不死者守護時大門。看清楚,房子一點都沒有燒起來。」


    這麽一說大家才察覺到,無論是地板還是倒地的女性身上,一點燒灼的痕跡都沒有。


    那這團火究競是什麽?人們疑惑的看向彼此,卡那齊問道:


    「詩人,我怎麽覺得那玩意兒死盯著我不放啊。」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那團火是來找你的,恐舊是和魔法相關的東西。這用劍是沒法對付的。不要害伯,仔細看,看穿對方真實的型態。」


    詩人鎮定的聲音是很有幫助沒錯,不過也讓卡那齊十分生氣,他盯著火焰大叫:


    「這種事誰辦得到!我隻是個藥師,半點魔法相關的知識都沒有啊!」


    「沒問題,就算是魔法也是這個世界的東西。不要太依賴雙眼的話,一定能夠看清楚。」


    說什麽依不依賴,不用眼睛是要怎麽看!做得到你不會自己來啊!卡那齊本來想要罵出聲,不過說這些話也於事無補。而且,被死盯著的可是我啊!


    (可惡,隨便啦!)


    卡那齊半自暴自棄的閉上了雙眼。


    在戰鬥當中,他曾有過能看穿不可能看到之事物的感受。


    為了迴想起那時的感受,卡那齊將意識集中。但就算隔著眼皮,仍舊能夠感受到那簇橙色的火光。真礙眼!突然,卡那齊想起自己好像在哪裏看過這個顏色。


    這是那天在禮拜堂看到的光芒。


    急忙睜開雙


    眼,火焰就近在眼前。


    「你是那時候的!」


    聽到卡那齊發出的聲音,毫無熱度的火焰大幅晃動了一次,然後完全停了下來。


    卡那齊突然從火光的視線束縛中解脫,同時,他的腳邊起了一陣風。


    「哇啊!?」


    卡那齊本能的遮住雙眼,麵前一陣螺旋狀的風吹散了虛幻的烈火。


    橙色的光芒層層崩落,露出了淡黃色的頭發。


    之後是白色的臉龐、穿著黑衣的身體,像在翻書頁般一層層顯露了出來。


    慢慢的,火焰變化成一名少女。


    她緩緩睜開了雙眼,那道視線又再次刺向卡那齊。


    少女擁有宛如猛烈燃燒般的紫紅色瞳孔。應該在遺跡時就已經死去的少女,現在正站在卡那齊麵前。


    「卡那齊!」


    少女用嘶啞的聲音唿喚著青年的名字,然後朝地麵倒下。


    *******


    「萬分之一的奇跡發生了,我隻能這樣解釋。」


    詩人將視線從少女橫躺的床上移開,如此說著。卡那齊皺著眉頭問:


    「你是說她『覺醒』了嗎?」


    兩人在少女倒地之後,將她搬到妓院的下人房間裏。


    妓院裏呆掉的所有人,應該都迴到各自的房間去了。直到剛才都還在安撫他們的詩人,點頭讚同卡那齊的迴答。


    「簡單說來就是這樣。她應該本來就有魔法的才能吧?畢竟在遺跡遇到她的時候,她還用了獨創的魔法你看這個。」


    詩人指向少女露在棉被外的手腕。


    手腕上套著一個銀色的手環。裝飾簡單且大膽的手環中央,鑲著一顆核桃大的紫色石頭。


    「這石頭似乎昂貴得讓人想直接砍斷手偷走。」


    卡那齊說出他最直接的看法,詩人搖頭迴答:


    「這是用來輔助魔力的石頭。如果不是代代相傳的魔導師,是不可能擁有的。」


    「你說代代相傳這家夥可是以傭兵和暗殺為業的戰鬥種族耶!你不知道嗎?艾爾?烏魯其亞,這種族在我的印象中極度排斥魔法啊!」


    「嗯是南方之狼吧!因為種族間的持續戰爭而荒廢了土地,隻好靠販賣戰鬥能力維生不過,我記得他們的皮膚應該更黑吧?」


    聽了詩人的迴答,卡那齊想了想。的確,艾爾?烏魯其亞大部分的人都是黑皮膚黑頭發。再看向那名少女,她的皮膚比較接近帝國中心或是北部邊境的居民,帶著近似透明的白。


    「經你這麽一說的確沒錯。那她大概是被人撿到或是被綁架的吧?」


    「說不定是這樣,女性會成為戰鬥員也有點奇怪。」


    詩人小心翼翼將少女的手放迴棉被底下,卡那齊一臉複雜的表情看著他。


    為了幫助卡那齊,詩人那時發動了遺跡中圓盤形的機關。那機關會讓接觸到的人發狂而死或是覺醒。那時候,少女確實是死了。當時沒辦法為她下葬,所以隻好用布包好安置在一旁,不過現在她的胸口卻緩緩起伏著,躺在他麵前的床上。


    那時隻是假死的狀態嗎?或者,她說不定真的複活了。不管怎樣,她追著卡那齊到這裏來。而且,應該是憑借著殺害卡那齊的執念。


    事情變麻煩了啊!卡那齊這麽想的同時,心中也有一絲安心。


    還好自己沒有連這麽年輕的少女都殺掉都到現在了,竟然還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放寬心。卡那齊邊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邊說:


    「實際上因為接觸遺跡而成為魔導師的人,據說在這世上也隻有幾個。他們被稱做『覺醒位』,是魔法教會的最高地位吧?那她現在豈不是比弱小的國王更有權勢。」


    「正式說來是這樣沒錯。事實上就算覺醒了,自我毀滅和躲起來的人或許還比較多吧?畢竟據說覺醒的衝擊會衝散人們的心智。如果能跨越這一步,似乎就能夠自由操縱這世界的要素不過,這非常的困難。」


    聽著詩人的解說,卡那齊貧乏的魔法知識被完全顛覆。


    在他故鄉所在的東方自治區內,因為自然環境有著充裕的資源,所以幾乎和魔法教會沒有往來。卡那齊因為曾經到帝國都市留學,所以還有點魔法的概念,不過故鄉有很多人光聽到魔法就露出滿臉的排斥。


    魔法實際上是將「力量」用某種形式表現,用來影響世界的方法。


    使用的力量越大,影響力就越強。


    拿燃燒生命力的那個魔法當例子,擁有一定才能的人在基本的訓練之下就能夠做到。如果能爬到任何一個魔法教會的上層繼續學習,就可以利用魔法陣或魔法式,利用儀式借來更大的力量自身外側的力量操縱這些能力。


    對於沒有這方麵才能的卡那齊來說,他完全無法理解那是什麽樣的情況,而覺醒後能夠得到的,是比那更上一層的力量。少女得到了認識世界構成要素,進而操縱的可能性。


    「這真是不得了的奇跡啊。詩人,連這你都要說有它的『意義』在嗎?」


    卡那齊的語氣中帶了點諷刺,不過詩人老實的點頭。


    「應該有。不過她在這之後會很辛苦啊!從剛才的情況來看,她整個人非常混亂,似乎沒辦法好好控製力量。如果不能正視自己的力量、正視世界的真理,應該也無法控製這個力量吧?關於心緒安定的部分,這就要看周圍的人如何應對了。雖然家族和親密的朋友寸步不離的照顧是最好的選擇,不過」


    「家族我是不知道,不過親密的同伴應該全都死了。」


    卡那齊的語調顯得有點陰暗。


    在艾爾?烏魯其亞中,一同工作的夥伴通常都和家族差不多親近,追殺卡那齊的整組人馬,除了她以外全都死了。這是少女自己說出來的,而且大部分都是被卡那齊所殺害。


    「真是的這家夥要怎麽辦?我可不想在這可疑到不行的妓院待太久啊!」


    少女進入妓院時,四周散發的危險氣息是隱瞞不了的。


    以住在「聖地」的居民而言,這裏的人們對打鬥的反應實在太熟練了。不過,能靠半威脅半真實的話完美壓製他們的詩人,也不像是個普通人就是了。詩人點頭說:


    「說的也是,我盡可能幫助這孩子好了。」


    「你來?照顧她會不會太危險?」


    「如果她能醒過來,用劍很難殺得了她吧?我有別的做法,我會負起發動遺跡機關的責任。比起這個,問題在你身上。」


    「我?」


    卡那齊迴問,詩人用平靜的表情點了點頭。不過,說出的話一點都不平靜。


    「因為她隻靠著殺你這唯一的信念就到這裏來,所以如果一個沒弄好,可能會隻剩下殺害你的執念。你能夠信任我,將這孩子交給我照顧嗎?或者現在就直接砍死她?」


    詩人平淡的說完,卡那齊看向詩人的臉。對方用琥珀色的瞳孔冷靜地望著他。


    卡那齊感覺到胸口湧起一陣不悅,用壓抑的口氣說:


    「你在說什麽啊!不管有什麽理由,怎麽可能對睡眠中的女孩子砍得下手。」


    「你是認真的嗎?孩子不是打算要殺你嗎?」


    詩人一臉意外的詢問卡那齊。他那毫無惡意的態度讓卡那齊更生氣,連保持聲音的平靜都要花費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擠出的聲音,仍然稍微有點僵硬。


    「我一直都很認真,這家夥醒來後還想殺我的話,再出手對付就好了。」


    詩人滿臉不可思議的盯著卡那齊,然後稍微露出微笑。


    「你真是個好人。」


    「你反倒似乎是個壞人啊。」


    「我隻是主張博愛罷了。無論是善人、惡人、活人、死人,都一律


    平等的愛。這世上一切事物的流動,早在事前都已經被訂定好了。無論是人還是物,該是什麽就會是什麽,會變成怎樣就會變成怎樣。」


    詩人平順語調組合出的言論,就像是一種理想。卡那齊微笑著說:


    「原來如此。難怪你不問我為什麽會被這群人追殺。」


    「嗯,說到艾爾?烏魯其亞,最大的雇主就是帝國吧?那麽,你應該是違反帝國法律的罪人。我對帝國既沒有恩情也沒有仇恨,對他們製定的法律也沒有興趣。」


    卡那齊對於說得如此直接了當的詩人,開朗地笑著舉起一隻手。


    「這樣啊。那麽我趕快去見一見不死者,趕快消失吧!這家夥就麻煩你啦」


    可下了這樣的結論,詩人感到十分有趣的笑著看向他。


    「真信任我啊如果我改變心意,說做不到的話呢?」


    「我會道歉。」


    「對她嗎?」


    「對你。」


    「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啊。抱歉!」


    卡那齊突然露出正經的表情,然後揮拳打上了詩人的胸口。


    卡那齊支撐著詩人的身體,確認他帶著呆愣的表情閉上雙眼。將他帶有香草香味的纖細身體安置在房間的一角,然後拿起自己的行李。


    「信任嗎怎麽可能會有?你把我想得這麽好,我反而很困擾啊。」


    低聲說完後,他將門開了個縫隙,窺探外麵的情況。周圍似乎沒有妓院的人,卡那齊決定在被人察覺之前逃出這裏,他關上門卷起袖子。


    正打算解開自己的行李時,他伸出的手頓了一下。


    眼前有藥箱和劍,象征著自己選擇的兩條道路。


    自己是想要趕盡殺絕還是打算放開一條生路。


    「答案是,想要活下去。」


    對著無人的地方自言自語著,卡那齊將手伸向行李。


    *******


    拉多利這充滿騷動的夜晚終於迎接天亮了。


    不過,這隻是在時間上這麽表示,離北部邊境的太陽升起還有一小段時間。


    所有人都還在被窩裏的早晨,卡那齊走在城鎮最內部,也就是不死者之館裏的走廊上。他一大早就跑到館外,在半放棄的心態下求見不死者,沒想到居然順利的進到館裏。


    館內的仆役在前頭引路,卡那齊單獨走著。


    長廊邊沒有半個窗戶,牆上毫無空隙的畫滿草木魚鳥等紋樣。隻不過是條走廊,居然裝飾的這麽費心,普通連在王宮裏都不會這麽做。卡那齊稀奇的觀賞著這裏的豪華裝飾,不過卻因為一陣眼花而臉色泛青。


    全身好像感覺哪裏不對勁似的,卡那齊問仆役:


    「那個不好意思,這走廊怎麽好像蓋歪了。」


    「哎呀,真虧您能夠察覺到。」


    口氣中帶著點佩服,仆役帶著卡那齊走向走廊底端的門口。


    這扇門從遠處觀看似乎非常巨大,不過一站到門前卻發現,房門還比仆役矮了一截。


    這走廊似乎是為了混亂人的遠近感,而刻意建造成這扭曲的形狀。


    「為什麽要這麽做?」


    「是興趣。」


    毫不猶豫的迴答後,仆役指向眼前的門。


    「那麽,主人就在這間房裏。啊,劍請先交給我保管。」


    「什麽興趣啊,什麽?不能帶著劍嗎?不過,裏麵那位不是不死者嗎?」


    被他這麽詢問,仆役強裝做毫無表情,不過他仍有一瞬間愣住。


    「嗯。」


    「就算被砍也不會死才叫做不死者吧?這把劍是我父母的遺物,實在不想交給別人保管。」


    卡那齊露出困擾的表情,仆役帶點厭惡的神情點了點頭。


    「我了解了。門就在這,您自己請。」


    「嗯謝啦。」


    卡那齊低頭看向門把。


    總覺得事情好像太順利了點。


    不過現在再怎麽懷疑也沒用,一直呆站在這兒也不是辦法。


    卡那齊握住雕成鳥的門把,緩緩轉動。隨著一聲輕響打開了門,一陣冰涼的空氣拂上臉龐。


    門內,是一間鋪滿暗色調地磚的大廳。


    朝日剛好透過高處設置的彩色玻璃窗,在地麵上映照出鮮豔的色彩。室內的照明幾乎隻有這道光芒,房間的角落沉浸在黑暗之中。


    一陣低沉的聲旨,對走進門後就停下腳步的卡那齊說:


    「歡迎,巡禮者。這裏是世界的邊緣你為了什麽而來到這裏?」


    「很榮幸能見到您。」


    卡那齊踏著在地上躍動的光芒向前進,慢慢的可以模糊看見室內的情況。


    在像是階梯的平台上設置著一張古老的石椅,一名男子坐在椅子上。


    外貌約在四十歲前後,氣色很好,尤其是在那雙微向上吊的黑色瞳孔中,充滿著耀眼的生氣。不過,散落在臉旁的頭發卻是一片純白。


    這就是超越死亡的人類臉龐嗎?卡那齊看著他,盡可能冷靜的開口:


    「我是為了取得命之花而來到這裏,為了故鄉受病痛之苦的同胞們。」


    「你的故鄉在哪裏。東方嗎?」


    不死者看向卡那齊,他以充滿智慧的聲音如此問著。卡那齊露出了些微猶豫的表情,不過馬上就迴答他的問題。


    「在東方自治區,美麗的水之鄉水音?高嶺。」


    說出那懷念的故鄉名,卡那齊開始嚴重的頭痛。


    「水音?高嶺東方自治區西邊的都市吧?有著充沛的綠地和水源,製造出許多精巧的手工名產。不過,好像毀滅了吧就在最近,似乎是受到魔物的襲擊。」


    不死者的話讓卡那齊感到很意外,他完全沒想到不死者會知道自己故鄉的事情。畢竟那是在很遙遠的地方。真的,非常遙遠。


    卡那齊從心中冰凍得極為寒冷的角落,將故鄉的記憶給拖出來。


    所有的道路都像被海浪打過般支離破碎,澄澈的泉水完全幹涸,到處都是死人。


    被詛咒的城鎮,死之都。懷念的故鄉。


    記憶中故鄉的景致,就像是黑白的版畫一樣。


    頭好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在遠處響起一般。


    「恕我冒犯,不過水音並沒有滅亡。隻是居民染上了魔物之毒,被帝都當成詛咒的城鎮給封鎖起來而已。城鎮還存活著,直到最後一個居民逝去之前,城鎮都還不算滅亡。」


    「或許是這樣吧?這麽說來,據說從那城鎮裏逃出了一位居民。就是你嗎?」


    「您知道的真清楚。我還可以拿出證據來。」


    卡那齊微笑著拉開黑色上衣的衣領,露出了從肩膀到有著漂亮腹肌的肌膚。


    皮膚不是純淨的白,帶點象牙色的肌膚上有著無可抹滅的醒目傷痕。不過比起這些還更為顯眼的,是猶如覆滿他左半身般浮起的藏青色印記。印記呈現漩渦狀,像是隨意生長在水邊的藤蔓般,帶有一定法則的紋樣。


    雖是不吉的詛咒烙印,不過如果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看到,甚至會覺得美麗。


    禦座上的男人眉頭稍微顫抖著,說出青年的名字。


    「你就是水音的藥師,卡那齊?山水吧?」


    卡那齊用沉默代替了迴答,帶著些微發青的臉色粗暴拉起衣服。


    「故鄉死了非常多的人。活下來的人,現在還在為魔物的毒性所苦帝國雖然殲滅了魔物,不過卻隻將城鎮當成被詛咒的都市封鎖監視。裏麵的人們隻能緩慢的等待死亡降臨我帶迴的命之花,是故鄉最後的希望。」


    不死者吊起的雙眼緩和了下來,點了點頭


    拿起一旁小桌上的錘子,敲擊一旁爬滿牆邊的金色金屬管。


    一陣高音響起過後,仆役從背後的門裏拿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卡那齊迴過頭,看到被拿來的托盤上放著一個小箱子。


    「我知道了。為了迴報你忍著毒仍長途旅行到這兒的辛苦,我就解開你身上的毒。水音的水將會再度複蘇,居民身上的魔物爪痕也將會消失。收下吧,這是命之花。然而作為代價我就收下你的劍。這奪取性命的東西就代替命之花,留在我這兒吧!」


    在小箱子裏,一朵白色的小花朝上仰望著卡那齊。


    卡那齊凝視著花朵,脫下左手的手套。細心注意的拿著花莖,手指被莖上的刺給刺了一下,傳來一陣疼痛。不過卡那齊無視這股疼痛,將花拿到眼前。


    「好棒,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


    他低語著,入迷般盯著花瞧。


    「把劍交出來吧!」


    仆役伸出手來催促著他。卡那齊像是想起來似的看向自己的劍,從腰帶上連著劍鞘一並解下來放到仆役手中。


    「這又不是什麽有名的劍,為什麽這座城鎮裏有這麽多人對這柄劍有興趣啊?」


    「是這樣嗎?」


    觀察著仆役的視線,卡那齊笑著說:


    「嗯,在我住宿的地方還有女子刻意來看這把劍。你要看嗎?」


    「什麽?」


    在仆役疑惑的抬起頭之前,卡那齊反手握住了仆役手上的劍柄。


    就這樣一口氣拔出劍來。


    仆役的額頭被劃出了一道痕跡,正確來說,是一層薄皮被切開而流出了鮮血。


    「哇,哇哇哇!」


    雖然隻是微不足道的小傷,不過仆役因為流到眼前的鮮血而陷入恐慌。


    仆役發出了悲鳴,禦座上的男子臉上帶著焦慮和怒氣站起身來。


    「你這家夥打算要做什麽!」


    「我才想要問你。在這貨真價實的不死者之館裏,居然會看到現在正出名的白色滿月草,真是嚇了我一跳。」


    卡那齊疲憊的笑著繼續說道:


    「約在二十年前被人發現,一直都被列為最頂極的麻藥而備受珍視的夢幻逸品。這也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實物,真感謝你讓我上了一課。所以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禦座上的男子敲了好幾次身旁的金屬管,不斷從背後的門口湧入備有武裝的仆役。


    負責警備的男子們走進來後,吊著雙眼的不死者「自稱」的不死者安心吐了口氣,露出庸俗的笑容。


    「壞人。」


    「那,我可以砍你們嘍?」


    卡那齊消去臉上的笑容,向他走近了一步。


    他隨意動作中滲出的殺氣,震懾了周圍的仆役們這時,卡那齊突然感到腳軟。


    「咦?」


    發出聲音的同時,卡那齊陷入和受詛咒時不同的奇妙漂浮感中,眼前的景象轉了一大圈。


    「終於起作用了嗎?」


    青年隨著沉重的聲響倒在地板上。周圍的男子迅速靠近拿走他手中的劍。


    「他的身體習慣毒性了吧?話說迴來這次來的人物還真有名啊。」


    其中一名仆役轉換了語調,朝禦座這麽說著。


    讓卡那齊倒下的,是他們事先準備好的毒。他們將毒塗抹在花莖的刺上。禦座上的男子露出笑容,從頭上拿下白色的假發。


    「有名是有名啦。不過是以將自己的故鄉喂到魔物嘴裏,最後還獨自逃跑的人渣而出名。算了,應該還可以賣給路斯吧?抓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歌劇係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栗原ちひ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栗原ちひろ並收藏歌劇係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