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這座“鍾城”,從一開始就不需要我!


    1


    “深騎!”


    好像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深騎坐了起來。


    睜開眼睛的同時,夢和現實仿佛換了一張幻燈片,大腦把睡著前的記憶跟現在連接起來,深騎總算弄明白自己是在哪裏了。


    對,這裏是“鍾城。”


    床邊站著一個穿白衣服的人影。


    “未音?”深騎叫了一聲。


    人影消失了。


    剛才那個人影大概就是“格式塔片段”吧。那是個隻出現了一瞬間的幻影。深騎看看四周,看見菜美站在門口。


    “深騎,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菜美穿著一襲黑色的連衣裙,看上去就像是被周圍的黑暗給融化了。


    “剛才還有誰在這兒?”深騎問道。


    “誰都沒有,就我一個人。你看見什麽了嗎?”


    “算了,沒什麽。”深騎抱著頭從床上下來,“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不得了了,出大事了!”菜美拉起深騎就往下走。


    走到了大客廳裏,深騎看見克羅斯正一臉倦容地在沙發上睡著。理惠、瑠華、小鈴、伶馬等人都在。伶馬身上穿的還是那件黑色長袍,管家天巳一副狼狽之態,戀宮依舊是平時那種表情,沒有一點變化。


    深騎找了個空位置默默地坐下來,菜美坐在深騎身邊。


    “出什麽事了?”深騎問道。


    “發現一具無頭屍。”克羅斯答道。


    “死者是誰?是黑鴣博士嗎?”


    “正是。”


    “一定是被人殺死的吧?”


    “沒錯兒!不過還沒找到兇器和頭部,還不好下結論。”


    深騎好像有些厭煩地低著頭,把手撐在額上。


    大客廳裏除了黑鴣博士不在以外,黑鴣伶馬和他的父親黑鴣修史也不在。


    發現無頭屍以後,人們對現實的感覺更加具體了。在地下室發現白骨的時候,人們還覺得那是過去的事情,離現實很遠。但是,無頭屍是以現在進行時的形式出現的,要像隔岸觀火是不行的了,而且屍體的頭部被砍下去,把一個人的尊嚴剝奪殆盡。雖然這並不是一個多麽尊重死亡的世界,然而像這般把人殺了還要把腦袋砍下的暴行,委實太罕見了。


    “我們之所以陷入混亂,是因為謎太多了。到底從何處下手,誰也不知道。”克羅斯說話的聲音沒有一點抑揚頓挫。


    這時候聽見有人從樓上往下跑,腳步聲非常急促,眾人一起把臉轉向樓梯,在還沒看到跑下來的那個人是誰的時候,深騎一直盯著樓梯下邊那朵黃色的玫瑰。玫瑰花被震動得微微搖晃著。


    跑下來的人是黑鴣伶馬。


    “快來人呀!”黑鴣伶馬邊跑邊大喊道。


    “怎麽了?”深騎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頭!”


    跑得喘息連連的黑鴣伶馬大喊一聲,轉身又往樓上跑去。


    深騎和克羅斯緊跟在黑鴣伶馬後麵往上跑,理惠、菜美、戀宮也跟著往上跑。眾人一口氣跑上了“現在館”的四樓。


    樓梯附近一個房間的門開著,黑鴣伶馬率先跑進房間。


    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單上,是未音嫻靜的睡臉。


    床旁邊是發出單調的聲音的醫療器械,有各種各樣的管子,各種各樣的監視器。


    綠色的陰極射線管上,並排擺著兩個剛剛砍下的人頭!一個是醫學博士黑鴣心史,另一個是他的弟弟黑鴣修史。


    兄弟兩人翻著白眼,張著嘴巴,被砍斷的喉部黑乎乎的,有很多奇怪的皺褶。不知何故,這兩個剛剛砍下的人頭被放進未音的房間裏麵,居然跟周圍的環境是協調,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未音不要緊的。”天巳護確認了一下顯示器上的數據。


    “簡直就像是供奉給未音的……”克羅斯凝視著那兩個人頭。


    兩個人頭的頭頂都有慘不忍睹的傷口。


    “不隻是黑鴣博士,連修史先生都被殺了?”深騎愕然。


    “啊,還沒來得及對你說吧?”克羅斯道,“剛才天巳去叫修史的時候,在他的房間看見了一具無頭屍。”


    屍體不止一具!深騎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他本就睡得很淺,迷迷糊糊爬起來後,立刻就要麵對兩個剛剛被砍下來的人頭,不暈才怪。


    稍後進來的理惠,雙手捂著胸口,顯得非常痛苦,但是作為克羅斯的助手,她是不能隨便離開這裏的。


    菜美還能保持平靜,她雙手叉腰,好像在思考著什麽。


    “黑鴣博士!”戀宮輕輕喚道。她盯著黑鴣博士的人頭看了片刻,忽搖搖晃晃地走上前去,深情撫摸著黑鴣博士那頭花白的頭發。


    “就這樣擺放在未音身邊,真讓人無法忍受。把他們搬走吧!”克羅斯說罷,便和天巳護一起去別的房間找來一張床單,把兩個人頭包好,人們看著那兩個被包在床單裏的球狀物,頓時又想起了那兩個剛被砍下來的人頭。克羅斯抓著床單,提起兩個人頭就往樓下走。


    天巳護留在了未音的房間裏,隻聽他說道:“說不定兇手還要繼續殺人,我的留下來保護未音。”


    深騎他們帶著恐怖、不安和疑惑,跟著克羅斯下了樓。


    依然坐在大客廳沙發上的瑠華和小鈴,看見克羅斯手上提著的床單裏包著東西,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裏邊是什麽了。


    “還是把它們放到小禮拜堂吧,也許那裏是最合適的地方。”說著,克羅斯朝“過去館”的門口走去。


    “兩個人被殺死,情況基本上把握了。”深騎坐在沙發裏,翹起二郎腿,“那好,我們就來研究研究吧——下一個被殺的該是誰了?”


    “南先生,話說真沒分寸!”理惠責備道,不過她說話的聲音太小,幾乎沒有任何震撼力。


    “給警察打過電話了嗎?”深騎問道。


    “‘鍾城’裏根本沒有電話。再說了,就算有電話,電話公司早就癱瘓了,肯定打不通,就算給警察打通了電話,警察也不會來的。”管家天巳默然說道。


    “如此看來,這就是在一座封閉起來的公館裏所發生的慘劇嘍?”深騎說道。


    伶馬笑了:“嘿嘿嘿,反正整個世界都要被封閉起來了,無所謂!”他父親被人殺了,可是他一點悲傷的樣子都沒有。他的神經鬆動了吧?不,與其說是鬆動了,還不如說是斷掉了,要不就是他的感情超越了人類感情的範圍。


    “走下這個悲劇的舞台其實是很簡單的一件事,逃出公館就可以了。實際上這座公館並沒有完全被封閉……”說著,深騎指了指“鍾城”的大門。


    但是,沒有一個人站起來逃走。


    “南先生,我……”滿臉是淚的瑠華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深騎,沒有繼續往下說,深騎看了瑠華一眼,也沒有催促她說下去。


    “是誰把博士殺了呢?”小鈴自言自語道,這是一種非常不禮貌的說法。黑鴣博士是他的父親,他不說“爸爸”,卻說什麽“博士”,叫人覺得很奇怪。


    “莫非是‘跳跳人’?”理惠滿臉驚慌。


    “傳說中的‘跳跳人’?是不會殺人的。”深騎說道。


    “但是,殺死黑鴣博士和修史先生的,不可能是人呀。”理惠依然堅持己見。


    “為何說得如此肯定?”深騎問道。


    理惠從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個淺藍色記事本,記事本上畫著“鍾城”的建築結構,記載著住在“鍾城”裏的人們的情況。


    “你先看看這個吧,這上邊記載的青黃完全是真實的。”理惠說


    完,把筆記本遞給深騎。深騎借過來,隻見那上麵寫著。


    “鍾城”以及住在裏麵的人們


    “未來館”


    一樓黑鴣小鈴,十三歲,黑鴣博士的兒子


    二樓克羅斯,三十一歲,第三天使


    禦都理惠,二十三歲,第三天使的助手


    三樓南深騎,偵探


    誌乃美菜美


    四樓黑鴣修史,四十歲,黑鴣博士的弟弟


    修史的房間裏發現一具死屍


    “現在館”


    一樓大客廳


    二樓黑鴣瑠華,十七歲,黑鴣博士的女兒


    三樓黑鴣伶馬,十八歲,修史的兒子


    天巳護,二十五歲,管家天巳隆三的兒子


    四樓黑鴣未音,二十五歲,黑鴣博士的女兒


    在未音的房間裏,發現了黑鴣博士和他弟弟修史


    剛剛被砍下的頭


    “過去館”


    一樓餐廳


    二樓天巳隆三,四十三歲,管家


    戀宮,三十二歲,黑鴣博士的助手


    三樓黑鴣心史,四十八歲,醫學博士,“鍾城”的主人


    四樓小禮拜堂,在這裏,發現了黑鴣博士的屍體


    深騎撇著嘴笑了:“這是什麽?犯罪嫌疑人名單?”說著,把記事本還給了理惠。


    隻聽理惠說道:“要點是“現在館”一層這個大客廳。也就是說,不通過這個大客廳,就無法抵達哪兩個館,因為左右兩個館的入口都連著大客廳。


    “大家都迴房間以後,我們幾個人一直在這客廳裏聊天。”菜美雙手叉腰,非常冷靜地說道,“按照事情發生的順序來說,應該是這樣的:在地下室看到白骨、引發一陣騷亂以後,修史就返迴“未來館”,接下來是瑠華迴“現在館”、小玲迴“未來館”,深騎離開大客廳是大鍾鳴響八點之後。那時大客廳;裏還剩下我、理惠和克羅斯先生三個人。


    理惠頓了一頓,接著又道:“我和克羅斯先生直到屍體發現之前,也就是直到那次不可思議的鍾聲鳴響之前,一直在這個大客廳裏。在那個時間段裏,誰都沒從大客廳經過。也就是說,就算兇手有機會殺死黑鴣博士和修史先生中的任何一個,但兇手絕對不可能穿過這個大客廳把兩個人都給殺了!”


    零點那次奇怪的鍾響後,克羅斯和管家天巳曾檢查大鍾機芯的機房,隨之便發現了小禮堂裏黑鴣博士的無頭屍體。


    發現了黑鴣博士的無頭屍體以後,住在“鍾城”裏的人都起來了,在大客廳裏集合。


    管家天巳叫修史,緊接著又發現了修史的無頭屍體。


    “深騎起得最晚。”菜美開玩笑似的的捅了深騎一下。


    “總而言之,”深騎沒理菜美,徑自強調道,“核心的問題是沒有人從這個大客廳裏經過,黑鴣博士和修史先生卻分別被殺死在‘過去館’和‘未來館’裏。”


    “對!”理惠說道,“倘若不經過這個大客廳而殺死‘未來館’裏的修史先生和‘過去館’裏的黑鴣博士,再把兩個人的頭放到未音小姐的房間裏,不管是誰都做不到呀。況且我們一直在大客廳裏坐著,沒看見任何人在三個館之間來迴穿行。”


    “確實沒任何人從大客廳經過?”保險起見,深騎追問了一句。


    “對!”理惠斷然答道。


    倘若大客廳裏隻有克羅斯和理惠兩人,統一口徑說謊不是沒有可能,然而他們畢竟尚有菜美陪同。懷疑三個人一起說謊,至少就目前而言,是毫無意義的。


    沒任何人從大客廳經過,這是一個大前提。在這個前提之下,在大客廳兩邊的‘過去館’和‘未來館’分別殺死兩個人的條件是什麽呢?有了條件,就可以解開這道方程式了。


    “如果兇手是兩個呢?”深騎說道,“兩個館裏分別有一個兇手,分別殺死了黑鴣博士和修史先生。”


    “但是,他們的頭部被並排放在了‘現在館’四樓的未音的房間裏,不管兇手有幾個,不經過這個大客廳,不可能把兩個剛剛砍下來的人頭放到‘現在館’四樓去。”理惠反駁道。


    理惠的反駁是有道理的。確實,兩個剛剛被砍下來的人頭,被並排放在了‘現在館’四樓未音的房間裏。


    “趁著奇怪的鍾聲和實體被發現引起的混亂,把剛剛砍下來的人頭放到未音的房間裏去的可能性沒有嗎?”深騎問道。


    “沒有,絕對沒有。”菜美斷言道,“我一直在大客廳裏。僅就我的觀察,誰都沒機會把兩個人頭放在未音房內。混亂起來後,瑠華、小玲、伶馬都在這個大客廳裏,戀宮女士也從餐廳裏出來,坐在了大客廳裏的沙發上。理惠小姐和克羅斯先生都沒去過‘現在館’四樓,我同樣沒去過。而深騎你呢,你一直在睡覺,天巳護也許是唯一有機會去未音房間的人,但是,他沒有機會先後去兩個館殺死兩個人,更沒有機會把兩個人頭砍下來並送到未音的房間。”


    “等等!”深騎用手捂著額頭拚命思考著,“如果兇手是三個人呢?兇手在‘過去館’殺死黑鴣博士,兇手y在‘未來館’殺死修史先生,兇手z在‘現在館’四樓等著和y的暗號,事先用兩根繩子從‘現在館’四樓的窗戶連接‘過去館’和‘未來館’的窗戶,和y殺死黑鴣博士和修史先生並且把頭部砍下來以後,把頭部綁在繩子上,z用繩子把兩個人頭拽過來,然後放到未音的房間裏去。”


    “為什麽要那麽幹呢?”理惠尖刻地問道。


    “為了使不可能犯罪成立。”深騎答道。


    “深騎,不對!”菜麽把耷拉在額前的頭發弄到一側,“為了得出不可能犯罪的結果,勉強把兇手設置成複數,你這是本末倒置!”


    “兇手不是複數嗎?”深騎反問道。


    “兇手若是複數,一定會有更聰明的辦法。”菜美說道。


    “那麽,為什麽要把人頭砍下來,放到未音的房間裏去呢?”


    “至於到底為什麽,我還分析不出來,不過,一定是兇手認為有必要這樣做!”


    2


    深騎開始觀察周圍的人們。


    小玲坐在沙發裏,半睡半醒,處於朦朧狀態。他身邊的瑠華一副痛苦的表情。伶馬閉著眼睛,看不出他是睡著了還是醒著。管家天巳坐在離大家稍遠的地方,悄然無聲,理惠和菜美靠得很近,正在小聲嘀咕著什麽,深騎聽不見,戀宮已經不在大客廳裏了。


    深騎掏出懷表看了看,淩晨一點半,這個夜晚就這樣糊裏糊塗地過去嗎?就算晨光降臨,在這個封閉著的昏暗的“鍾城”裏,恐怕也感覺不到吧。


    至於到底是誰殺的人,跟自己並沒有太大關係——深騎冷淡地想著,他的工作隻是消滅“跳跳人”,而不是抓住殺人兇手。但是,理惠曾說黑鴣博士和修史先生的很可能是“跳跳人”,這番話不無道理,因為這兩起殺人事件,人是不可能做到的,這樣一來,調查這兩期奇怪的殺人砍頭事件,就跟解開“鍾城”之謎聯係了起來。


    例如“跳跳人”跟出現在那個小電影院裏的少女一樣,隻不過是一個“格式塔片段”似的“存在”的話。那就是傳說中的幻影,但是,這樣一個“跳跳人”是沒能力殺死黑鴣博士和修史先生的。


    各種各樣的“格式塔片段”,不能跟任何事物發生物理性接觸,人類也觸摸不到他們。它們不受風或光的影響,是一種比空氣還稀薄的存在。殺人,乃至把人頭砍下來,“格式塔片段”是絕對做不到。


    深騎霍地站了起來。


    “怎麽了?”菜美抬起頭來問道。


    “我還沒看過殺人現場呢,想過去看看。”深騎答道。


    “我也去!”菜美也站起來,拉平坐


    皺了的裙子。


    深騎決定先去“過去館”的小禮拜堂看黑鴣博士的屍體。


    推門走進餐廳的時候,正好碰見去小禮拜堂放人頭的克羅斯從樓上下來了。


    “去參觀一下?”克羅斯問深騎。


    “啊。”深騎麵無表情地答應了一聲,跟克羅斯擦肩而過。


    穿過餐廳,順樓梯爬上四樓,周圍靜悄悄的,半點響動都無。


    “菜美,你不認為兇手就是”跳跳人“吧?”


    “嗯,兇手肯定是人。不過,兇手的行為跟”跳跳人“相似,穿越過去、現在和未來,殺人行兇。”


    “哼,”深騎冷笑一聲,“畢竟“跳跳人”的傳說是這樣產生的。”


    “不過,還是有解不開的謎。兇手到底是怎麽把人殺了的,又是怎麽把人頭砍下來放到未音的房間去的呢?如果類似的事件是很久以前就有過的,這次事件是以前的時間的繼續,作案手法不會如此殘酷。我認為,消滅了‘跳跳人’的時候,就是真相大白的時候。”


    “這些動腦子的工作是你的專業,我就會做一些簡單的工作,比如用弓弩收拾那些‘格式塔片段’什麽的。”


    兩人說這話來到了小禮拜堂。門關著,深騎毫不猶豫地用雙手把兩扇門同時推開。


    躺在地板上的屍體沒有頭,好像大寫的英文字母t,牆上完整的大十字架,嘲笑似的俯視著地上這個不完整的十字架。


    深騎站在屍體的腳一側,端詳著沒了頭的脖子——斷麵黑乎乎的,僅有的一點白色大概是骨頭。


    “身上沒有其他外傷嗎?”深騎問道。


    “是在這兒被殺死的嗎?”菜美反問道。


    “恐怕是吧,脖子附近的地板也有被砍過的痕跡,大概是砍頭的時候弄得,看來使用的不是一般的匕首,而是更大的工具。”深騎是這樣分析的。


    “死因不明,可能是頭部受到重擊。”菜美說道。


    頭雖然被砍下,但並沒有濺得到處是血,應該是人死以後被砍下去的。流到地板上的血已經凝固了。


    “死亡推定時間呢?”深騎問道。


    “十點以後,零點以前,十點是黑鴣博士進入這個小禮拜堂的時間,零點響起了奇怪的鍾聲。”菜美說道。


    “大鍾是誰鳴響的?”


    “好像是大鍾自己鳴響的。”


    難道是死亡通知的鍾聲?深騎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環視四周,長椅上,放著克羅斯拿過來的那兩個包在床單裏的人頭。


    “對了,”深騎想了一想,說道,“剛才,克羅斯說要把兩個人頭放在這裏,你不覺得他用的時間太長了嗎?”


    “大概是又檢查屍體了吧。”菜美呆呆地說道。


    “這裏是禮拜堂?是誰向誰祈禱呢?”


    “大概是黑鴣博士向上帝祈禱吧。”


    “為什麽要天天祈禱呢?”


    “大概是想贖罪吧。”菜美含混地答道。


    據說,黑鴣博士每天晚上從十點開始都要來這裏祈禱一個小時。他又不是基督徒,為何每天都要祈禱那般長的時間?贖罪?深騎看著黑鴣博士的屍體,暗暗心想:若是贖罪……成功了嗎?


    “這個話題暫且放一下。”深騎自言自語說了這麽一句,就仔細檢查起牆壁來。他一邊用拳頭敲打牆壁,一邊側耳細聽,整整敲打了一圈。


    菜美在一旁默默地看著深騎敲完,問道:“怎麽樣?”


    “好像沒有暗道,過會兒再用錘子敲打一遍,不過,也沒有暗道。”深騎說道。


    現在問題是,兇手是怎麽在不被理惠和克羅斯他們看到的情況之下,穿過大客廳,自由往來於三個館的。最簡單的解答就是存在暗道,‘過去館’與‘現在館’之間隻隔著一道牆,如果有暗道,就可以自由往來了,行兇殺人也就很容易了,關於‘跳跳人’的傳說裏也有在時間上挖暗道的情節,深騎早就考慮過‘暗道說’可能是解決這個時間的關鍵了。


    “特別是在兩個館相鄰的地方,有必要進行徹底的調查。”深騎說道。


    菜美點點頭:“喂,深騎,我坐一會兒祈禱可以嗎?”


    “隨你的便。”深騎轉過身去,背向菜美,靠在了長椅上。


    深騎想:還有一種可能。兇手預測到克羅斯、理惠和菜美會在大客廳待到很晚,故意在那個時間行兇殺人。想到這裏,深騎說道:“兇手會不會把你們幾個人在大客廳裏待到很晚作為殺人計劃的一部分呢?”


    “不可能!”正在雙手合十閉著眼睛祈禱的菜美,連眼都沒睜,“這起殺人事件被認為是不可能犯罪的前提,當然是誰也沒有從大客廳經過,所以我們才會想到‘跳跳人’。如果我和理惠他們不在大客廳裏,這種狀況也不會有變化,因為戀宮女士從八點那次鳴鍾開始,就在餐廳裏看書,這是她的習慣,也就是說,如果兇手穿過大客廳走進餐廳,也會被戀宮女士看到。”


    如此說來,戀宮本就是個能證明不可能犯罪的人物。克羅斯、理惠和菜美在大客廳裏,對兇手而言,實無任何意義。


    “都有誰知道戀宮有從八點開始就在餐廳裏看書的習慣?”深騎問道。


    “除了理惠和克羅斯,住在‘鍾城’的人都知道。我們好像也從瑠華哪裏聽說過吧?”


    “倘若戀宮是兇手呢?”深騎又問道。


    “哪也同樣會被理惠他們的證詞所否定。”


    深騎離開小禮拜堂之前,又檢查了一遍躺在地板上的屍體,希望能找到一張紙條或者其他遺物,結果什麽都沒找到,包在床單裏的那兩個人頭,深騎沒有勇氣再打開看,默默地走出了小禮拜他。


    剛走到樓梯裏,菜美怒氣衝衝地追了出來:“你也太過分了吧?扔下我一個人就走了!”


    “啊,抱歉!”


    “說聲對不起就算完啦?”菜美厭煩地仰天長歎,“以前的深騎還算溫柔一點。”


    “那是以前。”深騎冷然說道。


    菜美從樓頂跳下去自殺了,自從跟已經去了“那邊”的菜美再會之後,深騎就可以看到“格式塔片段”了,這都是因為受到了菜美的影響。


    “深騎,別生氣嘛!”菜美趕緊強裝笑臉。


    “沒生氣,想事呢。”深騎說道。


    離開小禮拜他,深騎開始一間挨一間地查看四樓的房間,“過去館”的四樓沒有住人,深騎要查看一下有沒有通向“現在館”的暗道。牆壁、地板、天花板……該查看的都查看了,沒有發現暗道。


    最後進的房間是個有窗戶的房間。“鍾城”裏有窗戶的房間很少,故而很是引人注目。這房間裏放滿了蒙著灰塵的書,使房間頗為窄小。這裏似是一個書庫,一排排的書架上,胡亂翻開的書、被撕破的書到處都是。房間裏散發著一股奇特的幹臭味。


    沒有找到暗道。深騎覺得很累,身體靠在書架上,歎了一口氣。書架也不像是暗道的門。


    菜美背朝著深騎,看著窗外。非常樸素的窗戶,連窗簾都沒有。深夜裏的暴雨打在窗玻璃上,雨水嘩嘩地順著玻璃往下流。


    這個窗戶好像沒有鎖。菜美把窗戶推開,雨水濺了進來。


    “深騎,像你說的那樣把人頭從這裏塞出去,拽到‘現在館’裏的可能性也有。”


    “隻是可能罷了。”


    窗戶的合葉的上部,推開下半部,勉強可以探出頭去,不能開得更大。


    深騎暗想:若用繩子把人頭拽到“現在館”去,雖不能說絕不可能,但是栓繩子時,很難保證不被人撞見,兇手冷冒這個險嗎?


    菜美把頭伸到窗外去了。


    “菜美!”深騎小聲叫道。菜美好像沒聽見,仍然保持


    著剛才的姿勢。深騎覺得菜美就要被黑暗吞沒了,心裏一陣焦躁不安,向窗戶走過去。


    這時候菜美把頭縮迴來,用手弄著被雨水淋濕的頭發,樂嗬嗬地對深騎說道:“深騎,從這兒可以看到下麵的大鍾。”


    深騎冒著大雨,伸出了頭。肩膀雖被卡住,無法探出上身,但總算看見了下麵的大鍾。大鍾離窗戶很近,似乎一伸手便能摸到那巨大的羅馬數字“Ⅻ”,分針正向“Ⅻ”接近著,一點五十五分了。但這大鍾是“過去館”的。比實際時間慢了十分鍾。


    深騎還想看看旁邊“現在館”的大鍾,卻因光線太暗,沒有看到。


    “窗戶太少,是因為三個大鍾幾乎把牆壁都覆蓋起來了吧?”深騎問道。


    “僅僅因為這個原因嗎?”菜美希望深騎再好好想想。


    深騎再次把頭伸出去,看大鍾的時針。時針和分針好像都是鐵質的,非常結實。深騎把頭縮迴來,關上窗戶,站直身子,腳下的地板被濺進來的雨水弄濕了。


    “深騎,我們進這個房間之前,窗戶前邊的地板就是濕的。”菜美說道。


    深騎低頭細看,發現除了剛弄濕的這一片地板以外,還有一些地方是以前就弄濕的。看來在菜美打開這個窗戶之前,還有人打開過這個窗戶。但是,菜美說完那句話以後,沒有進一步追究,就好像對這件事沒有什麽興趣似的,轉身走了。


    3


    深騎和菜美一起迴到大客廳的時候,看見克羅斯、理惠、瑠華和小玲還在沙發上坐著,伶馬和管家天巳已經迴他們自己的房間去了。大客廳裏一片空虛和寂靜,低著頭發呆的瑠華好像都沒發現深騎他們迴來了。小玲好像已經睡著了。


    “弄明白什麽了嗎?”理惠關心地問道。


    深騎搖了搖頭。


    “戀宮女士剛才忽然來了,讓我們把這本書交給你。”克羅斯拿起放在茶幾上的一本書,對神起說道,那是一本茶色封麵,還比較新的書,封麵上印著“法醫學基礎”幾個銀色的文字。


    “為什麽要送我這本書?”


    “她說這是送給你的禮物。”克羅斯說道。


    說道戀宮,自從發現黑鴣博士的頭以後,一直沒有見到過她,這麽長時間難道隻是為了取一本書?深騎接過那本書,也沒翻開看看,夾在腋下就朝“未來館”入口走去、他打算去看看修史的屍體。推開“未來館”入口的門的時候,深騎感覺到克羅斯等人正盯著自己的後背,他頭也不迴地和菜美一起進了“未來館”。


    “修史的房間也是四樓吧?”深騎問菜美。


    “嗯,同一座建築裏的兩個殺人現場,看看那個再看看這個真夠累人的了。”菜美說道。


    身心俱疲的神器邊爬樓邊暗暗心想:今天上上下下不知多少次了。有時戒心重重,有時追著人跑,眼下又要查看殺人現場。


    到了四樓,順著樓道往裏走。樓道的天花板很高,沒有開燈,深騎也沒有特意把燈打開,在黑暗中跟菜美並肩前進。


    推開一個房間的門,看到裏麵堆滿了被褥和床單,原來是一個儲藏間,兩人重振精神,推開了下一個房間的門。


    熒光燈昏暗的光和嗆得人喘不過起氣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那是一個有三十多平方米的大房間,比深騎和菜美的房間大多了。電腦的電源沒開,屏幕黑乎乎的。不鏽鋼製的簡易書架,亂七八糟的沙發,空無一物的魚缸,修史原來好像是搞信息關聯方麵的工作的,桌子上放著很多電腦和通訊器材方麵的雜誌和書籍。


    桌子旁邊的地板上,躺著一具屍體。


    屍體上沒有頭,大量的黑血從脖子裏湧出,在地板上擴散開來,形狀很像歐亞大陸。襯衫上都是血,但仍然可以辨認出是修史穿的那件。不胖不瘦的體型,叫人立刻聯想到生前的修史。


    屍體昂麵朝天,兩臂左右伸直,跟黑鴣博士的屍體一樣,像一個被損壞的十字架。


    深騎蹲下來,拿起屍體的手腕,手指已經僵硬。


    “這是死後僵硬。”說著,深騎打開了戀宮送給他的那本書,禮物派上了用場。


    深騎念起書來:“人體肌肉的肌動蛋白和肌球蛋白結合以後,可以使肌肉收縮。人死以後,防止肌肉蛋白和肌球蛋白結合的體內物質atp(三磷酸腺苷的英文(adenosiriphosphate)縮寫符號,是各種活細胞內普遍存在的一種高能磷酸化合物。)就會消失,因此肌肉的收縮就會一直進行下去。從而形成死後僵硬……”


    “行啦!先不要理論說明啦!”菜美打斷了深騎,“修史先生的死亡推定時間呢?”


    “手指和腳趾開始僵硬一般是從死後五六個小時開始的。”


    “這意味著他是晚上八點左右死的。”菜美算了算,說道。


    “八點,也就是鳴鍾的時間吧。”


    “殺人事件的順序清楚了。兇手先到‘未來館’殺死修史先生,幾個小時以後再去‘過去館’殺死黑鴣博士,最後把兩個人頭放在‘現在館’。”


    “了不起的時間旅行啊!”深騎用諷刺的口吻說完這句話以後,左手捂著額頭,右手拿著《法醫學基礎》,圍著修史的屍體轉了起來。他不時放開手上的書,找到值得參考的地方認真閱讀。因為沒有人頭,通過眼球的渾濁狀態來判斷死亡事件是不可能的了。深騎帶沒任何器械,所以測量直腸的溫度,檢查胃裏存留物什麽的,都幹不了。


    檢查了一下屍斑。全身到底是屍體,都很自然,不像是故意弄上去的。屍體應該沒有被移動過。所以,死後交換屍體的可能性是沒有的。


    看見菜美站在窗前,深騎走過去站在她的身邊。


    “這和房間也有窗戶。”深騎說道。


    “不過,這個窗戶插著呢。”菜美說道。


    窗戶是旋鈕式插頭,窗台上和窗戶前的地板上都沒潮濕的痕跡。


    “雨還在下。”菜美又說道。


    “看來橫豎要下到世界末日了。”深騎看了看菜美的側臉。從外邊上看。菜美跟跳樓的時候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深騎,不好好調查可不行哦!這是你的工作!”菜美道。


    “是啊,工作!”說著,深騎開始查看書架和桌子,沒發現什麽值得注意的東西。


    深騎打開了電腦的電源。硬盤一陣幹巴巴的聲響,跟雨聲混合在一起,聽起來很奇妙。顯示器上出現的畫麵歪歪扭扭,非常醜陋,而且劇烈地搖晃著,根本不是正常工作的畫麵,深騎隻好把電源關掉。


    “喂,日記!”菜美從抽屜裏拽出一個筆記本,打開一看,上麵用寫得很難看的字記錄著最近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八月三十一日,星期二


    今天,一個穿白大衣的男人帶著一個女人住進了“鍾城”。他們自稱是十一人委員會,以世界為對手,就連我哥哥都沒能把他們趕走。


    他們來“鍾城”找什麽呢?難道是來找未音的?難道未音是“深夜裏的鑰匙”?


    反正我很討厭那個叫克羅斯的男人和那個叫禦都理惠的女人。不過,他們倒是沒有大張旗鼓第搜查,先觀察一陣再說吧。


    “日記?”深騎問道。


    “這麽大歲數了還寫日記,看來曾經是個神經質的人,”菜美用過去式評價修史。


    九月一日,星期三


    終於到了九月。有一個預言家說,九月是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個月。我認為世界結束的方式是:在宇宙飛行的土星探測衛星進入大氣層的時候發生爆炸,核燃料全部傾倒在地球上,致使人類徹底潰滅。


    戀宮又給我搗亂。這個世界上的警察已經無法出動了,殺了她也不會有人說什麽。反正我哥


    哥也不把戀宮當迴事。


    九月三日,星期五


    又來了兩個奇怪的人。那男的說是什麽偵探,不知是真是假。身份不明,不可能不讓人起疑心。好像是瑠華請來的。瑠華還能迴來,真叫人吃驚。


    不過,偵探帶來的那個女孩子倒是挺可愛的。


    “修史跟戀宮的關係好像不太好。”菜美分析道。


    “可能是發生過爭執吧。”深騎說道。


    “我總覺得。”菜美臉上浮現出為難的表情,“修史對瑠華不懷好意。”


    “不懷好意?什麽意思?”


    “性虐待。”


    修史對瑠華有性虐待?這也不是沒有可能。深騎點了點頭。表示全明白了,聽了菜美的話,深騎心裏很不平靜。


    “戀宮可能看穿了修史的企圖。日記裏不是說戀宮給他搗亂嗎?大概戀宮一直在暗中保護瑠華。”菜美說道。


    “所以……戀宮是兇手?為了保護瑠華和自己,把修史殺了?”


    “但戀宮有不在場證明,她一直呆在餐廳裏。”


    “她不是一直呆在餐廳裏,誰也不知道。你和理惠他們坐在大客廳裏,並沒有跟戀宮一起坐在餐廳裏嘛。”


    “但是,戀宮殺死修史還可以理解,可她沒有殺死黑鴣博士的動機呀。”


    除了瑠華以外,未音、戀宮甚至菜美,也許都是修史襲擊的對象,但是未音哪裏有特殊護,修史隻好放棄。沒有人保護的瑠華,是怎麽活到現在的呢?


    不管怎麽說,修史已經死了。


    深騎和菜美還想把以前的日記找出來看看,可惜沒有找到。


    “也許被什麽人拿走了吧?”菜美說到。


    修史的日記裏可能寫著某些兇手不想讓別人知道的話。“鍾城”裏的謎、“深夜裏的鑰匙”、“跳跳人”、“德魯家的血統”、牆上的人臉,把這些綜合起來看的時候,就好像在看“卡尼莎三角”,會看到怎樣的一個格式塔圖形呢?


    這時,貼在窗玻璃上的兩道紅色的光線,好像在對深騎惡寒菜美怒目而視,可是,深騎和菜美誰都沒有發現。


    4


    深騎和菜美再次迴到大客廳的時候,在沙發上坐著的還是那幾個人。


    小玲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也許是他的猝睡症又發作了吧。他睡覺時的唿息很平穩。


    “怎麽樣?”理惠問道,“發現什麽線索了嗎?”


    “不怎麽樣,什麽線索都沒發現。”深騎在沙發上坐下來,伸直雙腿放鬆著疲憊的身子。


    菜美擺著手,道:“隻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誰都不可能是兇手。”


    “難道真是’跳跳人’幹的?”理惠問道。


    “我想問一個問題。”菜美歪著頭說道,“兇手是外部人的可能性一點兒都沒有嗎?”


    “沒有。”克羅斯斷然說道,“剛才我去外邊看過了,沒有可疑的腳印。除了我們幾個,沒有人來過這座‘鍾城’。”


    “外部人把博士和修史的頭看下來有什麽意義嗎?”深騎冷冷地說道。


    克羅斯斜著眼睛看著深騎,輕輕一攤手:“不過,我這裏有兩點疑問,首先,兇手為何要殺博士和修史?就是不把他們殺死,世界也很快會走向末日,他們還能活幾天,有什麽必要急著把他們殺死呢?也許是對博士和修史恨之入骨,哪怕是在世界末日之前,也要親手結束了他們的生命。我這樣推測雖然不能說百分之百準確,但也是八九不離十。至於兇手到底跟不上喝修史有沒有仇恨,我不敢肯定,但是兇手想親手結束他們的生命,應該是一個妥當的解答。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兇手為何一定要演一場不可能犯罪的戲劇呢?”


    “不想被抓起來唄!”理惠說道。


    “不想被誰抓起來?”克羅斯問道。


    “警察……不對,不想被我們抓起來。”理惠說道。


    “對了,問題就在這裏。現在警察局已經處於癱瘓狀態,兇手殺死博士和修史以後,完全可以逃離現場嘛,沒有誰會去追捕他。那麽,丫,或者她,有什麽必要特意擺一個不可能犯罪的現場呢?這是因為,兇手需要展示逃避我們的追查。在我們正為找不到兇手頭疼的時候。兇手正在準備下一步行動呢。”克羅斯說道。


    理惠驚恐地問道:“兇手還要搞什麽鬼名堂嗎?”


    “肯定還要搞的。如果不想再搞什麽鬼名堂了的話,就沒有必要再三個館裏都鬧事,也沒有必要掩人耳目。既然不可能犯罪現場不時偶然形成的,除了還有下一步行動以外,不會再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兇手殺人還沒殺夠嗎?”理惠問道。


    “恐怕是這樣的吧。”克羅斯點了點頭,“兇手一定是還打算殺什麽人。”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瑠華發出一聲恐怖的尖叫,跪在了地板上。


    空氣凝重了,繼而則是死般的寂靜和充滿緊迫感的沉默。


    “喂!我說南先生,戀宮給你的這本書派上用場了嗎?”克羅斯指著深騎手上的書。問道。


    深騎簡單地說明了一下修史的死亡推定時間,深騎說,雖然不是專業法醫的鑒定,但不會有太大的誤差。


    “修史是先死的嗎?”克羅斯問道。


    “修史先生被殺害的時間,是八點那次鳴鍾前後,不過,那時候我們已經在這裏坐著了,沒看見有人從大客廳經過。”深騎說道。


    “鳴鍾時,‘未來館’裏除了修史還有誰?”克羅斯問道。


    “隻有小玲一個人。南先生是鍾聲響過之後迴‘未來館’休息的。”理惠說道。


    “啊,我是在這個大客廳裏聽到鍾聲的。如果考慮到死亡推定時間有一個幅度,我也是被懷疑的對象。”深騎說道。


    克羅斯說道:“鍾聲鳴響的時候是死亡推定時間前後,‘未來館’裏除了修史以外就是小玲和南先生。修史實在‘未來館’裏被殺死的,這就是說,殺死修史的不是南先生就是小玲。”


    深騎冷笑道:“用三段論法推論也沒什麽不可以,不過你限定的條件也太勉強了吧?”


    理惠說道:“就算南先生或者小玲有可能在‘未來館’裏殺死修史先生,也不可能在‘過去館’裏殺死黑鴣博士啊。”


    “這個我知道。”克羅斯溫文爾雅地豎起一個手指,“那麽,從八點那次鳴鍾到零點那次鳴鍾,‘過去館’裏除了博士以外還有誰呢?”


    “管家天巳,還有戀宮。”理惠答道。


    “這邊也是隻有兩個人,對吧?那麽我們暫定犯罪嫌疑人是他們四個,是他們四個互相配合殺死修史和博士的,是共犯,怎麽樣?”


    菜美忍不住說話了:“深騎可以除外吧?他跟大家都是第一次見麵。”


    “可是,小玲和管家天巳,小玲和戀宮,都不是合適的組合,因為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利害關係。如果是戀宮和管家天巳的組合呢,就隻能殺死黑鴣博士,殺不了修史先生。”理惠說道。


    “那麽。”克羅斯接著說道,“如果不是共犯,又是怎麽一迴事呢?”


    “那就是兩個館裏同時發生了殺人事件唄。”深騎用非常不認真的態度說道。


    “對!在兩個館裏,非常偶然地同時發生了兩起殺人事件,在‘未來館’裏殺死修史的是南先生,在‘過去館’裏殺死博士的是戀宮!”克羅斯肯定地說道。


    誰也沒有反駁克羅斯。


    深騎用手捂著前額,低著頭不說話。


    克羅斯繼續說道:“有這麽一個概念,叫做公時性原則(synicity,榮格認為:“兩種或以上事件的意味深長的巧合,其中包含著某種並意外的或偶然性的東西。”)。共時性


    原則跟榮格(carlgustavjung(1875-1961),瑞士著名心理學家,精神科醫生,分析心理學的創立人。他認為:人格由意識、個人潛意識及集體潛意識構成,集體潛意識處於最下層。集體潛意識是人類在漫長的曆史演變過程中累積下來的沉澱物,包括人類的活動方式和人腦結構中的遺傳痕跡,如人對黑暗的恐懼等。)的集體潛意思理論相同。集體潛意識處於意識的最下層。至少有一萬人以上的集體潛意識是互相有聯係的,所以,偶然會有非常相似的事情發生。這次同時發生的兩起殺人事件就非常相似。按照共時性原則。我們很難說這是不可能發生的。同時具有殺人動機的兩個人,用相似的方法,幾乎在同一時間內一起動手了。”


    “深騎為何要殺修史?”菜美憤怒地問道。


    “因為瑠華委托他消滅‘跳跳人’,瑠華小姐,是你去南先生的偵探所把他請來的吧?南先生來到‘鍾城’以後,下意識地感覺到修史對瑠華有性虐待行為,不,也不不僅僅是感覺,而是明確地了解到修史對瑠華有性虐待行為。所以他才會殺死修史,完成瑠華委托給他的事情。”


    瑠華臉上浮現出震驚和羞恥的表情,呆呆地看著深騎。


    “這些事情你都知道?”深騎問道。


    “不,這都是我的推論。”克羅斯答道。


    “但是,殺修史的人不是我!”深騎斬釘截鐵地說道。


    瑠華聽了深騎的話,鬆了一口氣。


    “我並不是一個盲目相信自己判斷的人,我所說的這些歸根到底是一個可能性的問題。”克羅斯說道。


    “戀宮那邊怎麽解釋?她可又不在場證明呢。”深騎說道。


    理惠也說話了:“克羅斯先生,戀宮殺死黑鴣博士是不可能的,我看見她在餐廳裏了。”


    “你看見的那個人真的是戀宮嗎?理惠,也許你隻不過是被人利用了,作為一個不再犯罪現場的證明被利用了。”


    “可是……”


    “你跟餐廳裏的戀宮說話了?”


    “說啦,”理惠想了一想,又補充道,“不過,第二次進餐廳的時候她什麽話都沒說。”


    “那時候她根本就不在,你看見的戀宮隻不過是一個人體模型,餐廳裏光線比較暗,是真人還是模特兒你是分不清楚的。畫室裏有人體模型,搬一個過去放在那裏掩人耳目,那時候,真人戀宮正在四樓的小禮拜堂裏砍黑鴣博士的頭呢。不過,因為你第一次進去的時候跟她說過話,在你的腦子裏留下了她在餐廳的印象,所以第二次進去的時候很容易把人體模型認為是她本人,結果她的不在場證明就成立了。”


    “是人體模型嗎?”理惠還是有些想不通,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沒有再說反駁克羅斯的話,當時的情況也許記不清了吧,理惠拚命地想著。


    “用人體模型充當真人的戲法,馬上就得露馬腳。”深騎臉上掛著諷刺的笑,“按照你說的那個共時性原則,就算我和戀宮偶然同時殺了修史和博士,那麽,砍下來的人頭是怎麽放到‘現在館’去的呢?”


    “這個問題提得好。”克羅斯點點頭,“在我看來,恐怕是用繩子從窗戶拽過去的。”


    “如果我是兇手的話,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裏。我會盡快離開,不想在這裏多留一份鍾。戀宮也是一樣。”


    “不過,如果你們對演出一場不可能犯罪的喜劇非常感興趣的話,那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深騎和克羅斯相互用冷峻的視線盯了對方一眼。


    “如果堅持南深騎和戀宮同時殺人說,”深騎搖著頭,微微一歎,“就不應該搬出人體模型和繩子之類的難以服人的推測。本來,榮格的集體潛意識理論,是他考察了世界各地相似的古代神話傳說以後,發現有許多共同的原型,因此推測人類在深層心理上有共通之處,你把共時性原則拿出來說事兒,缺乏點兒科學性吧?”


    “現在這個世界,誰還管什麽科學不科學?”


    “這倒也是,”深騎聳了聳肩膀,雙臂交叉於胸前,“我不打算再為自己辯護了,我要提出一個新的說法——天巳兇手說。”


    “你的意思是天巳一個人行兇?”


    “對,隻有他能在誰都看不見的情況下自由通過大客廳。”


    “這怎麽可能?”理惠說道,“我和克羅斯先生一直在大客廳裏,誰都沒從這裏經過。難道會有我們兩個都沒看見的事?”


    “有的。”


    “哦,”克羅斯說道,“你是指所謂的‘被無視者’吧?比如說,在飯店樓道裏碰見一個服務員,因為你的意識裏麵,他在飯店出現是一個當然的存在,所以就算是跟他擦肩而過,也不會在記憶裏留下任何印象。‘鍾城’裏的管家天巳好比飯店裏的服務員,是一個理所當然的存在,所以他就是從大客廳經過,我們都不會注意到。”


    “不,我指的不是這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你們沒有察覺。”


    “鍾聲?”菜美問道。


    “對,半夜裏,聽見零點那次鍾聲後,克羅斯他們馬上就離開大客廳,順樓梯上樓查看‘現在館’大鍾機芯的機房,隨後管家天巳也來了。但是,你們也許覺得他是從一樓上來的,實際上他是從四樓下來的。此前他就算準克羅斯他們一聽到鍾聲便不會留在大客廳裏,故穿過大客廳,一口氣爬上‘現在館’四樓,把提在手上的兩個人頭放在未音房內,再從四樓下來,假裝去查看‘現在館’大鍾機芯的機房。鍾聲是要把克羅斯他們從大客廳從大客廳裏引走。”


    “哦?原來如此。”克羅斯也把雙臂交叉於胸前,“就算他能趁那個機會把兩個人頭放到‘現在館’四樓去,但是,在那以前,他是怎麽殺死‘未來館’裏的修史,並且把人頭砍下來的呢?天巳是住在‘過去館’裏的人吧?”


    “修史不是被棍棒打死的,也不是被匕首刺死的,而是被毒藥毒殺的。天巳在給修史的晚飯裏,煩了遲效性毒藥。修史迴到房間以後,藥性發作死亡,天巳砍下他的頭式小禮拜堂黑鴣博士的屍體被發現以後,當時情況比較混亂。天巳趁著混亂,假裝去‘未來館;叫修史,把修史的頭砍了下來。所以他是第一個發現修史屍體的人。”


    “你說的這些順序不對吧?”理惠插嘴了。“按照南先生的說法,在黑鴣博士的屍體發現之前,未音的房間裏已經有兩個人頭了。但是,你又說修史的頭是在博士的屍體被發現之前才砍下來的,這不是自相矛盾嗎?修史的頭還沒被砍下來,怎們能出現在為未音的房間裏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我們在未音的房間裏看見的哪兩個人頭,其中之一確實是黑鴣博士的,另一個則是人造的,或者是從別的屍體上砍下來的。管家天巳到底是從哪裏找來的那個人頭我還不知道,但我敢肯定那不是修史的人頭,那麽,管家天巳為什麽要特意把兩個人頭放在未音的房間裏呢?這個問題不難迴答。如果在未音的房間裏放上兩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頭,天巳護或者其他什麽人肯定會馬上用床單把人頭包起來,送到別的地方去,在送到別的地方去的過程中,再把真正的修史的人頭換上,就是很容易做到的了。現在包在床單裏的人頭,恐怕已經不是冒充修史的假人頭了。”


    “不可能有過什麽假人頭!”克羅斯斷言。


    “但是,從邏輯上可以推論出最初放在未音的房間裏的修史的頭是假的。”


    “深騎!”菜美尖利地叫了一聲,“你現在說的這些話,已經把你自己確認的大前提給忘記了!”


    “大前提?”


    “對!克羅斯先生他們一直在大客廳裏待到半夜十二點,天巳是預測不到的。可是,在你的故事裏登場的天巳先是在修史的晚飯


    裏投毒,然後又做手腳讓大鍾鳴響。把克羅斯先生他們從客廳裏引走,這是一個絕大的錯誤。假如克羅斯先生他們不在大客廳裏待到那麽晚,又會是怎樣一種狀況?天巳的行動肯定會被坐在餐廳裏戀宮看到,立刻就能指出他是兇手!你把克羅斯先生他們放在事件的核心位置進行推論,從根本上就是錯誤的!”


    “確實如此。”深騎心服口服。


    菜美的話像魔法一樣,徹底推翻了深騎的推理。剛才似乎已經朦朧浮出水麵的兇手,轉眼間煙消雲散,重新融入了覆蓋著“鍾城”的巨大的陰影裏。


    “各位!最關鍵的問題還沒追究呢!”一手拿筆,一手拿著藍色記事本的理惠叫道。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副眼鏡,本來無精打采的眼睛放出興奮的光。


    “最關鍵的問題?”眾人一下子被理惠的話吸引過來。


    “對!為什麽一定要把黑鴣博士和修史先生的頭砍下來呢?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這個殺人事件,就算不把人頭砍下來,不可能犯罪也完全能夠成立,但是,兇手故意把兩人人頭看下來。還故意趕在理論上根本去不了的未音的房間裏。兇手這種殘虐的行為,到底有什麽意義呢?我認為,兇手這樣做的理由有以下七個。


    “第一,掩蓋屍體上的證據。屍體的臉或者頭部可能留下了可以判斷出兇手是誰的痕跡,砍下人頭消滅痕跡,或者說拿走人頭以掩蓋軀幹上的痕跡,嚴格地說,交換死屍的軀幹也包括在第一個理由裏。


    “第二,消滅留在現場的證據,割斷頸動脈會造成大量失血,血液可以把留在現場的想擦卻擦不掉的證據掩蓋起來。人頭唄砍下這種異常事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轉移人們的視線,從而忽視某些重要的證據,起一種誤導的作用。


    “第三,利用砍下人頭所需要的時間和空間的不可能性,製造不在場證明,或者說製造一種違反常理的現象,讓人們的思維產生混亂。


    “第四,兇手使用的是一種特殊的兇器,例如類似斷頭台那樣的東西。也可能是偶然失手把頭切下來的,也不排除是被一種兇猛的野獸咬下來的。


    “第五,宗教性或觀念性的理由,也可能出於藝術或欲望的要求,所謂的快感殺人也可以並入這一條。


    “第六,為了減輕重量,搬運方便。還有,用砍下來的人頭向別人提示,黑鴣博士和修史先生已經死了,應該並入這一條。


    “第七,為了引人注目。無頭屍體也好,被砍下來的人頭也好,都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在上述七條裏,最適合在‘鍾城’發生的這次殺人事件的是第三條。利用砍下人頭所需要的時間和空間的不可能性,兇手可以自然而然地跟我沒殺人的結論聯係到一起。


    “這麽長的解說,真是辛苦你了。”深騎攤開一隻手,“剛才不是都研究過了嗎?”


    “是的。但是,希望各位注意第七條。”


    “為了引人注目?”


    “兩個人頭,故意放在未音的房間裏,這是為什麽?我認為就是為了引人注目。兇手在用死者的頭向我們傳達一種信息。”


    “放上兩個人頭就引人注目了嗎?”


    “請仔細想想未音的床邊都有哪些東西,心電圖監視器。人工唿吸器等醫療器械,一共有幾台?”


    “這個我可沒注意。”深騎說道。


    “這舞台,再加上兩個人頭,就是七。關於七這個數字,會使人聯想到什麽?


    “什麽也聯想不到,”深騎不以為然道。


    “圍著一個睡著了的姑娘,有七個……”


    “啊,莫非是……”瑠華小聲說道,“白雪公主?”


    “對!完全正確!吃了毒蘋果以後,一直昏睡不醒的白雪公主,也就是未音,七個小矮人圍在她的身邊!”理惠興奮地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值得那麽興奮嗎?”深騎啞然失笑,“這跟白雪公主有什麽關係?”


    “未音一直昏睡不醒,不是因為有病,而是因為有人在她吃的食物裏下了毒,兇手知道了這個隱瞞了很久的事實,覺得未音很可憐,故決意殺死給未音下毒的人。兇手首先殺死修史先生和黑鴣博士,向幸存者傳達七個小矮人圍著白雪公主的信息。”


    “兇手是誰?”


    “天巳護,他為了未音,什麽都敢做。”


    深騎不同意理惠的說法:“但是,他殺死博士和修史是不可能的。而且,還有必要問一下他有沒有不在場證明,如果符合白雪公主的說法,給未音下毒的人應該是嫉妒她的美貌王妃,可是,被殺死的博士和修史是妒忌未音的王妃嗎?假設他們是王妃,但是他們的頭馬上又去充當七個小矮人守護未音,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嗯,那到也是。”理惠聽了深騎的話,顯得有些沮喪。不過,她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沒有用處。雖然不是什麽白雪公主的故事,但是這個想法可以對判斷兇手的目的有所啟發。


    “我……”瑠華說話了,“我姐姐長睡不醒,不是因為中毒,確實是一種病。而且父親對姐姐非常好,不可能給姐姐下毒的。”


    跟德魯家有血緣關係的,都有睡眠障礙,未音也是跟德魯家有血緣關係的。


    “咱們推理了半天結果什麽都沒推出來、”克羅斯不進扼腕歎息,優雅的側臉露出憂鬱的神情。


    “菜美,你橫豎總有個看法吧?”深騎問道。


    “不是橫豎有個看法,我早就想好兇手是誰了。”


    “啊?”


    “兇手啊,是個怪物,手持一把巨大的鐮刀,眼睛放著紅光,現在正躲在什麽地方看著我們,琢磨下一個殺誰呢。隻要稍微不留情,哢嚓!”菜美說著,做了個砍頭的動作。


    5


    誰都不言語了,大客廳的氣氛漸趨僵硬。深騎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閉著眼睛。眼瞼後方的黑暗世界裏,紫色的影子跳著舞。


    “我想去查看一個地方。”克羅斯最終開口,“你們呢?”


    “隨你的便,你愛查什麽檢查什麽。”深騎仰頭看著天花板,朝克羅斯擺了擺手。


    “小玲呢,我給他背到管家天巳那裏去。瑠華就拜托給你們了。”


    “好的。”


    大客廳裏的會議散了。克羅斯背著小玲去管家天巳的房間。理惠跟在後邊,沙發上就剩下三個人。


    “南先生!”瑠華小聲叫道。


    深騎欠起身子,看著瑠華。


    “修史叔叔,還有我爸爸,不是我殺的。”瑠華滿臉苦澀。


    “知道,”理惠到底受沒受修史的性虐待,深騎並不清楚。也沒有特意問一問的必要,如果瑠華有殺死修史的動機的話,除了性虐待以為也許沒有別的理由。但是深騎從來不認為瑠華是兇手,隻不過說不出根據是什麽。


    瑠華低著頭,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膝蓋上。她不想讓深騎看見自己在流眼淚,悄悄地把眼淚擦掉。深騎呢,也假裝沒看見瑠華流眼淚。


    深騎撫摸了一下瑠華的頭,站起來說道:


    “走!工作還沒做完呢。”


    “去哪兒?”菜美問道。


    “伶馬哪兒。”深騎答道。伶馬確實說過有事要對深騎講,深騎也舉得應該問問伶馬事件發生前後的情況。


    “伶馬的房間在哪兒?”深騎問瑠華。


    “‘現在館’的三樓。”瑠華說完就帶著深騎和菜美上了三樓。


    剛一敲門,伶馬就出現了,隻聽他對深騎說道:“一直等著您呢,嘿,還有兩個大美女陪著,豔福不淺嘛!來來來,請進!”


    伶馬的房間可以用一個字來概括——怪。


    天花板蒙著黑布,黑布上寫著咒語之類的文字。牆上掛著很多小動物的骨頭,屋子裏散


    發著香氣。由於光線太暗,看不清腳底下,每走一步都會碰到某種柔軟的東西。伶馬的房間,好像把“鍾城”所有奇怪的氣氛都收集起來了。


    房間中央是一個圓桌,上麵散亂著類似撲克牌的紙牌。


    “請坐!”;伶馬微笑著,笑容很像他的父親修史。


    “偵探先生,您坐這兒!”伶馬指了指圓桌前邊的一把椅子。


    深騎按照伶馬的吩咐坐在了椅子上,菜美和瑠華沒有座位,站在了深騎身後。


    “您是來問我跟事件有關的事情的吧?”伶馬單刀直入。


    “啊。”


    “看來您是如約而來呀。沒想到偵探先生還是一個很懂禮貌的人。”


    “至於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就不必多加討論了。怎麽著?是由我來先說我的事,還是你先把你的說完?”


    “當然是您先我後啦,嘻嘻,偵探先生請講!”


    “零點鍾聲響起的時候,你在哪兒?”


    “我在我的房間裏呀。但是我心裏還嘀咕呢,怎麽深更半夜的鳴起鍾來了?”


    “你父親死了,但是,你看上去好像很冷靜嘛。”


    “管那個人叫父親,簡直是我的恥辱。被欲望所驅使的人隻能是那種下場。”


    “有誰到你房間裏來過嗎?”


    “沒有,誰都沒來過。”


    “關於’跳跳人‘,你怎麽看?”


    “哦,那小子就住在‘鍾城’裏,時間也好空間也好,都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影響。要是有誰惹他不高興了,他就把誰的腦袋揪下來。”


    “世界上不存在妖魔鬼怪。”


    “您怎麽就敢肯定世界上沒有妖魔鬼怪呢?關於‘跳跳人’的傳說,跟世界末日比起來算得了什麽呢?”


    說的太對了。伶馬看上去瘋瘋癲癲的,但是並沒有瘋病說不定比他的父親修史要正經得多。


    “您沒有什麽要問了吧?”伶馬問道。


    深騎點點頭。


    “那麽,現在輪到我問您了。”伶馬說著把圓桌上的紙牌排列起來。紙牌正麵是各種各樣的繪畫,反麵是藍色馬賽克圖案,很想占卜師用的塔羅牌,但不完全一樣,繪畫品味不高,甚至可以說有些俗氣。


    “這種紙牌隻有很少一部分占卜師在使用,是非常貴重的,我從街上一個占卜師那裏得到這副紙牌以後,一直在用它占卜未來。”伶馬一邊不厭其煩地作著說明,一邊把紙牌反麵朝上擺在深騎麵前。


    “請您隨便選一張紙牌。”伶馬說道。


    深騎麵前的紙牌被擺成一個幾何圖形,紙牌的擺法跟塔羅牌占卜師的擺放的凱爾特陣基本相同。深騎一句話沒說,勉勉強強第拿起正中間的一張紙牌。


    伶馬結果紙牌一看,表情倏然僵硬起來,隻聽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星之樹。”


    紙牌的正麵,畫著一棵大樹。


    伶馬把紙牌放在圓桌上:“樹木,是生命的象征。沒有樹木,地球上的其他生命也就不會存在,樹木本身也是雄大的生命體,樹木對於人類來說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心理測驗裏,有一種讓接受測驗的人畫樹的所謂測驗,根據接收測驗的人畫的樹,來判斷人格和精神狀態,紮緊大地裏的根,是接受測驗的人自己,伸向天空的枝葉是對於未來的希望。”


    “什麽意思?你到底想說什麽?”


    “‘星之樹’是一種超越世界的存在,是包含著生命和宇宙兩方麵的一種絕對的存在。我果然沒有看錯!偵探先生,您,就是‘深夜裏的鑰匙’!”


    “玩笑開得挺有意思的嘛。”深騎冷笑一聲,站了起來。


    “您是一個可以毀滅整個世界的存在!”伶馬邊說邊興奮地靠近深騎,“等著瞧吧!世界,當其最後一個瞬間到來時,毀滅它還是拯救它,都掌握在您的手裏。世界是走向毀滅,還是獲的拯救,都取決於您的選擇!”


    “你靠這張紙牌能知道什麽?”


    “當然知道。這張紙牌上畫著命運!”


    “你去為命運幹杯吧!”深騎想菜美和瑠華擺擺手。轉身向門外走去。一直盯著手上的紙牌的伶馬的影像,就像烙在了深騎的視網膜上,好一陣都沒有消失。


    “深夜裏的鑰匙”!


    深騎忽然舉得身後有人盯著他,迴頭看去,看到的隻是一扇關閉的門。


    6


    天巳護也住在“現在館”的三樓。從伶馬的房間裏出來以後,瑠華帶著深騎和菜美去天巳護的房間。


    在走廊的最深處,也是最黑暗的地方,有一扇門,那就是天巳護的房間。


    深騎敲了好幾下門也沒人答應,們也沒鎖。深騎說了句“抱歉”便把門打開。裏麵空無一人。


    “可能在未音的房間裏吧?”菜美說道。


    聽了菜美的話,三人轉身上樓去未音的房間。


    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有“現在館”四樓的樓道最亮,總是像神聖的殿堂似的,燈火輝煌。走在四樓的樓道裏,就像身處教堂或神殿,叫人感到心裏透亮。


    深騎敲了敲未音房間的門。


    這迴門馬上就開了,天巳護謹慎地探出頭來:“啊,是你啊?什麽事?”天巳護一看是深騎,臉上馬上露出厭煩的神色。沒有一點點掩飾。


    “想找你談談。”深騎說道。


    “挺喜歡閑聊的嘛!”


    “那倒不是。”天巳護把門關了一下,有開門出來了:“還是在樓道裏安全,有人上來的話馬上就能看見。”天巳護邊說邊把襯衣的袖子攬了起來。


    “你一直認為未音早晚會醒過來的吧?”深騎問道。


    “這個嘛,也許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就算能醒過來,他也不知道我陪了她這麽多年,因為這些在她的記憶裏一點都沒有。”


    “明明知道會是這個結果,還這樣無私的奉獻,真是了不起。”


    “這有什麽了不起。同樣,世界就要走向末日了,但很多人並不悲觀。”


    “鍾聲響的時候,你在哪兒?”


    “你指的是那次?是八點那次,還是出毛病那次?沒有必要問你這個,反正兩次我都在自己的房間裏,我父親告訴我出事了以後,我放心不下未音,就到未音這邊來了。”


    “於是你看見了那兩個人頭。”


    “啊。”天巳護厭惡地砸了砸舌頭。


    “問題在於。”菜美插話說道,“為什麽要把砍下來的兩個人頭放在未音的房間裏?”


    “問題還不止一個。”天巳護搖搖頭,“例如,兇手為什麽沒傷害未音?”


    兩個人頭放在了未音的房間裏,兇手肯定進過未音的房間,但是,未音並沒有受到傷害。這是為什麽呢?未音不是兇手的目標?


    “作為一種參考,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館與館之間有沒有秘密通道?”深騎問道。


    “沒有,我住進‘鍾城’以後,出於好奇,也找過秘密通道。到處敲打牆壁,結果一無所獲。但是我並沒有灰心,還使用過別的方法找秘密通道。”


    “別的方法?”


    “我認為。如果有秘密通道的話,作為‘鍾城’的主人的黑鴣博士肯定知道,於是我就跟蹤了博士很長一個時期,認為他總會有那麽一兩次使用秘密通道往來於各個館之間的,但是我失敗了,無論什麽時候,博士都是通過樓梯來往於各個館之間。”


    “原來如此。”深騎很佩服天巳護的細心,“看來,秘密通道說很難成立。”


    這樣的話,殺人的不可能性又增加了不少。


    在天巳護這裏也是什麽都沒問出來,天巳護說他要給未音換床單,轉身迴未音的房間裏去了。深騎他們被晾在樓道裏,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


    如何是好。死一般的寂靜突然降臨“鍾城”,籠罩著深騎等人。


    “南先生!”三人走到二樓的時候,瑠華叫了深騎一聲。


    “什麽事?”


    “算了吧。”


    “什麽算了吧?”


    “‘跳跳人’也好,‘鍾城’也好,別在調查了,”瑠華低下了頭,瑠華好像有個習慣,一有什麽難以說出口的事情就低頭,垂在前麵的頭發掩蓋了她的表情。


    “帶我離開這裏吧!這是我的新請求,我不想在這裏呆下去了。”


    “瑠華!”菜美看著瑠華的臉說道。“你這話當真?”


    “當真!反正這座‘鍾城’,從一開始就不需要我!去哪兒都可以,你們帶我走吧!”瑠華說著抓住了深騎的胳膊。


    “開什麽玩笑!”深騎冷酷地把瑠華的手扒拉開。


    瑠華吃驚地後退一步:“南先生!”


    “這根本算不上什麽請求,任性而已!”


    “深騎!太過分了!”菜美說道。


    “用不著你多嘴!”深騎用一隻手製止住菜美,看著瑠華的眼睛說道:“你聽我跟你說,外麵的世界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甜蜜,那是一個正在走向末日的世界,像你這樣的小女孩隨時都有被人殺死的危險。你不要指望我能為你做什麽。我不是你的保鏢!”


    “南先生……”瑠華的眼睛裏噙滿了淚水。


    “不要指望會有誰來救你!”


    “南先生,”瑠華抬起頭來,“我明白了。”數秒的寂靜之後,她又說道,“我自己離開‘鍾城’,請南先生幫我一下,我沒有錢,但是我願意用我的生命抵償。”


    “用你的生命抵償?我的車,我的辦公室呢?”


    “我除了生命什麽都沒有,不過,如果有可能的話,車和辦公室,我都會賠償您的。”瑠華聲淚俱下。


    深騎誇張地聳了聳肩:“知道了。”


    “這麽說,您答應我的請求了?”瑠華露出天真的笑臉,向深騎鞠躬致謝。


    約好在門口集合以後,瑠華迴自己的房間去拿行李。目送瑠華走進她的房間裏,深騎和菜美先下到一樓,再穿過空無一人的大客廳,迴“未來館”三層的房間。


    進屋以後,菜美慪氣地躺在床上,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要引起大人注意似的,用雙腳敲打著床,深騎沒理她,拿起了放在床上的手提箱。


    菜美急了:“真的要離開著了嗎?”


    深騎點點頭。


    的確還有好幾個沒有解開的謎,事已至此,就管不了那麽多了,到底是誰把那兩個人殺了,“跳跳人”到底是怎麽迴事,都跟我深騎沒關係。


    菜美仰麵朝天躺在床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喂,如果我說要留下,深騎怎麽辦?”


    “不怎麽辦!”


    “跟瑠華一起走?”


    “大概吧。”深騎說完走出房間。


    菜美沒有跟出來,深騎不知道她到底想幹什麽,在門口等了足有三分鍾,見菜美還沒出來,就下樓去了。


    瑠華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她兩手很珍惜地提著一個包,那個包很小,大概隻裝了非常需要的東西。要走很遠的路,帶的東西越少越好。


    “就這樣走了,大家一定會認為我們倆就是兇手把?”瑠華說道。


    “被認為是兇手也不壞嘛,”說著,深騎拿上了一把傘,將大門拉開。


    踏上黑乎乎的潮濕的地麵,一步以外的東西,除了雨和黑暗什麽都看不見,大雨好像是一重又一重的水簾。走過的地麵上,留下了深騎和硫化的腳印。


    兩人緊挨在一起往前走。


    “把菜美一個人留下,合適嗎?瑠華不安地問道。


    深騎沉默著,沒有迴答瑠華的問話。


    什麽叫合適,什麽叫不合適,誰都不知道。現在就像在玩一場無法返迴的遊戲,不管選擇了那條路,都不能重新再選擇一次。


    似乎永遠都不會停的大雨淋在山上,又從傘上流到地麵上。


    去什麽地方好呢?他們毫無目的地完全走著,誰也不知道應該去哪兒,隻知道往前邁了一步之後再往前邁下一步。


    迴想起來,深騎舉得自己的調查太深入了,不管是“鍾城”還是“跳跳人”和“深夜裏的鑰匙”。都應該跟它們拉開一定的距離,這是自己應該遵循的原則。


    還有,也許自己跟瑠華太接近了,這是為什麽呢?難道就因為她是一個小孩子嗎?深騎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


    黑暗的灌木叢中,好像有點點亮光。


    “我呀,”瑠華輕輕說道,“特別羨慕我姐姐。姐姐有天巳護那樣的男人守護著,我呢,孤獨的一個人。我常想:為什麽天巳護不來守護我呢?一定是因為姐姐是一個完美的人,就像是死了的人永遠年輕。可是我身上都是缺點和不足,我肯定得帶著這些缺點和不足長大成人,一直到老,到死……不過,南先生,我已經不覺得孤獨了,因為南先生跟我在一起。”


    說著說著,瑠華不覺站立,深深凝望著深騎。


    雨打在傘上,發出劈啪聲響。


    一陣冷風吹來,瑠華哪剪得不怎麽漂亮的頭發被吹得飄了起來。深騎看見的胸前,有一紅色的亮點在晃動。


    深騎猛然撲在瑠華身上保住她,兩人一起倒在了泥水裏,濺起一片水花。


    紅色的亮點就像一隻很有意誌的蟲子,執拗地追趕著瑠華。


    “瑠華!快點起來,往迴跑!”深騎拉著瑠華的一隻手,拚命朝“鍾城”大門跑去,瑠華滿臉困惑和驚愕的表情,跟著深騎往迴跑,她的衣服都被泥水弄髒了。


    踏著泥水飛跑,終於跑進了“鍾城”的大門,深騎轉身把門插好。


    “南先生!疼!”瑠華叫道。


    深騎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緊緊地抓著瑠華的手腕,趕緊把手鬆開,說了聲對不起。


    “怎麽突然又往迴跑啊?”


    “seem來了!”


    瑠華瞪大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巴。


    “他們的紅外線瞄準器瞄上了你。”深騎長出了一口氣。


    seem,終於找到“鍾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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