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最後的夜晚。夏魯魯也一起搭上飛空艇去艾斯梅拉魯達就好了。你這麽努力了卻得不到勳章不是很奇怪的嗎,是吧?沒問題的,我會拜托大家的。”


    在吃過壓縮麵包和保存食的簡單晚餐後,法娜勉強地裝作開朗的樣子這樣說道。


    夏日的星座已經在二人的頭上閃爍著。在被波浪搖擺著的橡皮船上,夏魯魯苦笑著搖頭迴答道。


    “事情不是這麽簡單的。為了卡魯羅皇子的體麵,救下大小姐的必須要是第八特殊任務艦隊才行。而不是出身流民的傭兵。”


    “我不明白。為什麽要如此拘泥體麵呢?”


    “將單純的事情搞得很複雜就是政治的作用。”


    法娜看起來很不爽地這邊看看那邊看看,過了一會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繼續說道。


    “但是先不說這個,如果隻是讓夏魯魯一起搭上飛空艇去看凱旋式的話應該會允許的吧?”


    “那santacruz怎麽辦?”


    “讓其他飛行員開迴去吧。嗯,一定沒問題的。如果是我拜托的話,他們應該會聽的,好嗎?一起去艾斯梅拉魯達吧。我有閑暇的話就帶你去逛街。”


    法娜像是想抓住什麽依靠一般提出這樣夢一般的主意。


    如果能做到的話那真的是很棒。夏魯魯對於就這樣必須和法娜離別也是感到非常寂寞的。


    但是——傭兵是不會做夢的。


    夏魯魯是屬於階層社會最底層的人,而法娜則是頂點的人。因為命運的惡作劇才會偶然像這樣一起旅行,但兩人是在天差地別的世界生活的。時候到了的話就必須要迴到彼此的世界才行。


    但是不管再怎麽說法娜也聽不進去。她打算不論如何都要將夏魯魯拉到皇都艾斯梅拉魯達凱旋遊行去。不論夏魯魯說什麽她都會這樣那樣地做出反駁,絕不讓步。


    夏魯魯心生一計。雖然這樣的話即使是說謊也應該會傷害法娜的,但是為了能讓她接受明天的離別這是沒辦法的。


    “聽好了,我不過是一介傭兵。無法再幫上大小姐什麽忙了,按照大小姐所說的去做的話我就得不到報酬了。那我會很困擾的。”


    聽到夏魯魯的話,法娜眨了眨瞪大的眼睛。夏魯魯一邊感受著心中的疼痛,一邊繼續說道。


    “驅動傭兵靠的是錢。我接受這個作戰也是為了錢。我就是這樣的男人。”


    “說謊。為什麽到了現在還要撒這樣的謊。”


    “不是說謊。我是以在這裏和大小姐你離別才得到了這工作。所以如果不這麽做的話,曆經千辛萬苦的報酬就可能拿不到了。那可是足夠三次人生盡情玩樂生活的正當報酬。您是讓我不要接受嗎?”


    “這……但是……”


    “有這麽多錢的話,就用不著搭上飛機互相殘殺了。可以在離島建好家在哪優雅地生活。這不行嗎?”


    “並不是不行……但是,那麽夏魯魯對於就這樣再也見不到我了也無所謂嗎?”


    對於這提問,夏魯魯感到內心深處一陣疼痛。那疼痛的真相夏魯魯自己也已經察覺到了。


    但是——在這狀況下是不能優先個人的感情的。


    夏魯魯嚴厲地勸誡自己。


    德爾·莫拉魯空艇騎士團的飛行員們在現在這個時候也是在戰鬥著的。從開戰開始隻過了半年團員的人數就銳減到一半。隻有自己和法娜一起去皇都的話,那就無臉麵對拚死戰鬥的以及死去的戰友了。而且這個作戰是建立在出發時他們的犧牲上才成立的。


    夾雜著矛盾的思緒的夏魯魯無法迴答法娜的提問。雖然想滿不在乎地說謊,但是那話卻堵在喉嚨裏出不來。


    法娜繼續緊逼。


    “好嗎?好不容易成為朋友,明天就離別的話不是很悲傷的嗎?沒事的,隻要我拜托他們的話報酬應該還是能好好拿到的,也應該能一起出席遊行的。拿到報酬後就辭去騎士團住到艾斯梅拉魯達裏來吧。這樣一來就能夠再見了吧?”


    “大小姐啊,怎麽說呢,夢話再怎麽說也是沒意義的。”


    “什麽嘛,你還真是想不開啊。你都做到了沒有任何人完成的偉業,更驕傲一些吧。迎接的人來了後你就算是傲慢地俯視他們也是沒問題的。因為那麽人明明什麽都沒做,卻想要奪取夏魯魯你的功勞。”


    法娜鼓著嘴這樣說道。該說是她通過這次旅行性格大變呢,還是說她恢複到少女時代的法娜了呢。她急不可耐地注視著優柔寡斷的夏魯魯的態度,用強有力的語調在叱責。


    在經曆了好幾次你來我往之後依舊無法從兩者的主張中看到進展,夏魯魯終於舉起了白旗。夜也深了,為明天之後的事爭執也沒什麽意義。


    “知道了,不,我投降了。我就悉聽大小姐您的吩咐。”


    “什麽嘛,這種隨隨便便的說法。好像我是聽不進別人的話的任性女孩一樣。”


    “您就是聽不進別人的話的任性女孩啊。”


    “啊,你真是失禮啊。夏魯魯你的主張我不是該聽的都聽了嗎。隻是沒有認可罷了。”


    法娜這樣說著,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注視著夏魯魯。夏魯魯的腦力一瞬間閃現出被法娜欺壓的卡魯羅皇子的身影,不過當作是自己的錯覺了。


    “明白了吧。夏魯魯你也一起搭上飛空艇去艾斯梅拉魯達的哦?”


    “嗯,是,我明白了。我會陪同您到天涯海角。”


    “呐,我還有一個請求。”


    “是、是什麽?”


    麵對表現出警戒的夏魯魯,法娜說出口的卻是微不足道的要求。


    “請告訴我你母親說的故事的後續。”


    “誒?”


    “就是你的母親每天晚上坐在我的床旁邊講給我聽的那個故事。因為我的關係而被解雇了,所以在中途就斷掉了。夏魯魯你也聽過同樣的故事吧?”


    法娜說的是天上的曆史故事。當然夏魯魯在小時候也和法娜同樣在睡前聽母親講述的,內容是記得的。


    “是斷在哪個地方?”


    “是在英雄信康遭到勝秀背叛在寺院被殺害的地方。在曾是信康的下仆的忠臣為了討伐敵人而讓前往遠征的軍隊迴師的地方結束了。”


    “那不是最精彩的地方嗎。”


    “是啊。我還因為在意後續而去搜索文獻了,不過你也知道吧,我家的藏書室沒有一本天上的書物,最終還是無法得知。”


    法娜非常遺憾地這樣說道,然後懇求地看著夏魯魯。


    夏魯魯微微一笑。這種請求的話是能夠坦率地迴應的。而且他認為未來皇妃能對天上的曆史產生興趣是一件好事。


    “雖然無法像母親說的那麽好,不過我會盡可能模仿母親來說的。”


    法娜的表情如同春天的花一般綻放出光芒。


    “謝謝,夏魯魯。我像小時候那樣聽著故事睡覺。”


    “好。請這樣做吧。我會講到大小姐您睡著為止的。”


    法娜靠在橡皮船的邊緣上,將毛毯拉到肩膀上,接著用孩子般閃亮的眼睛看向夏魯魯。


    在像演講者一樣咳嗽了一聲之後,夏魯魯一邊迴想起從母親那聽的故事,一邊用不習慣但很平靜的語調講給法娜聽。


    在寧靜沉穩的星空之下是隻屬於兩人的時間。


    非常滿足的感情像春天的水流一般在法娜的身體內側巡迴。感覺在意識內側凝固、蜷縮的東西被柔軟地溶解、溶化、流去一般。取而代之的是純淨無垢的東西開始發芽了。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和夏魯魯一起像這樣在波浪的搖晃中陷入睡眠,在朝陽升起後就翻轉銀翼一直、一直向著遙遠的高空飛去,如果能那樣的


    話那該有多麽好啊。


    法娜一邊讓夏魯魯講述的古老故事在內心蔓延,一邊在心中抱著這樣愉悅的夢想。還不是離別,明天飛空艇來迎接後和夏魯魯一起搭上去,一起赴往皇都艾斯梅拉魯達的凱旋式。在這樣說給自己聽後,法娜漸漸的入眠了。


    聽到法娜的嘴角發出了微弱的唿吸聲,夏魯魯停止了故事。


    他背靠橡皮船的邊緣,看著從煤油燈的光芒中浮現出來的法娜幸福的睡臉。


    因為毛毯快要滑落了,於是他將它重新拉到她的肩膀上。接著抱起法娜,在不驚醒她的情況下慎重地讓她躺在橡皮船上。法娜稍微動了動酥癢的臉頰,接著馬上向身體左側蜷縮身體,發出了恬美的唿吸聲。


    那是纖細的後背。她今後要用如此瘦小的後背背負著雷瓦姆皇國行走嗎。就靠如此瘦小的後背進入聚集了地上的貪心深入骨髓的魑魅魍魎的宮廷社會的中樞嗎。


    在熄滅煤油燈的燈光後,海原上就隻剩下了。夏魯魯從橡皮船走到santacruz的機翼上。


    愛憐之心在不斷向上衝。法娜專心致誌地、入迷地、屏息聽著夏魯魯用拙劣的語調編織的故事。覺得那個樣子非常難過的夏魯魯的心被切碎了。甚至心想自己真正的任務應該是就這樣抱著法娜,將santacruz的機首朝向既不是雷瓦姆也不是天上的方向飛去。


    這究竟是第幾次心懷同樣的煩悶了呢?明明結論早已決定、不可動搖的。自己真是非常的滑稽。


    法娜是打算明天和夏魯魯一起搭上飛空艇的,但是從現實來考慮的話那是做不到的吧。這個作戰不由第八特殊任務艦隊來完成就沒有意義了。夏魯魯也是在一開始就知道會被奪去功勞的情況下接下這個任務的。出格的報酬中是含有封口費的。兩人的離別時在明天早上,不論如何都會到來的。自己所能做的就隻有為了法娜今後也能明朗精神地生活而笑著開心地和她分別。


    夏魯魯一邊這樣說給自己聽,一邊鑽進狹小的搭乘席,仰視閃爍的星空。


    披上毛毯,讓內心關注著無數的星星的光彩等待睡眠的到來。無風的夏日夜晚的溫濕的空氣包裹著身體,相當不好睡。


    天空的下擺無聲地照射出了顏色。


    重疊了好幾層的雲的間隙染上了薔薇色。各種各樣形態翻騰、纏結在一起的雲的輪廓被鑲上了黃金色的邊緣。


    不久天空——水平線的對麵像野火一般延燒,下麵像是在焚燒一般被映得通紅。


    不一會赤鉛色的朝陽在水平線正上方露出臉來。東雲的下腹在射上來的光線的照射下反射出金黃色的光芒。彌漫的雲混雜著暗灰色、黃銅色、赤銅色和青銅色,孕育出語言無法形容的世上少有的奇特的色彩變化。


    夏魯魯微微睜開眼睛,看到擋風玻璃外的天空的顏色後得知早晨已經到來。


    他翻開毛毯,皺了皺眉後活動了一下身體。因為在狹小的地方睡覺,所以身體各個關節發出嘎巴嘎巴的響聲。


    夏魯魯將頭伸到擋風玻璃外麵打算叫醒法娜,不過馬上就發現沒有這個必要了。


    “早上好,大小姐。”


    向她打招唿後,坐在santacruz的機翼邊的法娜一邊晃動著雙腳一邊仰視夏魯魯。


    “早,夏魯魯。看啊,好漂亮的朝霞。”


    天空中燃起的紅色將雪白的法娜的肌膚染成了淡紅色。在她的頭發前端散開的光芒溶入到海上的霧氣中去。


    這時夏魯魯察覺到法娜睡覺的橡皮船不在尾部。


    “船呢?”


    “收起來了。”


    法娜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迴答道。像是在強調這點程度的事自己還是能做到的。應該是看著夏魯魯的做法學會的吧。


    夏魯魯從搭乘席出來走到機翼上,然後直立在上麵看向法娜的視線前方。從東方升起的太陽完全離開水平線,填補雲的間隙的被切成無數道的陽光呈放射狀向天空射去。


    “真漂亮啊。”


    “確實。”


    法娜突然挺直後背,將手放在機翼的前緣上,然後一下子把腳抬向空中,對夏魯魯露出了微笑。


    “真想將santacruz也帶到艾斯梅拉魯達啊。它在旅行之中一直都很努力的。感覺好像是朋友一樣了。”


    “這對於飛行員來說是理所當然的感覺。因為飛機是同生死的戰友。這表示大小姐您也是飛行員的一員了。”


    “呀,真的嗎?我是飛行員?”


    “將敵機拉近到那種程度擊毀了,您已經是獨當一麵的飛行員了。多虧您能忍住一發都不射,等待機會的到來。”


    “呐,夏魯魯,這不是恭維話吧?我非常開心啊。”


    “雖然聽上去有些誇張,但確實是很厲害。別說我了,就連敵人都被完全騙倒了。要不是那樣的話,我們現在就不會再這裏了。”


    法娜開心地微笑著。


    “我派上用場了啊。”


    法娜輕輕地撫摸著手下方的機翼。機體破了好幾個洞,因為承受了無數次爆風,所以四處發焦發黑了。


    出發前是沐浴在日光下的輝煌絢爛的嶄新的機體,現在已經傷痕累累、肮髒無比、油漆剝落,完全沒有之前的影子了。而santacruz這樣遍體鱗傷的樣子牽動了法娜的心,自然地產生了愛情。


    法娜也能理解飛行員們將自己搭乘的飛機稱為愛機的心情了。現在她對眼前肮髒的機體喜愛的不得了。


    “在戰爭結束恢複和平後還想在天上飛。就我、夏魯魯還有santacruz三人。”


    “是啊。如果能那樣的話就好了。”


    他的話的語尾部分和遠處的轟鳴聲重疊了。


    夏魯魯將頭轉向機體後方——有著略微青藍色的西方的天空。


    在受到從東方升起的朝陽的照射的貼近西方的水平線的地方鮮明地浮現出淺桃色的滿月的輪廓。接著像是從滿月中被送出來一般,漆黑的艦影裹著朦朧的光芒搖晃前進。


    那影子在向著這邊接近。嗡嗡的,像海鳴一般的升力裝置的轟鳴從遙遠的彼方傳到這裏來。


    法娜也察覺到了,她坐在機翼上轉過半身看上西方的天空。眼睛裏浮現出悲哀的神色。接著馬上將眼睛移迴到東邊的天空,像是將現在看到的東西忘掉了一般晃動著雙腳眺望朝陽。


    夏魯魯凝目望去。水平距離大約一萬米,高度五百米。通過眺望那艦影來判斷出艦種。


    令人吃驚的,來迎接的是飛空戰艦。目測全長三百米以上、幅寬約四十米。是屬於排水量超過六萬噸級別的雷瓦姆首屈一指的大型戰艦。


    那是青蟲型的機體下部裝著類似拖鞋的升力裝置的艦型。正麵看去的話有著如同吊鍾般的輪廓。從吊鍾的側麵突出好幾個半月形的稜堡,能夠模糊地辨認出安置在上麵的主炮塔的影子。艦艇上部後方鎮座著類似老鷹的頭部的筒形艦橋,巨大的電波照射裝置在艦橋頂上迴轉著。


    那是足以被稱作空中要塞的威容。應該是征用到第八特殊任務艦隊的被擊沉的戰艦的同型艦吧。他們是打算將那個當作特殊任務艦隊中生存下來的一艘和法娜一起歸還到皇都艾斯梅拉魯達的。


    “來了個很厲害的來迎接啊。”


    夏魯魯在法娜背後對她說道,但是她沒有轉過頭來。隻是像在確認一般說出了柔弱的話語。


    “夏魯魯也會一起、搭上那個的吧。是吧?”


    雖然想要迴答,但是話語卻堵在喉嚨裏出不來。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所以夏魯魯用沉默來應對。


    “是吧?”


    法娜再次問道。夏魯魯沒有迴答。


    法娜將伸出去


    的雙腳移迴到翼麵上,然後站起來繃著臉向夏魯魯那邊走去。


    “夏魯魯。”


    夏魯魯聽到她的唿喚,從口中說出平靜的話語。


    “我恐怕是無法乘上那艘船的。他們應該會拒絕的吧。”


    “沒問題的,我會拜托他們的。”


    法娜用確信的口吻如此斷言。又是和昨天同樣的進展。夏魯魯沒有在多說勸誡法娜的話。結果馬上就會到來。夏魯魯擔心的是會成為給法娜的心理留下傷痕的悲傷的離別。


    飛空戰艦的艦影漸漸地變大了。升力裝置的轟鳴聲也隨之增強了壓製性的響聲。大氣在不吉利地顫抖著。


    兩人什麽話也沒說,隻是注視著接近的艦影。那個模糊的輪廓漸漸變得清晰,凹凸不平突出的艦橋附件的棱角和全麵安裝在舷側的炮塔的樣子連細微部分都變得清楚了。


    在水平距離接近到不足三千米的時候,飛空戰艦開始從高度五百左右的地方緩速下降。抬起胖墩墩的艦首,像飛機著陸一般尾部接觸水麵,一邊描繪出仰角直線前進一邊將艦首恢複到水平位置。


    排水量超過六萬噸的超重量鐵塊著水的衝擊和如同遠雷般的不祥的響聲一起傳到了夏魯魯他們那邊。讓人以為大海分裂了一般的水沫濺得比艦橋還高,發出咚咚的轟鳴聲,彌漫的水蒸氣一瞬間將戰艦的身影給遮蓋了起來。


    在艦橋上的高級將校們似乎已經識別出了santacruz。一邊緩緩地慣性航行一邊左轉舵,在水平距離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將左舷朝向這邊靜止了。


    湧起的巨大波浪甚至衝到了兩人所處的地方。santacruz不安定地搖晃著,夏魯魯伸出去的手和法娜的手纏繞在一起。


    兩人四目相對。不知是誰為纏在一起的手指注入了力量。


    法娜一瞬間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接著像是為了將那表情消除掉一般笑了。


    “恭喜,夏魯魯。你完成了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人做到的事。”


    “能夠完成靠的是我們。如果沒有大小姐和santacruz的幫助的話,現在我早已成為魚的餌食了。”


    “不要老是這麽謙虛,偶爾也要昂首挺胸啊。就算大家都不知道,我也會一直記得夏魯魯所做的一切的。”


    能夠看到小型艦艇被吊車從戰艦的舷側放下來。那艘船在著水同時啟動了發動機,揚起白色波浪朝這邊開來。


    法娜瞟了一眼以讓人覺得粗魯的高速筆直前進的小型艦艇,接著仰視夏魯魯。


    在朝霞的光芒之中,兩人輕輕地貼近,將雙手繞在彼此背後。


    法娜將耳朵貼在夏魯魯平坦的胸部上。從沾上了氫氣的氣味的飛行服裏麵傳來了夏魯魯的心跳聲。


    跳動奏著和法娜同樣的節奏。不管階級相隔多遠,那跳動也是和法娜的同樣的,人類所刻畫出的節奏。


    夏魯魯溫柔地抱緊法娜的後背,說出來之前一直沒說的感謝的話語。


    “我對於小時候大小姐您將我當作人來對待一事是感到非常開心的。在那之前從沒有外人將我當作人來對待。”


    “…………”


    “在那之後,雖然有心靈快要扭曲的時候,但是我將和大小姐的迴憶作為支撐挺了過來。有著那麽尊貴的身份的人居然會在意自己,為了能夠不辜負她而要好好地活著。”


    “不要說了。感覺好像離別的話語。”


    法娜緊緊的抱住夏魯魯。


    “夏魯魯也會一起搭上那艘船的吧。和我一起去艾斯梅拉魯達。在戰爭期間辭去飛行員改當廚師吧。用報酬來開店就好了。”


    對於法娜的請求,夏魯魯擠出了話語。真實的心意從靈魂深處像奔流一般湧上來,夏魯魯開口了。


    “戰爭結束後可能會這麽做。但是在戰爭持續的時候我依舊是飛行員。不能隻讓同僚去戰鬥,而我一個人獨自逃脫了。他們現在這個時候也在和無怨無仇的敵人戰鬥,死去。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在天空中死去。”


    夏魯魯嘔心瀝血的話的尾部和不識趣的怒聲重疊了。


    “放開!”


    這時發現小型艦艇已經橫靠在santacruz旁邊。搭乘在上麵的是一名留著八字須的體格健壯的壯年將校和可能是高級士官的七名青年們。


    怒聲是壯年將校發出來的。他深邃的雙眸含著怒色,顫抖著胡須下方的嘴唇怒吼著。


    “你在做什麽,給我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放開,給我放開,混帳東西。”


    憤怒好像是朝向夏魯魯的。夏魯魯將繞在法娜背後的雙手放開後,像是在表示自己沒有武器一般將手掌搭在兩耳旁邊。


    七名士官們朝著santacruz蜂擁而上。然後像從誘拐犯手中奪迴受害人一般圍在法娜周圍,打算隻將她帶到小型艦艇上。


    “慢著,等一下,等一下。”


    法娜的聲音都快接近慘叫了。但是士官們不顧法娜的抵抗,抱著她的身體從機翼上搬到小型艦艇的甲板上。


    “住手,聽我說!”


    在士官們硬按之下的法娜拚命扯動著身體唿喊道。但是沒有任何人願意聽她說。


    夏魯魯瞪向八字須。


    “對皇子妃殿下的對待真是相當粗暴啊。”


    八字須將校毫不在意他的話,依舊憤怒地抖動著肩膀。


    “聽好了,老夫什麽也沒看到。完全不知道皇子妃和你這家夥在等我們的時候在做些什麽。”


    他吐出充滿怒氣的話語,一隻手煩躁地咯吱咯吱地撥弄著亂糟糟的絡腮胡子。


    一名青年士官扛著放有報酬的布袋走到santacruz的機翼上。在看到八字須揚了揚下巴後,將布袋伴隨著沉重的聲音扔到夏魯魯腳邊。和給狗喂食的做法一樣。


    夏魯魯對這種階級歧視的行為早已習慣了。雖然心痛,但是不過通過表情表現出來的。


    “不確認好嗎?”


    八字須對根本沒打算打開袋口的夏魯魯說道。夏魯魯無言地聳聳肩算是做出了迴答。


    “真是奇怪的家夥。拿來,老夫替你確認。”


    八字須拘束地彎下身子打開袋口。布袋裏是一片金色。這次作戰的報酬是馬魯緹利亞產金砂五千克。連他的白胡須也被染上了黃金的光輝。


    哼,這壯年將校在喉嚨深處發出深沉的低吼後將粗壯的手插進布袋中,像是展示給夏魯魯看一般將裏麵的黃金捧了起來。


    “有這麽多黃金的話,就沒有繼續做傭兵的必要了。可以住豪宅在美女的陪伴下肆意放蕩,真是讓人羨慕啊。”


    八字須手上捧的金砂都快要溢出來了。那顆粒如同可可豆一般大,用指尖捏住的話就會發出清澈的聲音破碎,美麗的金色粒子向周圍撒去。


    八字須一邊可憎地仰視夏魯魯,一邊將捧起來的金砂塞進自己的口袋。然後站起來啪啪地拍了拍夏魯魯的肩膀。


    “老夫不會把剛才看到的事告訴皇子的。感謝老夫吧。如果老夫向上麵報告的話,像你這樣的家夥在第二天就會被判槍殺刑。”


    這似乎是和口袋中的大量金砂的交換條件。夏魯魯已經失去了言語,隻是露出僵硬地表情搖著頭而已。


    明明完成了會對戰局造成重大影響的作戰,卻沒有任何稱讚或是感謝。隻是被扔過來封口費,被人用細微的行動做借口來威脅。


    這就是從小折磨夏魯魯的皇國的階級歧視的實況。這個國家是不可能把貝斯塔德當作人來對待的。雖然早已明白了的,但這事實還是再次大大地撕裂了夏魯魯的胸口。


    八字須他們將夏魯魯丟在santacruz的翼麵上,換乘到小型艦艇上去。被青年士官們摁住


    的法娜大聲喊叫。


    “不要!夏魯魯也、夏魯魯也一起來!”


    八字須看到法娜的樣子不由呆呆地張大了嘴巴。似乎完全無法理解將要成為皇子妃的少女為什麽會對出身流民的傭兵如此在意。


    “開船。”


    在暴躁的號令後,小型艦艇的發動機發出了震動聲。船的尾部激起白色的泡沫,擾亂了風平浪靜的海麵。


    “夏魯魯,夏魯魯。”


    法娜的叫喊聲被發動機的震動聲掩蓋了。法娜扭曲著表情想要迴到santacruz上。但是士官們列坐在艦艇後部擋住了她,將她從夏魯魯的視線裏掩蓋。


    夏魯魯一動也不動。雖然認為應該說些什麽,但是自己是傭兵,對方是未來的皇妃。身份差距太大了。本來不是自己可以說得上話的對象。


    可能是因為之前一直和法娜兩人獨處,所以對階級的感覺有些麻痹了。像這樣八字須和士官們介入到兩人之間後,使得他再度深刻體會到自己是貝斯塔德的這一事實。被灌輸到意識之中的流民階級這個楔子喚醒了他孱弱的自卑感,夏魯魯的雙腳像是被釘在翼麵上一般。


    “夏魯魯!”


    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傳來的大喊是法娜的最後一聲。


    船的尾部一瞬間一口氣向下,揚起了猛烈的波浪。


    和來的時候一樣,小型艦艇以粗暴的高速分開大海疾馳著。


    夏魯魯沒有動。


    留下白色的航跡,狹小的甲板上的法娜的聲音越變越小。夏魯魯在機翼上呆立不動,隻能目送著他們離去。內心是法娜一樣在叫喊的。但是夏魯魯卻沒有動。


    風不知何時恢複了。


    翻滾的白浪顯現出銀色的背麵。


    夏魯魯一個人被孤零零地留在了santacruz的翼麵上。


    抬起眼睛。淺藍色已經漸漸地戰勝了朝陽。空中的天蓋已經充滿了光芒,純白的雲從夏魯魯頭上緩緩地流過。


    將眼睛移迴到到前方。可以微微看到從停泊在一千多米之外的飛空戰艦的舷側放下鋼線鉤住搭在法娜的小型艦艇,將船體拉上去的情形。


    腳下是被打開了的布袋。夏魯魯彎下腰將手伸入袋中,像剛才八字須所做的一樣用手將黃金捧起來。金色的豆粒們以大海的群青色為背景使得那顏色越發鮮明。


    重新將袋口綁好,夏魯魯扛著沉重的那個踏入搭乘係。坐到座席上,將報酬扔到後座,然後開始檢查計量儀器。


    現在必須前往距離這裏一百一十公裏的塞翁島拉·比斯塔機場才行。預定是到那裏和雷瓦姆空軍會合,借單座戰鬥機來參加空戰。據說機場處於連日受到天上空艇兵團的空襲、無法進行如意迎擊的狀態。完全不知道能否活著迴到聖·馬魯緹利亞。不,甚至不知道那個時候能夠讓自己迴去的聖·馬魯緹利亞是否還存在。在前麵等待著自己的是絕望的戰鬥。


    即使不特意跑去參加這種戰鬥,就像八字須所說的那樣,有了這些黃金的話夏魯魯就能離開軍隊優雅地生活了吧。但是夏魯魯頭腦並沒有那麽靈活。因為同僚飛行員在拚命戰鬥,所以自己也要一起戰鬥。這對夏魯魯來說是理所當然的。


    迴頭看向後座,法娜已經不在那裏了。


    與戰鬥的決心相反,心情的正中央被開了一個冰冷的空洞。


    現在這時候法娜是在哭泣吧。最終還是變成了讓她悲傷的離別方式。在重要的時候無能為力的不成器的感覺事到如今滲入身體,使得肺腑充滿了沉重的疼痛。


    但是自己又能做到什麽呢。今天在這裏離別是從一開始就決定好了的,自己沒有對高級士官們的所作所為提意見的權限。在地方總是被人指使,被人踐踏。出身流民階級的夏魯魯隻能這樣生存下去。


    santacruz的螺旋槳開始旋轉。群青色的機體濺起飛沫開始緩緩地前進。


    視野邊上映出了飛空戰艦揚起的盛大的飛沫。升力裝置發出轟鳴聲攪動波浪,戰艦周末彌漫著宛如瀑潭的濃密的水蒸氣。


    santacruz的浮舟脫離海麵後,稍遲之後飛空戰艦開始向垂直方向上升。在乳白色的霧氣之中,以戰艦為中心的同心圓狀的浪頭接二連三地擴展出一片群青色。飛空戰艦正下方完全是暴風雨時大海的樣子。


    接著升向空中的兩個大小不一的機體各自朝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夏魯魯是飛往敵人在等待著的拉·比斯塔機場,戰艦則是飛往做好了凱旋式準備的皇都艾斯梅拉魯達。飛空戰艦漂浮在高度一千米左右的地方結束了長身船體的軋碾般的右轉。


    santacruz將自己的尾部朝向戰艦平穩地上升。


    夏魯魯在高度三千的時候迴頭看向後方。


    在彼方的戰艦看起來隻有海鳥般的大小。四處彌漫的雲彩要將其遮蓋起來。


    ——再也見不到法娜了。


    這時突然夏魯魯的腦海中閃現出這樣的話語。


    ——法娜一定是在哭泣的。


    與夏魯魯的意誌無關,話語擅自浮現出來了。


    不,說不定這是santacruz的話語。感覺到有什麽從握住操縱關的雙手傳過來一樣。


    ——不好好道別的話是不行的。


    話語滲入夏魯魯的意識的最深處。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可能是自己的,也可能是santacruz的,也可能是自己所不知的自己的聲音。雖然不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但隻有那話語響徹夏魯魯的靈魂深處這點是確實的。


    ——折迴去吧。


    每當聲音迴響,就好像有強大的力量從胃的底部往上衝。如同清澈的奔流將浮在河麵的微量的米粒衝洗掉一般,固定在夏魯魯的意識表麵的自卑感和劣等感隻是被拉到那聲音之間就失去了力量,宛如沙上閣樓一般漸漸地龜裂崩塌。


    “去法娜那裏。”


    不知不覺那聲音和夏魯魯的聲音重疊了。操縱杆自然地倒向橫側。santacruz的螺旋槳聲和方向舵的動作唿應,發出嗡的響亮的聲音。夏魯魯的耳朵認為那聲音聽起來像是santacruz感到很開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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