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夢。


    孩提時的護獨自在崩塌的隧道前進,孤伶伶的他哭著往前走。沒有任何人伸出援手,置身於寂靜得可怕的黑暗中,不管再怎麽吶喊都得不到響應。我說不定得永遠孤單一個人——護幾乎陷入絕望。


    他常常夢到這一幕,夢到自己在九年前發生意外的瞬間徘徊。依照平常的發展,這時候護眼前將亮起光芒,聽見那個人的聲音,那個人會向穿越黑暗的護露出沉穩的笑容。但這一次在光芒出現後卻有些不同,護聽不見本該傳來的那句『引發奇跡的力量。我這麽說的話,你相信嗎?』,也找不到那個人照亮他未來的笑容。


    突然出現的比亞特利斯光芒令護很困惑,但隻能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黑暗僅僅是黑暗。「有人在嗎……?」他戰戰兢兢地發問,得到的響應卻唯有寂靜。


    附近什麽人也沒有。


    然而,護卻感到有人在場。


    雖然隻有一點點,他仿佛感受到人的意誌。


    ——這是什麽…………?


    雖然有點害怕,七歲的護仍轉向前方注視著比亞特利斯之光。夢中的護知道比亞特利斯的存在,卻一點也不了解比亞特利斯是什麽。他知道些什麽,卻不清楚自己知道什麽,抱著朦朧不清的感覺。


    好漂亮——不過,他確實這麽想著。


    盡管還有點怕,但比亞特利斯之光太過美麗溫暖,受到吸引的護自然地朝光伸出手。他以兩手包住光芒捧到胸前,那股溫暖衝淡了不安與恐懼。


    所以,夢中的護突然確定一件事。


    不要緊,不要緊,不要緊。


    這道光十分溫柔也很正確,一點也沒必要害怕。


    因為,它是如此漂亮又溫暖。護迴想起自己所知的東西。這道光令人憐愛,足以讓人懷抱希望投注信賴——護緊抱著光芒窺視四周,他還是覺得黑暗中有什麽生物,側耳聆聽——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響起。


    ——隻有你。


    沒有傳入鼓膜,仿佛直接在胸中深處響起的聲音說。


    咦——?護吃了一驚,但周遭依然全是黑暗一片。這時,他終於領悟氣息和聲音來自何處。他眺望在胸口閃耀的比亞特利斯之光。


    「你是誰……?」護再度呢喃。


    緩緩上升的美麗光芒。


    ——這世上隻有一個人,隻有你…………


    「——絢子學姐?」即使音質不相似,也沒有感應到類似的氣息,但聽到這句話使得護不經意地想到一個人,注視著光芒脫口而出。絢子學姐是誰……?唿喚之後,他一瞬間心想。比亞特利斯之光開始震動,黑暗開始搖晃,立足點也開始崩塌。咦?比亞特利斯之光的悲傷與動搖傳了過來,護正覺得困惑時,懷中的光芒進碎開來。


    他猛然睜開雙眼,漆黑的天花板映入視野。


    「阿——…………」


    也許純粹是天氣太熱,又或者是因為——那場夢的關係,汗水浸透護的t恤。「……夢。」護仰躺在床上輕聲呢喃,吹入室內的暖風讓他望向窗戶。隔著紗窗可以看見高掛夜空的月亮,護坐起身,任風吹幹汗水。


    這說不定是他第一次夢到九年前的意外時,夢境出現變化。


    沒想到出現的不是「那個人」,竟和比亞特利斯之光交談——


    「——好不可思議的夢。」


    徐緩的夜風吹散護的低語,月光仿佛正在哭泣。


    從東比大附屬高中二年級生的修學旅行迴來後過了一個月,時間來到悶熱的七月,真正的盛夏已近在眼前。東比大附屬高中進入期末考時期,學生們一邊叫苦連天,同時對就快來臨的暑假滿心雀躍。天氣熱得讓人輾轉反側,不開電風扇也不開冷氣的日子也撐到極限了……護露出苦笑,正要打開電風扇——


    撲通!


    世界彷佛正在搖晃的感覺於此時襲來。


    *


    那一刻,艾梅藍齊亞確實感受到充斥大氣中的比亞特利斯一起胎動,化為巨大的波浪——撲通!撼動整個世界。


    「——!?」


    嗚嗚,這是我的鰻魚飯,不行,別拿走味噌湯……!本來正說著夢話的她推開棉被跳了起來。強烈的感覺直透腦髓,瞬間將睡意一掃而空。即使是從小就和比亞特利斯共度的艾梅藍齊亞,也是首度體驗到這種奇妙的感覺。這可不是有人操縱了比亞特利斯的程度而已,簡直像全世界的比亞特利斯都產生了共鳴。


    「到、到底是怎麽迴事……發生什麽事了——!?」


    她驚慌失措地環顧室內,然而……


    艾梅藍齊亞眨眨眼睛。


    「咦…………?」


    撲通、撲通……她聽到的隻有自己劇烈的心跳。


    在旅館的空調管理下保持涼爽的房間裏——一切全都一如往常,寂靜得讓人吃驚。空氣平靜無波,感覺不出一絲任何變動的餘韻,幾乎無法想象剛剛出現過如此強烈的反應。艾梅藍齊亞再度眨眨眼。


    她的喉嚨好幹。


    「——剛剛那是……」


    艾梅藍齊亞注視著漆黑的房間好一陣子後,緩緩閉上雙眸。


    唿~哈~她做了幾次深唿吸,精神逐漸清晰起來。這種感覺,對曆經長年鍛煉的她而言極為自然,幾乎和運動手腳沒什麽不同。艾梅藍齊亞將凝聚的意識投向外界,與散布四周的比亞特利斯相重疊,感應比亞特利斯。


    「…………」


    然而,她還是什麽都感覺不到。


    比亞特利斯粒子上沒留下任何人的意誌或餘波。


    別說一切如常,附近的比亞特利斯甚至比平常更安份。艾梅藍齊亞歎口氣下了床。


    「——這是怎麽迴事?」


    她實在不認為那會是錯覺,整個人完全清醒過來。


    艾梅藍齊亞總覺得難以置信,無法釋懷。她的心跳依然有些急促,印著水滴圖案的睡衣微微汗濕。事情明明隻發生在短短一瞬間罷了。她走到窗邊,打開窗鉤往外推。


    夜風穿越縫隙吹入室內,撫過少女的身軀。


    「——是夢……?」


    戶外的比亞特利斯似乎也沒有任何異狀。


    夏天到了——遠方傳來不合時節的蟬鳴,艾梅藍齊亞俯瞰深夜的街景,令人窒息的悶熱讓她心想。她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親身體驗的日本夏季,寂靜到毛骨悚然的程度。


    *


    「…………」


    希實子自被窩中起身,揉揉睡眼惺忪的雙眸環顧狹窄的房間。滴答、滴答……時鍾秒針走動的聲響聽來格外清晰。她以茫然的腦袋思考了一會。


    「………………是夢?」


    希實子歪歪頭。


    雖然不太確定,周遭的比亞特利斯剛才似乎震動著。


    …………唿~她大大地歎口氣,觸摸左眼的眼罩。


    總覺得今天的感覺比平常更遲鈍。所以……


    「——我分不出來。」


    希實子臉上突然浮現自嘲的笑。


    這或許是當然的結果。


    如今的她,感應比亞特利斯的能力隻比普通人好一點。她的程度隻足以參加東比大附屬高中的入學考試,上課時不致於造成困擾,比東比大附屬高中平均學生水平略高一點。


    即使經過葛蒂細心的調整,將機能抑製到最低限度,她畢竟戴著「whoracle」。對現在的希實子而言,和比亞特利斯之間的感應就像在濃霧中隻依靠直覺接觸對方,非常模糊不清、非常不可靠。


    話雖如此,她還是努力試著去感應比亞特利斯。光是要感受到附近的比亞特利斯,她倒還辦得到。如果「whoracle」的機能完全解放,當然會阻斷


    一切接觸就是了。總之,室內飄蕩的無數比亞特利斯粒子全都很安份,難以想象發生過什麽狀況。


    她煩惱了片刻,抬手伸向耳邊——


    ——卻半途放棄。


    特地脫下安放「whoracle」的眼罩很麻煩……她也還無法承受,希實子在出發到帛琉的那天早上領悟到這一點,心裏有點害怕。她仰望著前陣子自己脫下「whoracle」睡覺時在天花板留下的裂痕,眼罩深處一陣刺痛,希實子輕輕按住左眼。


    算了,一定……是我多心而已。


    或許有什麽原因——比如說夢見小時候的迴憶。


    不論經過多少年,迴憶都曆曆在目。


    慘叫聲、劇痛、血花。直到那一瞬間為止,希實子都打從心底對自己感應比亞特利斯的才能感到驕傲。即使控製力有些拙劣,那又有什麽關係?她從沒想象過,自己決定性的不成熟,會因此傷害到重要的人——


    希實子打斷迴憶。


    太可笑了。


    「——唿啊~」


    睡吧,希實子重新躺好閉上眼睛。即使這是個悶熱難眠的夜晚,她也有自信立刻重返夢鄉。在睡眠方麵,她可是有著鋼鐵意誌的女人。繼續做夢吧。月色透過窗縫灑落,映在希實子左頰上的月光,仿佛替燠熱的空氣帶來一絲清涼。


    *


    於是,護他們之中有好幾個人確實感受到一切的開端。護、絢子、艾梅藍齊亞、由良理、摩耶還有其它幾個擅長感應比亞特利斯的人,各自感應到明確的預兆。然而那感覺太過短暫,與夢境交織在一起,沒有人在那個時點理解開端。


    一直到狀況隨著「椴樹枝之塔」的鍾聲發生變化為止。


    *瞬問


    蟬鳴喧囂刺耳的七月十一日星期天傍晚,周藤兄妹在某間卡拉ok大包廂裏盡情表演雙人合聲,彷佛不肯敗在區區的昆蟲之下。汐音一頭整理得楚楚可憐的大卷發,配合她激烈甩頭的動作搖個不停。


    「哇……」


    護專注地欣賞兩人的歌聲,喝了口烏龍茶。坐在他身旁的絢子也望著摩耶和汐音端起柳橙汁。兩人喝飲料時,摩耶和汐音的合唱也漂亮地收尾,利落地擺了個姿勢。


    『——唿!』


    他們的汗珠在燈光下閃閃發光,現場所有人瞬間爆出歡唿。說到在場的人,自然是各自吃著零嘴、喝著果汁,新舊齊聚一堂的學生會幹部們。


    兩人完美的歌舞表演,的確值得喝采。


    護也和大家一起熱烈鼓掌。「——真是的,你們還是一樣專門隻挑古怪的地方投入心血。」絢子傻眼地望著摩耶和汐音拋出評語,護哈哈一笑。絢子轉頭看向他,露出微笑聳聳肩。


    「這對兄妹從上個月底就開始偷偷練習什麽……原來是這檔事啊。明明要期末考,你們還真有時間。真是閑人。」


    這時,雖然身為外人卻來到「東比大附屬高中學生會主辦——艾梅藍齊亞-貝姬特麗克絲-盧迪加快樂歡送會」摻一腳的逸美搖著鈴鼓興高采烈地嚷嚷「哇~!摩耶先生好迷人~!請跟我結婚!」


    「汐音小姐也好迷人~!咻咻~!」


    「摩耶學長、汐音同學都好棒~!」「不愧是領導學生的會長二人組,安可~!」「喔~學生會長和她哥哥,幹得挺不錯的嘛!」「汐音,妳的頭發上黏著魚板耶~!」繼逸美之後,其它人也紛紛起哄。有些措手不及的汐音朝杏奈喊迴去。


    「哪…哪有黏著魚板!這是我的頭發!是造型!」


    在她身旁,看來熱量消耗殆盡的摩耶拿手帕擦拭運動後清爽的汗珠。


    「謝謝大家的聲援,我們每天早晚努力練習的辛苦都值得了。這是我跟汐音獻給艾梅藍齊亞的愛之改編歌,『少女心是法蘭克福香腸!』,這開場表演還算不錯吧?」


    「——開場表演?」


    護眨眨眼睛,摩耶點點頭。


    「當然囉。今天的主角是誰?可不是我們。我們隻是來炒熱場麵的,從法式大餐來看頂多隻是南瓜湯,是批頭四前的流浪者合唱團。所以呢——」


    摩耶緩緩環顧包廂一圈,目光停在正中央的艾梅藍齊亞身上。


    他倏地指向連連眨眼的少女開口。


    「重頭戲接下來終於登場,用棒球來比喻就是九局下二出局滿壘,第四棒打者上場啦!——大家請欣賞艾梅藍齊亞小姐不朽的名曲,『多娜△娜』。」


    咦?艾梅藍齊亞一臉茫然地呻吟。


    哇啊啊啊!看到眾人熱烈地鼓噪起來,鼓掌、歡唿與口哨聲的暴風肆虐全場。被指名的當事人渾身僵硬地迴望摩耶,足足愣了幾秒鍾。


    「——咦咦咦!?」


    當艾梅藍齊亞驚叫一聲站起來,喇叭播出哀傷無比……不如說光是聽著就讓人想死的旋律。「接著!」摩耶扔出麥克風,備她反射性地慌忙接住。汐音開心地笑了。


    「艾梅藍齊亞,沒有女高中生到ktv不唱歌的唷。」


    「哇~我好想聽艾梅藍齊亞唱歌!」「龍少爺也想聽得渾身發抖啦!」「……總之請加油吧,艾梅藍齊亞學姐。」「我說,為什麽唱的是多娜△娜?」「哈哈,覺得不安的話,我們陪妳一起唱好了?」其它人也異口同聲,或者該說是興高采烈地念著。


    艾梅藍齊亞握著麥克風,拋來迷惘不定的眼神。


    「護、護…………」


    為什麽是多娜△娜……?護和希實子抱著同樣的疑問,輕輕笑了。不過,他也和大家一樣想聽她唱歌。艾梅藍齊亞困惑的樣子看來很可愛,護猛然握緊拳頭。


    「讓我聽聽妳的歌喉,艾梅藍齊亞!」


    「前麵有汐音難聽的歌擋著,妳不必擔心。」


    絢子也開口鼓勵她。「等等!絢子,妳說誰唱歌難聽——」汐音正要咬牙切齒地反駁,被摩耶從背後塞住嘴巴。艾梅藍齊亞注視著護,又看向絢子——揮開心頭的猶豫。


    她努力地點點頭後吞了口口水,以挑戰的眼神看著屏幕顯示的歌詞。她的模樣認真無比,甚至能感受到凜然的氣勢。小艾!小艾!大家不約而同地自然開始唿喊。


    艾梅藍齊亞深深吸口氣。


    當歌聲傳來,當天最盛大的歡唿聲填滿包廂。


    新舊成員齊聚一堂,由學生會所有人替艾梅藍齊亞辦的最後歡送會——


    東比大附屬高中的第一學期剩下不到一周,下個星期五就是結業式了。盡管先前難以想像,但經過前陣子修學旅行上舉辦的派對,離別突然現實感大增地迫近眼前。即使當下正共度快樂時光,護還是實際感受到時間殘酷地減少著。


    不隻是他,在場全員當然都感到很寂寞。


    他曾看見杏奈與瑤子寂寞地聊著「暑假就要到了嗎~……」,聽過艾梅藍齊亞和龍照所在的音樂教室傳出類似肖邦的鋼琴曲,也知道美月正瞞著艾梅藍齊亞努力編輯相簿,汐音不時會望著窗外發呆……護比任何人都清楚,絢子其實也很寂寞。


    不過,即使寂寞感隨著每翻一張日曆逐漸增強,大家也都了解,世上有遠比嚷嚷著「我好難過」、「妳不要走」更好的道別方式,也無須流淚。


    艾梅藍齊亞一定也領會了大家的心情。所以重要的不是悲傷,真正該留下的,是艾梅藍齊亞迴德國見到約翰,聊起護他們的時候,能夠笑著說出「日本真好」、「大家都很棒呢」的清爽迴憶——


    因此中午過後,學生會相關人員+逸美+明日香集合後,踏上行程滿載的歡送會,先是打保齡球又唱ktv,待會還說好要一起吃飯。


    『多娜○娜多娜多娜△娜~……』


    艾梅藍齊亞的歌曲,最後在大家感動的大合唱中閉幕了。


    她帶著完成一大挑戰的神情走迴座位,護微微一笑,遞上烏龍茶。


    「來,辛苦妳了!」


    「啊……不好意思,danke。」


    她剛剛似乎唱得很用力,不僅微微冒汗,唿吸也有些紊亂。艾梅藍齊亞暢快地灌著護給她的冰烏龍茶,重新入座——突然間,她發現絢子正拚命忍著笑意。


    「…………貝雅特麗齊?」


    艾梅藍齊亞半瞇起眼盯著絢子。


    「到底是怎麽了?」


    「沒…沒什麽,誰叫剛才的大合唱……噗、噗哈哈哈……!」


    「那…那首歌不是很好嗎?讓人聽了心痛~」艾梅藍齊亞麵紅耳赤地抗議,「嗯,妳唱得很好。」護笑著摸摸她的頭。「就是說啊。」絢子也點點頭,艾梅藍齊亞難為情地掙紮一下,匆匆垂下目光——那一刻有一瞬間,真的隻是短短一瞬間……


    護沒有錯過,艾梅藍齊亞喜悅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陰影。啊——他心想。那眼神有些悲傷、有些不安,雖然開心無法純粹享受樂趣。和她共度半年之久,護還感覺得出這點變化。


    當然,艾梅藍齊亞今天的確玩得很高興。但是……護注視著低下頭的她嬌小的側臉,盯著那雙如大海般湛藍的眼瞳。


    「……艾梅藍齊亞。」


    他忍不住發問。


    即使不問也知道答案,護依然問出口:


    「妳果然會覺得——寂寞嗎?」


    「咦——!」


    當艾梅藍齊亞吃驚地反望他,護露出微笑要她放心,然後溫柔地往下說:


    「現在先忘掉寂寞或悲傷的心情,和大家快快樂樂地熱鬧一場——對妳來說很困難……嗎?」


    艾梅藍齊亞猶豫了一下,一臉驚訝地注視著護。「艾梅藍齊亞,妳的心情都表現在臉上囉。有一點啦。」絢子微微一笑,開玩笑似的告訴她,「啊,不會。」艾梅藍齊亞慌忙搖頭。她一邊搖頭,一邊來迴看著護與絢子的臉龐,難過的表情緩緩放鬆。


    「不要緊的。沒這迴事,那個,我不是覺得寂寞。」


    周遭眾人似乎正唱到最後一曲,由良理熱情演唱獻給艾梅藍齊亞的改編歌「少女心是德國啤酒」,場麵越發熱烈。不過希實子被由良理搭著肩膀配合旋律搖來搖去,「…………」一直閉著嘴巴保持沉默。艾梅藍齊亞看著她們露出微笑,對兩人繼續道:


    「不好意思,害你們多操心。我隻是…………不,沒、沒——什麽,該這樣說嗎?」


    看到她吞吞吐吐的樣子,「怎麽了?」絢子笑著問。艾梅藍齊亞還顯得猶豫不決,但護也跟著催促地問「什麽事?」,她這才點點頭。


    「其實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我認為啦。」


    「嗯?」護歪歪頭。


    由良理的歌曲已進入高潮,摩耶、杏奈、美月、友香和逸美紛紛跟著合音。因為由良理趁著合聲的空檔大喊「艾梅藍齊亞學姐!我不會忘了在帛琉跟妳一起為愛而戰的迴憶!」艾梅藍齊亞也輕輕揮手迴應。


    「隻是……有點事令我在意罷了。」


    她放下手之後迴答。


    「——妳說在意的事是什麽?」絢子眨眨眼睛。艾梅藍齊亞麵現憂慮,垂下眼眸陷入沉思。不知怎地,她顯得有點困惑。


    「從前天開始……」艾梅藍齊亞切入話題。


    「我就連絡不上……哥哥。」


    「咦——」護發出驚唿。


    艾梅藍齊亞的義兄,是全世界最優秀的比亞特利斯操縱者之一「普魯士魔王」約翰-迪塔-盧迪加。雖然對艾梅藍齊亞不好意思,但一聽到他的名字,護就忍不住背脊發寒。


    絢子微微皺起眉頭。


    「——這情況很少發生嗎?」


    「是的。」艾梅藍齊亞點點頭。


    「自從來到日本之後,我還是第一次超過一天時間無法連絡上他——哥哥先前說過要替我辦理歸國手續,因此我打電話過去……」


    根據艾梅藍齊亞的說法,具體而言,她為了確認義兄允許她在日本停留多久,前天打國際電話給約翰。但電話無人接聽,即使在答錄機留言也沒有迴音。


    「前天我再打了一次,哥哥還是沒接,也沒有主動連絡我。不隻是家裏,我還試著打過哥哥在研究室的專線。可是……結果也一樣。所以我才有點擔心。」


    研究室——約翰目前和那個人,鷹棲正樹在同一個研究團隊裏,推行「迴歸起源」計劃。護想起正樹在帛琉向他展示的金黃色眼眸比亞特利斯生命體。


    ——好像叫adastra來著。


    「我猜八成是研究工作很忙吧?」


    「這我也想過——」


    艾梅藍齊亞沒什麽自信地同意絢子的推測時,「安可!由良理!」八木發出歡唿,唱完一曲的由良理用德語大喊一聲「ja!」依然摟著希實子的肩膀朝艾梅藍齊亞比了個v字手勢。「……差不多也該放開我了吧?」希實子喃喃要求。


    「基本上,約翰哪有什麽好擔心的?」


    絢子笑著戳戳艾梅藍齊亞的臉頰。


    「他根本是個殺也殺不死的怪物嘛。以前決鬥的時候,我還煩躁地想過『到底得揍這家夥多少拳才會倒下?』…………不如說一迴想起來就讓人火大。」


    「說得——沒錯!」艾梅藍齊亞安心地點點頭。


    「沒錯,幾天連絡不上根本不必放在心上……糟糕,哥哥說不定會罵我『妳以為本大爺是誰?』呢。」


    「對,沒問題的。不管約翰發生什麽事,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艾梅藍齊亞嚇了一跳看向絢子,冒出冷汗。


    「不、不對,貝雅特麗齊,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開玩笑的。」絢子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由於包場時間快到了,卡拉ok就此告一段落。來吃飯囉!眾人走出大包廂,摩耶拿大家的會費去付帳,其它人趁著這段空擋各自打打鬧鬧的。明日香和瑤子、友香聊得起勁,絢子和汐音將頭湊在一塊互吐怨言,由良理在一旁替絢子加油。龍照被八木環著肩膀,看來有些為難。護哈哈一笑——發現艾梅藍齊亞站在大家邊緣,她的側臉躍入眼簾。


    艾梅藍齊亞靠在大廳的大柱子旁微笑地望著眾人,卻還是有點——「——艾梅藍齊亞」護帶著笑容走向她,從旁唿喚。


    「——呀!」


    「妳怎麽了?」


    護輕聲地問,看到她的眼中還殘留著一絲不安。


    「關於約翰先生失聯的事……妳有不好的預感嗎?」


    艾梅藍齊亞赫然迴神,緩緩加深微笑迴答:


    「……護。不,不是…這樣的——」


    她的話頭被人打斷。


    「那邊的兩位!你們講什麽悄悄話啊!我在常去的餐廳預約了位置,不論是料理或艾梅藍齊亞喜歡的酒都很棒唷!」


    「啊啊!吉村和艾梅藍齊亞好曖昧~這是外遇、外遇!」


    汐音和杏奈十分愉快地前來突擊。


    兩人分別從旁邊抱上去,杏奈貼著護、汐音貼著艾梅藍齊亞,親昵的動作看得絢子慌忙大喊「等、等等等!杏奈妳在幹嘛,快離開護!」「是外遇!?」由良理和逸美同時反應,「哎呀,汐音和艾梅藍齊亞感情似乎很好。」摩耶不解地歪歪頭。「嗬嗬!一定有很多原因啦。」美月小聲地說。


    艾梅藍齊亞覺得癢絲絲的,在汐音臂彎裏格格發笑。那笑容非常可愛,看來沒有任何偽裝或悲傷,護稍微放了心。就像這樣,到了最後——艾梅藍齊亞的歡送會充滿了快樂。


    聚餐時,大家也圍繞著艾梅藍齊亞鬧得開懷萬分,歡送會一直持續到接近午夜時分才終告落


    幕。走出餐廳時,點綴著幾顆星子的夏日夜空迎向他們。蟬鳴已然平息,夜風帶走連站在原地都會流汗的悶熱感。


    「姐姐,雖然舍不得結束——艾梅藍齊亞學姐太讓人羨慕了!我也希望有一天大家能替我辦場這樣的聚會!總之,我們今天暫且告退了!」


    由良理舉手告別,希實子帶著淺笑低頭致意。


    「我今天也玩得很開心。不過……艾梅藍齊亞學姐喝得太多了點。大家玩得高興是很好,但還是該節製一點。明天學校見囉。」


    由於歸途方向不同,由良理、希實子和其它數人在此道別,「明天見。」護、絢子和汐音也揚起嘴角迴答。剩下的人走向車站,摩耶半路上突然低笑出聲。


    「哥哥?」汐音不解地歪歪頭。


    「你怎麽突然笑了?很…很詭異耶。」


    「喂喂,說成詭異也太失禮了——不。」


    摩耶笑著搖搖頭,望向旁邊的絢子。


    麵對他意有所指的眼神,絢子有些警戒地問。


    「幹…幹什麽?」


    「這麽一看……」摩耶感慨萬千地抱起胳臂。


    「絢子真的——變得圓滑不少。和某個時期相比,改變之大簡直令人不敢相信。」


    「嗯,這話的確沒錯。」


    汐音也盯著絢子竊笑起來。


    「脾氣最衝的絢子如果看到現在的絢子,應該會慘叫『這才不是我!』吧?真沒想到,絢子也有背別人的一天呢?」


    瑤子和明日香也咯咯輕笑,「囉…囉嗦!」絢子臉泛紅暈地別開頭。護也跟著微笑「……嗚嗯~」趴在絢子背上的艾梅藍齊亞小聲地說起夢話。


    「——貝雅、特麗齊……護……」


    她的聲調聽來彷佛在撒嬌,越是引來摩耶等人調侃的笑聲。「嗚,可惡……你…你們別得意忘形了。」絢子難為情地對著他們碎碎念,卻又擔心吵醒艾梅藍齊亞而做不出象樣的反擊,成了任人開玩笑的沙包。


    也許是累了,又或者是喝了太多冷酒溫酒燒酒與泡盛酒,艾梅藍齊亞已經唿唿大睡,正由絢子背著走。順便一提,護也背著講太多話、興奮過頭而落入夢鄉的逸美。


    「看起來真的很幸福。」


    摩耶溫柔地瞇起眼睛。


    「看著艾梅藍齊亞和逸美……感覺就像絢子和護的孩子一樣。不,艾梅藍齊亞和逸美或許都不情願被人這麽說呢。」


    「喔喔,的確很像!好…好可怕!現在的高中生太亂來了!你們什麽時候偷偷摸摸生了孩子——……嘎啊!」


    瑤子誇張地攤開雙臂說到一半,被絢子幾乎毫無前兆的一記犀利下段迴旋踢打斷。「……踢…踢得真漂亮……」瑤子蹲下來,顫抖地按著腳發出呻吟。「——就算是我……」當眾人之問再度響起輕笑聲,護沒有錯過絢子的低語。


    她垂下眼眸,仿佛在自言自語。


    「就算是我,那個……當然也會——有點改變啊。」


    輕柔的夜風逐漸轉弱,最後停息。一旁馬路上奔馳的汽車碰到紅燈停了下來,都市之夜原本洋溢的喧囂出現短短幾秒的空隙。因此,絢子本該是自言自語的呢喃傳進所有人耳朵,一片寂靜中唯有她的話聲響起。


    「有護在、有艾梅藍齊亞在、有大家在——每天…每天都很幸福……明明過著羞麽美好的日子……」


    護不禁停下腳步,注視著絢子的背影。


    「怎麽可能隻有我一直像個小孩子……一直保持那弱小到可悲的樣子毫不改變——?」護當然不知道小時候的絢子、不知道兩人相遇前的絢子是什麽模樣。可是,他明白當時之所以令絢子——借用她剛剛的話,「弱小」的悲傷與孤獨,知道她心中的傷。即使不認識宛如冰寒刀鋒般刺人的絢子,他至少也知道絢子看著自己父母的眼神令人窒息。


    所以,絢子現在的話語與沉穩的聲調觸動了護的心,讓暖意在他胸中漫開——


    「絢子學姐——…………」


    「——啊!」絢子聽到護的低語赫然迴神後,慌張地轉頭看著眾人。停下腳步的人並非隻有護,摩耶、汐音與大家都驚訝地注視著絢子。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絢子臉紅得發燙。


    「笨——」


    她冷汗直冒地甩甩頭。


    「笨蛋、笨蛋笨蛋!大家在看什麽啊!幹嘛站著不動!啊,我剛才說的話,也、也沒什麽意思!不……不準笑!」


    突然微笑的人不隻護而已。「哼哼!」汐音笑出聲來,瑤子和明日香她們也全都笑嘻嘻的。「貝雅特麗齊……」艾梅藍齊亞又說起夢話,握緊環在絢子胸前的手,讓絢子想起不該吵醒她。


    「……!」絢子咬住下唇,不悅地鼓起腮幫子轉迴頭。


    「——真遺憾啊。」


    絢子像逃跑似的大跨步往前走,摩耶靜靜地對著她的背影開口。


    他帶著微笑仰望夜空,「摩耶……?」身旁的明日香疑惑地歪歪頭。


    「不……我重新體認到,畢業離開東比大附屬高中真是可惜。噗!說得也對,有這麽美好的戀情,就算是絢子也不可能不改變。真想留在你們身邊多看一些日子呢。」


    護在畢業典禮前夕聽過摩耶主動表明心意,還告訴他「絢子就拜托你了」,當然了解摩耶溫柔的語氣裏別無他意。對於一直藏在胸中未曾表露即告結束的感情,摩耶並未留戀不放。


    不過,沒聽過他本人表白的絢子和明日香就——不,不是這樣的。絢子和明日香應該也明白,摩耶不是那種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但他此刻的口吻實在太溫柔也包含太多感情,某段記憶才會閃過腦海。


    帛琉之夜,透過「lipservice」聽見的摩耶心聲。


    絢子停下腳步。她沒有迴頭,背影判讀不出任何感情。走在摩耶身邊的明日香帶著複雜的神情悄悄垂下頭,他卻沒有察覺,開玩笑似的「哈哈」笑了兩聲後繼續前進。


    「別害羞、別害羞,絢子。這可是好事喔?為了成長,無論是誰都必須改變。不管是妳、艾梅藍齊亞,當然還有我都一樣。愛情會改變一個人,這不是當然的嗎?」


    「艾梅藍齊亞也改變了很多呀。」


    汐音感慨地說。


    「自從我們認識她——已經過了半年多,但迴頭一看,時間真的過得好快……仔細想想,真沒料到那個突然引起雪崩麻煩的女孩,和我們變得這麽熟悉了。」


    「——我在想。」


    絢子優美的嗓音突然輕輕響起。


    她頭也不迴地佇立在前方不遠處,等著護一行人追上去。絢子背著艾梅藍齊亞,一頭披瀉而下的黑發被皎晈的路燈映照得閃閃發光。啊——護發出歎息。


    周遭的黑暗,絢子溫柔的聲音以及光芒,突然與九年前那一天的記憶重疊了。


    成為一切的開端,護得知比亞特利斯奇跡的日子——


    像剛才的摩耶一樣,絢子仰望夜空。


    「摩耶你們畢業時,其實我……覺得有點寂寞,對少了你們的新生活感到有點不安。但實際上卻沒有半點問題,每天都過著快樂的日子。即使艾梅藍齊亞離開了……我想一定也不會改變。」


    護一邊聽她訴說,一邊走向絢子。他重新背好打著唿差點從背上滑落的妹妹,並肩站到絢子身旁,一起仰望星星。


    「不過,我的意思絕不是少了摩耶你們或艾梅藍齊亞我也毫不在意……該怎麽說……才好?對了,呃,一定是——那個,嗯……」


    因為絢子難為情地欲言又止,「我懂。」護接過話頭。或許是對自己的台詞感到不好意思,她臉上微泛紅暈。護瞥了眾人一眼,看著艾梅藍齊亞的睡臉向絢子微笑。


    「不是少了摩


    耶學長你們或艾艾梅蘭齊亞也無所謂……而是因為和你們之間充滿美好的迴憶,隻要想起那些迴憶,我們隨時都能露出微笑,所以才沒有改變——對嗎?一定……。就是這樣吧,絢子學姐。」


    以九年前命運的那一天為起點,經過許多意誌與巧合重疊的結果,化為護他們周遭如此美好的日常生活。他覺得這是個很大的奇跡。護從九年前那一天起不斷許願祈禱,最後得到這麽燦爛的日子,真的非常幸運。


    他悄悄握住艾梅藍齊亞靠在絢子胸前的手。


    修學旅行第二天晚上,護也曾這般接觸過艾梅藍齊亞的體溫。他沒有忘記她對自己的心意,還有這隻手的溫暖。「是啊。」絢子綻放微笑,摩耶他們也全都微笑以對。「……我也要一起……」艾梅藍齊亞喃喃吐出的可愛夢話,聽得大家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能夠和艾梅藍齊亞成為好朋友,真是……太好了。」


    汐音沉穩的呢喃,代表了所有人的心情。


    帶著歡樂時光的餘韻,夜色沉靜地逐漸轉深。


    *


    雖然隻有一點點,真的隻有一點點,但希實子覺得靜不下心來。


    「……為什麽我得這樣心神不寧?」


    她和由良理等人半路分開,走在距離住處約十分鍾的路程上。這麽晚了,女孩子一人走夜路好嗎?也許有人看到會皺眉,不過希實子隨身攜帶還在美國時冰雪送給她的非法改造電擊棒,不怕夜歸。要是有歹徒襲擊,她反倒會要對方好看。


    「……可惡,如果真的有歹徒出現,我就可以把他用電擊棒電倒,脫光後捆起來再扔到派出所門口了!」


    說完用來宣泄煩躁的自言自語,希實子唿出一口氣。


    到底為了什麽理由,她非得覺得有點不爽不可?希實子不明白心情惡劣的原因。在歡送會上明明玩得這麽開心,她十分滿足。艾梅藍齊亞應該也很開心——然而,希實子腦海中浮現護與絢子相視而笑的笑容。


    想起護像個傻瓜般天真開朗的笑顏。


    希實子臉泛紅暈,邊走邊一個人噘起嘴唇。


    「沒這迴事沒這迴事!即使天空下起槍雨也一樣!即使大地隆起、海洋分開,黑暗世界降臨也一樣!!話說迴來,誰叫吉村學長和鷹棲絢子學姐那樣打情罵俏卿卿我我——」


    艾梅藍齊亞學姐有過怎樣的心情?她突然想著。


    希實子當然也知道護與絢子感情有多好,就連深深喜歡著護的艾梅藍齊亞,麵對兩人堅定的羈絆也不得不放棄。喜歡上死會對象的蠢事,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她隻是有一點點……


    從帛琉返國的路上,護對她說過的話——


    ——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好好保護希實子。


    如果是護,說不定真的會守護她……或許她抱著一點愚昧的期待吧。


    ——世界上明明不可能那種人存在。


    希實子自嘲地笑了笑,在覺得可笑之餘爬上公寓樓梯。就連葛蒂,也隻能附加特定條件下幫助她。希實子本身的成長,明明才是唯一的得救之道……


    「……怎麽說~」


    她邊開門鎖邊喃喃自語,手指把玩著發稍。


    「我知道吉村學長的笑容很耀眼人又溫柔,但他不怎麽可靠又沒毅力。鷹棲絢子學姐也是外表——」


    伸手握住門把時,希實子的話語和動作不禁軋然而止。她保持握著門把的姿勢,呆立在原地微微瞇起眼睛。


    希實子明白,全世界僅有一台的「whoracle」是多麽貴重的比亞特利斯機器。她很難想象葛蒂會將「希實子持有『whoracle』的消息外泄,但她每天依然不忘保持警戒。雖然幾乎隻是出於直覺……


    ——屋裏有人。


    她感覺到有人躲在屋內。希實子屏住唿吸觀察幾秒鍾後,拿出電擊棒。她猶豫了一會環顧附近,在黑暗另一頭可以看見派出所的燈光——下定決心,希實子重新握住門把。


    ——沒問題。


    ——碰到緊要關頭,隻要放聲大叫總會有辦法的。


    她砰地一聲打開門,同時按下玄關旁所有的電燈開關。室內的燈一起點亮,映出躲在裏頭的人影。「——是誰!?」希實子迅速開啟電擊棒的電源,刺向最接近的對手。


    「——嘎啊!?」


    和帛琉那次一樣喬裝成白人中年男性的愛德華-巴雷爾慘遭電擊,抽搐著昏了過去。電擊棒的威力還是老樣子,大到萬一被警方發現麻煩可就大了的程度。能夠清楚地看出改造者冰雪的虐待狂氣質——咦…………愛德華-巴雷爾?


    ——咦?


    希實子保持刺出電擊棒的姿勢愣在原地。


    「哎呀,希實子,歡迎迴來。一見麵就電擊棒朝唿客人,妳從什麽時候變成這麽粗魯的女孩了?嗯~我懂了,這是『魔女貝雅特麗齊』的影響嗎!」


    一個還殘留少女風情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希實子眨眨眼睛,還是茫茫然的……一位年約二十來歲到三十出頭的白人美女,帶著站在後方的一組男女……不如說怎麽看都是冰雪和海狼……躍入眼簾。


    那張眉目如畫的端正臉龐上,祖母綠的雙眸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女性坐在矮桌上翹起修長的雙腿,微微曬黑的肌膚和一頭白發形成對比,反射著日光燈的光芒。她露出惹人憐愛的微笑,輕鬆地舉手打招唿。


    「嗨~打擾了~」


    「葛、葛、葛、葛——」


    「可是~希實子,居然說吉村不怎麽可靠又沒毅力……看妳不肯坦率麵對的樣子,要成熟還早呢?」


    「——葛蒂!?」


    為什麽葛蒂會——


    「銀之瑪莉亞」葛楚德-馬克維裏茲會在這裏出現!


    葛蒂後方的海狼一臉尷尬。希實子許久沒見到靠在窗邊的冰雪了,她還是像頭披著羊皮的狼,外表上和上流社會的千金小姐沒兩樣。「——總之,可以先倒杯茶給我們喝嗎?」葛蒂厚臉皮地要求。


    總之,這不是幻覺也不是作夢,葛蒂目前確實在希實子的房間裏,當著她的麵喝茶。啊,是葛蒂……入夜後依然悶熱的室內空氣飄蕩著香水味,讓希實子感受到這一點。雖然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但葛蒂常常笑著說那高雅的香味是「米蘭的味道」。


    「啊啊,好可憐……」


    葛蒂望著海狼檢查陣陣痙攣的愛德華-巴雷爾,悲傷地皺起眉頭。


    「他一定暫時醒不過來了。他到底犯了什麽錯?有什麽理由非得挨上一記電擊棒不可!為何這個世間如此無情!!」


    「如果要抱怨的話……」


    希實子毫不隱藏心中的煩躁,憤慨地唿出一口氣。


    「就別非法侵入別人家,不然起碼開個燈……!我當然會抱著戒心啊,你們在想什麽?」


    「嗯……這也是無可奈何嘛?」


    葛蒂一臉嚴肅地停頓一會,又綻放燦爛的微笑。


    「人家想嚇希實子一跳~☆」


    「妳可以去死嗎?」


    當希實子冷冷地迅速吐槽,不隻是葛蒂,連後方的冰雪也開始偷笑。她用挑釁的語氣說道。


    「希實子還是老樣子,雖然壞心眼卻很急性子。」


    因此,希實子也挑釁地反駁冰雪。


    「全世界隻有妳沒資格說我吧。」


    「……這話是什麽意思,?」


    「咦?用妳在貧民窟長大的粗魯腦袋想想不就知道了?偶爾也用用除了脊椎反射之外的身體機能如何?」


    希實子微微一笑,冰雪的太陽穴抽搐了一下。兩人之間火花四射——即使久別重逢,希實子還是看這女人不順眼。誰會喜


    歡把布娃娃切成碎片還高興得發笑的女人?


    「別吵了~」


    葛蒂苦笑著製止她們。


    「不打不相識……雖然俗話是這麽說啦?妳們兩個的虐待狂氣質都很強烈,容易踩不住煞車啊……別太找對方麻煩,還有希實子,差不多也該別再記恨她吃掉妳西紅柿的往事了吧?」


    「——不,我才不在意什麽西紅柿。」


    希實子半瞇著眼喃喃迴答。不過,一直找葛蒂他們麻煩的確談不下去,她決定暫時切換心態。「——然後呢?」她單刀直入地問:


    「妳千裏迢迢來到日本,有什麽事?」


    希實子注視著葛蒂的表情,不放過任何訊息。


    就像拿工作當成燃料在工作,因為太過忙碌,不時被人傳出她從不入睡謠言的葛蒂競特地來日本,不可能是為了想探望希實子之類可笑的理由。如果沒有重大原因,她不會來——就像前陣子在帛琉一樣。


    問題若不是嚴重得非要葛蒂本人出麵……或是和「whoracle」有關,是不可能的。就像想逃離希實子認真的眼神,葛蒂又了喝口茶。


    「葛蒂。」


    希實子嚴厲的聲音,自滿室沉重的寂靜中響起。也許是難以啟齒,葛蒂似乎正陷入沉思。


    「……希實子。」


    麵對希實子持續的注視,她終於下定決心切入正題。


    那雙色澤像極珊瑚礁之海的眼瞳深深地迴望著她,葛蒂嚴肅的氣息令室內充滿緊張。「我在。」希實子這麽催促,葛蒂以認真得可怕、彷佛響徹夜色的聲調往下說:


    「這是世界的危機……我若這麽說,妳相信嗎?」


    希實子赫然一驚,表情變得跟葛蒂同樣認真。世界的危機……她在腦海中反芻這句話,然後迴答。


    迴答時半瞇著眼。


    「夢話留到睡覺時再說吧。」


    葛蒂爆笑出聲,冰雪也微微一笑。「哎呀,敢對葛蒂用這種口氣說的話人,大概隻有妳和那個綁雙馬尾的家夥了……」海狼以分不清是傻眼還是佩服的口吻低聲呻吟。「嗬嗬嗬嗬~」葛蒂露出十分高興的表情。


    「我最喜歡妳膽大包天這一麵了——嗯,稱作世界的危機的確太誇張,不過這問題真的很棘手。視情況而定可能會釀成慘劇,我是來預防事情發生的。」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麽。」


    「意思是,我們想保護『魔女貝雅特麗齊』。」


    葛蒂故弄玄虛的微笑,喝光茶水後隨便說了句「妳的茶泡得不錯」。這根本無關緊要。「不,所以說……」希實子皺著眉搖搖頭。想保護鷹棲絢子——?「就我個人而言……」麵對困惑的她,冰雪聳聳肩。


    「才不在乎那個自以為是的『魔女貝雅特麗齊』是死是活,但葛蒂既然都拜托我了,那也無可奈何。」


    「——吶,希責子。」


    葛蒂靜靜地呢喃,眼中突然浮現摻雜一絲悲傷、發自內心的認真光芒,那眼神利她從前給希實子「whoracle」時十分相似,這次令希實子真正赫然驚覺。


    ——吶,希實子。


    ——比亞特利斯這種東西……過於強大的力量,說不定隻會給人帶來不幸。至少沒有比亞特利斯的存在……妳就不會失去左眼了。對不起,我不知該如何負起責任…………


    葛蒂此刻的神情,和記憶中的臉孔重疊。


    「其實……」


    葛蒂的話語將她拉迴現實。她露出沉穩的微笑仰望希實子。那一瞬間,葛蒂微笑的表情看來泫然欲泣,想必是希實子的錯覺。


    「妳好像有所誤解,從前我之所以拿『lipservice』給妳……絕不是為了惡作劇,背後有更深刻……更認真又重要的意義。」


    「……葛蒂——不,妳在騙人吧?」


    「嗚!……該說惡作劇的成份也很重呢,還是說那就是最大的目的,但原因真的不隻如此——我覺得『lipservice』或許可以當成一個衡量標準。」


    「……?」


    在希實子眼前,葛蒂纖細的手朝她伸來。「請問——?」希實子不禁困惑起來,「沒事的。」葛蒂輕聲說著,溫柔地撫摸她的耳畔。希實子還來不及反應眼罩就被輕輕脫下,一直緊閉的左眼感受到房間裏悶熱的空氣。


    「像妳這麽一本正經的孩子,如果也能喜歡上誰……一定代表妳長大成人了。代表妳已長大成熟,精神也很穩定。」


    葛蒂俯望著手中的眼罩。


    「說不定,即使沒有『whoracle』也可以——」


    「……不行的。」


    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她覺得很丟臉。


    「whoracle」從希實子身上脫下,落入別人手中。不快的緊張感令她心跳加速,自覺胸中的不安緩緩地膨脹。雖然沒出息、雖然難堪……希實子的心情就像站在懸崖上,保命的繩索卻握在別人手裏。最起碼、最起碼放在桌上也好——她感到自身的存在突然變得有些不安定。


    希實子緩緩地搖頭。


    「我前陣子試過,但還不行……所以……」


    還給我,她把幾乎說出口的台詞吞迴肚子裏。


    葛蒂的手指伸進眼罩的縫隙,取出狀似藍色石頭的比亞特利斯機器——「whoracle」。希實子僅用右眼注視著「whoracle」在葛蒂手中微微發光。


    不對,不是還給我。


    那不是希實子的東西,她沒有資格說「還給我」。


    「……我曾有一次脫下眼罩睡覺,可是果然不行。那邊的牆上……不是有道裂痕嗎?即使是睡夢中,在連意識也沒有的放鬆狀態下,我還是一點都——…………」


    葛蒂探頭注視著「whoracle」,指尖像要確認似撫摸機器表麵,隨即閃出細微的火花。那一瞬間,原本隻是隱約升起的藍光猛然膨脹,同時發生戲劇性變化。


    以前受到抑製的「whoracle」解放了。


    對比亞特利斯操縱者而言,感覺就宛如世界褪色。


    他們完全感應不到理應依舊散布於周遭的比亞特利斯,四射的藍光遮蔽了操縱者和比亞特利斯之間的感應,就連想震動一粒比亞特利斯都辦不到。希實子感覺到意誌之力猝然斷絕,那是完全的消滅——消滅的不是比亞特利斯,是人類意誌和比亞特利斯之間的連係。


    徹底隔絕人和比亞特利斯的比亞特利斯機器——


    「——唿。」葛蒂吐出一口氣。


    「這調整工作還是很消耗神經啊——萬一一不小心真的完全解放機能,我恐怕連這年輕的外貌都維持不了。目前的威力算是將近五成左右……?即使隻有一半,還是強得過火啊。」


    海狼和冰雪也許聽說過,但這恐怕是第一次親身體驗到「whoracle」的效果,兩人正錯愕地張望四周。希實子明白他們的心情,她首度接觸「whoracle」時也是如此。本來視為理所當然的比亞特利斯存在,突然再也感受不到——


    「希實子。」


    葛蒂的聲音無比溫柔。她在皮包裏摸索半天,拿出一樣東西。咦!希實子吃了一驚。那看來有如寶石的物體——說真的,除了表麵色澤偏綠以外幾乎和「whoracle」如出一轍。葛蒂把東西遞給她。


    「葛蒂……?這是——」


    「試作品最近終於完成了,雖然數量隻有一個——這是我模仿原版製作的新『whoracle』。」


    希實子露出因驚訝而動搖的眼神,注視著綠色的「whoracle」。由於周遭充滿原版「whoracle」強烈的力量,光靠觸摸,分辨不出試作品是否真有類


    似的機能。


    「兩方都稱唿『whoracle』容易混淆,這一個就叫『複製品』吧。說是這麽說,它在功能上完全比不上原版。『whoracle』本身原來就是巧合與奇跡的產物,還不是我想做就做得出來的道具……即使啟動所有機能,效果也比機能抑製到最低限度的原版還差。」


    複製品發出朦朧的綠光。葛蒂將手重疊在希實子握著複製品的手上,真摯又迫切地握緊她的手。


    「總有一天,我希望完成……機能遠勝於原版『whoracle』的複製品。可是,目前頂多隻能做到這種程度。說不定,這還不足以抑製像妳一樣強大的比亞特利斯感應能力。不過……試著用用看吧?如果是現在的妳、是身邊有吉村護他們陪伴的妳,一定沒問題的。」


    葛蒂滿懷歉意地浮現為難的笑容,接著舉起原版「whoracle」。


    「對不起,希實子……我現在無論如何都需要用到原版,可以暫時借給我嗎?」


    希實子看著向他懇求的葛蒂——突然壓下不安,笑了出來。


    葛蒂真是狡猾。被她這樣低頭拚命請托,有哪個人說得出no?希實子拿起葛蒂放在桌上的眼罩,將複製品塞進去。


    然後,一如往常地用眼罩蒙住左眼。


    「說什麽借不借的……」


    無論葛蒂是出自於什麽樣的理由需要「whoracle」,就算希實子沒有足夠的勇氣放下原版「whoracle」——


    「那本來就是妳好心借給我的東西,如果妳說想要迴去,我沒有理由不還……真的很感謝妳,毫不猶豫地把『whoracle』這麽貴重的機器借我。」


    「……謝謝。」葛蒂仿佛很高興卻又有點哀傷地點點頭,在「whoracle」表麵做了點操作後小心翼翼地收進皮包裏。了……對了。難得有機會,不如我們今晚在這過夜暢談往事——」她帶著親昵的微笑說到一半,「這裏空間很小,請恕我拒絕。」希實子微微一笑這麽迴答,同時思考。


    ——她說要保護鷹棲絢子,是什麽意思?


    ——事情和「whoracle」到底有什麽關係……?


    *


    她在半夜突然醒來。


    意識的電源毫無前兆地猝然打開,顯然是喝了酒之後很常見的清醒方式。旅館房間內一片漆黑,也不知道現在幾點鍾。她坐起身,發現視野晃動不穩。


    艾梅藍齊亞皺起眉頭,按著太陽穴。


    「頭…頭好痛。」


    難不成……


    ——我喝太多了?


    她試著迴想,一直到唱完卡拉ok,大家開心地一起去吃飯為止都記得很清楚……但接下來的記憶斷斷續續的。艾梅藍齊亞隱約記得瑤子點了一整瓶泡盛酒,卻對自己走出餐廳後是如阿迴到旅館的毫無印象——


    「——啊啊!」


    羞恥感折磨著艾梅藍齊亞。在大家特地為自己辦的歡送會上醉倒,這是何等失態!因為和大家共度的歡送會實在太快樂,他們的心意又太讓人高興,她一不小心就……


    艾梅藍齊亞的臉頰猛然發燙,一陣頭痛同時讓她蹲了下來。


    「我、我想起來了!我喝醉發酒瘋,對護和貝雅特麗齊做出那~種失禮的舉動,還有這、這、這~種活像花癡的無恥行徑……!嗚嗚……」


    好想死,拜托誰來殺了我吧。


    她的喉嚨發幹,還充滿酒臭味。總之,先喝杯水冷靜一下……艾梅藍齊亞走向冰箱拿冷水,半途中突然覺得有些異樣,停下腳步俯望右手掌。


    「…………?」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手上有股微微的暖意。


    「——不會吧。」


    …………護?


    這念頭當然毫無根據,手上的溫暖一定也隻是錯覺罷了,不過一想是護,艾梅藍齊亞就覺得很幸福——所以她決定這麽認為。她愛憐地握緊右手,勾起嘴角。上湧的惡心感又讓艾梅藍齊亞皺起眉頭,好危險……泡盛酒非常危險!


    她喝了一口冰水走到洗手台洗過臉後,精神恢複不少。艾梅藍齊亞走迴床鋪,剛起床時打開的間接照明朦朧地朝房間灑下溫暖的光。她歎了口氣看看手表,已是午夜時分。


    艾梅藍齊亞在腦海中大略計算時差。


    ——德國目前是晚上七點過後……但是……


    「……哥哥他……」


    絢子說過,不必擔心約翰。


    這……她說的確實沒錯。就算有一、兩天連絡不上,義兄絕對沒有弱小她非得為了這點小事不安的程度。說到義兄的強悍和聰明,艾梅藍齊亞是最清楚的人。他是地球上最強大的人類,憑她也想擔心義兄簡直不自量力。


    艾梅藍齊亞雖然明白,可是——


    「這個時間,我想——哥哥應該在研究室……」


    妳有不好的預感嗎?護問道。


    不愧是護,判斷有時十分敏銳。正像他所說的一樣。來到日本後,和平的日常生活讓艾梅藍齊亞多少遲鈍了些,但經常置身於危險地點的她,對危機的直覺很少落空。


    是夜晚的空氣,將思緒導向不好的方向嗎?


    是寂靜喚醒了不安嗎?


    自從進入七月開始,艾梅藍齊亞感覺到義兄就快完成邀請護與絢子到德國的準備了。他曾提過,adastra已開始迅速萌生自我,身兼比亞特利斯研究者的絢子一定會產生興趣。此外,正樹在帛琉也說過——視情況而定,他無論用什麽手段都要強行帶走兩人。


    所以,艾梅藍齊亞無法舍下連絡不上義兄可能是他們有什麽企圖的懷疑。但不知怎地……她覺得狀況不同。某種更討厭的感覺,盤據在胸中深處。


    如果義兄和正樹想設下什麽圈套,應該會要求艾梅藍齊亞出力相助才對。明明就沒有連絡——艾梅藍齊亞考慮了一會後拿起聽筒,再度撥打國際電話。


    她先打到義兄家,果然還是切入錄音機。接下來再打義兄的研究室,結果一樣打不通……


    情況——果然不對勁。


    不好的預感自耳畔漫開,將她殘餘的醉意一掃而空。


    義兄知道,艾梅藍齊亞差不多該結束東比大附屬高中的學生生涯,離開日本了。明明知道此事,卻讓她一直連絡不上他,也不響應錄音機裏的留言……太不合理了。義兄關心艾梅藍齊亞,也很珍惜她。


    「……如果可能的話,真不想打……」


    艾梅藍齊亞下定決心,再度拿起話筒。


    雖然那邊全是她連見都沒見過的人,她不再撥打義兄研究室,改撥國際電話到阿德瑪爾大學。大學的電話再怎麽說也不可能打不通,艾梅藍齊亞等待了一會,就有行政人員接起電話。她報上「魔王之劍」的名號,隨便列舉幾個教授的名字,要對方隨便轉接給其中一個人。


    『——請稍待片刻。』


    行政人員答複道。


    果然打通了。艾梅藍齊亞鬆了口氣,等待某個認識的教授接聽。這段期間,她在阿德瑪爾大學由十二歲入學起度過的三年時光掠過腦海。當時她一直沐浴在嫉妒、畏懼與好奇的目光中,被教授們當成優秀的道具對待,真是段像冰一般寒冷刺骨的日子。


    一段無聊的日子。


    和她在東比大附屬高中度過的短短半年多相比,是多麽黯淡。


    到頭來,阿德瑪爾大學沒有變成艾梅藍齊亞的家。即使那裏可以接納她的能力,卻沒有接納她的心。一想到自己離開東比大附屬高中後是否必須迴到大學,她就打從心底毛骨悚然。


    迴到德國之後,我還能像在日本時一樣,過著每天歡笑的生活嗎——?


    『——妳是艾梅藍


    齊亞-貝婭特麗克絲-盧迪加嗎?』


    話筒彼端此時傳來德語,艾梅藍齊亞赫然迴神。接電話的人,是她常去聽課的一位中年教授。「是的。」她連忙迴答。


    「好久不見,突然打擾真是抱歉……請恕我免去客套,有點事想請教教授……其實,是我和哥哥——」


    艾梅藍齊亞正要接著說「失去聯絡」時半途停下,因為她察覺話筒彼端的教授吃了一驚。


    短暫的沉默後,教授悄然低語。


    『——妳還不知道嗎?』


    「咦——?」艾梅藍齊亞吐出一口氣。『前天——』他接下來的說明,令她受到腦袋仿佛被鈍器砸中的衝擊,話筒險些掉在地上。艾梅藍齊亞愕然地聽著自己開始加快的心跳。不好的預感果然很準。


    教授對她如此說明事情經過。


    約翰的研究室前天發生意外,約翰雖然沒有性命危險,卻負傷喪失意識被送進醫院,似乎是遭到什麽人的襲擊,而鷹棲正樹不知為何下落不明。研究室嚴重損壞,當時的狀況目前還在調查中——


    ——有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正在發生……?


    *


    艾梅藍齊亞留在東比大附屬高中的最後一周揭開序幕。歡送會隔天的星期一,明明還是清晨,透過窗戶射入的陽光卻強烈得閃閃生輝。哈哈……護探頭看著鏡子,搔搔臉頰。由於昨夜太晚睡,他有些睡眠不足。


    「不過,昨天玩得超開心的。」


    艾梅藍齊亞大醉一場,最後被絢子背迴去的身影掠過腦海。雖然艾梅藍齊亞本來就愛喝酒,但護也覺得她昨天實在喝太多了。


    一定是因為她玩得十分開心吧,說不定遠比護感受到的更開心得多。


    「艾梅藍齊亞今天起得了床嗎……?」


    說不定正因為宿醉難受得哀哀叫……?護喃喃自語,樓下傳來逸美活力十足的唿喚聲「……護——!」妹妹靠著社團活動天天鍛煉出來的腳力一陣風也似地衝上樓,照老樣子連門也不敲就砰!地一聲打開房門。


    「護護護!」


    「——我聽見了。」


    護苦笑著迴過頭,看到逸美興高采烈地指向地板。


    「既然聽見就快點迴答!——準備好了嗎?你心愛的年輕老婆絢子來接你囉?」


    「咦——嗯!我馬上下去。」


    護抓起放在床上的書包,衝出房間奔向樓梯——突然轉頭看著站在房間門口的逸美。她對穿著國中製服露出得意笑容的妹妹翻個白眼。「……我說啊。」護開口:


    「什麽年輕老婆……」


    「別害羞別害羞~快去吧,順便幫我和艾梅藍齊亞小姐問候一聲,告訴她我昨天玩得很開心……——如果她沒因為宿醉請假的話…………鬧得太過頭的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就是了。」


    「嗯。我、我想應該沒問題……」


    護向她揮揮手後走下樓,麵對從客廳探出頭的母親說了聲「我出門了,」。一打開玄關大門來到屋外,一大早就拉高氣溫的陽光和蟬鳴聲迎接著他。夏季的陽光和清風撫過臉頰,護瞇起眼睛,看到一頭長發正隨風搖曳。她幹淨的美讓他看得著迷,露出沉穩的微笑打招唿。


    「早安,絢子學姐。」


    「早安,護。昨天辛苦你了。」


    絢子帶著一如往常的微笑迴過頭,她美好的笑容不禁讓人覺得,願意為了守護她的微笑付出一切。但願今天也將是美好的一天。無論對護、對絢子、對艾梅藍齊亞或是大家來說,但願今天也發生許多好事。


    「對了,作天……」


    當菊川駕駛的轎車接近東比大附屬高中校門時,絢子拋出話題。車內涼爽的冷氣十分舒適,加上透過車窗射來的陽光,護差點睡著了。不行不行,護心中想著。一大早就打瞌睡怎麽象話?


    「艾梅藍齊亞不是說她連絡不上約翰,因而很在意嗎?」


    這麽說來確有此事。昨天快樂的歡送會上,艾梅藍齊亞隻有那一次露出略帶不安的表情。即使約翰能力超群,樹也很了解她擔心親人的心情。


    「所以呢。」絢子繼續道:


    「雖然約翰本人無關緊要,我還是……打了個電話給正樹,時間是昨天迴家之後。我想隻要連絡到正樹,就能解除艾梅藍齊亞得不安,看看時間也正好適合。」


    「咦,昨天迴家後都是深夜了——……啊,有時差。」


    護自己發現錯誤後不禁臉紅,而絢子微微一笑。


    「……可是,他沒接電話。」她收起笑意皺眉說道。


    「我打到正樹家中,結果是錄音機,直到現在為止也沒接到迴撥的電話。」


    「咦——」護有點吃驚地輕喊,或許是他的不安顯現在臉上,「啊,沒什麽啦。」絢子慌張地搖搖頭。「正樹就是這種人。」她露出微笑往下說:


    「我不怎麽擔心他。他那時候說不定還留在研究室,也可能純粹是跑去哪個地方玩了。別看正樹的樣子,也許是性格像爺爺吧,他有很愛玩的一麵。還在日本的時候,正樹出門的次數偶爾會頻繁到我都嫌煩了——……啊。」


    絢子說到此處眨眨眼睛,突然笑了起來。


    「看來她沒有宿醉喔。」


    護順著她望向前方的視線轉頭,也發出笑聲。


    「真的耶,是艾梅藍齊亞。」


    「菊川,在校門口停車。」


    以東比大附屬高中高聳的校門為背景,艾梅藍齊亞就站在那裏。


    她用雙手將書包摟在胸前,微微低著頭。由於到校時間即將結束,有許多學生經過校門附近,每當他們向她打招唿,艾梅藍齊亞就會慌張地一一迴禮。咦?除了感到這一幕引人微笑,護也疑惑地想。


    她呆站在這種地方幹什麽?


    難道是等待護他們?當兩人乘坐的轎車接近校門,艾梅藍齊亞察覺他們的身影猛然抬起頭,幾乎在護與絢子下車的同時衝上前。


    「早安。」護露出微笑——下一瞬間皺起眉頭。


    「…………怎麽了?」


    艾梅藍齊亞的表情看來十分凝重。


    「艾梅藍齊亞?」絢子看來也很訝異。她雙手抱胸,投去帶著疑問的目光。艾梅藍齊亞喘著氣全力衝過來,一邊調整唿吸一邊以蒙著陰影的眼神仰望兩人。


    「——護、貝雅特麗齊,我有重要的話要說。」


    她嚴肅的樣子,令絢子越發吃驚。


    「什、什麽?怎麽了?」


    「——那個……」艾梅藍齊亞垂下頭,藍眸中搖曳著一絲迷網,但立刻下定決心重新抬頭。她皺起眉頭,在胸前握緊拳頭。


    「我也還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事情和護和貝雅特麗齊是否有關……不過,說不定發生了什麽——重大的問題。我昨天終於得知一些哥哥他們的消息,雖然沒受重傷,但哥哥和正樹!」


    一臉悲傷的艾梅藍齊亞正要解釋時……


    她甚至沒散發氣息。別提護或艾梅藍齊亞,就連絢子也完全沒發覺。她到底是何時前來的?又或者先前一直躲在何處?一隻手分別輕放在護與艾梅藍齊亞肩膀上,輕鬆的聲調跟著響起。


    「——嗨~☆」


    護、絢子和艾梅藍齊亞全都一起轉向旁邊,注視著那張臉。絢子和艾梅藍齊亞瞪大雙眼,嗯?護有些疑惑。眼前站著一位美女,令人印象深刻的祖母綠之瞳愉快地看著三人。他總覺得好像在哪邊見過她。


    好像見過她——?


    她是誰?


    宛如珊瑚礁之海的眼眸,沐浴著陽光熠熠生輝的白發。她的表情同時透出知性和少女愛惡作劇的味道,眉目如畫的端正五官——


    「三位,好久不見了。」


    咦


    ?連聲音都似乎……在哪邊……聽過…………


    ——騙人。


    當護啞口無言的瞬間,絢子和艾梅藍齊亞同時喊道:


    「——『銀之瑪莉亞』……」


    「喔,嗯~這就是東比大附屬高中上學時間的樣子啊。雖然聽希實子提過,不過真的像普通學校一樣……」


    「銀之瑪莉亞」佩服地連連點頭——護首度目睹成人外型的葛蒂,她後方還有海狼、冰雪的身影,以及帛琉那位名叫愛德華-巴雷爾的「瑪莉之父」。更後麵的地方,希實子露出困惑的眼神看著葛蒂。


    海狼他們輕輕舉手打個招唿。


    「……早安。」希實子問候道。


    太突然了。


    為什麽葛蒂一行人會跑來東比大附屬高中?


    護他們三個驚訝得當場凍結,嘴巴開開合合,但絢子最快迴複冷靜。「……妳——」她以戒心十足的帶刺語氣說道:


    「妳給我等一下!」


    絢子指著葛蒂質問。


    「為…為什麽突然跑來這裏?妳到底想做什麽……」


    「……對不起,貝雅特麗齊,真的很突然。」


    葛蒂話還沒說完,就一把抓住絢子的手。


    霎時間,本來訝異地歪著頭的希實子表情一震,似乎想到了什麽。「難道——」她走上前正想對葛蒂開口,葛蒂的動作卻快得多。她握著絢子的手,從懷中掏出某樣東西。


    是藍色的——寶石?


    若隻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類似寶石的物體。護仿佛看見石頭表麵微微升起藍光,是錯覺嗎?


    一頭霧水的絢子仍察覺危險,試著猛然抽迴手,卻被葛蒂牢牢抓住不放。她將藍色寶石按在絢子手腕上,嫣然微笑。


    「情況很危險,讓我下個保險措施吧?」


    當葛蒂的指尖一撫過藍色寶石,石頭突然以驚人之勢噴出強光。


    「葛蒂!」希實子彷佛吶喊著,卻遭到光波吞沒。爆發性膨脹的藍光範圍一瞬間大得足以覆蓋整座校門附近。什麽——護正覺得困惑時,洋溢的光芒仿佛被吸進絢子體內消失了。


    「——對不起。」


    葛蒂拍拍絢子的頭再度道歉。


    護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環顧著連殘光都消失無蹤的周遭。盡管他隱約感覺到,附近的比亞特利斯極度寂靜——此時,希實子動搖的表情進入視野。


    護赫然迴神。


    「絢子學姐,妳沒事吧……」


    「貝…貝雅特麗齊……她對妳做了什麽……」


    護和艾梅藍齊亞一起轉向絢子。


    絢子的臉上沒有痛苦之色,隻是無比驚訝,愕然地低頭望著自己的右手腕——被葛蒂的藍色寶石緊緊圈住的手腕。


    她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


    「絢子學姐——?」即使護唿喚她也沒得到響應,「『銀之瑪莉亞』!妳做了什麽!」艾梅藍齊亞怒喝的同樣沒得到迴答。


    「吶,貝雅特麗齊。」


    葛蒂觀察了絢子的臉色一會,依舊以開朗的口吻唿喚道。絢子露出混亂的眼神望向葛蒂。葛蒂麵對著她,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片舉起來。


    「試著點燃這張紙看看?」


    即使從旁看來,也看得出絢子的眼中正凝聚力量,試圖控製比亞特利斯。然而,散布周遭的比亞特利斯粒子不知為何紋風不動,紙片也沒有起火。絢子的表情逐漸破碎,緩緩垂下浮現屈辱和動搖神情的眼眸。


    「妳辦不到對嗎,貝雅特麗齊?」


    「…………!」


    絢子咬緊牙關,揚起眼珠瞪著葛蒂。


    「——妳剛才對…我……做了什麽……!!」


    葛蒂麵帶微笑,沒有立刻迴答。「……鷹棲…絢子學姐——」雖然不算代為答複,但希實子喃喃低語。護和艾梅藍齊亞困惑地仰望著絢子,一點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最後絢子低著頭握緊雙拳,小聲說道:


    「——我完全……感應不到半點……比亞特利斯。」


    「咦……?」護與艾梅藍齊亞一起眨眨眼,無法立刻理解她話中的含意。海狼以抹殺感情的冷靜眼神、冰雪以愉快的眼神各自眺望絢子。希實子看來很不甘心,帶著難以言喻的表情咬住嘴唇。


    這時,「椴樹枝之塔」傳來預告上課的鍾聲。


    一陣徐緩平穩的鍾聲。


    *


    我到底是誰?


    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誕生的?


    她好像明白卻又不明白,這模糊不清的感覺讓人十分煩躁,壓迫著她還不穩定的精神。在她的思緒深處一定藏著答案。但意識不夠犀利,思考無法純粹化,她就快抓住答案卻又觸摸不到。無論怎麽嚐試,思緒都無法到達——


    知曉。


    我們到底是什麽?


    為了完全形成她本身的人格,知曉一切恐怕正是最好的方法。她自誕生以來第一次有意識的思考,就是「我想知道」。然而她卻無法觸及解答,明知道就在那邊卻碰不到。


    大概是因為我欠缺容器吧,她心想。


    她雖然擁有心靈以及由強韌意誌構築而成的肉體,卻沒有固定兩者的容器。為了讓她保有自我,隻能靠她本身的意誌來維持她這一團塊。因此,她無法把所有力量都投注在思考上。一但把形成肉體的強烈意誌全數耗費到思考上,她的存在多半會那一瞬間失去連係煙消雲散。萬一真的發生,她此刻擁有的心靈也將四分五裂,不再是她。


    她需要接納她這個存在的容器。


    這要有維係她這個團塊的容器,她就可以全心全力地解開問題,一定能追溯到體內深處沉睡的答案。她會知曉一切的答案,明白她——不,他們到底為何誕生於世?


    她想要知道,想要追尋,想要理解。


    ——想要實現。


    問題在於,是否有力量強韌得足以接納她的人?就算獲得容器,萬一容器容量不足以維係她的自我存續也沒有意義可言,將導致她消失。不過,她已知道目標是誰,她找到了。


    僅僅一次,她清楚看到了那個人。


    當時她的意識遠比如今更模糊不定,還在明確的覺醒之前,套用生物的說法,當時她仍是「幼兒」,唯獨記得那個強烈的印象。那是她感受過最強大的力量。養育她的人類中,她逃亡時打傷的男子也擁有莫大的力量,就容器大小而言卻略遜一籌。


    那個人恐怕是全世界最適合她的容器。


    隻要取得那具身體……她迴憶著她曾用金瞳看過、用全身感受過的人類。


    若是那具身體,應該足以勝任她的容器,支撐她的存在。她幾乎能夠確信。隻要閉上眼睛,她就感覺得到那個人如記號般巨大的光芒。因為這世上,再也沒有誰比那個目標更與她們的意識相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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