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木板的天花板。


    電燈垂下來的繩子,被上一個房客抽的煙給熏黑了。


    我注意到自己已經醒了。


    往旁邊一看,明亮的陽光從窗外射入。在打工處拿迴來的多餘贈品時鍾,上麵顯示著下午兩點三十五分。我發現自己是半裸著包在棉被裏睡的。除了亮灰色的運動內衣與內褲之外,我全身上下貼的、包的就是撒隆巴斯、繃帶跟ok繃。


    棉被周遭的榻榻米上,散落著消毒藥水的瓶子、退燒藥的空盒、撒隆巴斯的塑膠膜,還有紗布跟繃帶的剪角、剪刀。ok繃的塑膠外膜也到處都是。


    記憶蘇醒。


    跟關節婆婆金澤銀子激鬥之後,我坐了計程車逃迴家裏。忍著全身的疼痛,進了屋裏治療傷口。我還記得弄好之後,自己終於覺得安心的那種感覺。


    大概在那之後,我就倒在這六張榻榻米大空間中的棉被上了。


    我熟睡到連作夢也沒有。我用手撐著坐起上半身,全身酸痛。不過,已經沒有昨天那麽痛了,因此我使力站起來。


    我拉開拉門,走到廚房。赤腳踩在地板上還挺冷的。我拿起流理台上的鏡子,確認自己的臉。


    我用剃刀貼在臉上讓臉部感到冰涼,所以右臉的腫脹已經好了很多。以前常常受傷,也老是被打,所以身體已經變成很難得腫起來、很好醫治的體質。我想起爸媽說比賽後這樣電視上拍起來也比較好看的事。那些無聊的記憶又帶著苦澀的滋味在我腦海裏蘇醒。


    睡了一覺,全身是汗,讓我覺得怪不舒服的。窗外射進來的陽光,更讓人感到炎熱,不過,這裏當然不可能有裝冷氣。


    我把手臂、腰上、背上、腳上的繃帶跟紗布拔掉,先移動一步,右手繞到背後解開運動內衣的扣子,再走一步把運動內衣脫掉,第三步丟在地上。走第四步的時候在浴室外從左腳開始脫下內褲,最後踏出第五步的時候,剛好把內褲從右腳脫掉,然後抵達狹窄浴室裏中央的磁磚上。


    這個家還是一樣地狹窄。我抓住連到水龍頭的塑膠水管,往頭上一放,什麽蓮蓬頭之類的東西當然不可能有,這是我自製的淋浴法。


    我打開水龍頭,塑膠水管裏流出來的冷水,從我的頭發、胸口、腰部,一路淋到了腳下。傷口碰到了水,痛得我發出小小的悲鳴聲。


    我繼續淋著水,伸手到肥皂盒裏拿肥皂。有裂縫的鏡子映照出我的裸體。用塑膠水管洗澡,怎麽想都很像動物園裏在洗動物的樣子耶,真央曾經稱讚過我的胸部有型,但實在是一點都不豐滿。


    我不去在意胸部,趕快用肥皂洗身體,用洗發精洗頭。無視於滲入全身傷口的水。最後還是用洗動物的方式把肥皂泡沫衝掉,踏出浴室。接著這也是我最近常做的,就是用打工場所的野村酒店的毛巾擦頭,擦身體也是用另外一條野村酒店的毛巾。迴到六塊榻榻米大小的空間,我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撐著下巴靠在窗上,頭發上滴下來的水珠,落在窗戶的縫隙裏。


    窗外的夏日豔陽,被道路還有下町相連的建築物以陰影切割開來。


    我往下一看,落在窗戶縫隙裏的水珠已經開始幹了。


    在這麽熱的夏天裏,沒必要拿吹風機吹幹頭發吧。


    本來今天想在家裏混一天的,但是不行。


    傍晚有阿福的戲要上演,如果不去的話,那個大叔應該會覺得很沮喪吧。


    那個無聊的大叔,臉上隻適合笑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就是覺得如果不去的話,他臉上一定會露出困惑的表情,而我並不想看到那樣的表情。


    窗戶下方的馬路上,有小孩子抬頭看我,大約是念幼稚園左右的年紀,他看著窗邊的我,整個人都呆住了。


    我的臉上泛起紅暈,急忙地從窗邊的椅子上逃開。


    年輕女子在窗邊裸露胸部,就連小孩子也會看呆了吧。


    嗚哇,我才不要被人家認為是什麽花癡呢,一想到自己差點成了新的都市傳說,我就覺得超丟臉的,實在是沒資格去笑關節婆婆。


    一走出跟老師商量出路的會議室,真央就不禁歎了一口氣。


    導師惠子老師講的話好冗長唷。說什麽難得人家的數學跟物理這麽好,應該要更用功一點,去念大學才對。


    不過呢,真央一說出「像我這麽笨的人,與其去念大學,不如穿著可愛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找個好男人,這樣,不是會比較幸福嗎?」惠子老師就超生氣的。


    結果,惠子老師整整講了兩個小時有關學問跟努力有多麽地重要,還有女性出社會是很重要的相關事情。


    過程中,真央就隻好點頭說「老師,您說得對」。不過,很努力認真念書的惠子老師,到現在還是單身呢。跟她是同事的那些老師也都無視於她的存在,就連學生們也都在背後說她是個隻會生氣的老老老處女,大家都很討厭她。


    真央本來打算跟老師商量未來的出路之後要告訴她,三年級的石峰學長一群人,為了要欺負老師,準備了一個隻是玩玩的強暴計劃。不過,最後真央也不想講了。


    身為自立的現代女性,但惠子老師看起來一點也不幸福。為什麽沒辦法得到幸福呢?話說迴來,不管是同學也好,爸爸跟哥哥也好,就連那些去賣的女生還有客人們,認識的人之中好像沒有人看起來是幸福的。勉強要說的話,鍈子大概還算幸福吧。


    沒錯,鍈子!真央迴到教室想拿書包,但教室裏隻有排放整齊的桌椅,鍈子早就不在了。


    等了一會兒,想說鍈子可能會迴來。但看起來也不太可能。鍈子應該是先去阿福演戲的地方了吧,或者是有工作。這下子,真央又更加痛恨惠子老師的長舌了。


    出了教室下樓梯,對了,剛剛關機,說不定鍈子有傳簡訊來。


    「啊,三輪同學。」


    真央握著手機,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迴頭一看,在教室的玄關、鞋櫃前有個很高的溫柔笑臉,是大友同學。


    「我也剛迴來,我剛剛去圖書館查點資料。」


    拜托,又沒人間,大友便自己交待起剛剛的行蹤,真奇怪。真央把手機放迴口袋,開始換鞋子。


    「真辛苦呢,我先走囉。」


    「呃呃,等一下。」


    真央跟大友就這樣停在玄關。


    「這正是個好機會,要不要一起迴家呢?」


    「好啊。」


    真央馬上迴答。


    「不過,我傍晚要去台泰大學看戲劇社公演,要從後門走喔。」


    「那就隻能一起走到校門了啊,嗯,那樣也好。」


    真央踩著校舍的影子走著,大友走在她的身旁。要到後門的話,從體育館的後方走比較近,因此,兩個人就從這條路走。


    「對了,三輪同學常常跟大學生在一起呢,那是一個什麽樣的集會呢?」


    「我們有超級大學生阿福,還有跟他同年紀的崎姐。我喜歡阿福的戲劇,所以跟他變成了好朋友。我還邀了鍈子一起去,奈緒美很強,可是阿福很怪。」


    「是喔。」


    大友一副沒啥興趣的樣子。


    「對了,我今天想去買衣服。」


    「喔喔,真有錢耶。」


    居然突然轉換話題,真是難配合耶。「我買了peaow的開襟毛衣,要分期付款,還有手機費,所以這個月已經沒什麽錢了~」


    真央不自覺地就講得可憐兮兮的。因為鍈子都不打來,所以隻好由真央打過去。因此,每個月的手機費用都很可觀,雖然想要將鍈子設為熱線,這樣費用比較便宜,但又怕會被冷漠地拒絕,所以真央一直說不出口。


    「真辛苦耶。」


    「嗯,對啊。


    」


    大友從剛剛就一直講一些沒有意義的話,所以真央也隻好迴答一些沒意義的答案。


    「對了。」


    大友停在體育館後方的倉庫前,真央也跟著停下腳步。啊,組合屋的倉庫遮住了太陽,陰影下好舒服唷。對了,阿福的劇本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完成呢?


    視線迴到大友身上,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手又開又合,鞋子不停地踢著地麵。真央等著,聽人家講話是很重要的事呢,不過,可以的話,真希望他要講就快點講吧。


    大友麵對麵地看著真央。


    「我,喜歡你。」


    「是喔,謝謝。」


    真央微笑。有人跟自己表示好感,真是令人高興呢。不過,大友一臉很苦惱的表情。真央坦率地道謝很奇怪嗎?


    「你想不起來了嗎?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跟你同班。」


    大友一副很懷念的眼神。真央歪著頭,但大友還是很熱情地說著。


    「放學的時候,你跌倒了,膝蓋都擦傷了。我陪你一起迴家。然後,迴家的路上你答應我,長大後要嫁給我的。雖然聽起來有點天真,但是今年春天我們被編到同一班的時候,我就覺得這一定是命中注定的。」


    真央歪著頭。


    因為,真的想不起來嘛。那麽久以前,而且還是小孩子許下的承諾,怎麽可能會記得呢?


    不過,大友自己講得一副很陶醉的樣子,眼神從過去終於迴到真央身上之後,倒是變得非常地認真。


    「所以呢,我希望,你能跟我交往。」


    「啊,這件事啊?」


    真央終於懂了。因為一直沒有意識到大友的存在,所以沒注意到他的心意。真央隻想了一下,馬上就做出結論。


    「你也想要我,對吧?可以啊。」


    真央像平常一樣的迴答。


    「我呢,如果是長相普通的上班族或學生的話,基本一次兩萬。如果是鄉下地方,價格可能會比較便宜啦。不過,這就是我的身價喔。還有,我個人的特殊收費標準,長得太醜的費用要乘以一點五倍,胖子也要一點五倍,萬一又醜又胖的話就乘兩倍囉。」


    「啊?」


    大友還是一臉笑容,但聲音聽得出來有點錯愕。是沒聽到嗎?那再講一次好了,這次,用一句話說明就好。


    「這是我的價錢啊,雖然是有點貴啦。」


    大友的笑容變得僵硬,視線也停止左右移動,大概已經聽懂真央所說的話了吧。真央想到必須講得更清楚。


    「不管是結婚還是戀愛,都隻不過是男人的錢跟女人的臉交換而已。所以現在也是一樣,男生必須要用金錢來表達誠意,ok?」


    「你、你在說什麽啊?用金錢表達?」


    大友的聲音充滿了疑問與怒氣。


    「我們小學時的約定,那是命中注定的……」


    「對不起,我忘記了。」


    真央微笑著。


    「因為,以前是以前啊。對我來說,那種過去的承諾一點意義也沒有。」


    真央對大友講得很清楚。


    「可以把話拉迴到現代了嗎?你想要我,正確來說,是你想要我的身體。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要你。你很無聊,男生都很無聊,要不就是隻會聊一些漫畫、動畫或電玩的事情,要不就是隻會炫耀或說些自己心理障礙的事。所以,你們帶給我的不愉快,我是看在金錢的麵子上忍下來的。」


    大友還是一副陪著笑的樣子,雖然看起來有點震驚,但似乎不能理解。


    真沒想到需要笨笨的真央說明耶,大友不是班長而且成績還常常在全年級中排前五名的嗎?真奇怪。


    「我可不是喜歡錢唷,隻是你們表現出來的都不是我有興趣的東西罷了。書啦電視、運動,還有別人的八卦都很無聊。因為,那不是你們自己本身的東西嘛。我對男生的收入、地位、名譽、學曆等一點興趣也沒有。我隻是會想說,價值高的東西就拿來利用一下。因為,那又不是你們本身,而是身外之物,換做是別人擁有這一切那也一樣啊。」


    真央很親切地解說著。


    「我覺得呢,重要的不是以前,而是現在,目前這一瞬間的你。你個人本身,要是有趣的話那也就算了,偏偏又不是。既無聊又無趣,也不好玩又不帥,我沒辦法喜歡你嘛。所以,如果你想跟我上床的話,我就隻好靠錢忍耐啦。因為,我現在正愁沒有錢繳手機費用嘛。要不是這樣的話,就算你給我錢,我也不會跟你上床的。」


    真央露出商業性的笑容。這是她隨時隨地都會展露出來的笑容,因為,就算表現出真實的自己又如何呢?所以一切都是演技。那是為了給別人看的,穿著外出服的自己。


    大友站著,手還是不停地開合著。真央在等著大友講話,但他什麽也沒說。


    「呃呃,你要買我嗎?還是不要呢?如果沒事的話,那我要先走囉,我有急事。」


    大友的手還在不停地開合著,他把手心的汗擦在衣角上。真央已經覺得膩了,就連這種時候,大友也是這麽地無聊。真央踩著皮鞋,身體開始往後門移動。右腳剛踏出去,左腳正要跟上的時候,背後就傳來了聲音。


    「等一下。」


    一迴頭,是大友叫住了她。他的鼻孔撐得大大的。眼神與其說是想要真央,其實比較接近是用憎恨的眼神說想要真央,更像是用憎恨的眼神瞪著真央。


    一直等著他接下來要說些什麽,但是他又停住了。真央再度地覺得不耐煩,再一次打算轉身的時候,大友走到了真央身邊。


    「我,要買你。」


    他的眼神就像是瞪著殺父仇人一樣,大友說完,真央露出了笑容。


    「多謝惠顧。」


    我跟著人潮走出了台泰車站的剪票口。


    雖然有巴士可以從車站到大學,但我並沒有走向巴士站。為了省錢,我選擇走上大約二十分鍾的路程。昨天晚上的計程車錢實在是大出血啊。


    我拉拉背筋,走在車站裏的石子地上。身體一動,各處就開始覺得痛,但還不到不能忍耐的程度。出了東口,我繼續走著,走在車站前的飲食街旁的人行道上。


    路上有各式各樣的人,有要去上下午課的台泰大學學生、準備迴家的東台泰高中、東台泰國中的學生、上班族、咖啡色頭發的男生與大波浪頭的女生。他們的對話跟講手機的聲音,混著腳步聲進入我的耳裏。


    「今天要吃什麽啊?」「我知道了,三點我會到您那裏拜訪。」「夏天要去上學真煩耶。」「小愛,我就是愛你啊。」「我也是呢,佑樹。」「對了,今天有福澤學長的戲耶。」「下午第一節就是寺島的政經耶,真討厭。」「對不起。」


    中午時分,飲食街上的人潮眾多。


    「對不起,可以打擾你一下嗎?」


    我終於注意到有人在叫我,轉過身去。有個女人站在人行道上。她的個子很高,穿著樸素的白襯衫和黑裙子。是一個下巴尖尖,有著鷹鉤鼻的中年女性。她好像為了追我而奔跑,所以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樣子。這種程度就會喘的人,危險度頗低。啊啊,看到人首先就會判斷強弱,實在是已經改不掉的壞習慣了。


    「請問,您是奈緒嗎?」


    「啊?嗯嗯,我是,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反射性地迴應,但馬上就後悔了。不論是關節婆婆還是石田,我常常被人家追逐。會在背後叫住我的,通常都沒啥好事,我居然還那麽坦率地迴應。隻要有一次也好,有沒有帥哥要來追我啊?


    在我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同時,她已經調整好了唿吸。


    「太好了,還好來得及。」


    說完後,


    中年女性低下頭,向我鞠躬,深深地行了一禮。周遭的人都對我們投以好奇的眼光。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好向前對她說「請抬起頭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抬起頭的女性臉上帶著疲憊的神色。


    「雖然很不好意思,」她有點猶豫,但還是繼續說道。「但,我有件事一定要拜托您。」


    她的表情十分認真。


    我一臉困惑,她的要求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現在您所撥的號碼收不到訊號,或是手機沒電……」


    我掛掉電話,又坐迴沙發上。山崎姐坐在我對麵,周遭的聲音混雜著,老地方的家庭式餐廳,一如往常的景象。


    「真央好像又被導師纏住了。」


    「這麽久啊?來得及嗎?」


    我是無所謂,不過,真央跟山崎姐好像要去看福澤的戲。因為真央去跟老師談事情,所以我與山崎姐便在這裏打發時間。不過,看來好像過了兩個小時,真央還沒被放出來。


    不,說不定她是忘了開手機,人已經在往這裏來的路上了。


    「我了解你的心情啦,不過,你擔心過頭了。」


    「啊?沒有啊,真央的事我一點也不擔心。隻是不喜歡讓山崎姐等,我覺得這樣不太好意思。」


    「不用說謊。」山崎姐歎了一口氣。「很明顯地,真央很喜歡你。而你,也很明顯地,非常喜歡真央不是嗎?」


    「山崎姐,你的眼睛有問題耶。」


    我冷淡地說著,山崎姐笑了。有時候,我真搞不懂這個人。細長的眼睛好像看穿了我的一切。不管是賣春組織的事,還是關節婆婆的事,甚至或是我的家庭,還有真央的事也是。


    以及我無藥可救的欲望。


    不、不可能。如果她真的知道我的真麵目,即使隻了解到一點點,也絕對不可能像現在這樣能夠這麽和平地和我聊天。當人類知道對方是怪物後,是不可能會跟它講話的。


    可能是我的被害妄想變得更嚴重了吧。也許,我心裏的怪物就快要把我啃食殆盡,一切就要結束了。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一直在背後追著我的那個怪物,伸出了鉤爪,也許,它已經抓住了我的衣領也不一定。之後就是把我們拉過去,從頭開始啃食我跟真央。


    「怎麽樣?我是可以繼續等啦。」


    山崎姐的聲音把我拉迴到現實,沒關係,我可以把我自己隱藏起來。怪物也是可以馴養的。


    「不要,那樣不好意思。別管真央了,你先去吧。」


    我一說完,山崎姐喝了一口鐵觀音。


    「那,阿福在叫我了,我就先去囉。」


    山崎姐站起身,優雅地離開。我看著她的背影,還是坐在老位置上。


    就像我剛剛迴答的一樣,我不是在擔心真央,隻是覺得給山崎姐添麻煩很不好意思而已。


    要走要等還是要迴去呢?我有點猶豫。


    終於,我下了決定……


    「可惡、可惡!」


    大友的臉紅得跟猴子一樣。


    大友的錢包裏已經沒有錢可以買真央了,因此他根本無可奈何。真央笑著說「多謝惠顧」後,大友努力地擠出話來大叫: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沒有什麽不對啊?」


    真央歪著頭迴答。這個角度的真央看起來最可愛。


    「就算你以後變得多聰明多有錢,或是整形讓白己看起來有多帥,也買不到我的心。因為,為了錢我可以出賣身體;不過,就算錢可以買到人的身體,也買不到人的心,你不覺得這句話很美嗎?」


    「……買不到……」


    「嗯,你可以做的就隻有買東西。不過,大概大部分的女生都不行唷,特別是漂亮的女生就不會喜歡你這種型。」


    真央繼續為大友解說。


    「因為,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女生嘛。你隻是想要利用我或女生的身體嘛,對吧?你隻是喜歡胸部,還有水手服、蓬蓬裙跟貓耳朵嘛。你對內在或內心一點興趣也沒有。」真央盡可能認真坦率地迴答。「就算說喜歡內在或內心,最終也隻是因為對方喜歡自己的關係,若是對方的臉蛋和身體漂亮又可愛的話更好。太明顯了啦,為什麽你們男生都這樣,那女生對你的內在沒興趣就不行嗎?」


    大友的眼神就像僵屍一樣無神,真央努力地想要安慰他,真央真是個乖女孩耶。


    「沒關係啦。你就努力念書,去上個好大學,進一間好公司,用很多錢買個老婆就好啦,有錢也是優勢啊。雖然對我來說,金錢隻是工具,但不論你怎麽樣,我想,一定會有女生為了錢就喜歡你的。放˙心˙吧!一定可以買到一個隻要有錢就願意忍耐的好老婆。不過,沒有錢可能就會跑掉,那還是用租的好了。」


    「錢,而不是我……?」


    「因為就像我剛剛所說的啊,你根本不聊你自己的事,你做不到嘛。」


    大友一臉震驚的樣子。眼神像是在責怪真央一樣,讓真央嚇了一跳。


    「哪,大友,你仔細想想,如果你是女生的話,你會喜歡上像自己這樣的男生嗎?會想要愛他嗎?」


    麵對如此現實的指摘,大友沉默了。大友看著真央的眼神,已經變成像是在看著什麽無法理解的怪物一樣。


    不過,真央覺得自己並沒有講錯話。現在真央非常能夠體會,提倡地動說的哥白尼心情。


    「……你,到底想要幹嘛?你到底想做什麽?」


    真央再度歪著頭思考,就像迴答鍈子一樣地迴答:


    「我的夢想是當個可愛的新娘啊。跟不能人道的有錢人結婚。」


    「……有可能實現嗎?那麽愚蠢的夢想。」


    「咦~像你成績這麽好,頭腦又聰明的人,也喜歡上我,被我騙了啊。你被我拿走了錢,相對地,我有可能被你拿走錢嗎?所以啦,其實你隻要臉蛋跟身體可以的話,就算是其它人也無所謂吧。」


    大友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咬著嘴唇。他的下體還是一樣裸露著,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嗯,免費講了這麽久,這麽有良心的服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不過,好怪唷,總覺得待在這裏很不舒服。


    真央說完「我走囉」之後,就決定離去。


    真央玩著手機。啊,不行,現在要去看戲呢。


    腦部一陣衝擊,真央身體晃了一下。


    她跪倒在地,腹部也遭受了衝擊,身體彎曲倒在地上。


    她知道,有人從背後毆打她的頭部,還踢了她的腹部。


    大友跨坐在真央身上揮舞著右拳,一臉憎恨真央的表情。


    她曾經在街上看過幾個這種表情的男男女女,那時候舞子的表情,那個要拿刀刺鍈子的女生的表情。


    大友的背後,可以看得到夕陽。真美呀。


    大概,真央就會這樣被大友打死吧。


    眼前是高塚醫院的白色牆壁,我看著手上的介紹手冊再度確認。嗯,沒錯。


    我通過玄關,問了正前方的護士,現在應該叫做女看護士才對,往病房所在的醫院大樓走去。


    搭了電梯來到四樓,走到護理站前,腳步聲傳來迴響。我走在白牆與綠色地板構成的走廊,角落的403號房。我再看了一次便條紙,果然是403號房,既然如此,那就隻好進去了。


    我敲了敲門,等待迴應。


    等。


    等。


    等。


    等了十秒鍾還沒有迴應,本來打算走了,這時終於傳來一聲「請進」的聲音。雖然有點猶豫,但我還是拉開門進去了。


    白色牆壁、綠色地板、白色天花板,病房


    裏很安靜,有張被簾子左右包圍住的病床。


    一堆不知名的機器圍繞著病床,機器上有好幾根管子延伸到床上,與病人連接在一起。鷹鉤鼻和像鶴一樣的喉嚨上,都插著管子,用紗布與繃帶固定住。眼皮和右臉頰都腫了起來,全身用繃帶跟固定器具包裹著。


    有如禿鷹一般的眼神注意到我。


    「嗨。」


    床上躺著的是一個穿著醫院衣服的老婆婆。


    她是關節婆婆。


    「你終於來啦。」


    可能是被連接著鼻子與喉嚨的管子還有固定住斷掉下巴的器具所影響,她的聲音有點沙啞。棉被下滿是筋肉的左手伸出,握住床邊的遙控器。一按下按鈕,馬達聲響起,床也跟著上升。再按一次之後,床便停住了。


    上半身立起來的老人看著我。


    「我要我孫女去車站堵你,結果她真的順利地找到你啦。」


    我不知道該迴答什麽。那名中年女性要我來醫院見金澤銀子一麵,但我拒絕了。現在,我對最後還是來了的這件事感到後悔。雖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啦,不過,孫女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女性,那關節婆婆到底幾歲啊?


    我沉默了一會兒,但也不能一直沉默下去,所以我走了幾步路,在窗邊跟床之間的折疊椅上坐下來。


    「你沒帶東西來探望我嗎?」


    「沒帶啊。」


    我迴答道,心中還是害怕著金澤婆婆。昨天那場跟這個鬼氣逼人的老婆婆決鬥,實在很難想象她是個人類。不過,現在我不停地對自己說,她隻不過是個動不了的怪人而已。


    「我就快要死了,你也關心我一下嘛。」


    關節婆婆咭咭地笑著。被我踢斷的下邊牙齒不見了,因此她的笑容一片黑,都看到嘴巴裏的樣子了。現在想想,我終於注意到自己的異常。一般人是不會踢老婆婆的下巴、導致她牙齒斷掉的。


    罪惡感向我襲來,而老婆婆還是一臉笑容。


    「你在意我的牙齒嗎?那本來就是假牙,所以不用介意啦。你也一樣啊,應該很痛吧。」


    被她這麽一說,扭傷、毆打,因為關節技而受傷的關節還有筋腱的疼痛再度複蘇。我兩手抱著自己的身體。


    「今天我不是要找你打架的。」


    這句話還真不像關節婆婆會說的話。


    「我正式地報上名字,我叫金澤銀子。」


    婆婆開口,好像真的叫做金澤銀子耶。


    「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女生叫你奈緒,我才知道你的名字,你的本名呢?」


    我雖然有點猶豫,但到了這種時候,也沒必要隱瞞了吧。


    「鈴木奈緒美。」


    「既然能夠打倒我的話,還以為你是叫什麽鬼龍院或地藏河原之類的名字哩,沒想到這麽平凡?」


    「真可惜啊,不符合你的期待。」


    真是太可怕了,我居然跟關節婆婆在這裏閑話家常。在沒有被她的步調拖著走之前,我先開口問道:


    「你找我來有什麽事?」


    「什麽事啊,因為我會有好一陣子都處於這個狀態,所以呢,你看一下那邊。」


    關節婆婆用下巴示意,我把視線轉了過去。床邊牆壁上,掛著橘色火焰飛舞的黑色騎士裝。斜下方的電視桌上,放著同樣火焰圖案的安全帽與擋風鏡。


    「你可以幫我拿一下嗎?」


    我一轉身,關節婆婆說道。散亂白發下的雙眼十分認真,沒辦法,我隻好站起身,用右手拿起掛在衣架上的騎士裝。騎士裝很重,因為是連身型,內部還嵌入光纖的關係,所以非常厚重。


    我順便用左手拿起安全帽和擋風鏡,迴到位置上。把東西放到婆婆麵前,她笑得有點賊賊的。


    「先寄放在你那裏,收下吧。」


    「我不要。」


    我馬上迴答。聽到我不友善的迴答,婆婆嘟起了嘴。不過,不要的東西就是不要。白眉毛下的眼神,再度地看向我。


    「如果你不收下來的話,那隻好丟掉了。真可惜啊,那可是防彈纖維的光纖加上強化裝甲喔,我特地訂做的,超過一百五十萬圓呢。」


    「呀、啊……?」


    聽到一百五十萬圓時,我的確吃了一驚。本來是把東西放到婆婆麵前的,不過因為騎士裝太重,弄得我手快要麻痹,所以我又放迴到自己的膝蓋上。


    婆婆右手一揮,好像丟了什麽東西給我,因此我反射性地用左手接住。


    「還有,這個也托你保管。」


    握住的拳頭感受到金屬的堅硬質感。手一攤開,是車鑰匙。


    「這是我平常在騎的那台kawasakivaldrifter的鑰匙,也交給你了。」


    「有摩托車我是很感謝啦……」


    如果有台摩托車可以代替壞掉的那一台,我真的很感謝啦。


    鑰匙散發著誘人的光澤,我看著它,膝上的騎士裝便滑了下去。折好的騎士裝裏,掉出一個硬塊,我馬上用右手抓住。


    「啊?」


    好重好黑,是金屬,有可以握住的地方,還有扳機與槍管。


    腦海裏已經有了答案,但我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是玩具槍嗎?」


    「很可惜,是真的。」


    我很自然地也這麽想。在南美的事業成功後迴國,橫行夜晚街道的金澤銀子,要弄到這種東西應該很簡單吧。


    「不管我再怎麽強,也會碰到對方有好幾個人的情形。那時候呢,要是不用槍的話,少女會很辛苦的。」


    「什麽少女啊,不管是年紀或個性都……」


    我真是被這個愛說笑的金澤老人給嚇了一跳。


    「……我想,你要是對我用的話,應該就會贏了吧。」


    「笨蛋,我想要的是徒手搏鬥,不是隨便亂殺人,你也是一樣的吧。」


    因為不想以言語肯定,因此,我隻能點點頭表示同意。


    「對了,我實際上用到那家夥的,隻有麵對很多流氓與外國黑社會的幾次而已,那是關節婆婆的最後保險。」


    金澤老人笑了,這好笑嗎?


    「再說,我也還沒有輸給你。我可是鬥誌滿滿,是你自己跑了,算是平手吧。」


    根本在逞強,但我還是點頭了。真要駁斥婆婆的話,我擔心自己會怕到逃不掉,這是事實。我很清楚,那場打鬥已經是我的極限了。肉體上雖然勝利,但精神上算是輸了吧。


    「總而言之,還給你。」


    我把槍遞給婆婆。婆婆用手壓住金屬塊拒絕。


    「收下來吧,發生什麽事的時候,還挺方便的喔。」


    「就算你說方便我也不要,我才不想被抓呢。」


    「你如果不收下的話,我就不給你摩托車喔。」


    婆婆右肘撐在床上,居然直接攻擊我的弱點,她還真是討厭耶。我的手上握著鑰匙與槍的重量。


    「那是貝瑞塔92-f輕巧型,有十三發子彈。比一般的貝瑞塔手槍要來得小。中東的女民兵裝備,你應該也可以用。預備的子彈跟說明書在摩托車的車箱裏。」


    我把槍塞迴折好的騎士裝內,光隻是拿出來這麽一下,我都覺得害怕。


    「為什麽要給我?」


    「因為你就任了第二代關節婆婆。」


    我不由自主地把騎士裝、槍還有安全帽、靴子等整套東西丟在地上,發出沉重的金屬聲。


    「喂喂喂,我不是跟你說那價值超過一百五十萬嗎?」


    婆婆發出苦笑。被她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來,慌張地把騎士裝與掉出來的槍撿起來。沒錢是會把一個人的性格完全扭曲掉的。


    我提出了最大的問題。


    「為什麽要做這種蠢事呢?」


    婆婆張開眼睛看著窗外,我也跟著她看向窗外。


    「我在巴西開采礦山,建了農園,還成功地成立了格鬥場。老了之後想要安靜地生活便迴到日本來,迴到這個有我女兒、孫女跟曾孫在的故鄉。」


    婆婆的唇邊流露著寂寞。


    「就是這個沒有名產、沒有風景名勝、也沒有任何優點的台泰市。一個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的城市。年輕人隻要學校一畢業,就會離開這裏,這裏就像是一個路過的地方而已。隻有哪裏也走不了的人會留下來,隻有在外結束一切的人才會迴來。這種無可奈何的情感,不停地在這裏反複煎熬,台泰市就像是日本國內到處都會有的,那種無聊的地方都市。」


    婆婆的聲音在病房裏寂寞地響起。她看著我。


    「你不覺得,台泰市是個無聊的城市嗎?」


    她像是在問我,也像是在跟我確認。


    「漂亮,但是帶著些許髒亂的街道,商店街風光不再,漂亮的鬧區裏,有著全國連鎖的量販店與電影院。沿著國道還有小鋼珠店和保齡球館、色情場所。每個人的臉色都是灰撲撲的,遠處有座沒有生產性、也沒有任何絕景的台泰山。山腳下有統一設計的新興住宅區,屋頂都是同一個顏色,每間的格局都一樣,住著一樣的人。


    婆婆的話,跟我常常想到的事情也有關連。


    「在這裏沒有事可做。男的喝酒喝到吐,賭博買女人;女的血拚、愛美食,還有外遇或躲在廚房裏借酒澆愁;老人就在醫院的會客室裏悲歎自己的人生有多不幸;小孩子呢,比起無聊的現實來說,比較喜歡沉溺在假想的世界裏,隻會做些傷害自己或傷害別人的事情。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婆婆的嘴角露出大膽的微笑。


    「雖然知道無聊,但大家什麽也不做。吸引企業投資或振興地方之類的,這些公職人員想得出來的無聊計劃,什麽也改變不了。既然如此,就讓我這個有錢又有閑,因為格鬥技而異常有元氣的老太婆來做些什麽吧。一開始,我隻是單純地這麽想的。」


    台泰市的確是個無聊的地方都市,但隻有一點跟婆婆說的不一樣。


    那就是,騎著美國摩托車出現在壞人麵前,身穿火焰圖案騎士裝的老婆婆。她會用邪惡的關節技粉碎你的手腳,是台泰市活生生的都市傳說。關節婆婆真的存在的這件事,讓我又驚訝又興奮。


    啊啊,我終於知道為什麽我沒有辦法徹底地討厭關節婆婆了。這個老婆婆跟阿福一樣,不同於那些對無聊生活低頭,隻會抱怨的人,他們覺得如果世界跟自己很無聊的話,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改變,他們是這樣在奮鬥的人。


    這種騷動不安的思緒,真希望有什麽東西能夠來改變一下。


    「我大概當了三年的關節婆婆,活生生的都市傳說,所以,我想讓這個傳說持續下去。」


    關節婆婆以猛禽般的銳利眼神看著我。


    「因為如此,所以想拜托你繼承我,當第二代的關節婆婆。」


    「為、為什麽是我啊?」


    突如其來的說法,讓我結巴得無言以對。我還在想說為什麽她要把騎士裝和槍交給我哩,原來是這個原因啊。不過,我還有別的疑問。


    「是我把你這個關節婆婆送進醫院來的啊……」


    「可是啊,這也是關節婆婆這個荒唐的都市傳說所需要的呢。」


    金澤老人露出空洞的嘴巴笑著。


    「關節婆婆是個又強又正義的英雄。不管是地痞流氓或不良少年,她都是會折斷他們的手腳。既然如此,你的強就合格了。很可惜,我的女兒、孫女跟曾孫女,都太弱了。」


    拜托我來這裏的婆婆孫女,光是從車站跑到我身邊就已經氣喘籲籲了。金澤的笑意加深了。


    「而且,關節婆婆的都市傳說是個有不死之身的怪物。如果被有勇氣的人打倒的話,那個人就會成為下一個關節婆婆,這不是恐怖片裏常有的情節嗎?」


    金澤老人的話聽起來總有點荒謬。


    應該說,這已經是不肯認清事實、完全進入癡呆的範圍了。


    不過,婆婆的眼裏帶著認真與稚氣。


    沒有人真的相信關節婆婆這個都市傳說,不過,要是調查看看的話,就會發現真的有人碰過她並且被折斷手腳。因此,人們就會想說「也許真的有耶!」為了這種可能性,所以得這麽做。


    沒有人有好處。不過,聽到這個謠傳的一般人會覺得很有趣,壞人雖然覺得是騙人的,但心裏還是有點害怕。隻要地方都市這裏的無聊生活被破壞,婆婆就會出現折斷壞人的手腳。


    什麽都沒有,快令人窒息的台泰市,關節婆婆是一個話題。


    婆婆太愛這個城市和這裏的人了。我逃離父母的桎梏所來到的這個城市,對金澤老人來說,是放浪世界後落葉歸根的珍貴故鄉。


    「我知道這樣說很任性,但為了延續不死的關節婆婆的都市傳說,我還是想拜托你。」


    關節婆婆坐在床上低頭致意。


    為了瘋狂和娛樂,為了自己的任性與心靈躍動的夜晚。


    從她結束,從我開始。


    我的兩手在不知不覺中緊握著騎士裝。


    實在太荒唐了,但因此而生的認真,令我猶豫。不過,答案是肯定的。


    「不可能。」


    雖然思考過,但還是沒辦法。我沒有理由要背負夜晚的都市傳說,我也沒有這樣的覺悟。關節婆婆金澤銀子所做的事,是別人辦不到,我也做不來的。


    我沒有辦法負擔這樣的責任,就連當個迴應父母期待的孩子我都做不到,這種人是沒有辦法背負這種責任的。


    「是嗎?」


    金澤銀子寂寞地說道。婆婆尖銳的下巴動了動,指著我膝上的騎士裝。


    「不過,那已經給你了。我把它交給了鈴木奈緒美,隨你怎麽處置。」


    我沒有馬上迴答。


    無法下任何決定,我站起身,像是逃跑似的離開了那間病房。


    「你這賤女人!」


    大友不停地揮舞著拳頭。雖然真央很想逃,但是因為大友坐在她的身上,所以她隻能左右擺動著頭部。


    「賤女人!」


    大友拳如雨下,他的拳頭打中了真央左邊的臉頰,她根本不可能躲開。


    「賤女人!」


    又一拳,這次是左拳打中了右臉。衝擊讓真央的臉一歪。


    被打到現在,左右臉都很痛。與其說是痛,熱的感覺還比較強烈。真央知道,這是接二連三的拳頭打在自己臉上造成的。又一拳直擊下巴,她覺得眼前的東西都在晃,下巴又被補上一拳。


    大友真是笨蛋耶,就算這麽做,真央也不會喜歡上他的。真央誰也不喜歡,沒辦法喜歡任何人。


    就算付錢、動粗,也沒辦法得到人的心,大友不管做什麽都沒有意義。因為真央隻把自己的身體當作一種資源,生意是不可能衍生愛情的。


    沒錯,男女老少都一樣,沒有價值,一切都無所謂。


    啊啊,終於懂了。


    真央誰也不愛。


    她對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沒有興趣。


    對真央而言,沒有任何像是留在潘多拉盒子裏的希望,她誰也不喜歡,誰也不愛。真央是怪物,所有的人都是吃喝拉撒睡幹,從嘴巴裏發出無意義聲音的怪物。


    「你在笑什麽?」


    才沒有呢。真央又痛又熱,隻不過是想要忘掉這種感覺,所以才努力地想著這些事罷了。


    不過,大友好像以為真央是在嘲笑他。啊哈哈哈


    ,真是這樣的話,那還真好笑耶。


    大友伸出兩隻手抓住真央的脖子,同時用力掐緊,大友的臉就像是紅鬼一樣,就好像真央是大友的仇人一樣,臉上充滿了憎惡。


    哇哇,真央會被殺掉啊?好可怕,太可怕了,真央還不想死,還不能死呢。死這件事得之後再說啊,咦?話說迴來,為什麽呢?


    「你這個可惡的蠢蛋!」


    一聲尖叫,大友的臉被打飛了。


    大友原本在的位置,換成了一支金屬球棒。握著球棒的,是女生纖細的手。


    「沒事吧,真央?」


    是鍈子。她滿臉通紅,瞪著倒在地上呻吟的大友。大友想要用手撐著站起來,鍈子馬上跑了過去,大友迅速地起身,一揮拳。


    拳頭打中了鍈子的臉,眼鏡都被打飛了,鍈子的臉被打歪一邊。


    鍈子臉上浮現被打的紅色手印,但她的表情卻十分冷靜。


    鍈子身體一轉,金屬球棒也跟著現身,她朝大友的手腕猛力一揮,不擅長運動的鍈子,這次可是拚了命地揮棒。


    啪,就像枯木折斷的聲音,大友的右腕出現了新的關節。


    「呀啊啊啊!」這還是第一次聽到男生發出慘叫的聲音。


    大友抱著手腕滾倒在地上,鼻涕與口水四散,真央看著他模糊的身影在地上打滾。


    「真央,振作點,清醒點。」


    鍈子的臉在真央眼前清楚地浮現,她的意識已經完全恢複。鍈子的聲音真了不起。真央一說「我沒事」,鍈子冷冷的臉便露出安心的神色。


    「你工作用和個人用的手機都不通,所以我趕了過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鍈子的表情十分痛苦,她伸手扶著真央站起來。啊啊,真央的下巴跟嘴巴,還有臉頰都好痛。


    看著因為疼痛而揪緊臉的真央,鍈子將球棒遞給她。


    「真央,揍他一下吧。」


    真央微微笑了。因為鍈子的眼鏡被打飛了,所以球棒並沒有確實地遞到真央手上,鍈子雖然頭腦很好,但偶爾還是有點呆呆的,真可愛。


    「沒關係啦。」


    嘴巴裏好像有傷口,血的味道像是鐵鏽一樣。雖然有點髒,但還是將血和著口水吐了出來。真想找個地方漱漱口。


    「沒關係啦,大友應該比我還痛吧。我覺得,這樣就算扯平了啊,我所說的話讓他不高興,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真央勉強露出笑容。「不過,下次我希望他用說的就好。」


    「你啊,真不知道是笨蛋還是個大人物呢。」


    鍈子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大友。右手掀開手機,拍攝的方向果然還是離大友的位置有點偏。


    「大友,我拍了你現在的照片。你要是敢把真央的事說出去,事情就嚴重囉。我會讓你在這附近還有學校裏的綽號,以後變成是變態強暴犯。」


    看起來大友連迴答也沒辦法,應該是沒有死啦,隻不過是右手骨折而已,骨折真的很痛,所以好像有點可憐呢。鍈子走到大友身邊抬起腳,真央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事,所以用手遮住了臉。


    「順便,你最好記得一點,那就是我這個人啊,是會毫不遲疑地幹出即將發生的這檔子事的。真央,這裏可以嗎?」


    「啊,右邊一點,再右邊一點。」


    真央透過遮著臉的指縫看出去,對鍈子下達指示。


    「就是那裏,就是那裏,呃呃,手下留情一點吧。」


    真央的心願白費,鍈子全力地往下一踩,踩在已經折斷的大友手腕上。


    超淒慘的叫聲。大友的手肘往相反方向彎曲,這隻手就算完全治好,還不知道能不能恢複得跟以前一樣呢。被說成是變態的強暴犯,又被女生折斷手腕,身體不能動,實在是有點丟臉,一定不敢跟人家講。


    我想,大友大概會轉校吧。


    「下次再讓我碰到你,就不隻這麽簡單了。」


    鍈子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她這個人真的一點也不在乎地摧毀人家耶。雖然,在很久以前,在我小時候就知道了。


    鍈子轉向真央,一臉無聊的表情。


    「走吧,你不是想要看那個嗎?那個福澤的無聊戲劇。」


    真央點點頭,鍈子陪著她一起走出來。不管鍈子是因為工作,還是其它原因而需要她都好,真央就是希望鍈子喜歡她,就是想要跟鍈子在一起。


    感受到鍈子的體溫,讓真央感到很開心。


    啊啊,太好了。真央也有喜歡的東西呢。


    真央不是什麽也感覺不到,誰也不愛的怪物。


    真央會跟以前一樣,繼續和平快樂地活著。


    之前我就這麽想過,如今,疑惑終於成真。


    有事情發生了,看看台泰市,會覺得一如往常沒什麽改變,其實並非如此。這隻是故意讓我們覺得看起來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雖然無法斷定,但資料就是資料,高犯罪率的確在台泰市出現。


    一個人想要從別人身上賺到錢,或惡意傷害對方這種事,就是完全犯罪啊。


    我腦裏浮現這個字眼。不過,完全犯罪真是個奇怪的字眼耶。


    但在現實中是成立的。


    世界上有大量的事件發生。不過,解決的比例不高。雖說事件的發生有各種原因,但人口數達到某個程度的都市,檢舉率就不是百分之百了。簡單來說,隻不過是因為沒有人管所以才會出現完全犯罪。


    更恐怖的是,有些事件發生了,還讓你感覺不出來是事件。


    可能被當作離家出走的行蹤不明,沒有找到屍體的失蹤,如果發生犯罪這件事不存在於任何人的認知裏的話,那就不算犯罪了。推理小說裏,也必須名偵探理解到「發生事件了」,一切才會開始。沒有開始的話,就什麽事也沒有。


    這次在台泰市裏所發生的事件,便是犯人想要做到完全犯罪,並且使其成立。


    被害者家屬甚至沒有跑去找警察喊冤,因為犯人利用了就連醫生檢視都沒有發現出來的誤差。


    讓殺人這個行為被認為非是在人為因素下發生的,萬一罪行被發現的話,就裝作是不會被人家指責的過失殺人。


    有限的人,有限的證言,有限的物證,在這些理所當然的約束下,就變成了解決不了的事件。


    就算想要完成拚圖,沒有最後一片,誰也無法完成。而要得到最後一片的必備條件,如果不是推理能力,而是一些特殊條件的話,那就玩完了。


    要素齊全,事件就會發生。


    犯人在這裏麵。


    不過,就如同我一開始所想的,我沒有辦法完全斷定。


    在戲上演之前,我必須跟犯人直接對決來指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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