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低沉有力而克製的聲音,好似一場祭祀剛剛開始。高台上原木架著沉重老舊的皮鼓,時光洗過的灰白和篝火煙熏得發亮的黑色,令它斑駁肅穆。半身赤裸圍著獸皮的壯漢,揮動不知名野獸腿骨綁成的鼓槌。每一下披著的長發都會激蕩飄揚,就像高台四周陶製火盆裏跳動的火舌,狂放妖異,又寂然無聲。


    透明的漣漪以佘妤為中心緩緩泛開,空氣似乎變得粘稠,有點讓人喘不過氣。


    赤瞳盯著佘妤,就像見鬼一樣。


    哦不,對他而言,鬼魂之類並沒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


    他盯著佘妤的胸脯,淡淡的紅光從她的胸脯裏透出,吹彈可破的肌膚被照得纖毫畢現,帶著幾分剔透。毫不懷疑,假如沒有紅光,它一定雪白而誘人。


    可是紅光,沒錯,赤瞳再熟悉不過的紅光,卻把這活色生香的一幕賦予了極其危險的氣息。


    赤瞳感受到濃濃的神血氣息,沒人比他更了解神血。他甚至能判斷出,對麵這位一襲紅衣裳的女人,還沒有完全煉化神血。


    假如到這裏的話,是個不折不扣的好消息。神血被他人煉化越徹底,對赤瞳來說就意味著折損越多。


    可是,那是什麽?


    神血正在被什麽吞噬。


    赤瞳覺得難以置信的,並不是神血被吞噬,而是那個“什麽”。他竟然一丁點都不知道,那是什麽!這才令他感到恐慌。


    它仿佛專門為了神血而生。


    紅衣少女身上的神血數量不多,但是細若發絲的一縷神血,都足以撐爆強大的荒獸。可是它卻毫無顧忌,不斷吮吸著少女體內的神血。


    龍的心髒?別開玩笑了,龍那種貨色能承受自己的神血?


    就連赤瞳自己,剛剛蘇醒也不敢過多吸收神血。


    那是什麽鬼東西?


    強烈的危險感縈繞赤瞳心頭。


    見識過牧首會有專門針對他的方案,從元力體係,到煉體方式,再到魔念,絲絲入扣。


    現在他又親眼目睹,凝聚了一生修煉積累和智慧的結晶,早早成為別人覬覦的獵物。高聳胸脯下那顆跳動的心髒,絕非天生,而是一個精心設置的陷阱,一個專門針對神血的陷阱。


    赤瞳腦海中浮現這樣一幕。


    遙遠的過去,一群人圍繞著神血,目光貪婪卻又克製。高貴的神血,沒有被他們供奉起來。他們野心勃勃,狂妄不自量力,試圖馴服無邊的汪洋。


    神血裏蘊含的力量,就是浩瀚壯闊的汪洋。


    赤瞳渾身發冷。


    瘋子!一群瘋子!


    在生前赤瞳推演過許多複活後的版本,人們會對他恐懼、害怕、敬而遠之、膜頂崇拜等等,哪怕是敵意,也一定會混雜著恐懼才對,對遠古未知的敬畏不應該刻在人類的骨髓之中嗎?


    現實卻是如此……殘酷。


    赤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還不知道對麵女子的身份。


    紅衣女子體內那副心髒,究竟有何獨到之處?


    心髒跳動的節奏變得和之前不一樣,它正在發生劇烈變化。如果說,之前它是一個通往深遠的無邊黑洞,吞噬一切。現在它就像一座蠢蠢欲動的火山,隨時會噴薄而出。


    它是獨一無二的,還是被廣泛配備?


    前者他還有苟延殘喘的機會,後者就隻有絕望,最深沉無助的絕望。


    能不能奪過來?


    赤瞳忍住轉身就逃的衝動,所有的答案都需要他自己去驗證。費了這麽大的力氣,終於奪舍複活,不嚐試一下怎麽甘心?


    深吸一口氣,他揚起手掌,紅光漫天。


    珍珠防線前方,三大神部的大營偃旗息鼓。


    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再冷靜的人,都免不了有目不暇接之感。幾位部首聚在一起討論了好幾次,大家忽然發現,似乎每一件事都影響深遠,甚至會左右當今時局。


    與之相比,發生在這條防線的戰爭,似乎變得微不足道。他們相信,無論是他們還是對麵,都無力抵抗一位宗師。


    戰爭的本質並沒有發生變化,發生變化的是宗師的數量。


    突然橫空出世的宗師,讓時局驟然出現許多變數,變得詭異難測。


    身為部首,對這樣的變化可謂深惡痛絕,就好像一夜之間,他們付出的心血、流淌過的汗水、生死搏殺都變得不值一提。


    世事如棋局眾生如棋子沒錯,但凡是有些雄心之輩,還是希望自己是一枚更重要的棋子,對棋局能發會哪怕微弱的作用。


    可是,棋局說變就變,沒道理可講。


    能讓他們聊以自我安慰的,大概就是對麵的境況更慘。艾輝突然出走,讓對麵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雷霆之劍也忙著搜尋艾輝的下落,倒是讓他們少了被騷擾之苦。


    佘妤殿下還沒有到,他們不敢擅自決定,一時反而清閑下來。


    鑒於雙方都無心戰事,戰火紛飛的珍珠風橋,難得的安靜下來。


    有些人就像被遺忘一般。


    在神部大營地下十多裏,陽光已經無法抵擋這裏,好在地火的存在讓這裏並不是太寒冷。這是一處地底洞穴,到處是嶙峋怪狀的黑色火山岩石。由於地底暗河的不斷侵蝕,圓潤堅硬的火山岩石露出鋒利的棱角。而在洞穴的另一端,岩石又重新被倒灌的金風打磨光滑渾圓。


    那個方向有一條裂縫通往珍珠風橋大峽穀,穀底的金風唿嘯而上,從裂縫倒灌而入,撞在形狀不規則的岩石或者裂縫,發出鬼哭狼嚎的怪聲。


    在這個彌漫著水汽、地火不時噴湧、金風唿嘯不絕於耳的惡劣之地。


    一群人正在安靜席地而坐,為首者赫然是師北海。


    地麵上賀南山他們經常討論北海殘部究竟藏身何方,可謂絞盡腦汁。葉帥幹係重大,營救葉帥是他們首要的任務,他們不敢有絲毫怠慢。


    他們卻怎麽也想不到,他們苦苦搜尋的目標,就在他們腳下,距離他們不過十裏之遙。


    水元力、火元力和金元力三者摻雜在一起,讓洞穴的環境極為惡劣,但也是絕佳的天然隔絕層。


    哪怕如此糟糕的處境,師北海依然保持正襟端坐,閉目養神。在他腳邊,葉白衣橫躺在地,昏迷不醒。他渾身纖塵不染,白衣勝雪。


    師北海的從容鎮定,給北海隊員們注入強大的信心。


    躲到敵人大營下方,可謂絕妙,俗稱燈下黑。需要的不僅僅是靈機一動,還需要足夠的勇氣和運氣。


    部首大人的勇氣他們從來不懷疑,不過運氣也不錯,就讓大家喜笑顏開,更增了一分信心。出於安全的考慮,他們說話都會壓低聲音,但是語氣非常輕鬆。


    “哎,一想到咱們就坐在他們屁股下麵,就好想捅怎麽辦?”


    “關鍵是用什麽捅?怎麽捅?”


    “你們這兩個北海毒瘤!喂,二蛋,你那是什麽眼神,我們北海的風氣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用解釋,北海真是深不可測。”


    ……


    陸續幾名隊員返迴,大家不自主停止聊天,目光望過去。


    師北海睜開眼睛,朝他們點點頭:“辛苦了,怎麽樣?”


    隊員們陸續匯報自己探索的收獲。


    地下暗河水係複雜,支流眾多,他們如今幾乎所有的裝備都喪失殆盡,隻能依靠單純的人力去探索。待在此地,短時間內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但不是長久之計。隨著敵人不斷收縮搜尋範圍,他們的處境會越來越危險。


    師北海希望找到一條貫穿峽穀底部的暗河,這樣他們就可以輕鬆迴到己方陣營。


    但是希望很渺茫,師北海看過存放的檔案。長老會在很久之前,就曾組織過人手,勘探過珍珠風橋地下情況,沒有發現有這樣的暗河存在。


    他的部下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經曆了一場幾乎覆滅的慘敗,任何一丁點的希望都彌足珍貴,哪怕這點希望是虛假的。


    他也需要知道,這些暗河的支流通往何方,這意味著遇到危險他們能夠從哪些方向突圍。


    厚厚的地麵和混亂複雜的元力層隔絕了敵人,也隔絕了他們對外界的感知。他們不知道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也不知道賀南山他們已經無心去搜尋他們。


    藏身黑暗之中的他們,保持高度的戒備。


    忽然,葉白衣動了一下。


    洞**所有人的聲音驟然消失,他們的目光充滿警惕,刷地轉過來,齊齊看向地上的葉白衣。


    這麽多天,葉白衣紋絲不動,連頭發都沒有飄動過。


    如果不是隱約能夠聽到他的心跳聲,大家都以為他是個死人。


    突如其來的動彈,把所有人都嚇一跳。不用招唿,所有人嘩啦散開,把葉白衣圍在中間。他們神情戒備,隻要葉白衣稍微表現出一點異動,他們就會毫不遲疑發起攻擊。


    包括師北海亦是如此,他顧念舊情,不希望葉白衣死在自己手上。可比起縱虎歸山,他不會有半分心慈手軟。


    葉白衣嘴裏發出無意識的呢喃,他依然緊閉雙目,可是眉頭蹙城一團,神情看似十分痛楚。


    “小心,他的心髒!”


    黑暗中,淡淡的紅光從葉白衣的胸膛透射而出,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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