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長歎了一口氣,同時壓抑住越來越快的心跳。臉上絕對不能透露出任何端倪,因為這就是需要如此做才能獲勝的一種遊戲。


    「沒有人要棄權嗎?」


    擔任莊家的男子詢問。包括琦莉自己在內,所有圍坐在桌旁的人均默默點頭。


    「好,那麽開牌。」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從莊家的指示,各自攤開手中的牌。大家看似滿腹自信,卻心情浮躁的迅速環視其它對手的牌;牌型有「聯邦軍」的同花、三條「武器商人」、兩對「錫杖」與「流刑囚」、以及四枚「狙擊手」。現場頓時交錯著失望的歎息與勝利的口哨聲。


    「小姑娘,妳呢?」


    坐在琦莉右側、拿到四枚「狙擊手」的男子問她。如果自己的脾型比對方差,對方就是此局的贏家。


    琦莉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瞥了身旁的男子一眼後,再也克製不住笑了出來。開脾的對手們均露出狐疑的眼神,琦莉將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攤。


    「牧羊人」的牌一張、兩張、三張、四張……


    五張。


    對手們望著紙牌,每個人都驚訝得張大了雙眼。


    怎麽可能?不知是誰的低語。頭腦壞了嗎?又傳來另一人的嘟喃。


    「牧羊人」的張數越多,牌型就變得越差,是非常棘手且力量最弱的一種牌。然而,唯有同時拿到五張「牧羊人」的時刻,才擁有可完全逆轉此遊戲牌型強弱的革命意義。


    「那麽,我就收下了。」


    琦莉將置於桌子中央的賭金收了過來,即使如此,她也隻是在心中安心地籲了一口氣。


    琦莉離開賭場後,頭也不迴的快步穿過夜晚馬路上的人潮,就在轉入第一個轉角、走進靜謐的小巷時,她突然停下腳步。


    徐徐吸了一大口氣;


    「……唿……」


    接著發出滿足的聲音吐出氣,背倚在小巷內的冰冷水泥牆上。


    「我做到了……」


    該不會因為是小女生而不讓自己參與吧?如果贏了錢要離去時,會不會有一群麵露兇相的人擋住迴家的路途?琦莉忐忑不安想象了許多狀況。最後,她幸運的保住了性命,並帶著贏得的錢平安離開賭場。


    『哇,真令俺驚訝啊!沒想到妳竟然擁有玩牌的天分。』


    脖子下方傳來滿懷感佩的男聲。琦莉的目光往下望去,一如往常掛在脖子上的提帶前端,垂著一台老舊的小型收音機。


    「我還差得遠呢。」


    這不是謙虛,在紙牌方麵深深影響琦莉的那個人,有著一張更厲害、更徹底的撲克臉……雖然他也曾罕見的,在不該失誤的情況下犯了不該犯的錯誤。


    ……我做到了哦。


    琦莉在心中帶著些許自豪,重複了這句話。然而,卻也即刻湧上一股空虛感。


    「我們去和貝亞托莉克絲會合吧。」


    強迫自己轉換心情的琦莉,靠著些微的反作用力離開了牆壁。『那女人去哪裏了?』、「她說要去籌備一些事情。」當琦莉與收音機交談著朝原來的大馬路前進時——


    「啊,在這裏。」


    轉角處驟然露出一張探看的臉,那人影開口道。自己與收音機的對話該不會被聽見了吧?琦莉嚇得全身僵硬而停下腳步。「總算趕上,真是太好了。」男子踩著輕鬆的步伐走進小巷。琦莉依稀記得那張臉孔,對方是在賭場時同坐一桌、看似旅客的年輕男子。


    「原本想跟妳聊聊,沒想到妳馬上就離開了。」


    「有什麽事嗎……?」


    琦莉往後退了半步,拾眼迴視對方。男子雙手往上一舉,有如演戲般表現出投降的動作。


    「喂喂,沒有必要露出那麽可怕的表情吧?我隻不過是想邀請妳一起吃晚餐而已。」男子說到一半,忽然驚訝的睜大雙眼說:「咦,妳的年紀該不會還很小吧?幾歲?」


    「……十六歲。」真是沒禮貌的人啊!琦莉心裏如此想著,板著臉迴應。


    「十六!」


    男子以走調的聲音重複一次。「十六歲,真是看不出來啊……」對方用一隻手捂住嘴,露出複雜的表情喃念著:剛才看起來明明比實際年齡還要成熟啊,可能是太有魄力的關係吧?


    「對不起,如果沒事,我能不能離開了?」


    琦莉蹙緊眉頭、抬頭瞪著男子(「看不出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啊!)像是要逼對方離開巷子般,方才後退半步的琦莉再度往前跨出腳步。男子畏怯地後退了半步,琦莉當下鬆了一口氣。然而,這隻是短暫的安心罷了。對方迅速抓住她的肩,將她擋下。


    「喂,等一下啊!這麽難得的機會,一起去吃頓飯吧?」


    「請放手——」


    『你這家夥真煩!』


    驟然傳來一聲怒吼的同時,感受到收音機的周圍開始膨脹。「下士,不行!」琦莉瞬間大喊,及時阻止了即將釋放的強大衝擊波,收音機的喇叭隱約飄出微弱的空氣。


    (糟了……)


    緊緊抱住收音機的琦莉,連忙抬頭望著眼前的男子。「怎麽一迴事?是誰?」男子就這麽單手抓住琦莉的肩膀,環顧四周搜尋聲音的主人。


    下上這個笨蛋,真是沉不住氣!琦莉在內心抱怨著收音機。她準備趁此時往前衝好逃離現場,於是利用踏在柏油路上的腳為支點,用力一踩——


    喀啦喀啦。此時,男子身後傳來一個物體逐漸靠近的滾動聲響。


    「哇!」轉身迴望的男子突然大叫了一聲,想逃開什麽似的朝琦莉衝來。琦莉本能往牆邊一閃,緊接著,眼前出現一個龐大的四角形物體撞上男子背部。朝前方撲倒的男子,臉部直接貼向柏油路麵。


    滾過來的是一個綁在小型拖車上的大行李箱。行李箱將男子撞飛後立即變換路線,一陣搖晃傾斜後又補上一記,橫倒在男子背上。


    (啊……)


    琦莉背貼著牆,懷抱若幹同情的低頭俯視腳下男子的後腦杓。


    「好痛,搞什麽啊……」


    男子按著擦傷的臉頰從行李箱下踉艙爬出,一臉憤恨的轉過身大罵:「混帳,搞什……」但是才說到一半便驟然住嘴,他驚訝得睜大雙眼。


    琦莉追隨男子的目光拾起頭,同樣也是一臉訝然的她,身體不禁往後一縮。


    在左右都是水泥牆的小巷入口處,佇立著一位隻手插在腰際,擺出一副尊貴姿態的人影。從大馬路照過來的街燈形成了逆光,將人影的輪廓映成一個清晰的影子。在那漆黑人型的臉部中央,一副有如巨大昆蟲複眼般圓滾滾的螺旋眼鏡,正綻放出怪異的光芒。


    插圖011


    「你不知道『有如橡皮糖的男人惹人厭』這句母星哲學家的名言嗎?」


    戴著螺旋眼鏡的人影發出凜然的女聲。


    「你也知道人家不想理你吧?那就趕快滾!」


    「什麽,這與妳無關吧?一身怪異打扮——」


    「什麽?你聽不懂我的話嗎?」


    喀!靴子的後跟往地上一叩,螺旋眼鏡向前踏出一步。男子被那股氣勢震懾,於是將抗議之聲吞下。


    「共同語言聽得懂吧?你的耳朵與腦袋有好好銜接在一起嗎?如果沒有,讓我剖開那空空的腦袋幫你接上吧!我一直很想嚐試外科手術看看。」


    人影又踏出一步,跌坐在地的男子咽了一口口水往後退。「真拿你沒辦法,我再重複一次,如果還聽不懂,看來真的得剖開頭才行了……」昏暗小巷內迴蕩著令人騷然不安的低沉女聲,螺旋眼鏡瞬問射出強烈的光芒。


    「趕-快-滾!」


    「可惡!」


    男子尚未將女子的話語聽完便迅速


    跳起,半俯著身朝小巷反方向的出口奔去。


    「咦,這麽容易就放棄啦?想搭訕就得更有耐心啊——」


    對於男子逐漸消失在水泥牆之間的背影,女子感到無趣的抱怨。


    「真是軟弱,我隻不過是稍微恐嚇一下而已!」


    『俺也覺得是妳那一身打扮將對方嚇跑了……』


    收音機無力的吐槽那名將螺旋眼鏡後的目光投向小巷底,嘴裏邊發著牢騷的女子。琦莉也在心底大表讚同,身體離開牆壁後重新仰視眼前女子的裝扮。


    那頭注冊商標的金色長發被包住頭部的絲巾掩蓋;有如偵探穿著的係腰風衣衣領立起;最要命的是,臉上那副遮住了大半鼻子、宛如厚瓶底的圓形眼鏡——怎麽看都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怪人。若非彼此認識,連琦莉也會極力避免與對方扯上絲毫關係。


    「這身打扮是怎麽迴事?」


    「很完美吧?」女子流露出驕傲自滿的模樣,挺起胸脯迴應。


    「完美……」


    之前說要去籌備一些事情,恐怕就是指這一身變裝吧?琦莉知道,對方應該是為了怕在鎮上被人認出。若是基於這個理由,那的確是非常完美,然而,總覺得她另有目的。


    對於無法判斷該如何響應,僅是漠然迴視自己的琦莉,女子也不想繼續探究答案為何了,「算了。」於是主動中止話題。


    「對了,倒是妳,賺到錢了吧?」


    「賺到大致所需的金額了。」


    所需金額包括今晚的住宿費、前往目的地的車資還有些許生活費。賺到當下需要的最低花費時便收手,然後離開賭場;除此之外沒有贏太多錢的必要。這是琦莉的紙牌師父(雖然並未具體傳授她什麽)所抱持的態度。然而,戴螺旋眼鏡的女於似乎毫不認同這種態度,她不滿的噘著嘴抱怨說:


    「為什麽這麽快就收手啊?應該趁贏的時候好好大撈一筆啊!真是靠不住的孩子。」


    嘴上無理的發著豐騷,將倒在地上的行李箱拉起。琦莉以為女子要自己拖拿行李,沒想到對方卻一副理所當然的將行李一把塞給她。琦莉不禁伸手握住拖車的拉杆,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琦莉的行李隻有一個順便綁在拖車上的運動袋而已,即使行李箱的容量頗大,但兩邊卻已呈現異樣的隆起,鎖扣幾乎快蹦開,裏麵全被貝亞托莉克絲的物品(主要為衣服)所占滿。


    如此淒慘的行李箱,正是貝亞托莉克絲順道繞去西貝裏購物街上衝動采購的成果,而代價就是,旅費在抵達目的地前就已經捉襟見肘。最後,由於搭霸王車的行徑敗露,因此在計劃外的中途車站被趕下車。為了早點擺脫連今晚的住宿費也毫無著落的窘況,琦莉隻好至賭場放手一搏。


    「走嘍!趕快去找間旅館、窩在房間裏,明天一大早盡速遠離這個城鎮。啊,這身打扮讓我心浮氣躁,所以我才說不要在這個城鎮下車嘛!為什麽非得選在這個城鎮將我們趕下車啊!」


    貝亞托莉克絲的字典裏,恐怕沒有「自作自受」這個詞吧?琦莉連忙拉著行李,追趕著邊嚷嚷邊迅速跨步前進的貝亞托莉克絲。


    『那女的到底是憑什麽,經常擺出一副了不起的姿態啊?』


    「我也不知道……」


    『真是的,不死人是怎麽搞的,難道每個人的性格都有無法修正的缺陷嗎?該不會是再生的技術存在著某種根本的問題吧?』


    「……」


    琦莉對於這個話題沒有任何響應,隻是拉著行李環顧夜晚的街道。


    雖然此處是離西貝裏教區中心相當遠的邊境城鎮,然而城鎮的氛圍卻深受西貝裏這個商業都市的影響,顯得極為開放,即使到了夜晚仍舊熱鬧非凡。此外,由於這個古老的城鎮采用近代的區域劃分方式,因此聳立的建築物相當新穎。隻有在眾家屋頂另一頭可以略微見到的中央廣場鍾樓,仍保持著老舊的建築模樣,宛如融入街燈隱約映照的藍灰色夜空般佇立著。


    琦莉的目光轉向走在斜前方的貝亞托莉克絲,大概是發泄之後內心終於感到舒坦吧?她緊閉著嘴默默步行,那隱藏在厚重眼鏡下、直盯著鍾樓頂端的藍色眼眸深處,籠罩著琦莉無法探知的凝重神情。


    這裏是離西貝裏教區有段距離的城鎮——土魯斯。


    曾發生在曆史上被稱為「狩獵魔女」或是「土魯斯大火」的小事件,因而家喻戶曉的這個城鎮,過去曾居住了一名女不死人。


    就在今天,那名女不死人於事件發生的數十年後,第一次,非自願的再次造訪這個城鎮。


    §


    在燈光閃爍的妝點下及人群的喧囂聲中,琦莉與貝亞托莉克絲並肩站在熱鬧的中央廣場入口,啞然佇立了數十秒。


    在斜下方的燈光投射下,夜空中映出聳立於正前方的青白色鍾樓。通往鍾樓的道路兩側,是一整排掛著模擬「狩獵魔女」某場景浮雕的土產店招牌。除了與浮雕相同設計的紡織品、酒壺或驅魔環之外,還有魔女派、魔女糖果等,甚至也有輔以誇張手勢朗誦著魔女傳說的人。


    一個小時前在車站附近找到了今晚投宿的旅店。由於時間尚早,旅館老板建議不妨參觀完鍾樓後再吃晚餐,於是琦莉便勸誘興趣缺缺的貝亞托莉克絲:「反正都來了。」因此兩人再度出門


    (不管怎麽說,琦莉知道貝亞托莉克絲相當在意那座鍾樓)——


    方才的景象正是她們在此處見到的光景。


    在「土魯斯大火」中完全燒毀的教會建築物,已經全都移往他處重新改建了,因此這裏並不屬於教會的管轄範圍。奇跡般未被燒毀的鍾樓則因為盛傳有魔女的怨靈出沒,因而吸引了許多利用這個傳說的生意人前來。於是現今便發展成,鎖定來往西貝裏與北海洛的旅客為目標的知名觀光勝地。


    盡管這裏不是教區,但也勉強算是西貝裏的鄉下,或許商人的精神也延伸至此生根了吧?


    「真不敢相信,如此充滿朝氣的城鎮曾發生過『狩獵魔女』的事件。」


    啊……


    由於步行在招攬顧客的聲音、宏亮的朗誦與吵雜的觀光客交織而成的喧囂中,可能是逐漸感染了歡樂的氣氛吧?不禁脫口感歎的琦莉隨即感到後悔,她窺視著走在身旁的貝亞托莉克絲。螺旋眼鏡下不帶一絲感情的目光正張望著四周,至少表麵上並未露出不悅的神情。她輕鬆地點頭迴答:「就是啊——」


    「恐懼或是猜疑心這種負麵情感,往往在霎那間就會傳染開來。僅僅一個晚上,整個城鎮就彷佛被集體催眠般完全走樣。」


    貝亞托莉克絲的視線隨意望著某處,以平淡的語氣補充了這句話。「貝亞托莉克絲……」琦莉想說點什麽,卻始終想不出適當的一言詞而陷入尷尬的沉默。


    為什麽都沒有聯想到呢?琦莉想起自己在東貝裏的宿舍時,也曾被視為魔女之事。她並不清楚誰是始作俑者,隨著未顧及他人立場的惡意廣泛散開之際,流言莫名其妙的具體化,發展成宛如事實的狀態。最後,在新學期開始的前一個月,琦莉在宿舍中理所當然的被孤立了。


    這麽說來,她最近早已忘了這些事。這些就像是出生之前的事情般久遠,然而自己從寄宿學校被帶離至今也還不到兩年。不,應該已經兩年了……


    「喂,我想過了。」


    此時,身旁的貝亞托莉克絲開口。「嗯,什麽事?」琦莉將內心的思緒拉迴,客氣地詢問。貝亞托莉克絲的螺旋眼鏡仍仰望著沿路招牌上的浮雕。


    「妳不覺得,他們應該分一點紅利給我嗎?」


    「啊?」


    貝亞托莉克絲的語氣相當認真,沒想到說出口的竟是這種事。琦莉的聲音中流露出錯愕。


    「因為現在這些人能靠魔女的


    相關物品賺錢,全都是拜我所賜啊!而我卻過著得為一個晚上的住宿傷透腦筋的超貧困生活,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差別啊?我絕對有權利要求他們分紅。」


    會變成超貧困生活,全都肇因於貝亞托莉克絲的浪費習性,況且為住宿費傷腦筋的也不是貝亞托莉克絲,而是我啊……斜瞪著正握緊拳頭發表聲明的貝亞托莉克絲側臉,琦莉完全失去了迴應的力氣。她歎了一口氣挪開眼神,或許時時刻刻為對方設想的自己就像個傻瓜吧?


    琦莉漫不經心地眺望聳立前方的鍾樓。


    三束燈光從斜下方交錯投射,映照在夜空的景象賦予人們無限的幻想空間。但眼前所見的影像,似乎也存在著某種恐怖的氛圍。


    「——?」


    琦莉感覺鍾樓頂端似乎有個人影,頓時嚇了一跳。


    她仔細端詳,砌成拱形的鍾樓窗戶內,僅吊著一個不再發出響聲的古老大鍾,除此之外並未見到其它的可疑物品。大概是梁柱或什麽東西的影子被燈光映照,投射至大鍾上了吧?


    「貝亞托莉克絲,我肚子餓了,我去買點東西哦。」


    琦莉並沒有將影子的事放在心上,情緒一轉就對著理所當然計劃著該如何分紅,仍繼續自言自語的貝亞托莉克絲交代。此時——


    「魔女!」


    聽見突如其來的一聲喊叫同時,琦莉感覺背後被拉了一下。毫無防備繼續喋喋不休的貝亞托莉克絲在瞬間靜靜地擺好架式,琦莉也迅速轉過身。然而,身後隻見熙熙壞壤的觀光人潮——


    「是魔女!」


    聲音再度從下方傳來。琦莉低頭一看,一名小男孩正緊緊抓住琦莉連帽大衣的衣角。


    「……這……」


    琦莉不知該如何反應而僵住。男孩仰望琦莉的臉,眼神中閃爍著光芒。


    「大姊姊就是魔女吧!太棒了,莫妮卡,我抓到魔女嘍!」


    「住手,伊魯!」


    另一個嚴厲的聲音與男孩的興奮聲音重疊。一名稍微年長的少女從人潮的那一頭跑了過來,她拉開男孩那緊抓住大衣衣角的手,並按住男孩的頭,自己也低頭向滿臉錯愕的琦莉致歉:


    「對、對不起!我弟弟竟然做出如此失禮的事情。」


    「妳不覺她和魔女很像嗎?因為我曾經在圖畫上見過啊!」


    「笨蛋,我不是說過不能隨便說這種不祥之事嗎……」


    被斥責的男孩泄氣地閉嘴。「不……」琦莉不覺得對方說了失禮的話,因而不知如何是好的轉頭向貝亞托莉克絲求援。貝亞托莉克絲將下滑的圓眼鏡重新戴好之後,竟然不滿的撇嘴說:


    「我無法認同,為什麽說妳是魔女啊!傳說中的『土魯斯魔女』不是位絕世美女嗎?而且胸前應該更為雄偉才對。」


    「……人家就是這麽說。」


    覺得更不能認同這番話的琦莉,瞪著戴螺旋眼鏡的怪異旅伴,對方卻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還誇張地打著哈欠繼續說:「啊——真是沮喪。」


    「做出這種有如觀光客行徑的自己也是蠢到不行。我要迴去了,妳就隨便吃吃再迴去吧。」


    「貝亞托莉克絲……真是的。」


    琦莉目送著說完後便獨自走入人群的貝亞托莉克絲背影,那超級自我中心的個性和包裹頭部絲巾中隱約露出的金發,讓琦莉不禁想起往昔室友的身影。真拿她沒辦法!琦莉半死心地歎了一口氣。


    她再度轉向仍懷抱歉意而怯怯不安的少女和其弟弟,微微彎下腰對著他們的視線。


    「你們這樣讓我很為難……沒關係,抬起頭來吧。」


    「嗯!」


    「你這小子!」


    男孩率先露出開朗的神情,仍小聲責備弟弟的少女終於也抬起頭。盡管如此,她還是不斷低著頭致歉:「真是非常抱歉!」然後微微斜眼瞪著弟弟說:


    「這孩子一見到妳的打扮,就……」


    「啊……」


    琦莉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低頭望著自己身上的裝束。


    已經留長的黑發加上黑色的連帽大衣,腦中的一角想起出門時,旅館老板提及有關魔女怨靈的傳說。


    根據傳聞,似乎有不少目擊魔女怨靈的情報。臉上有著醜陋且淒慘的燒傷、留著一頭烏黑長發,身著黑服的女子站在鍾樓上憤恨地敞開雙手,用恐怖的聲音控訴著:好熱……好痛苦……好怨恨……永遠忘不了要報複……還有過去的愚蠢行為……由於實在太過具體,台詞也充滿了戲劇性,因而更像是捏造的謊言。即使懷疑這是為了招攬顧客而表演的戲碼,但是當那些不相信的人們調查了整座鍾樓後,也沒有發現任何機關,因此怨靈之說似乎相當真實可靠。


    知道「土魯斯魔女」的真麵目——並非知悉而是與魔女一同旅行的琦莉認為,貝亞托莉克絲根本不可能是怨靈。況且,一身黑的形象也與她相去甚遠。究竟傳說中的魔女怨靈是……?


    「伊魯,我不是告訴過你好多次,魔女已經不存在於世界上了。因為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經被火燒死了。」


    「可是還存在著她的鬼魂啊!因為大家都說曾經看過嘛。」


    「那是這裏的人為了招攬顧客而故意誇大其詞。縱使存在邪惡的魔女,神也會宅心仁厚地赦免她的罪,將她召喚至身邊。之前我們在做禮拜時,不是曾聽過連惡魔的使者都能改邪歸正,並因此獲得赦免的故事嗎?」


    「……」


    或許是發現琦莉聽了自己對弟弟說教的言詞後,下意識緊蹙眉頭的模樣,少女詫異地抬起頭。琦莉趕緊掩飾神情地說道:


    「那麽我先走了。」


    隨即離開那對年幼的姊弟。她自然而然的加快腳步,不想被察覺似的不再迴首。


    琦莉買了一片所謂的魔女派,朝著遠離喧鬧觀光人群的廣場一角走去。她在路肩坐下後,將收音機置於一旁並打開電源。短促的雜音之後,播放出音質不佳的快板音樂。雖然是不能光明正大收聽的禁樂,不過在這裏以些微的音量收聽,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礙吧?


    「下士?」


    『……嗯。』


    琦莉開口唿喚。過了片晌,高亢弦樂的那一頭傳來男子響應的聲音。


    由於下上受不了廣場的喧鬧,於是琦莉在入口時便將電源關掉了。喧鬧聲和人們興奮情緒交織而成的熱鬧氛圍,像極了之前在東貝裏遇上的殖民祭嘉年華。


    也差不多快接近今年的殖民祭季節了。大口咬著派(不知為何稱為魔女派,這隻是包著洋蔥與肉,毫無特色的鹹派)的琦莉,眺望著一盞盞浮現於視野前端的廣場燈火,心底如此想著。


    驟冷的秋季夜風讓琦莉在大衣下的身體微微瑟縮著,她伸手撥去臉上的發絲。


    「下士好像變得有點沉默寡言。」


    『……啊?是嗎?』


    「嗯,也變得不愛抱怨。」


    『也不是刻意變成這樣……應該是抱怨對象不在的關係吧?』


    「啊,說的也是。」


    微妙不真切的一問一答。


    接著兩人同時默不作聲,沉默讓氣氛陷入尷尬。琦莉在腦海中搜尋著其它話題,收音機似乎也思考著相同的事,感覺像是勉強開口般說著:『倒是……』


    『有關妳母親的事,如果能夠知道一點消息就好了。』


    「啊,嗯,是啊。」


    正巧琦莉也想起相同的話題,沒想到對方卻早一步開口,因此略微慌亂地頷首響應。


    「我不認為貝亞托莉克絲會瞞著我,私下去調查。」


    『……唔。』過了一會兒,收音機又接續說:『那個女的也是相當不率直的人。』


    和貝亞托莉克絲初次相遇


    的那個城鎮——那個可以遠眺宇宙飛船遺跡的南海洛西部礦山城鎮,居住在那兒也是一年半以前的事了。由於發生事件而離開後,與貝亞托莉克絲在南海洛東部的城鎮間四處流轉,然後定居下來。盡管有警衛隊這個令人不安的組織,但幅員廣大而教會兵顯得相對稀少的南海洛大陸,是繼龍蛇雜處的西貝裏這個大都市之後,同樣適合不死人藏身的好地方。


    也可能是貝亞托莉克絲為了不讓琦莉覺得無趣,才故意帶著她到處東奔西跑。不過,主要應該隻是她單純對一處地方感到厭倦罷了吧?


    突然結束南海洛東部的生活,是在南海洛大陸度過第二年的春天,和寒冷的本上大陸相比,這裏才剛進入漫長的夏季。琦莉被從未表現出在調查母親之事的貝亞托莉克絲告知:根據她情報來源提供的消息,已得知琦莉母親的相關線索。


    地點是北海洛與西貝裏教區邊境的城鎮。從南海洛東部前往位在本土大陸北部的北海洛教區,得搭乘砂船迴到本土大陸,再轉乘火車經由西貝裏往北走——整個路程即使以最短的路線與時間強行趕路,也得耗費近一個月;若是加上休息的普通旅程,則必須花上兩三個月。


    要不要去看看?如果妳沒有那個意願,不去也無所謂,北海洛可是非常遠呢!


    當貝亞托莉克絲(不知何故似乎心情不佳)將決定權交給琦莉時,琦莉經過些許猶豫之後,還是選擇了前者。老實說,到了現在並不會很想去采究有關母親或自己的身世。但是,平淡度日的生活總是有種異樣感;更重要的是目的地,那是被稱為首都的北海洛教區,這一點或許才是最主要的理由。


    一年半前的春天,琦莉的紙牌師父離開南海洛大陸前往首都。應該是去了首都,因為琦莉是如此聽說的。


    之後便完全失去音訊。


    已經一年半了,曆經夏天、秋天、冬天、春天,現在夏天已結束,秋天也過了一半。


    不知不覺中又度過了一年的生日,琦莉滿十六歲了,頭發也已經長及背部左右。從十四歲離開東貝裏宿舍的那年冬天至今,她增長了兩歲,身高也略微拉長,但總覺得好像又迴到了當時。


    而且身上也穿著與當時相同的黑色連帽大衣(琦莉一點都不想穿裙子,因此下半身穿著短褲搭配靴子)。


    也不知為何,等琦莉自己察覺到時,已是這一身打扮了。


    或許琦莉的內心裏也懷抱著某種期待,期待著或許會像十四歲那年的秋天結束時,在東貝裏車站偶然相逢一樣。


    ……真像個傻瓜。


    琦莉停止繼續思考,將剩餘的派塞進嘴裏後莫名亂了方寸,她掩飾般地說著「走嘍!」卻發出「走後」的音,一把拿起收音機站起身。


    她拍拂大衣的衣襬,順勢低頭凝視著自己一身融入黑夜的黑色打扮,不禁想起了方才那對姊弟。像是逃離現場的行徑,讓琦莉的內心感到相當愧疚,訝異自己竟然如此不成熟。


    神一定無意那麽輕易就將不死人的靈魂召喚至天國吧?如果神真的將所有信仰牠的人們靈魂召喚至天國,那怎麽還會有被束縛於這片土地上的痛苦亡靈呢……


    好熱——


    「唿……」琦莉趕緊將嘴裏的東西吞下,然後問道:「怎麽了,下士?」


    『什麽事?』


    「剛剛……」


    琦莉一開口又旋即閉嘴,張望四周。


    路上的人群似乎陷入騷動。原本便充斥著的喧鬧聲,現在卻變成人心浮動的興奮狀態。


    琦莉小跑步過去,從賣土產的攤販間往人行道探出頭。人行道的角落聚集了一群人,似乎正爭論著什麽。


    「剛剛鍾樓上有一名黑發女子……瞪著我!」


    如此主張的聲音與「什麽都沒有啊!」的嗤之以鼻交錯著。


    琦莉在那些遠眺騷動看熱鬧的人牆後停下腳步。有許多人盯著鍾樓上的吊鍾處想找出什麽,琦莉也越過人群的頭頂仰視鍾樓,想當然爾,不見任何人影。


    看不見半個人影,但是——


    「……下士,那座鍾樓上有人吧?」


    『琦莉。』


    當琦莉望著鍾樓如此低喃時,收音機隻是叮嚀般,小聲應了一句。


    「我知道,我不會去管閑事啦。」琦莉微微蹙著眉頭,略微賭氣地響應後,將視線從鍾樓離開。會感到不滿並不是因為下士的嚴厲語氣,而是自己已經不是小孩了,不會因為好奇就涉入可能隱藏著危險的事情。


    琦莉轉身背對遠方的鍾樓和人群,要離開現場時又再度微微轉過頭。


    鍾樓的吊鍾處雖然不見任何人的身影,但是可以感受到似乎像在控訴什麽般,投射而來的視線。或許對方也知道琦莉可以看得見她吧?


    盡管琦莉已經轉身邁步離去,卻仍舊可以感受到身後的目光。不過對方隻是看著她,並未說什麽。


    ……我才不會插手管閑事。


    琦莉在心中如此低語。與其說是故意視而不見,倒不如說是對自己賭氣。


    不過,如果妳有事相求,那就主動來找我吧。


    §


    完全沒有灼熱與疼痛感,隻不過被推擠的感覺非常不舒服。伸手擦拭臉頰,燒爛的皮膚便剝落黏在手掌上。


    火焰、煙霧和黑夜包圍著四周,被強風卷起的火舌襲擊、發出轟然聲響的那一頭,傳來人們的悲鳴與喊叫聲。煙霧竄進她的喉嚨導致無法唿吸,想唿救也發不出聲音。


    痛苦或恐懼的感覺早已遠離。


    事情究竟為何會演變成這樣呢?意識逐漸陷入恍惚的少女有如事不關己般,低頭看著火舌逐漸延燒至黑色女仆服的衣角,自嘲地思考著。


    居住在哈拉先生宅邸中的那名女子,似乎是不死人——散布傳言的人並不是想要陷害對方,相反的,她隻是想炫耀一番,才會忍不住對鎮上的友人坦言說:絕對得保密哦!我服侍的那位小姐,其實是位魔女呢!正因為如此才會永遠不老,一直維持年輕貌美的模樣吧?


    之後,事態的演變快得令人驚訝。流言在瞬間廣泛的流傳開來,全鎮宛如集體感染某種病菌般,將住在哈拉先生家中的魔女抓起來,關進鍾樓的地牢並處以火刑。然而,焚燒魔女的烈焰不僅燒毀了魔女那頭漂亮的金發,同時也如流言散播的速度,迅速猛烈延燒了整個城鎮。


    我還不想死……


    想起身,卻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方才仍可勉強活動的手也已經無法動彈。


    還有一件事非做不可,但似乎已經沒辦法了。


    望著裙子上蔓延的火焰,視野逐漸陷入一片漆黑。


    「……嗚……」


    好不容易擠出殘存的力氣發出聲音,但不知道自己最終是否有將想說的話完整表達。


    琦莉的臉頰貼在枕頭上,僅張開雙眼、盯著被青灰色昏暗包圍的房間一角。


    這裏是旅館的房間。緊閉的窗簾那頭,是比昏暗室內更為漆黑的夜色,強烈的風正拍打著玻璃窗。


    窗前佇立著一個人影。人影身上所穿的黑色女仆裝並未隱沒於黑夜中,而是滲出不可思議的黯淡光芒。雖然頸部以上沒入黑暗無法看清臉孔,但琦莉知道對方也直盯著自己。


    (……什麽嘛,妳還不是主動來了……)


    琦莉在內心對著對方說。


    人影走了過來。明明沒有腳步聲,但不知為何感覺就像在地上拖拉移動的樣子。


    『喂,琦莉——』


    收音機的聲音從視線外疾射過來。


    『琦莉,快逃!』


    琦莉就這麽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直接承受著人影那沒入漆黑而無法看清的目光。或許是真的無法動彈吧?不過,由於她沒有


    試著活動,所以也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


    『琦莉,趕快過來啊!妳在做什麽!』


    琦莉聽見收音機往不同方向釋出衝擊波、撞擊牆壁的聲音。記得自己是將收音機置於床頭櫃上,但究竟是對著哪個方向呢?或許是對著一個莫名的方向吧?


    穿著女仆服的人影迅速來到眼前,對方並未停下腳步也沒有衝撞上來,而是迅速巧妙與琦莉的身體重疊,就此消失——


    琦莉瞬間感到視野扭曲。


    數秒後——


    琦莉從床上緩緩起身。


    「不行!喂,停下來!趕快迴過神啊!」收音機仍不斷叫嚷,琦莉卻毫無反應的一把抓起大衣,走出房間。


    §


    「記得是在這附近……有了。」


    低語聲在迴旋階梯的牆壁間不規則反射,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自己的聲音。心中不禁感佩著:真的還在啊!在牆上摸索的指尖點燃了觸及的油燈,黃色的光線緩緩亮起,映照出古老的石壁及周邊狹窄範圍內的景象。


    撫過冰冷石壁的手,確認了牆壁到處都是被焚燒過的觸感。


    由於一般遊客隻能在外麵觀看整座鍾樓、無法進入內部,於是她等到無人的深夜來臨後,才偷偷潛入鍾樓內。鍾樓奇跡似的未被燒毀,但也因而顯得相當脆弱,加上建築物本身十分老舊,內部處於相當危險的狀態。小心翼翼扶著牆壁環視周圍,視野中的景象莫名嚴重扭曲。在這裏根本無需擔心會被人瞧見,但自己竟然還戴著這副厚重的眼鏡。


    「……真不好意思,我不是因為喜歡才打扮成這副模樣的哦。」


    自言自語的小聲說著,同時摘下眼鏡、塞進係腰風衣的胸前口袋,由於絲巾可以禦寒,因此並未從頭上取下。她再度環視四周。


    這是一個充滿閉塞感的狹窄空間。眼前隻有石壁、低矮的天花板、鑲著鐵格子窗的小門、牆上鑰匙架的痕跡,還有逐漸隱沒在上方漆黑空間的窄迴旋階梯。


    教會鍾樓的地下有牢房是相當突兀的一件事。不過,這裏原本似乎並不是牢房,而是教徒獨自閉關、進行禱告之處。


    (意外的竟然沒有任何感覺……)


    會感到懷念還是憎恨呢——曾經試著想過自己迴到此處時,究竟會有什麽樣的心情,結論是:內心平靜,沒有絲毫情緒。


    取下牆上的油燈,透過小窗的鐵格子往牢房內探照。除了位在漆黑小房間一角的簡易洗臉台殘骸外,沒有其它物品,地上還堆積著厚厚的塵埃與灰燼。印象中,當時還有個小臥鋪。


    宛如在黑暗之中朦朧亮起的油燈火光,眼前模糊浮現當時自己鬧著別扭,躺在睡起來堅硬狹窄、極不舒服的簡易臥鋪上的身影。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不需要工作,還可以身穿漂亮服飾的棲身之所。啊——可惡,好想泡澡,好想抽根煙啊!那個身影對著牆壁咒罵,感覺這樣的行為無濟於事後,自己歎了口氣翻過身。此時,她發現似乎有人到來而拾起頭,門上的鐵窗處有個人影正悄悄的往內張望。


    那是一名穿著黑色女仆服的黑發少女。雖然感覺似曾相識,但對方隻是個不起眼的少女,再加上哈拉先生家中有許多傭人,老實說,自己未曾留心過。


    「有什麽事嗎?」


    毫不客氣地詢問對方。少女頓時嚇了一跳、縮著脖子迴答:「嗯,送餐點……」一說完,身影便從鐵窗消失,接著從門下的縫隙推進一個放著麵包與一盤濃湯的托盤。


    「……是誰吩咐妳這麽做的?」應該不會送食物或什麽的給一個即將處刑的人吧?


    「不,沒有人吩咐我。」


    「沒有人?」


    自己聽見少女的迴答後不禁蹙緊眉頭。「是的,是這樣的……」再度出現於鐵窗前的少女,流露出不自然的恐懼而畏縮。「我……我……」她似乎想說什麽,但一開口卻又說不出話。自己立即變得不耐煩,反正對這個鎮已經喪失成熟應對的態度及理由了。


    「不需要,況且我也怕被下毒,所以拿迴去吧!」


    「下毒……」


    「告訴妳,我現在覺得煩死了!所以妳能不能離我遠一點?」


    當然應該不會因為中毒而死(實際上自己並沒有中毒的經驗,也不知道是否果真如此,不過應該會像死亡般痛苦吧?)這隻是故意趕走對方的借口。在狹窄的臥鋪上背過身,不一會兒就感覺置於地上的托盤被取走,細微的腳步聲在牆壁間緩緩迴蕩,朝樓梯上方消失。


    之後,除了那一群被召集來將自己架往廣場火刑台,看起來蠢斃了的鎮上男子下來外,不曾出現任何來訪者。


    自己那麵對牆壁賭氣的躺臥身影緩緩沒入黑暗之中,眼前又迴到隻有覆著灰燼與塵埃的破碎洗險台的無人地牢光景。


    這並不是印象最深的記憶,隻不過忽然想起,在這個牢房中也曾有過這段對談罷了。仔細想想,知道自己身為不死人後態度驟變,開始將自己視為妖怪對待的鎮上居民當中,最後仍把自己視為普通人對待(一般人不會拿食物給不死人吃吧?對方是傻瓜嗎?)前來交談的,也隻有那名傭人少女了。連藏匿自己的哈拉主人,一被集體歇斯底裏的居民們團團包圍後,都旋即放棄說服而將自己交了出去。


    聽說那位哈拉主人好像染上了「土魯斯大火」後流行的瘟疫,現在鎮上已經不存在哈拉的家了。自己對此半感到罪有應得,另一半則是同情對方,還真是一位倒黴的男人。至於那些傭人的下落如何?此外,應該還有經曆過那場大火的幸存者住在鎮上吧?管他是傭人還是幸存的居民,反正都不存在於自己的記憶之中。


    擔心若迴到此處,應該會想起許多痛苦的迴憶,自己害怕這一點更甚於別人記得她的長相,因此至今一直避免重返此處。不過事實上對這個鎮而言,那個事件隻是一件成為賺錢題材的往事罷了。對自己來說也是微不足道的往事,沒想到原以為痛楚的傷痕早已完全撫平了。


    (真沒意思,自己的個性還真是不拖泥帶水啊……)


    腦海中直接浮現一位希望對方也能像自己一樣的人。都是因為那個人給人添麻煩的個性,才會將琦莉那個包袱丟給自己。不過現在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壞。


    身邊有個肯定自己存在的人,或許也是不錯的一件事。


    (這種事情我才不會說出口。)


    在心底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中止思緒,並且將隱約飄散的焦臭氣味和微微滲入記憶之中的地牢拋諸腦後。


    迴蕩著平穩的足音,登上被石壁環繞的迴旋梯。以油燈照亮階梯上方,可以看見弧度平緩的兩麵牆壁之間,有一扇通往地麵的鐵門。沒有完全緊閉的鐵門那頭,強烈的風勢狂亂拍打著,沉重的鐵門發出了些微震動。


    「哇……」


    頂著門探出頭之際,強風將絲巾吹得啪啪作響。


    土魯斯夜晚的風勢相當強勁。由於鎮的西側聳立著錯綜複雜的岩棚,因此從西側吹來的風穿過岩棚時,相互碰撞形成了強烈的旋風灌進鎮上。到了早上,則是從東側的平坦荒野吹來輕拂家家戶戶屋頂的微風。


    發生「大火」時,正巧也是如此的夜晚。


    在強風與黑暗之中,花了點功夫才將門閂放迴原位。結果來這裏並沒有做什麽,為了毫無意義的事而來,卻在浪費時間與體力的狀態下離開了鐵門。


    走了數步後突然停下,按住頭上的絲巾仰望佇立在夜空下的鍾樓。


    盡管是在勸誘之下才過來看看,不過心中也因此完全釋懷了。如果說這是托琦莉的福,似乎太褒獎她了。但若不是像現在這樣與那孩子旅行,恐怕也沒有機會再度造訪這個城鎮。


    「迴去吧。」


    自百自語踩


    著輕鬆的步伐轉過身之際——


    「……?」


    被漆黑包圍的中央廣場上,一個蹣跚走著的嬌小身影映入視野。


    本能的熄滅油燈、躲在牆邊,借著隱約映照的昏暗街燈盯著眼前的黑暗。人影在鍾樓的大門前彎下腰,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然後就這麽微彎著腰,拖著某物繞到後方。


    (那不是琦莉嗎?那孩子在做什麽啊……)


    融入夜色的黑發與黑色大衣使白皙的肌膚更加醒目,因此馬上就認出是她。與琦莉兩人迴到旅館後幾乎沒有什麽交談,很早便上床了。深夜偷偷離開房間時,那孩子還睡得很沉(由於收音機不斷追問去處,心中一煩便將他對著牆壁,結果收音機反而對著牆壁越說越激動)。


    「琦……」


    想開口叫喚時,少女恰巧抬頭張望四周——看見少女從態意垂散的黑發間露出的臉龐後,貝亞托莉克絲忍不住閉上嘴,身體緊貼牆壁、屏住唿吸。


    少女再度若無其事的低下頭,微彎著腰拖拉某物,往鍾樓的後方而去。


    (咦……這是怎麽一迴事……)


    貝亞托莉克絲仍緊貼著牆壁,僅以視線盯著少女消失的方向並皺緊眉頭。


    似乎遇上麻煩事了。少女白皙的臉龐重疊著另一張臉。


    那是一張皮膚有大半燒爛剝落,幾乎無法辨識的淒慘焦屍臉孔。


    §


    打開洞穴、用雙手拉出大馬口鐵罐,伴隨著罐子刮過地麵發出的刺耳聲響,從鍾樓的正麵沿著牆壁走去。從鐵罐流出黑色的液體,四周頓時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渾濁油臭味。


    繞了鍾樓半圈,抵達後方時罐內已經見底。隨手一放,罐子發出叩隆叩隆的低沉噪音滾向腳邊。殘存的些許焦油溢了出來,一點一點渲染了暗灰色的地麵。


    站在牆旁的她,從連帽大衣的口袋中拿出打火機,小小的火苗靠近用布卷成的火把前端。


    轟……!


    打火機的火焰在眼前瞬間往上卷起擴大,旋即延燒至浸了焦油的布上。黑暗中,火把前端開始燃燒成淡褐色,熱氣與細微的火花飄至默默凝視火把的少女臉頰上。


    燒死她!


    耳膜深處傳來某人的聲音。趕快燒死她!得燒成灰燼才行,否則還會複活哦!伴隨著當時瘋狂的鼓噪聲響起,火把的火焰中浮現當時的光景——仿佛被附身般揮動拳頭的鎮上居民們,圍繞著架起的火刑台叫囂。接下來出現在眼前的,並非圍著火刑台的人影,而是身旁傳來慘叫聲的鎮民。越燒越烈的火焰被強風煽起往廣場四散落下,一瞬間轉而襲擊人群,那些四散的人們全都成了火舌的誘餌。


    她在四處逃竄的人群中看見了慌亂的自己。冒著黑煙的牆壁在眼前崩塌,堵住逃生之路,火舌蔓延至女仆服上。驚慌的想將火撲滅,然而火勢並無法以手拍熄,雙手雙腳有如灼熱的鐵塊般火紅,皮膚開始剝落、骨頭也跟著溶化——


    「……!」


    突然迴過神的少女查看著自己的身軀。


    連帽大衣及大衣下的雙手雙腳並未著火,隻有仍拿在手上的火把前端進散著點點火星。


    (唿……)


    鬆了一口氣抬起頭,再度凝視著火把上的火焰。盡管目前隻有如此微小的火苗,但是落到地麵的瞬間,在強風的吹襲下應該會迅速延燒整個城鎮,漩渦般的火舌將會吞噬一切吧?


    就如同當時一樣。


    今晚,自己要以這雙手讓那場「大火」再度重現。那些不但忘了過去因為我們的愚蠢行為所造成的悲劇,反而還利用這個悲劇在鍾樓前狂歡的人們,隻靠恫嚇並無法達到多大的成效,因此有必要靠實際的惡夢來喚醒眾人的記憶。


    握著火把的手微微顫抖著,心跳逐漸加快。


    (沒關係,就這麽做……)


    自己擁有雙手和心髒是很久之前的事,因此顫抖與悸動都是來自身軀的主人而非自己。少女勉強說服自己,重新整理畏懼的心緒。


    將緊握的打火機放迴口袋中,雙手再度握好火把,緩緩垂向被焦油渲染的地麵。


    隻要放開手,所有的一切即將開始,同時,所有的一切也會旋即結束——


    「妳在做什麽?」


    「!」


    「聽見突如其來的女聲,少女僵硬地轉過身。鍾樓角落的牆壁旁出現一個人影。


    「妳是誰……」


    少女全身僵住,不僅是因為在黑暗中看見女子幾乎覆住眼睛般,以絲巾包裹頭部的怪異打扮,還有被那凜然的氣勢所震懾。雖然如此,她仍拚命將火把往前伸去恫嚇對方。


    「別、別過來。」


    「妳現在馬上離開那孩子的身體。」


    女子以威嚇的語氣命令,並往少女靠近一步。少女則舉起火把,往後退去。


    「如果妳再靠近,我真的會引燃火勢……這個女孩也會被火吞噬而喪命。別過來——」


    「琦莉。」


    女子不悅的緊蹙眉頭,口中唿喚的並非現在的少女,而是另一名少女的名字。


    「妳聽得見吧?」


    「妳、妳在說什麽……」


    「妳的意識還清醒對吧?琦莉。」


    「什麽?」


    聽見意外的言詞,少女失聲叫了出來。「不、不會吧!」她下意識的朝頭上揮舉火把,又像是要將什麽東西從體內趕出般朝地麵揮撢之際,另一個意念支使少女用力壓住手腕。「不要,為什麽……!」為什麽能夠幹涉我的行動啊?感到混亂的少女胡亂揮著火把,但動作卻受到另一個意識的阻撓,因此隻能呈現僵硬的直線移動。


    「不要,我不要離開!」


    少女竭盡所有的力氣抵抗,火星從揮舞的火把落至大衣袖口。「好燙——」早應喪失的感覺在手背上竄走。


    腦海中瞬間浮現皮膚有如溶化的糖果,接著整隻化為黏稠狀的手。


    「不要!」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撲滅火勢或是想揮去幻覺,總之,少女慌亂地揮著手。卻隻是使燒焦的臭味蔓延開來,根本無法將火熄滅。


    「妳在做什麽啊,笨蛋!」


    「別過來!」


    感覺自己似乎快被跑上前的女子抓住,少女感到更加惶恐,情急之下便將火把朝對方的臉部丟出。少女被自己的舉動嚇到,而包裹女子頭部的絲巾也在瞬間被火舌包圍……


    女子極為鎮定,隻是將絲巾取下、往沒有焦油的地麵丟去。接著抓住少女的大衣袖口,也不管自己的手心是否會被燒傷,直接徒手將火撲滅。


    「啊……」


    當女子以鞋底踏熄火把時,少女已無力地癱坐在地。


    一屁股坐下的少女,神情呆愣地抬頭望著站在眼前的女子。


    取下絲巾後露出的容貌,是即使受了些微燒傷,依然極為端莊美麗的白皙側臉。在腳邊殘火的映照下,及腰的金發散發出燃燒般的燦爛光輝,被土魯斯的夜風吹拂著。


    冒充魔女的自己簡直無法與之相比。那個容貌的確就是傳說中的「土魯斯魔女」——


    「啊……」


    為什麽至今才察覺到呢?少女藐視起自己的愚蠢。正因為自己心中如此崇拜,所以更不應該沒察覺到那個人迴來了啊!


    「琦莉。」


    熄滅火把後,「魔女」以嚴厲的目光斜眼凝視著少女。


    「將那家夥從體內趕出去。琦莉,妳辦得到的。」


    聽見這句話的少女嚇得肩膀不斷顫抖,但又不願離開而僵住身體。還不想交出這個身軀,再等一會兒,拜托——


    這表示願意傾聽我的請求嗎——身體的主人這次並沒有強行幹預。


    「妳這笨蛋


    在想什麽啊!?」


    「魔女」的表情更加兇狠,似乎承受著極大的壓力踏出步伐。


    「如果妳不動手,我也會強行將她趕出來哦。」


    「等、等一下,我……」


    少女出聲打斷女子,說到一半卻又猶豫地沉默了。好不容易才爭取到這段時間,因此現在非說不可,畢竟當時未能親自告訴對方。


    下定決心後,少女撲向「魔女」的靴子前。


    「全都是我害的,是我將妳的事情告訴鎮上的人!都是因為我的關係而演變成那樣……」


    「妳在說什麽?」


    頭上傳來「魔女」詫異的聲音。少女的額頭貼在堆著女子絲巾灰燼的地麵,跪著繼續說道:


    「我一直想向妳道歉,都是因為我的關係,才會害妳遭遇那麽悲慘的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心中充滿了歉意與終於道出真心話的安心感。少女的嗚咽在黑暗中迴蕩,臉頰上的淚水在地麵形成數灘比油漬更透明的小水窪。


    「魔女」靜靜佇立了一會兒,她的靴子前端朝著少女並蹲下身。


    「……我想起來了,當時到地牢來的就是妳吧?」


    少女抽噎著,默默點了點頭。


    「妳是在那場『大火』中被燒死的嗎?」


    少女頷首響應。


    隔了數秒才聽見「魔女」開口:


    「……妳是笨蛋嗎……就因為被這種事情牽絆而一直無法離開嗎?我早就知道是傭人之中的某人說溜了嘴,這種事情即使妳不說,總有一天也會有人泄漏出去。妳為什麽要自己一個人成為悲劇的主角呢!」


    聽見女子一口氣訓完後,少女略微畏縮地拾起臉,「魔女」像小孩子般環抱膝蓋、蹲著凝視自己——露出了略微促狹的微笑。初次來到宅邸的女子也帶著相同的笑容,少女首次見到對方時覺得,對方真是一位可愛的人啊!


    「就如妳眼前所見,即使經過那場大火,我還是好好的啊。倒是妳,承受了劇烈的疼痛吧?變成那副模樣,死得很痛苦吧?」


    「我……我沒關係,這都是報應……」


    少女低著頭搖了搖,此時頭上卻傳來不客氣的聲音:「所以我才說妳是笨蛋啊!」


    「我沒有擱在心上,所以別再這樣了,要是妳一直放在心上,我反而會更為難……真是的,為丌麽我身邊有那麽多個性讓人傷腦筋的人啊?」


    女子無力地歎了口氣,柔軟的手溫柔撫著少女的頭發。


    妳的心事已經了卻……


    心中迴響著一個聲音。


    相信長久以來妳一直都很痛苦,很累吧?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是的……」


    微弱的光芒環繞著少女,仿佛所有的罪與傷痛都消失了,她的意識也逐漸模糊。


    少女心裏對著另一個與自己交談的意念表達感謝後,理所當然的將身體歸還給原有的主人。


    §


    放眼望去,車窗外是一片無止盡的單調砂色早晨天空,以及將平靜東風送至土魯斯的緩斜荒野。噴出與天空相同顏色的長長煙霧,讓景致顯得更加乏味的火車正馳騁於荒野上的鐵道。


    穿越土魯斯市區後,軌道的路線轉往北北東,終於要朝西貝裏與北海洛教區的邊境前進了。


    『妳這家夥妳這家夥妳這家夥妳這家夥……』


    從今天早上起,已經聽了上千迴的台詞仍不斷重複著。琦莉坐在座位上縮著身體,認真思考著為何耳朵沒有蓋子這件事。置於窗戶旁的收音機完全不知道琦莉的心境,喇叭持續發出聒噪的訓話。收音機似乎因為發火而從床頭櫃上摔落,琦莉早上起床時,發現收音機正麵朝地,不斷傳出咒罵與雜音。


    還以為收音機最近變得比較沉默寡言了,原來全都是自己想太多。


    『為什麽做出那麽沒大腦的事啊!』


    「我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哈,覺得沒問題……哪裏沒問題了!』


    「聽見猛然蹦出的怒吼,琦莉慌張想調低音量,收音機似乎也警覺到一般,幹咳一聲後便不發一語。琦莉以為收音機的嘮叨就到此為止,但天真的期待卻完全粉碎殆盡。收音機略微壓抑語氣後又接續說教:


    『妳絕對不能再做出相同的事情,知道嗎?一定要答應俺。』


    「嗚——嗯……」


    『啊?難道妳有什麽異議嗎?』


    「……沒有。」


    『妳聽好,幸虧這次剛好遇上願意乖乖離去的亡靈。如果是一般的亡靈,不知道會變成什麽下場哦。所謂過往的人類,在本質上有找尋替死鬼的傾向。不管那個亡靈自身是否如此希望,但這是它們的本性……』從今天早上起,這些話也已經聽過好幾百遍了。


    關於讓對方擔心這一點,琦莉正深深的自我反省著。但是一想到搞不好直到下車為止,都得持續聽著那些說教,心中一煩便充耳不聞,並且瞥了包廂席斜前方的座位一眼。


    貝亞托莉克絲的手肘支在窗邊,心情不佳的瞪著窗外的景色。她臉上和手上的燒傷已經痊愈僅留下傷痕,但這並不是讓她從今天早上起,彷佛對整個世界充滿不滿似的臭著一張臉的主因。問題的症結在於,她那引以為傲的頭發被燒焦了一撮。而琦莉大衣的右袖也有著些許焦痕,輕微燒傷的手背上貼著大大ok繃。


    「妳為什麽知道呢?」


    琦莉開口詢問,貝亞托莉克絲仍支著臉頰,僅有目光飄了過來,迴問道:


    「什麽事?」


    「我仍有意識這件事。」


    不知道是否是少女靈體較弱的關係,琦莉被附身之際雖然像作夢般輕飄飄的,卻仍保有意識。當少女的魂魄離開時,琦莉也一同失去了意識,等到醒來時已經是在旅館的床上,正被處理著燒傷的傷口。


    「什麽為什麽,妳啊……」


    貝亞托莉克絲不悅地歎了一口氣說:


    「因為妳並沒有丟掉打火機,而是將它收進口袋中。」


    「啊……」


    聽了貝亞托莉克絲的迴答後,琦莉理解了,她伸手在大衣的表麵搜尋著打火機的觸感。由於是極為重要之物,因此點燃火把後,下意識便將打火機放迴口袋中。從這個動作也可以得知,自己能夠阻撓少女亡靈的理由。


    「真是的,每個人都一樣……」


    貝亞托莉克絲不耐煩的抱怨,目光又迴到窗外了。琦莉盯著對方那殘留著些微燒傷痕跡的側臉,突然想起自己從未讓對方看過打火機,而且也未曾提及過,對方究竟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呢?


    琦莉想起經由那名少女亡靈所感受到的,貝亞托莉克絲那隻手的觸感。妳是笨蛋嗎?不停發著牢騷粗魯撫摸自己頭發的那隻手,莫非不僅是針對亡靈少女,也可能是對著自己?不過,這也隻是猜想罷了。


    對話突然中止,琦莉也在窗戶旁托著臉頰,漫不經心地眺望窗外。


    無論火車以多麽快的速度飛馳,窗外的景色幾乎都一成不變。籠罩著濃霧的遠方,天空與大地交融成一條模糊的地平線。雖然看起來僅是低矮隱約的影子,但地平線的那一頭已經出現橫跨大陸北方盡頭,有如貫穿世界兩端的長城般岩脈。


    讓對方擔憂這一點,琦莉打從心底再度湧起歉意。雖然僅是些許的歉意。


    「對不起……」


    感覺似乎希望讓貝亞托莉克絲和收音機聽見,然而,琦莉喃念的聲音卻又聽不出來是對著他們兩人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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