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吏”、“記錄員”、“醫生”、“管家”和“侍女”五人重新迴到了玄關。人數最終隻湊到這幾個,關鍵的“門衛”道桐一仍然不知去向。


    “‘斷頭台城’已經完全處於孤立狀態,所以我們無法報警。”控製著整個局麵的仍舊是“刑吏”幕邊。“但被孤立的不單單是我們,兇手也一樣。當務之急是確保所有人的安全,同時立即找出兇手,然後再尋覓出去的途徑。”幕邊冷靜地說。但他那故作鎮靜的神情,反而使七村她們感到困惑——畢竟,她們三個跟賴科不同,沒有親眼見到迴廊裏的屍體,因此無法立刻理解事態的嚴重。“現在馬上會北邊的塔,都跟我來!”幕邊說完先出了玄關大廳,賴科猶豫了片刻,也跟著跑了出去。


    塔內依舊很昏暗。七村和城間到處點著的蠟燭,使塔略微亮瑩了些,但搖曳的燭光卻更烘托出一種物是人非的一樣氛圍。


    “我簡單說明一下,你們都聽著。”幕邊依然用一副命令的口吻說道,“迴廊的第一個房間裏倒著道桐五的屍體;接下來的房間時道桐二,牆上還掛著一張寫有血字的畫;而第三、第四個房間則是道桐三和道桐四的屍體。連接兩層間的走廊坐著‘獵頭玩偶’。每個房間各有一具屍體,均被砍掉了頭,我們到場時都斷氣了。”幕邊淡淡地敘述道。


    “她們當真都被殺了?你確定?”七村瞪著幕邊問道。雖然她對少女的四似乎難以置信,但從問話的口吻來看,倒更像是對幕邊此人無法信任。


    “我也不能相信。”羅莎附和道,“你沒有能而讓我們相信的證據。不會是跟外麵的那幾座小型斷頭台上的玩偶一樣吧?”


    “那我們現在就進去。你負責驗屍!”幕邊指著羅莎,“你是醫生,有經驗吧?”


    “醫生這職業,我早就不幹了。”


    “那沒關係。賴科,你留下,要是有誰來了,由你負責解釋。城間、七村,你們要是想看屍體的話,就跟著過來吧。”幕邊一邊發號施令一邊上了台階。羅莎和七村默默跟著。城間猶豫再三,始終沒勇氣邁出步子。然而,當幕邊他們的身影消失之後,站在暖爐旁邊的她又表現出一派心神不定的樣子。賴科不想刺激她,便一直坐在沙發上沒動。


    城間和賴科都沉默不語,房間裏隻能聽到蠟燭燃燒時發出的吱吱的聲音。


    “我來點暖爐。”賴科用打火機點著了暖爐中的木屑,“事情變成這樣……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賴科辯解著。但是他對發生的一切並不是無動於衷。相反,他一直在譴責自己,一直認為這些事情都因自己和幕邊而起。事態發展到如此地步,賴科感到一種深深地歉疚。


    倘若當初幕邊沒想到要去“斷頭台城”,倘若自己當時及時阻止了他,事情又會是怎樣的呢?


    強行闖入這裏,把城堡所有的人從床上拽起來,盤問他們,使他們陷於混亂,最終的結果卻是眼睜睜地看著四個人慘死在兇手的刀下,而事情依然沒有得到任何解決。不論這座城堡內有什麽問題,最終給兇手以可乘之機的難道不是自己和幕邊嗎?自己和幕邊才是真正的元兇。


    幕邊若在賓館裏老老實實地待著的話,道桐二或許不會死。幕邊都幹了些什麽!從來不跟任何人商量,獨斷專行,招來的卻是這樣的慘劇。


    什麽偵探!


    什麽高貴名偵探的血統!


    跟死神有什麽兩樣!


    “也許……除了我們兩個,其他人都已經……”城間喃喃自語道。原本她就有些神經質,在得知了道桐二四人的死訊之後,似乎變得更加神經過敏。


    賴科一言不發地拿過立在旁邊的火鉗子。或許是被突然地響動嚇著了,城間哆嗦了一下。賴科裝作沒看到,用火鉗在暖爐裏挑著木柴。


    三十分鍾後,幕邊三人才從迴廊裏出來。一下台階,就都精疲力盡地倒在了沙發裏。羅莎和七村的表情,比去迴廊之前顯得嚴肅很多。


    “就結果來講,”幕邊開了口,“整件事變得更加混亂、更加複雜了呢。”


    “怎麽了?又有什麽新情況了嗎?”


    “賴科,我問你,我們進去時,第一個房間看到的是道桐五的屍體,對吧?”


    “嗯,是的。”


    “看到了道桐五的頭,我們就認定那是道桐五。但實際上,頭是道桐五的,身體卻不是。剛才我們檢查過了,那軀體似乎是道桐二的,雖然尚不確定。”


    “你說什麽?”


    “迴廊裏四具屍體的頭,依次被換掉了順序,隻是我們沒有發覺罷了。”


    頭被換掉了順序?……


    “你是搞錯了吧?你怎麽知道那就是道桐二的身體?四個人的身材、服裝都那麽像。難道她的身體上有特征?”


    “生理上的特征得請羅莎慢慢調查。問題是這張卡片。”說著,幕邊拿出一張白色的紙片,放到桌上。


    是一張印有希爾伯特飯店地址和電話號碼的卡片。


    “是你給她的?”


    “啊……是的。你怎麽知道是我給道桐二的?”


    “推測。你要是給道桐三、道桐四的話,機會隻有昨晚,但你沒給。道桐五和你今早第一次見麵,你也沒給。所以能從你那裏拿到卡片的,隻有道桐二。她把它放在胸前的小口袋裏。”


    “的確……我隻給過她。”


    “這句話說的不對。昨晚,你還給過道桐一。”幕邊補充道,“關於卡片,就這麽多。眼下光憑推理,既有可能是兇手換掉了四個人的衣服,也可能是偶然發現卡片後,偷偷放到了其他受害者的口袋裏。”


    “那其他的屍體呢?你說被依次換掉了順序,證據呢?”


    “我們核對了所有的切口。”羅莎沉聲說道,“我們查了刀口的狀況。四個刀口都是用大型刀劍一刀砍下去的。所以每次砍下的角度都有偏差。最初房間的頭和身體的切口明顯不吻合。所以,我們想看看哪些切麵能對上。結果,我們發現所有的頭和身體恰好被依次換掉了順序。不過,如果用的是斷頭台的話,就不會有這樣的情況。”


    “就是說……”


    “假設最初的房間是a,剩下的三個房間按逆時針依次是b、c、d。因頭部能清楚地判斷出誰是誰,就以頭部為準吧。這樣,a、b、c、d四個房間的頭分別是道桐五、二、三、四。而跟各個切口吻合的身體則依次是d、a、b、c。”羅莎解釋道。


    賴科聽得有些糊塗,便拿出記事本,畫下了簡單的圖和記號。


    “因此,可以推測出以下場景。”羅莎用手支頤,繼續說道,“兇手在房間a殺死道桐二,拿著她的頭移向b;殺死道桐三,砍下她的頭,放下道桐二的頭,再拿著道桐三的頭去下一個房間,砍下道桐四的頭,放下道桐三的頭……如此這般走完一圈,最後帶著道桐五的頭迴到第一個房間。”


    “好像‘四方角’式的殺人一樣。”幕邊說道,“這樣一來,其中一人殺了其他三人後自殺的可能性就消失了。”


    “另外,迴廊裏始終沒發現兇器。四個人的身上都留有被刺過的痕跡,像是先被刺死,再被斧頭或利劍砍掉腦袋。但在迴廊裏沒找到這樣的兇器。”羅莎冷靜講解著,看上去就像是另一個幕邊。


    “還有,我事先纏在認證裝置上的繃帶,沒發現有什麽被拆過的痕跡。也就是說,認證裝置沒被使用過。所以,在我們離開的那段時間裏麵,兇手又迴來取走事先藏好的兇器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幕邊補充道。


    “我現在就迴房間,對屍體進行指紋和血型驗證,用科學來證實是否真的被換掉了頭。”仿佛是要迴房間去取化學藥品一樣,羅莎話一說完就轉身出塔。


    “這時候還談科學?真是個怪人


    。”七村嘀咕著道。


    “幕邊,倘若兇手還潛伏在這座城堡裏,那不在這裏的人豈不是很危險?”


    “這話說得不對。”七村一撩頭發,“要我說,最可疑的是你們二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一下子就把這裏搞成這樣。說別人可疑,不覺得可笑嗎?什麽偵探?除了擾亂別人的平靜生活,還會做什麽?”七村蔑然看著賴科和幕邊,質問道。


    她的話沒有錯。幕邊對七村的質問無言以對,隻是默默坐在沙發上。


    “小夜,我們走!”七村忽然站了起來,一把拉住暖爐旁發抖的城間走出了塔。


    塔裏的會客室有恢複了平靜,暖爐裏的木柴劈啪爆裂,清晰可聞。


    “幕邊……我們不該來這裏。”


    “原來你也這麽想。”幕邊把被靠向沙發,輕輕搖了搖頭。


    “道桐二一直想要出去,被殺的另三個少女亦然。原打算從這裏出去後,來希爾伯特飯店的。可是……怎麽會這樣?”


    “很可憐。”


    “可憐?四個人!一下子死了四個人!你以為人的生命是什麽東西?我太天真了,怎麽會隨隨便便跟你來這裏?要是你一個人來了,或許隻死你一個就什麽都解決了。”


    “你說完了沒?我告訴你,賴科,別忘了你才是頭號嫌疑人,你曾經走進迴廊,那時你想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我一概不知道。但現在活著的人裏,出事前進去的隻有你!”


    “那你說我有殺害她們的動機嗎?對初次見麵的道桐二他她們,我有嗎?”


    “人做事,需要理由嗎?為何而唱?為何而泣?”


    “算了。”賴科從沙發上站起,失望地看著幕邊,“我不再相信你了。從現在起,我是偵探。這起事件,我來解決。”


    賴科留下幕邊,隻身離開了那座塔。一出了塔,便直奔“死”的房間而去。


    幾次敲門,都不見迴應。“是我。”賴科對著門,輕輕說道,“是那個偵探。”


    門的彼端依然靜悄悄的。是真的不在,還是跟上次一樣不方便迴答,賴科不得而知。


    所以,他來到了計算機房。除了機器,裏麵杳無人影。想著道桐一沒準會在書房,但過去一看,果然落空。賴科穿過會客室,朝裏麵的庫房走去。輕輕敲門擰開把手,依舊空無一人。


    城堡裏的人好像全蒸發了,他們究竟到哪裏去了?他製作了靜脈認證的注冊,假若他們都躲在了配有聲紋波和虹膜認證裝置的房間裏,他就束手無策了。


    賴科迴到玄關大廳,出了城堡。


    漸漸下起的鵝毛大雪,把異常昏暗的天空映得通亮。晶瑩潔白的雪片,好像每一片都能發光,墜地後積起白皚皚的一片。


    如此大雪,本想著肯定看不見腳印,哪知一低頭看,竟看到從玄關到庭院間出現了一串心的痕跡。但賴科對此沒有追究,而是先朝大門走去。


    四座小型的斷頭台都被雪掩住大半,被切斷脖子的玩偶亦幾乎看不到了。


    這是一場惡作劇,還是兇手別有用意?四個無頭玩偶和斷頭台——莫非這是兇手的一個示意?然而,這是明示“殺了四個人”呢,還是暗示“再殺四個人”呢?既然是故意拍成照片並握在死屍手裏,肯定會有特殊含義的吧。


    賴科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仔細勘察著現場,卻未發現任何可疑之處,隻好起身走近大門。用指尖輕觸大門表麵,手指頓時像凍傷般鑽心疼痛。堅固而厚實的大門,是和外界相通的唯一路徑。然而,別說想衝破它,就連插千斤頂的縫隙都找不到。門的下方有道細細的門縫,但僅憑這個,依然看不到任何求生希望。


    “斷頭台城”被人封鎖了,而且是采用一種極野蠻、極卑劣的手段。此人想必就是殺害四個少女的兇手,但他為何要把所有人都圍困住呢?


    賴科重返玄關,決定去追究那串向庭院延伸的腳印。腳印有去無迴,想必留下它的人還在那裏。


    那串腳印繞過小水池,伸向樹叢。賴科輕輕拍了拍頭和肩上的雪,沿著腳印走去。樹叢裏的樹木並不很高,即使攀到最高處,肯定離牆頂還有很大一段距離。


    賴科很快就穿過了樹叢。而後,就被眼前出現的一個巨大的焚燒爐深深吸引,一時棄了那串腳印,走進爐子。爐中央立著一根又粗又高、直衝天際的煙囪。他掀起上麵的鐵蓋,往裏麵瞧了瞧,裏麵一無所有。爐子四周,大型的垃圾堆積如山。


    賴科離開焚燒爐,繼續沿腳印前行。


    正欲穿過玫瑰園時,他忽然發覺有個晃動的人影。


    幹枯的籬笆牆後,一個白裙子在風中飄擺著。那是一種幾乎和這大雪融合的白色。腳印直通那裏。


    是她!


    是“死”——那個沒有名字的少女。


    “我叫賴科。你好。”賴科輕輕打了個招唿。


    少女默然,隻有裙子隨風擺動。


    “別怕,我不會過去的。”賴科駐足。


    四周,漸暗的天空使積雪的白色更顯,模模糊糊襯出了玫瑰園的輪廓。


    少女從籬笆牆後微微探了探頭,又縮了迴去。


    “冷不冷?”聽見賴科的問話,少女似乎晃了晃頭。賴科隻看到她的頭發輕輕擺動,具體是點頭還是搖頭,則不得而知了。


    “這麽大的雪,你在幹什麽?”


    “我在找東西。”少女微微低著頭。


    “我來幫你吧。”賴科剛要邁出步子,少女卻條件發射似的連步向後退去。賴科隻好立刻收住腳步,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越下越大的雪,使那一點點的距離變得視野模糊。


    “抱歉。我不習慣和人待在一起……如果你靠得太近的話……”少女盡可能遠離著賴科,盡可能把距離保持在隻能讓他聽到她聲音的範圍。


    她穿著一件破爛不堪的白色短袖連衣裙,看上去都覺得冷。她露在外麵的兩條胳膊其白勝雪,肩頭挎著一個很小的挎包。


    “就穿這麽點,不冷嗎?”


    少女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我隻有這一件衣服……”


    原來如此。這裏的人為何會這樣?他們為何要這樣對待她?是因為她沒有名字,還是因為她是“死”?賴科怎麽也想不通。


    “雪下大了。我們迴去,好不好?”


    少女點了點頭。


    她跟著賴科,不遠複不近。看著她怕滑倒而步履蹣跚的樣子,賴科不禁生起一股憐愛之情。


    到了玄關,賴科讓她先做認證,少女卻搖頭拒絕。賴科通過認證,打開門,先讓少女進去。她一進門就躲到了柱子後麵,好像她必須和別人隔著什麽東西才會有安全感。


    “我們聊聊吧?”賴科說道,“我有很多話想問你。”


    少女點點頭。於是,兩人朝飯廳走去。


    賴科在飯廳旁的廚房找到一瓶速溶咖啡,給少女衝了一杯。少女戰戰兢兢地接過杯子,呷了一小口。賴科和少女之間,隔了差不多三米遠。


    “我沒有和人說過話,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不習慣……和人在一起。”她始終低著頭。


    “你喜歡照片和玩偶?”


    “因為照片和玩偶不會動。”


    “不會動?自動玩偶會動的呀。”


    “自動玩偶隻會在我能想象到的範圍裏活動,而且我能控製它,所以不可怕。”


    “是這樣呀。”換句話說,就是隻對超越了想象而又無法控製的“人的行動”感到恐懼?原來如此。賴科想著,打量了一下少女,說道:“你身上好像都被雪打濕了,不要緊嗎?”


    “習慣了,沒事的。”


    “你在外麵找什麽?”


    “我的照相機不見了


    ……”


    照相機?是少女一直用的那個一次性成像相機?難道是被殺死道桐二四人的兇手偷去了?那樣的話,照有小型斷頭台的照片,或許就是用少女的相機照的了?


    “事實上,道桐二和其他幾位小姐都死了,你知道嗎?”賴科看著少女。


    少女頓時被驚呆了,但很快就恢複了那股憂鬱:“你說的‘其他人’指誰?”


    “道桐三、道桐四,還有道桐五。”


    “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但我沒能阻止事情的發生……都怪我。”少女一字一句地說道。堅決的表情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


    “你料到會有這一天?”


    “是的。所以我才想借助你們的力量。”


    這迴答有點出乎賴科的意料。他曾深信這個發出求救信號的少女是個軟弱女孩。但他錯了。她不是那種隻會向人乞求幫助的千金小姐。


    “能告訴我這是怎麽迴事,小二她們又是怎麽被殺的嗎?”少女顯得十分冷靜。


    賴科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盡量不夾雜個人意見,隻把事實傳遞給她。


    聽了賴科的講述,少女突然站起,開始檢查飯廳的廳門。


    “怎麽了?”


    “不能讓兇手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少女盡全力拖著附近的花台,把它擋在門前,像是要用它來當鎖。


    “或許已經被兇手注意到了。”


    “到那時再說。”她把濕漉漉的頭發往後一撩,坐迴原處,“實際上,我隻進過一次那個迴廊。所以,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是說,你一直住在這裏,卻沒怎麽接近過迴廊?”


    “我曾經對它很感興趣……但是……那裏麵黑得讓人害怕。”


    “啊,是這樣。”


    “所以,關於迴廊,我知道的和你掌握的情況恐怕沒太大區別。”少女用一隻手握住了咖啡杯,接著說道,“我們先把你和小二走進迴廊的前後按時間劃開。這樣,在前段時間,可能走進迴廊的人就隻有小三、小四和我這三個人,對吧?”


    “是的。但是,幕邊斷言你不可能是兇手。”


    “那肯定是因為認證裝置。迴廊入口處裝有讀取靜脈數據的裝置,是吧?而我沒有注冊,所以無法進出那裏。”


    “啊?你沒有注冊?”


    “他們不給我注冊。所以,我連玄關都出不去……”


    “但你剛才不是在外麵,而且還有你從玄關出去的腳印呢?”


    “那串腳印不是我的。”


    這時,賴科忽然想到穿過樹叢後,因注意力轉向了焚燒爐,自己曾一度放下那串從玄關延伸出來的腳印。而後,很可能因為自己的失誤,跟著另一串腳印找到了少女。那麽,原來的那串腳印又是誰留下的呢?


    “通常我都是從自己房間的窗戶進出,像個小偷一樣……”


    “是麽?不會覺得不方便?”


    “不會。”少女淡淡答道,“隻是我打不開大門,所以無法出去。可能你也注意到了,大門的手動開關很久前就被弄壞了。自那之後,我一直被關在這裏。”


    這樣說來,少女給外麵寫信,或者和傭人一起去買東西,肯定都被禁止來了。所以,她才會想到通過記錄員玩偶來做信使。


    “我沒有注冊過自己的靜脈認證數據,所以我無法走進迴廊。”


    “是這樣。可是,幕邊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從計算機上應該能看到誰注冊了些什麽內容。”


    “啊,原來如此。”


    “小三和小四應該注冊過數據,所以事先躲進迴廊的可能性不是沒有。而且,隻需要其中的一個人,犯罪就能成立。”


    “你是說……”賴科一臉狐疑地看著這個少女。看上去如此撲朔迷離的一個事件,難道那麽容易就能解決?


    “假設小三是被兇手利用的。兇手讓她事先等在迴廊裏。”


    “也就是說,我和道桐二走進迴廊的時候,道桐三已經藏在什麽地方了?”


    “嗯。然後,兇手作為‘進行儀式的四者之一’,和小二她們一起泰然自若地從七村、城間的眼前走過,走進迴廊。”


    “對呀,昏暗中七村除了道桐二的臉,誰都沒有看清。兇手也許是混在了四人當中!”


    “之後,兇手走進迴廊,和躲在那裏的小三會合,一起殺害了其餘三人……”


    “但是,怎麽出去呢?”


    “你和幕邊先生是在迴廊裏發現的屍體,對吧?那時,兇手現在什麽地方藏好,待你們離開後再出去。”


    “啊,那座塔的確曾一度處於無人狀態。”


    “這樣的話,犯罪將是可能的。但有一點我無法理解。”


    “哪一點?”


    “你說過,被殺的四個人的頭依次被換掉了順序。兇手為何要特意這樣做呢……”少女說完,突然渾身癱軟地趴在桌子上,“說得太多了……因為我還不適應跟人在一起,所以還掌握不好節奏。”


    “啊,是我不好,一下子問這麽多問題。很抱歉。”


    “不,不怪你。我平常雖然對著玩偶練習過,但是也得慢慢學著去適應人……啊,賴科先生,你要是能用再隨便點的口氣跟我說話,我會更放鬆些。因為……平常都是這樣練習的。”


    “但是,嗯。”賴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思考片刻後,繼續說道,“那好吧,那我們都隨便點。其實,我對人的戒心也很中。為了不至於失禮,說話總是很鄭重。”


    “我平常也是這樣。不過,聽我說話的都是玩偶。”


    “那我該怎麽叫你呢?我剛才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


    “我沒有名字。賴科先生,你隨便給我取一個吧。”


    “隨便取一個,你不會介意嗎?”


    “嗯。”


    “那,我就叫你‘小雪’吧。我們是在雪中見的麵。”


    “嗯,就用這個名字。”


    “那……我接下來該做些什麽呢?”


    “我迴房去考慮一下這件事。我們分頭行動可能會好一些。”


    “你一個人不要緊嗎?”殘殺了四個人的兇手,現在可能還藏在某處。讓“小雪”單獨行動,賴科有點放心不下。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


    “你說沒事……那好吧。無論如何,你在這裏掙紮這麽多年都活下來了。”


    聽賴科這麽說,“小雪”突然一副很高興的樣子。說道:“被人這麽誇獎,還是第一次……”


    被人?


    賴科露出一絲苦笑。


    “那,我到羅莎那裏了解一下有關屍體的詳情。”賴科向“小雪”打聽了羅莎房間的位置,做下記錄。然後,祈禱著雙方的平安,和“小雪”在飯廳分了手。


    羅莎的房門裝配了這裏所有的認證裝置。要進去必須提供全部的四種生物數據:聲紋波、指紋、靜脈和虹膜。賴科叩了一下那道戒備森嚴的門,裏麵傳來一聲無精打采的迴應。


    “我是賴科。”


    “嗯?誰?”


    “偵探。”


    “啊!”


    隔著門的對話結束後,門打開了。羅莎嘴上叼著一支紅色圓珠筆,把賴科讓了進去。


    整個房間布置得有如醫院裏麵的一個診療室,屋內四處都彌漫著一股消毒液般的嗆鼻味道。


    羅莎在一個圓椅子上坐下,手上拿起一本資料,喃喃自語道:“嗯,隨便坐吧。”


    賴科在一張就診台般的簡易床上坐下,心想:她太大意了吧。照理說,對羅莎來講,他肯定是個非常可疑的嫌犯。而他僅敲了一下門,報了個姓名,她就打開了房門。


    那些認證裝置擺在那裏,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難道隻是虛張聲勢不成?


    “剛才和那個像是偵探的家夥談過了。”羅莎說道,“關於屍體的事,都跟他說過了。還需要再跟你解釋一遍嗎?”


    “請簡單說說吧。”


    “簡單說說?好吧。”羅莎用手輕輕一捊頭發,說道,“從血型和指紋的鑒定結果來看,屍體的頭部及身體的配置順序與我們當初的推測完全一致。指紋的鑒定結果頁證實,每個身體都是其本人的。身體被他人代替的可能性為零。很不幸,四具屍體就是那些小姑娘們的。”


    “就算是能從屍體上取得指紋,但有如何證明那些屍體就是她們本人的呢?”


    羅莎忍不住莞爾一笑:“方法其實很簡單——計算機房的服務器裏存有她們的指紋數據。”


    “那,關於頭被換掉的順序的事……”


    “和在塔裏的時候說的一樣,是被依次換掉了順序。”


    “你覺得兇手為何要調換頭部的順序呢?”


    “這個……我怎麽知道?那你又是否知道上帝為何要把人做得跟他自己一樣?”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羅莎吧圓珠筆和手上的資料往桌子上一扔,在椅子上盤起腿,“你們要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件事也就過去了。懂我的意思嗎?隻要你們兩個偵探一出手,就會有人送命。知道緣故嗎?因為你們倆再這樣追究下去的話,隻會把兇手逼得無路可走。為了給自己留一條活路,兇手就會和你們拚到底,拚命的結果,就會有人喪命。”


    “那你是讓我們把四個少女被殺的事情當做沒發生?那不可能,這也太過分了吧?”


    “這件事本來就是你們的錯,對吧?這跟你們害死的有何區別?不管是什麽事件,偵探都不該介入,哪怕偵探是當事人,都不該介入。這一步棋,你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羅莎毫不客氣地陳述著意見。她說得沒錯,但未必全對。賴科一直在這兩者間徘徊著,舉棋不定。


    “關於屍體,還發現了別的新情況嗎?”賴科岔開話題。


    “嗯。四個人的死亡時間大致相同,具體的不用我說,估計你們都知道了。但是,有件事讓我覺得非常蹊蹺——第二個房間裏發現的小三的屍體,比其他三具的死亡時間稍早一些。大概早了一小時吧”


    “超過了誤差範圍?”


    “怎麽說呢,嗯……”羅莎輕咬嘴唇,片刻後繼續說道,“比如說,在四個房間裏,隻有第二個由於一樓的暖氣而使室溫升高,從而加快了屍體的腐化程度。像這樣的誤差是可能的。我不是法醫,不能用專業水準評斷。但這一小時的功夫,直覺上告訴我不太簡單。”


    “也就是說,你覺得道桐三可能早就被殺死了?”


    “是的。啊,還有,小三身上發現了被拖拉過的痕跡,傷痕主要集中在背部,是因摩擦或被什麽東西擦傷後留下的。這種傷痕在活體反應1中是看不到的,因此可以推斷是死後造成。從傷勢來看,她被拖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注釋1:法醫病理學用語。處理暴力性傷害死亡案件時,對屍體上的損傷往往需要確定是生前傷還是死後傷。生前傷時活體受暴力作用而造成的損傷。當暴力作用於活體是,損傷局部及全身皆會出現一定的組織反應。)


    賴科迴想著當時在第二個房間看到的情形。屍體倚牆而坐,難道是為了這個姿勢而留下的擦痕?


    “頭是斷氣後砍下的,所以整個房間裏沒有留下鮮血四濺的痕跡。”羅莎繼續解釋道,“但手持頭顱移動的痕跡卻比比皆是。地上留有很多從頭部一滴一滴流出的鮮血的斑痕。”


    “是否可以推測是兇手親自拿著頭部移動的?”


    “根據血滴在地麵濺起的情況,可以大致推算出其落下的高度。我推算了一下,血滴大概是從三十公分左右的高等滴下的。剩下的就靠你的想象力了。”


    一幅幅令人作嘔的恐怖畫麵,陸續浮現在了賴科的眼前,這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然而,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製造這場噩夢的元兇跟自己並存於這個封閉的空間之內。


    “關於屍體,大致就是這樣,別的也沒什麽可說的了,迴廊裏的溫度不高,屍體放一個星期左右應該不是問題。不過,這時去保護現場也沒意義了吧。調查脖子切口時,我拿著頭在那裏來來迴迴走了無數遍了。”


    “對她們的死,你不感到難過?”賴科忍不住如此問道。


    “難過?”羅莎深深皺眉,“和難過的感覺不同。該怎麽說才好呢?對,是失落。失去了她們的感覺,不是難過,而是非常遺憾。比如,從小就一直喜愛的布娃娃,忽有一天被大人說是礙事而要扔掉,不得不扔的時候,便會領略到那種失落。”


    四個少女的生命,豈能和布娃娃相提並論?


    就算她們真的和玩偶一樣,但人類那珍貴的生命是用任何東西都無法代替的呀!


    在羅莎的情感裏,似乎根本就沒有人類對死亡的那種悲哀,這或許亦可以用來形容住在“斷頭台城”裏麵的每一個人,對他們來講,人的生命和玩偶一樣。在他們的頭腦中,沒有“生”或“死”的概念,隻有“有”或“沒有”。


    仔細想想,被斷頭台處決的人體確實很像玩偶。身體和腦袋都被固定,僅僅數秒鍾的時間,頭顱就被砍下,一切隨之結束。倘若這是一種公平的刑罰,則形容死者“像玩偶般被處決”雲雲,似同樣很有人性。


    須臾就被拆開,須臾又被裝好——恰如殺死少女們的兇手所犯下的罪行。


    “還有其他要問的嗎?”羅莎看著沉默不語的賴科,問道。


    “羅莎是從何時開始住在這裏的?”


    “喲,是有關我的問題呀。”羅莎撇嘴一笑,“大概是‘斷頭台城’建成不久吧。我是兒科醫生,來日本研修,結果簽證出了問題,當時多虧了道桐先生。也不完全是出於報答,總之我同意留下來幫他照顧這些女兒,不知從何時開始就住在這裏了。我再想想,也許原本我就適合這裏,適合這種極度封閉的世界。也許是沒跟外界接觸長大的吧,這些女孩們各有著獨特而與眾不同的感性,很有意思。玩偶永遠都是一個樣子,而人是會成長的,比玩偶有趣。”


    “但是……她們都被殺了。不會再成長了。”


    死,抹消了人和玩偶的界限。


    “或許,正因為她們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所以才會生活得像玩偶一樣。其實,人總有一天會知道外麵的世界的,隻有了解外麵的世界,人類才會成長。”羅莎把雙手一攤,繼續說道,“但是,對她們來講,外麵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正因為實際上是一片虛無,所以才會引發那種心理上的無限遐想,使她們萌生一股對完美的憧憬之情。外麵是無邊無際的,永無盡頭。而裏麵卻是有限的,清清楚楚地會歸結於一點。”


    “這樣說來……當初建造這‘斷頭台城’,莫非就是達到這種效果——營造出一個與‘外界’隔絕的‘內’?”


    “圍牆就是斷頭台的刀刃。我也常因‘被隔絕’而感到不安,為分不清裏麵的世界是否才是本來的、真正的世界而不安。”羅莎輕吹了一聲口哨。“有時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直盯著門看,就會想,究竟門那一端的走廊是否存在著?世界是否在自己打開門的一瞬間才被畫上去的?門關著時,是看不到外邊的。所以即使外麵真的隻是一片虛無,也無法證實。雖然有時能聽到聲音,但也許存在的隻是聲音,隻是因自欺而虛構的一個假象。不光是門的裏麵和外麵,我在房間也經常會想,學校是否還在原來的地方,臨街是否還是那個樣子,那麽東京、巴黎、倫敦呢?其實,說穿了,我們都是


    那隻可憐的薛定諤的貓1。從箱子外麵看,無法知道裏麵的貓食活著還是死了。但你換到貓的角度想會怎樣?從箱子的裏麵,應該是無法知道箱子外的世界是否存在的。”(注釋1:很有名的一個量子物理學實驗,自個兒google去。)


    “你是說‘斷頭台城’就是那個箱子?”


    “隻是這麽想過。”羅莎微微一笑,“要是去牆的那一端還有家可迴就好了。你們也是。”


    “你有可迴的地方嗎?”賴科問道。


    “沒有。隻能在這裏等著腐爛。雖然還有很多研究想做。”


    “你在研究生物認證技術是吧?”


    “是的。它是通過生物學、身體以及行動等特征來識別特定的人的技術。你在這裏待的那個晚上,對城堡裏的這些認證裝置,也該有個大概了解了吧?人體有很多能識別個人的要素,指紋是最典型的。除了這裏的認證,還有dna、掌形、視網膜和臉型認證……生物認證的基本條件,是幾乎所有人都擁有的,但每人均有差異,而且不會因年齡增加而改變。”


    那就是能證明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自己的特征?這樣的特征,不是全身都可見的嗎?賴科看著自己的手,如是想著。突然,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重大問題一樣,把目光從手移向羅莎,問道:“這裏使用的四種生物認證,死後還能繼續使用嗎?我的意思是說……屍體的手或手指,也能進行驗證嗎?”


    “指紋認證的感應器采用的是靜電容量式,也就是單純的讀取手指表麵凹凸的位置。所以,讀取死者手指的指紋應該不成問題。靜脈認證是通過手掌,來對體內的血管進行測定的。因此,對屍體做這樣的認證是徒勞的。理由很簡單,死後的血液不會流動。而虹膜認證嘛,就不太好說了。所謂虹膜,是指瞳孔周圍的那圈黑眼珠部分,也是瞳孔進行伸縮的肌肉。死後的瞳孔將停止收縮,裝置可能無法準確讀取數據。聲紋認證在死後也可以進行。隻要視線把死者的聲音錄下來,倒是播放一下就可以了。這種認證現在還沒達到能識別錄音和本人聲音的水平,準確度不高,所以這裏裝的也很少。嗯,隻是我的個人興趣罷了。”


    “我一直都對人與人之間的微小差異很感興趣。”羅莎繼續說道,“除了指紋和靜脈,在雙胞胎和克隆身上也會產生的差異,在人身上就更多了。這在玩偶身上是找不到的。玩偶沒有自我,也不需要自我。這是人和玩偶最大的區別。可是,在研究生物認證技術的同時,人越來越在被玩偶化。”


    “你的意思是說……”賴科惑然問道。


    “換句話說,就是人逐漸被部位化。被特定出來的,隻是某個部位。通過機器,先把各部分分解,在重新組裝。但你能肯定被重新組裝後的自己,真的就是自己,而不是一個與自己十分相似的玩偶般的存在嗎?”


    “但你說的分解和組裝,隻是在認證係統裏進行的吧?顯示中,我們並沒有被分解、組裝。”


    “你說得沒錯。但是,在這裏,在這座‘斷頭台城’裏,或許不是這樣,。在這裏,我們永遠都是跟玩偶一樣,這跟我們被賦予的十四個編號由很大關係。你是‘記錄員’?挺合適的嘛。我呢,正如上麵所寫的那樣,是‘醫生’。說得極端點,‘斷頭台城’隻有‘醫生’,沒有羅莎·菲爾露卡。”


    “那麽,現在我眼前的你呢?”


    “可以說既是‘醫生’,也是‘玩偶·羅莎·菲爾露卡’吧。”


    “我還是不懂。”賴科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們是從外麵來的,對於沒失去外麵的人,也許很難理解。”說罷,羅莎轉動椅子,背對著賴科。


    “謝謝你告訴我這麽多事。”賴科站起身來,向房門走去。


    “出去時,隻要做靜脈認證就行了。你自己打開吧。”


    賴科微微行了一禮,離開了羅莎的房間。


    再迴到書房時,之間一個讓賴科有些意外的女孩子正坐在桌旁,女子趴在桌上,憂鬱地橫在歌。是一手聽來頗覺悲傷的歌。


    “道桐藍小姐。”賴科站在書房門口,朝她打了個招唿。


    “啊,偵探先生。”道桐藍把頭扭向賴科,“好像出了什麽大事了,是吧?我聽羅莎講了。偵探先生,你不是兇手呢?那你進來,把門關上。”


    賴科走進書房,關上了門,向道桐藍道:“你去哪裏了?我一直在找你們,還有道桐一和道桐悠小姐,都不知去哪裏了。”


    “我一直在房內睡覺。不知怎麽了,總覺得很困。找不到的就他們兩個?”


    “對,事發前,道桐一先生還在這裏。說是要做一張玩偶的設計圖。”


    “說不定是躲在哪個房間裏忙著呢。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一旦某事著了迷,就會廢寢忘食地忽略周圍一切。小二她們死了的事,他可能還不知道吧。”


    “道桐悠小姐呢?我也一直沒看到她。”


    “阿悠應該在房間裏休息吧。她從早上就有些心神不定。那,其他人呢?大家都沒事?”


    “七村和城間像是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我也不知道她們去了哪裏。她們兩個對我們好像很不信任。不過那也沒有辦法,誰讓我們做的那些事都那麽可疑呢。”


    “這倒是。”道桐藍莞爾一笑,“我也覺得除了你們兩個,兇手不可能是別人。”


    “我們不是兇手。”


    “那誰知道呀。”道桐藍好像故意要逗逗賴科,但看見他有些認真的樣子,便把話題一轉,“你們見到的屍體,真的是屍體嗎?不是玩偶之類的吧?”


    “是真的,我親眼看到了。”


    “是嗎?看了,不是那幾個小丫頭的惡作劇?要是的話,該多好。她們以前經常那麽做。”


    “你覺得她們為何被殺?”


    “儀式唄。”道桐藍隨口答道。


    “儀式”一詞,又喚起了賴科的記憶。道桐二她們走進迴廊,難道真的隻是要進行“四方角”?她們所講的儀式和“四方角”那樣的妖術儀式,難道真的完全一樣?雖然,道桐二關於這一點什麽也沒說,但賴科始終覺得裏麵肯定有文章。也許,那隻是她們掩人耳目的借口,實際上另有其他目的。


    “她們經常在迴廊裏玩兒,是吧?”賴科問道。


    “嗯。我也跟她們一起做過幾次儀式。”


    “道桐二小姐說,接力曾幾次接下去過。本來四個人不可能完成的接力,第二圈卻接上了。”


    “我也經曆過。”


    “真的隻是四個人?”


    “是的。那時,我不是第一棒,也不是最後一棒,所以尚未明白過來時怎麽迴事,第二圈就開始了。”道桐藍微微側了一下頭,說道。


    要是不可能完成的“四方角”成立,可行的方法有二。其一,參加儀式的四人之一或幾個人造假。其二,有外人介入四者當中。在都市傳說和怪談故事裏提到的均為後者——幽靈出現並充當了第五棒。


    前者的情況又分兩種,視造假者是否故意而定。


    比如,第一棒把棒交給第二棒之後,又原路返迴等著第四棒,這就是故意造假。如此一來,第二圈便可以接下去。然而,按“斷頭台城”的構造,這是行不通的,迴廊不可逆行。


    還可以假設是第四棒跳過了無人的第一個房間,直接把幫交到了第二個房間。對“斷頭台城”而言,這是可行的,但同屬故意造假的範疇。據道桐二所述,某次成功的儀式裏。她擔任了第四棒,盡管沒有故意造假,接力卻成立了。所以,這種方法在“斷頭台城”被使用的可能性恐怕很小。


    “不是有一種催眠嗎?”道桐藍說道,“昏暗的房間裏,若僅有一絲微弱燭光的話,就會使人類的五感


    在麻痹和敏感的交替中陷於混亂,從而開始酩酊狀態,進行儀式的四個人都會一味履行被賦予的使命——必須把接力棒交給下一個人。這樣,第四棒欲完成使命,就會一直走下去,無意跳過一個房間。”道桐藍的話似乎很有道理。另一種假造,正是通過這種非故意,非意識的手段,達到圓滿的結果。


    然而,這種催眠方法必須要有相當的記憶喪失狀態才能實現。道桐二事後清楚記得其行為,說明她被催眠的肯能性很小。


    若故意造假是多人所為的話,又會怎樣?譬如,假設第一棒跟第三棒是同謀,把尚未接到的棒傳給第四棒,第四棒再把棒交給本不該在那裏的第一棒。這樣,接力就在誤解中成立了。但事實上,因嫌疑人是複數,這種假設的可能性將永不休止。


    若排除參加者自身的造假,則一切可能便都被否定。因為,若不增加任何人,接力注定無法成功。著正是該儀式會在怪談故事中頻頻被講到的原因。


    賴科有開始推敲暗道的假設,若某處存有暗道的話,不論是參加者的假造,還是第五棒的加入,都會隨心所欲得以實現。按照迴廊的昏暗程度,就算這暗道存在,不知情的參加者亦不會察覺。


    “迴廊裏不會有暗道存在吧?”賴科把想法告訴給道桐藍。


    “嗯,至少我沒聽說過。關於暗道,我也曾問過父親。”道桐藍答道。


    “那迴答呢?”


    “當然是‘沒有’。”


    “道桐久一郎先生經常在迴廊裏舉行儀式吧?”


    “對。帶著玩偶一起。”


    “但聽我說,道桐先生親自參加的儀式,一次都沒有成功過。”


    “是嗎?我沒查過父親的事,不太清楚。不過,雖然父親經常叫一些客人到家裏做那個儀式,但我確實沒聽說過儀式成功過。”


    暗道是真的不存在,還是道桐久一郎做了它卻故意沒用呢?


    “在迴廊裏,隻有小二她們的頭的順序按儀式那樣被移動了,是吧?”道桐藍麵無表情地問道,“那究竟是為什麽呢?”


    “需要理由嗎?”賴科打開記事本,找到有屍體位置的那一頁,“根據羅莎她們的驗屍結果,確實隻有頭部按儀式那樣被移動了。但接力沒能繼續下去,像是做了一周罷了。”


    就好像前一棒的頭顱是接力棒一樣,一棒棒傳了下去。賴科這樣想,卻沒把話說出口。


    “不過,在儀式進行時殺死道桐二小姐她們,應該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幽靈出現,或者說,是……”


    “是什麽?”


    “獵頭玩偶。”


    “獵頭玩偶?”道桐藍有些驚訝地看著賴科。


    “對,它坐在了走廊了——通往第四個房間的走廊。”


    “那是‘獵頭玩偶’把小二她們的頭移動啦?”


    “但是……你也知道,‘獵頭玩偶’不是自動玩偶。如果是自動玩偶的話,就算不能砍掉頭,拿著頭移動到有可能。”


    “那樣的話,不是‘獵頭玩偶’也能做到呀。比如說,兇手事先準備好另一個自動玩偶,在殺死她們之後,有移動了她們的頭顱。你覺得怎麽樣?”


    “除了‘獵頭玩偶’,迴廊裏沒見到其他類似玩偶的東西。”


    “那要是改裝成一個乍一看不像玩偶的什麽東西了呢?”道桐藍沒完沒了地假設著。


    “事發當時,擺在現場的東西不是很多。除了屍體和‘獵頭玩偶’以外,也就隻有燭台了吧。啊,對了!還有掛在牆上的那幅畫!”賴科想起了那幅畫。還有寫在上麵的一行血字,一時衝口問道,“道桐藍小姐,你認為‘生死之際,方顯人本性’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那是父親的一句口頭禪。怎麽了?”


    “迴廊裏的畫上,用血寫著這句話。”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如何感受與死之間的距離,將決定人的個性。父親是這樣解釋的。原本好像是比較玩偶和人的時候說的話。”


    “那兇手為何會留下這句話呢?”


    “可能還是跟玩偶有關吧。看來自動玩偶是兇手的可能性很大。”道桐藍自信地說。


    “不,這樣的話,那行血字有事誰寫的呢?”


    “記錄員玩偶唄。城堡裏有會寫字的自動玩偶呀。”


    “不可能。這樣一來,迴廊裏就會到處都是玩偶,‘獵頭玩偶’、‘運頭玩偶’、‘血書玩偶’,還有最後處理這些玩偶的‘處理玩偶’。”


    “是太多了。但隻讓它們中的一個分擔其中一部分作業的話,罪行或許是可能的,對吧?”


    “血字的文字寫得相當清晰,應該是人直接寫上去的。用手指的話又會留下指紋,所以應該是用了什麽道具。”


    “要是那樣的話,兇手應該至少一次走進迴廊裏,是吧?但塔的一層一直有人,兇手沒辦法簡單進出吧?”


    “是的。而且,案發前我去過迴廊,裏麵既沒有人,也沒發現可疑之處。兇手邊移動邊躲起來的可能性倒是有,但當時可能這麽做的就隻有道桐三、道桐四小姐,還有‘小’……啊,是‘死’。”賴科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把說出了一半的“小雪”咽了迴去,改了口。


    “噢。”道桐藍淡淡答道,“就是說,兇手是‘死’?”


    “未必,她……”賴科欲言又止。他還是覺得,應該把和“小雪”有關的信息和“小雪”說過的話,作為隻屬於自己的東西收藏在心裏,“她根本就不露麵。我不好說什麽。”


    “是啊。她肯定特別喜歡裏麵的世界,喜歡把自己關起來。不然,可能早就離開這裏了。”


    “什麽意思?”賴科問道。


    “她是我們中最早知道外麵的。我們原本都相信這座城堡的裏麵就是世界。雖然當時不懂什麽叫‘裏麵’,但我們相信牆壁的那一端什麽都沒有,牆壁就是世界的盡頭,因為我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這樣。但她很早就識破了這些。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知道外麵的。盡管如此,她還一直留在這裏,所以一定是不願意出去。”住在“斷頭台城”的人們所說的“外”和“內”,對她們來講,似乎是個十分重要的概念。


    “其實,我們繼承的是個不太好的血統。”道桐藍低首說道。


    “不好的血統?”


    “是法國南部一個名曰多爾的家族的血。我們的祖母是繼承了那個不詳血統的法國人。所以,我們的母親是混血。而我們嘛,就是四分之一的混血吧。”


    “你說的‘我們’,包括道桐二小姐她們嗎?”


    “不,從小二開始的下麵幾個不是。‘死’的血管裏留的是多爾家的血。要說多爾這名字,居然跟‘玩偶’的英文拚寫完全一樣,真是挺討厭的。”


    “也就是說,被殺的都是與多爾家沒有血緣關係的人?”


    “哎呀……真的啊!但羅莎、七村她們和多爾家雖沒有血緣關係,不也好好的。應該和這件事沒關係吧。”


    “那留著做個參考吧。”賴科在記事本上做下記錄。


    “我可不怕死。”道桐藍看著賴科,輕輕說道。


    “別說這種話,我不想再看到有誰犧牲了。”


    “放心吧。我們說的死,隻是被分解罷了。這樣想的話,就不會難過了,對嗎?”


    賴科離開書房,開始在城堡了尋找“門衛”和“看守”,卻因進不去的地方太多,最終不了了之。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把所有人都集合到一個地方,即使兇手在裏麵也沒有關係。相互監視之下,應該可以防止事態的繼續擴大。


    但長期作戰還是極力避免的。食物所剩無幾,沉默不會喚來任何人的救助。隻有靠自己越過圍牆,去牆外的那一邊才能


    求得幫助。賴科感到了肩負的責任之重。既然是自己找上門的,門壞了,就隻有自己想辦法出去。拖泥帶水隻會延誤時間。


    路過飯廳時,看見有兩個人影走進房間。賴科躡手躡腳地走進了廳門,朝裏麵張望了一下。是七村和城間,兩個人手裏抱著一堆食物。


    “你們好。”賴科怕嚇到她們,故意放低音量,向兩人打了招唿。但這反而使兩個人嚇了一跳。


    “幹……幹什麽呀?幹嘛跟著我們?”七村狠狠瞪著賴科,胳膊裏依然緊緊抱著火腿和土司。看上去,是要把她們所需要的食材搬到某處,以固守城池。城間躲在七村背後,不停發抖。


    “啊,不,我隻是偶然路過。正好,我有件事,想問你們。”


    “我該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這些吃的都是我們的,我不會給你的。”


    “是有關早上的事……道桐三和道桐四小姐沒來吃早點,那你們沒去叫她們嗎?”


    “去了。”七村迴答,“但兩個人睡在一起。而且睡得很香,所以我就沒有叫醒她們。對那麽可愛的孩子下這麽狠的毒手,我是絕對不會原諒兇手的。”


    “兩個人都在房間裏睡著,是嗎?”


    “剛不是說了嘛!小夜當時也在場。”城間在七村後麵用力地點了點頭。


    七村和城間的證詞,意味著道桐三或道桐四事先在走廊裏藏好,兇手冒名走進迴廊的假設是不成立的。而且,她們兩個並非躲在迴廊裏,而是一直在房間裏睡覺。這樣一來,在賴科和道桐二走進迴廊前就有人躲在裏麵的推測就不攻自破了。


    “喂,你們還抓不到兇手?”七村有些氣急敗壞,“你們這些偵探是怎麽當的!莫非你們兩個就是兇手?”


    “不是的……怎麽可能?”


    賴科對著兩個傭人在某種程度上是信任的。這兩人跟道桐家既無很深的瓜葛,對外麵這個概念也沒有什麽扭曲的想法。但兩人的證詞,確實使問題的解決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困境。倘若兩人當時沒在一層的會客室,事情又會如何發展?這樣的話,這起事件或許立刻就會被定性為一個單純的入室謀殺案。雖然兩個傭人被兇手利用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當她們還活著出現在這裏時,可能性就被否定了……


    “七村小姐,案發當時,你在做暖爐的清掃工作和準備,是吧?是誰安排你那麽做的嗎?”


    “是啊,是阿悠小姐。她說最好趁現在就打掃出來。”


    “悠……”賴科在記事本上寫下道桐悠的名字,並鄭重地用筆畫了幾道圈。


    道桐悠。迴想一下早飯之時,除了隱約聽到時而從隔壁那邊傳來的道桐悠和道桐二的聲音,賴科似乎從未見過她的身影。道桐悠真的在那裏嗎?如果是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離開了座位呢?


    眼下,道桐悠究竟在哪裏?


    “還有一個問題。”賴科拿著筆繼續問道,“早飯時,道桐悠小姐也在吧?”


    “對。”


    “會不會在我和道桐二小姐離開之前就先出了飯廳?”


    “不會。一直都在。”


    “哦?”賴科在本子上做下記錄,但他依然覺得道桐悠有可疑之處,至少是她讓兩個傭人走進塔裏的。


    “啊,那個……”城間很少見的主動開了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嗯,請講。”


    “道桐二小姐她們走進迴廊那時,四人中有一人抱著一個很大的玩偶。”


    玩偶?那難道就是“獵頭玩偶”?果真是她們自己抱到迴廊裏麵去的……


    “通常都不會抱著玩偶進去的是嗎?”


    “幾乎……沒有。”


    “喂,小夜!幹嘛跟他講那麽多?”七村瞪著眼睛說道。


    “你們最好現在就把自己關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誰來敲門也不要出來。”賴科建議道。


    “早就這麽打算了。你還好,另一個偵探最可疑。”七村說著正要出飯廳,突然從外麵進來一個人,和她碰了個正著。


    是幕邊。幕邊的手上還拎著一把巨大的斧子。


    七村和城間一聲尖叫,連掉在地上的蔬菜都來不及撿,頭也不迴地撒腿就跑。


    “幕邊,你要幹什麽?”


    “做武器。”幕邊費勁地舉起斧頭,“在收藏室找到的,用來壯膽,以防萬一。”


    “你拿著它到處瞎轉,走到哪裏都會被誤會。被誤會倒也罷了,會被當成是兇手的。”


    “都這時候了,還管得了被別人怎麽想?倒是該挑個再輕點的來。這個太沉了。賴科,拿著。”幕邊硬是把斧頭塞給賴科。果然是把砍頭用的斧子,刀刃寬而厚實。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但是很奇怪,拎著它,賴科卻有一種不由自主地想揮動胳膊的欲望。


    “偵探的活動搞得怎麽樣?”幕邊問。


    “正在一步步逼近兇手。”賴科得意地說,“已經有了目標。但對作案的手段還不清楚,要想進入迴廊,能想到的隻有通過暗道,但暗道的存在卻無從確定。”


    “把答案立刻就歸於暗道,這就是你的問題所在。”


    “可是除此以外不可能有其他答案。”


    “那隻是在你的腦子裏是這樣。”幕邊靠著餐桌,把兩手微微攤開。


    “難道說是有什麽圈套?”


    “當然。否則,兇手豈不是白費心機。又是留下血字和玩偶,又是把頭顱換掉順序。你以為這些都僅僅是在演戲?你不覺得這些行為對兇手來講,都是不可缺少的嗎?”


    “它們有什麽意義?”


    “是的。如果隻用暗道就能解決問題的話,血字和‘獵頭玩偶’就是多餘的。還有驚叫聲和第四具屍體手裏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型斷頭台也一樣。”


    “那個惡作劇?”


    “那可不單是個惡作劇。”


    “你知道兇手是誰了?”


    “嗯,還不能十分肯定。”幕邊聳了聳肩,緊接著也又命令道,“賴科,你跟我來。”


    賴科一隻手拿著那把沉甸甸的斧子,還沒來得及拒絕,幕邊就起身出了飯廳。他也隻好緊跑兩步跟了上去,跟著幕邊經過走廊,來到了玄關大廳。


    “你要去哪裏?”


    “外麵。”幕邊通過了靜脈認證,走了出去。外麵依然飄著雪,比剛才似乎更大了。時間已臨近傍晚,四周也漸漸昏暗起來。


    幕邊冒著雪,朝院子走去。地上的雪已經積過了腳後跟,賴科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後麵,慢慢地眼前出現了那座焚燒爐。


    “話先迴到雪積起來之前。”幕邊朝爐子一邊走一邊說,“我注意到有一塊地麵的顏色有些與眾不同,就借口要挖個洞,借來鐵鍬,悄悄地試著挖了一下。”


    “原來要挖那個洞的話是騙人的。”


    “不是騙人,原先我確實是那麽打算的的。但挖了一米左右的話是假的,挖了三十公分左右就把我累壞了。”


    幕邊在焚燒爐旁停住,拿起靠在那裏的鐵鍬,輕輕地把四周的積雪撥開。於是,一個黑色的塑料袋露了出來。


    “喂,喂……裏麵裝的,該不會是屍體吧?”賴科提高了聲音問道。


    “我也是那樣期待的,但我們都猜錯了。你把它打開。”


    賴科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揭開塑料袋,裏麵露出一束銀色的棒狀物,賴科從中慢慢的抽出一根。


    是一把利劍。


    “這些好像都是從收藏室裏拿出來的。它們被放進這個塑料袋,埋在了這裏。”幕邊解釋道。


    裝在袋子裏的刀劍不是一把兩把。大小長短各式各樣的刀劍大概有十幾把。有的帶著刀鞘,有的就那麽光禿禿的什麽也沒帶。


    “是誰拿到這裏藏起來的?但是,這麽多的劍,為什麽?”


    “大概是從收藏室裏偷偷拿出來的吧。一次全拿的話會被發現,所以可能是日積月累,一點一點積攢起來的。”


    “那麽,是住在這裏的誰幹的了?”


    “這還用說,隻要有圍牆和那扇大門,外人恐怕裝上翅膀也飛不進來。”


    “但我還是想不通,為何要把這麽多的武器偷出來藏在這裏?”賴科問道。如果此事真為“斷頭台城”內部所為,那是什麽原因要使其費如此大的力氣,專門把它們從城堡裏偷到這裏來?難道放在收藏室會不方便?或是為了把這些絕世武器歸為己有而動了邪念?


    “是作為一時的保管場所才選的這裏吧。但這之後不知是如何打算的。”幕邊推測道。


    “或許是為了殺掉誰,才調來這麽多武器?”


    “殺人要這麽多武器幹什麽?有一兩把就足夠了。就算是給幾個人拿來使用,這數量也未免太多了吧?再說了,假如真的是打算拿來當武器用,比起怎麽誇張的劍,倒不如選些精悍的短劍、刀子更加使用——又不是比武大會。”


    “那你拿出來的這個又是什麽?”賴科把手上的斧子舉到幕邊眼前。


    幕邊瞅了一眼斧子,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道:“因此可以推斷,把劍偷出來藏在這裏的人,不是為了用它們才這樣做的,而且,把用來殺人的武器埋在地下也不和合情理。若是把用過之後的兇器藏起來倒是可以理解,但也不像。”


    “但是,武器就是武器。除了刺殺,切割之類的事情,哪裏還有別的用處。”


    “販賣。”


    “啊!”


    “為了錢。偷盜的目的多半是為了錢對吧?這個也不例外。把它們偷出來的人,為了把它們換成錢才搬到這裏的。大概選的都是些能立刻就能成交的東西吧。”


    “是道桐二!”賴科不假思索的斷言道,“一定是她,她對武器最了解,而且……”


    “而且什麽?”


    “到‘斷頭台城’的外麵……她一直想到圍牆外麵去。和道桐三、道桐四她們一起。她們身上應該沒什麽錢。所以,可能才想到要用這些東西去換錢。”


    “原來如此。道桐二對武器很熟悉的事,我並不知道。但是,昨晚忽然想起,道桐三和道桐四在知道我們是偵探的那副警惕的神情,所以就猜測可能是她倆偷的。也許是怕被我們發現吧。不管怎麽說,現在大致的情況都清楚了。道桐二、三、四海有五這四姊妹打算離開城堡,並為此作了周密準備。而我們的到來,特別是賴科的許諾,使她們的落腳點也有了著落。恐怕她們這兩天就打算出去了。”


    “嗯,如果她們依然活著的話。”


    “我在想,她們所說的儀式,或許就是為出去而進行的儀式。四個人走進迴廊,就不會被打擾,得以商討計策、挑選武器,決定出去後的事情。”


    “你是說,她們根本沒做‘四方角’?”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道桐久一郎確實做過‘四方角’,所以方法她們肯定知道。但她們進行的儀式,實際上不啻是玩兒。”


    “但她們好像好幾次使接力成功了。”


    “四個人的話,應該是無法成立的。”幕邊說著,像是要把她們的遺願物歸原主一樣。把袋子放迴了遠處。猶未停歇的學立刻將之覆蓋,很快就什麽都看不出來了。


    “這場雪下得正是時候。”幕邊拍著頭上的落雪,“積得越厚越好。”


    “那不就更沒人來救我們了?”


    “那是外麵的事。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如何從這裏出去。要越過這堵牆,雪能派上用場。”


    “怎麽用?”


    “隻要堆積起來就行。把雪堆起來,做成一個雪的台階。”


    “能堆那麽高嗎?”


    “牆這邊的麵積不小。努力的話,沒準能堆成一個挺高的台階。你也別拿著那把斧子,快準備鐵鍬,快!”


    賴科把那把笨重的斧子立到焚燒爐旁,向幕邊發著牢騷:“要堆個到牆壁上端的台階,得要多少雪?簡直就是異想天開。又沒有鏟雪機,肯定不行。”


    “我沒說一定能行呀。”


    “這可是你提出來的。有時間開玩笑,還不如快想想怎麽把兇手抓起來呢。你不是偵探嗎?”


    “啊,原來你一直就沒把我當偵探呀。”


    “受害者在增加,自己卻在這裏玩雪,你說你這樣的家夥算是偵探嗎?”


    幕邊對賴科的話置若罔聞,拿起鐵鍬,開始在牆邊堆起一個小山包。賴科也賭氣地轉身折迴玄關。打開門時,隻見一個人影穿過大廳,他急忙朝走廊追了過去。


    站在那裏的是道桐悠。道桐悠好像是專門等著賴科一樣,攔在了走廊正中。


    “你在追我?”


    “不,是路過時偶然看到的,所以……你一個人在這裏轉來轉去,很危險的。你應該和別人一起活動。”


    “那你呢?”


    “我……”賴科吞吞吐吐。


    “做調查呢?”


    “是的。”


    “我期待你的出色表現。”


    道桐悠聳了聳肩,朝走廊深處款款而去。


    賴科迴房衝了個熱水澡。冰冷的身體恢複知覺之後,他邊擦幹頭發邊在床邊坐下。時間是晚上了。這漆黑的夜裏,殺害少女們的兇手是否又該出動了呢?


    賴科換好衣服,走出房間,立即敲了隔壁的房門。


    “是我,賴科。”


    很快,門打開了。“小雪”把打半個身體藏在門後,隻露出半張臉朝這邊望著。


    “太好了,你平安無事。”“小雪”麵帶羞澀地說,“了解到什麽情況了嗎?”


    “都是些不足掛齒的簡單推理,還沒有什麽充分依據。所以,眼下還是不說的好。”


    “賴科先生,不進來嗎?在門口會被人看見的。”“小雪”輕輕說道。


    “啊,不。但是,可以嗎?要不,我們去飯廳?”


    “沒關係,請進。”“小雪”把門來開,讓賴科走進。這裏跟賴科她們的客房一樣,非常狹窄,而且缺乏生活的氣息。唯有那塞滿了未開封的快照相紙的紙箱格外顯眼。


    “小雪”慌慌張張走到窗邊,跟賴科拉開了一段距離。


    賴科靠著門旁的牆,看著“小雪”說道:“照相機依然沒找到嗎?”


    “嗯。不知道哪裏去了。”


    “迴廊裏發現的確是用一次性成像相機的照片,但僅憑用的的是同一種相紙,很難斷定是你的相機。”


    “嗯,但相機不在身邊,總覺得空蕩蕩的。”“小雪”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望著窗外的鵝毛大雪。許是沒有取暖設備的緣故,室溫低得異常,而她身上依然隻有那件短袖連衣裙。


    “你真的不冷?”


    “沒事。”


    臉和手指明明凍得毫無血色,卻堅稱沒事。賴科仿佛要從身上尋覓無法感知的正常人的體溫,一直盯著眺望窗外風雪的“小雪”的倩影。


    “賴科先生,你是不是覺得道桐二她們的死都是因為你。”


    “這是事實,我們的出現成了整件事的導火線。”


    “如此說來,把你們召喚到這裏來的我,才是真正害死她們的兇手。”


    “這……”賴科一時不知該如何迴答才好。倘若否定了偵探幕邊,那就同樣要否定眼前的“小雪”,否則便不公平。對事件的預知,的確成了兇手下手的導火線。然而,假定幕邊和“小雪”一直保持緘默,一切就會相安無事?正如羅莎所說,偵探的行動隻會增加死者,但隻是坐在安樂椅上,就能夠解決問題了嗎?


    如果賴科假裝不知道“小雪”向“外麵”發出的求救,隻是睜一眼、閉一眼的話,他就能心安理得了嗎?


    “不過,就算我的求救信息沒有被你們發現,小二她們依然會是這個結果。”“小雪”說道。


    “原因是?”


    “在‘斷頭台城’,所有人都銘記著一條規則:不能離開這座城堡。這或許是從道桐久一郎那裏延續下來的信念。”


    “但道桐久一郎都死了呀!”


    “話雖如此,可我們都是他的兒女,而且依然住在這裏。對他來講,我們就是他的玩偶。”


    “……就算玩偶能替代人,人也不可能替代玩偶,對吧?”


    “不,若把按照自己意誌做出來的‘有人之體型的玩具偶人’稱作玩偶的話,那我們確實就是玩偶。我們是體內擁有高級、複雜的部件,能夠長久運作的玩偶。道桐久一郎把‘不能知道外麵’和‘不能出去’這一類的意誌直接複製到了我們的大腦這個裝置上。”


    “你是說,一旦有人想出去,就違背了道桐久一郎的意誌,就會像玩偶一樣被分解?但是,又有誰會替他這樣做呢?”


    “就是城堡的這些玩偶中的誰吧。沒準是死去的四人中某人,殺死另外三人再自殺的。”


    “但這樣的話,為何頭顱的順序會依次被換掉呢?”


    “頭部的順序,真的被換掉了嗎?”


    “聽幕邊和羅莎的解釋,好像是吧……”賴科無甚自信。


    “羅莎是把屍體的指紋和計算機裏的數據核對後做出的結論,對吧?假若數據從一開始就被換掉了呢?”


    “你說什麽?這……”


    “假設最初的房間發現的是小五的頭部和小二的軀體。但若小二冒充小五注冊的指紋的話,又會怎樣?也就是說,小五的編碼是‘法官’,注冊‘法官’的指紋時,用的不是小五而是小二的數據,會怎樣呢?”


    “被注冊的指紋信息會依次錯位!”


    ┌────┬───┬───┬───┬───┐


    │編碼│斧頭│架子車│手銬│法官│


    ├────┼───┼───┼───┼───┤


    │姓名│道桐二│道桐三│道桐四│道桐五│


    ├────┼───┼───┼───┼───┤


    │指紋信息│道桐三│道桐四│道桐五│道桐二│


    └────┴───┴───┴───┴───┘


    “如此一來,最初的房間裏被砍掉頭的雖是小五,但指紋是小二注冊的的,所以對照計算機數據後,就會出現頭為小五、軀體為小二的奇怪現象。說是奇怪,在‘斷頭台城’卻很平常。簡言之,最初的房間裏被殺的隻是‘法官’這一編碼罷了。”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存在著切麵的問題。實際上,道桐五的頭跟道桐二的軀體的切麵沒能吻合。若吻合的話,也許就能證明那是‘法官’的屍體。而且,還有血型的問題。若頭部和留在軀體內的血型一致的話,羅莎肯定會發現的。”


    “是啊……”“小雪”突然沒了精神,精疲力竭地靠在椅子上,“我原推斷是被害的四人中的誰,利用這個把自殺偽裝成他殺。看來,頭部被換掉順序是事實。”


    “自殺的話,現場既沒有斷頭台,亦未發現疑似兇器,恐怕是不可能的。”


    “那就隻能是幽靈在儀式中把她們的頭順次……”


    “隻可能是這樣。”


    “是道桐久一郎的幽靈!一定是!”“小雪”麵無表情。


    “聽說道桐久一郎也是在密室狀態下被殺的。屍體旁邊倒著‘獵頭玩偶’。你當時在場嗎?”


    “我偷偷……還照了幾張照片。但都燒掉了。”


    “那你確定他真的是被殺了?不會是還活著躲在某處吧?”


    “你是說,父親實際上還活著?”“小雪”瞪圓了眼睛,看著賴科。


    “當然,我也覺得很不可能。但十四個編碼中,四個是受害者,兩個是空缺,另外七個根據我們的推理都不可能進出迴廊。那剩下的第十四個——‘世界’道桐久一郎呢?”


    “世界……”


    “不注冊數據就無法隨便進出‘斷頭台城’,所以這起案件不可能是外人所為。迴廊門的開閉是由競買認證係統控製的,因此,兇手至少應注冊有靜脈認證的數據。而‘世界’具備這個條件。若是他事先躲在迴廊裏麵,又會有誰會察覺?”


    “父親肯定是死了。”


    “‘世界’無須是道桐久一郎本人,對吧?隻要用了他的名義就可以了。”


    “這麽說,管理注冊裝置的阿一、羅莎和七村他們,都應該知道‘世界’的真相?按照你的推理,‘世界’是頭號嫌疑人?”


    “知道真相的可能隻有道桐一。事發後他一直沒出現,道桐悠也是。”


    “阿悠?”


    “我一直沒看到她。”把兩個人支進塔,製造出一個眾目睽睽之下的現場是道桐悠。但能操作認證裝置的三人卻沒有她。如此一來,道桐一的疑點就更多了。


    “我想確認一下認證裝置裏的注冊數據。數據的可信性很值得懷疑。如果羅莎還在房間的話,得請她幫幫忙。你也一起來嗎?”


    “小雪”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兩人小心地出了走廊,“小雪”始終和賴科保持著數步距離,靜靜跟著。夜色漸深,“斷頭台城”益發沉寂。


    賴科敲了敲羅莎的房門。


    “真意外!”羅莎打開了門,一臉訝然,“你們倆竟會一起出現!”她看著賴科,又看看“小雪”,無力地歎了口氣。“小雪”站在相隔幾步遠的地方,一言不發地隻是看著兩人。


    “我們想看看生物認證裝置的注冊數據,你能跟我們去一下計算機房嗎?”賴科請求道。


    “嗯……可以。”羅莎點點頭,從房間裏出來,帶上了門,“不過,這是不可思議。你竟然馴服了‘死’。”


    “馴服?這太誇張了吧。”


    “不過,這著實讓人驚訝。不會是‘一切都完了’吧?”羅莎自言自語地說著,轉眼就消失在走廊,賴科和“小雪”急忙趕向計算機房。


    羅莎用手按住打開的房門,把賴科兩人先讓了進去。白天和道桐一一起來注冊數據時,還有些涼颼颼的房間,大概是恆溫的緣故,比開始降溫的走廊顯得要暖和些。


    “想看什麽?”羅莎快速敲打著鍵盤,輸入密碼,屏幕上顯示出了一個畫麵。


    “能看到有關數據的注冊和刪除的記錄嗎?”


    “能,你先看看這個吧。”羅莎說著,打開一個記錄十四個編碼的表格,“這就是所有的數據。誰注冊了什麽,上麵都有記錄。點擊每個項目的光標,就會顯示注冊日期。”


    生物認證注冊數據


    ┌─┬─┬─┬─┬─┬─┬─┬─┬─┬─┬─┬─┬─┬─┬─┐


    │世││刑│記│法│手│架│斧│仕│管│醫││看│門││


    ││死││錄│││子│││││王││││


    │界││吏│官│官│銬│車│頭│女│家│生││守│衛││


    ├─┼─┼─┼─┼─┼─┼─┼─┼─┼─┼─┼─┼─┼─┼─┤


    │││││││││││││││指│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紋│


    ├─┼─┼─┼─┼─┼─┼─┼─┼─┼─┼─┼─┼─┼─┼─┤


    │││││││││││││││虹│


    │〇││〇│││││〇│〇│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殺人城”係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北山猛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北山猛邦並收藏“殺人城”係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