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們出門的時候相比,雪還是下得很大,風卻沒那麽刺骨。


    視野受天氣所限,算不上多廣闊,即使是極夜也無法看見五百米以外的景色,僅能從風聲來判斷前方有無危險。


    塞拉菲娜.多拉蒂眯起眼睛看向前方,目所及處,一個身影也沒有──除了他們之外,大概再不會有人在風雪之中在外行走。


    事實上,她到現在都很懷疑古布亞.勃勒提勞出現時機之巧合。


    在寒冬的極地,任何一個有理智的獵手都不會單獨行動,更遑論北境本身也是一團亂局。


    思及此,她稍稍移眸,看了一眼右側的少年。


    身為法師的塞拉菲娜.多拉蒂可以驅動元素來保暖,極夜本就是暴風之王,在冰雪裏比太陽底下更讓她自在,這一點與血裏帶著龍焰的永晝正好相反。啡發的少年隻是個凡人,他必須把渾身上下都包裹以獸皮與厚衣,才能逃過冷死在外麵的命運。


    但他穿得並不算多。似乎是深秋裏興起而至的一趟出門,比起來打獵,更像是北境的小子們為父母跑腿買煙買肉的打扮。


    時機、武器、著裝,種種細節,處處可疑。


    穿過到達旅館前最後一個小樹林,寒風又換了一個方向。


    古布亞身上的氣味傳到她鼻尖。那種味道相當濃烈,有點像鬆柏,又帶了點麥香,混合在一起,便構成了極地特有的氣息。


    路迦.諾堤也是個出身高貴、連一根羽毛筆都要從血鴉身上抽出來的世家少爺,但即使是他,也不曾講究到在身上灑古龍水。


    塞拉菲娜皺著眉抽抽鼻子,以後踝輕踢馬腹,示意牠再走快一些。


    離他們一行人下塌的旅館還有二十分鍾路程,這一路走來,該注意到的事情,她一件也沒有放過──還看不出來的,恐怕就隻有這頭傻乎乎的小貓而已。


    塞拉菲娜.多拉蒂含笑看了眼在她左側的極夜。她刻意安排了這個位置,要讓一個陌生人站在她視線死角之中,還不如在她身上貼上人形靶的標記。


    極夜有點不解地迴望,似乎想要問她到底在看什麽,卻又不覺得自己的通用語流利得可以在外人麵前也不出錯,於是雙方僵持著,誰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為免麻煩,塞拉菲娜為女孩購置的打扮與她完全一樣,同式的貂毛皮帽扣在頭上,黝黑的軟毛之下,是兩個人發色各異、長度卻相若的麻花辮子。這是她所知道的最方便、也最不容易鬆散的發式。


    塞拉菲娜並不在意自己與辮子相配與否,但毫無疑問,極夜很適合作北方女孩的打扮。興許是真正出身自北境的緣故,風行豹少女穿起暗色調來也不顯得深沉,反倒精致得像是件藝術品──塞拉菲娜知道她並不是在場唯一一個這樣想的人。畢竟這一路上,少年每次向塞拉菲娜開口搭話試探,最後目光都會落到她旁邊的極夜身上。


    有意思。


    時值午後兩點,酒館的煙囪裏已傳出烤肉與濃湯的香氣。


    三重腳步聲先後走近,永晝辨出了其中兩個人,卻沒有迴頭,而是繼續看著木酒杯發呆。門邊用來示意有客人到來的小銅鍾被推響,塞拉菲娜.多拉蒂走在前麵,一邊解開自己的披風扣一邊走近窗邊的長桌。


    極少數還留守在北境裏的獵人已經酒醒,此刻正坐在角落裏麵預備這一天的工作,縱使他們心知這很可能是場徒勞。箭頭需要再一次打磨才能穿透獵物的皮肉,弓弦也需要保養來確保力道與準頭。獵人所要做的遠遠不止挽弓或者擲矛。


    這個時候還不走的獵手,要麽是走投無路,要麽是覺得自己有能力熬過這一乎寒冬。換言之,最需要錢的成癮賭徒,與不知分寸的狂妄獵人。


    法師的腳步停於永晝麵前。


    正曲起一肱、把小臂墊到下巴之下的永晝懶洋洋地抬起了眼,不需要入睡的少年看起來像是隨時能夠沉眠一般。酒館之內已升起了暖爐,室內外溫差太大,窗子上有久積不散的霧氣,被他以指尖描上不辨形狀的塗鴉。


    極夜好奇地看了一眼,似乎想要解構出塗鴉背後的意味。


    塞拉菲娜往側邊讓開數寸,向龍族少年示意自己帶來了一位客人。永晝的目光由灰發的少女一路往右移去,滑過塞拉菲娜.多拉蒂,凝滯一瞬,似乎在考慮最後一個人是否應該他駐目,然後才落到最後一個人身上。


    啡發藍眸,典型的獵手打扮,看起來隻不過是個普通的極地住民,懷裏卻抱著相當不尋常的武器。想必是在這一程狩獵裏相識的,至於為什麽疑心甚重的多拉蒂會願意帶他迴來,永晝多多少少也猜出一點。


    一個侍應正好走過,塞拉菲娜.多拉蒂拍拍對方的肩膀,示意對方到馬廐去拿懸掛於馬腹上的熊肉,古布亞最後還是與她們分享這頭巨獸。


    永晝眯起了黑色的雙眸,絲毫不客氣地把眼前的少年由上至下打量一遍,目光之中不無倨傲──話說迴來,他對特定幾個人之外的態度都是如此。


    連開口問一句“這是誰”都不願意。


    塞拉菲娜.多拉蒂並不意外。她抬手向他介紹身邊的少年。“……這是救了我們的獵手,按照北方的風俗,必須要以上好的酒肉來報答,否則會被神明詛咒,下次出門必遭不測。”


    她把話點得如此直白,顯然並不考慮他們欣然與否,也要把這個叫古布亞的小子拉到他們的晚餐桌上。但這與永晝無關──對方之於他不過是個恰好同桌的陌生人,他也不打算與對方有包括視線之內的任何交流。


    於是永晝又把自己的目光轉到法師小姐身上。


    “昨天還肆意地大鬧一場的家夥,今天就失態得非要別人出手相救不可了嗎?”他微笑著嘲弄,“離開這裏的時候馬車之上若隻有兩個人,我也不會覺得意外了。”


    彎下腰看塗鴉的極夜突然迴過頭來瞥了他們一眼。


    塞拉菲娜彷若未聞,招招手示意女孩與古布亞並肩坐到一起,她自己則是落座於永晝身旁,正好堵著少年不容迴避,“他呢?”


    古布亞斂著睫,抿抿嘴唇。


    “還在上麵睡覺。”永晝又喝了一口麥酒。多虧身邊的多拉蒂,現在他看向每一個方向,眼角餘光都會掃及對麵的兩個人,偏偏極夜在他麵前又異常拘謹,任是誰看到這個場景,都會以為他在欺淩對方。


    他平靜地從風行豹少女臉上移開視線。“該吃飯了,妳去叫醒他吧。”


    塞拉菲娜.多拉蒂花了幾秒鍾才能確定永晝是在使喚她。


    “……為什麽要讓我過去?”


    “因為擅自領了個陌生人迴來吃飯的人不是我。因為妳擋在我去路之上。因為這裏再沒有空桌可以讓我和他搬過去。因為我樂意。”龍族少年命令起別人來理直氣壯,“因為妳在他那裏落下了一樣東西。”


    金發的女孩眨眨眼睛,頓時了悟了哪一個才是真正理由。永晝當時就坐在路迦旁邊,自然也看見了她的提案,而當下的路迦.諾堤最需要的是一件需要他全神貫注去解決的難題。


    她可不想永晝“四人到達兩人離開”的預言成真。


    “倒也不是不可以……等等,他不是有起床氣嗎?”


    “不會對女人發。”永晝隨手扳了扳指節,這似乎是他無事可做時的一個小動作,“頂多怎麽問也不迴話而已,不會拿別人來出氣,他的家教尚且不至於這樣壞。快點上去,我餓了。要吃飯。”


    塞拉菲娜微不可察地頜首,目光不經意地略過斜對麵的極夜。


    她還沒想好該如何向對方開口。極夜身上有他們所需要的東西,然而魔獸的新鮮血液用途太多,一旦給出了某個份量,便與交托自己的性命於別人無異。而他們起碼需要兩小瓶才有可能理清當中的異常。


    足以施行咒殺的份量。


    她與極夜不過是合作關係,並不是魔獸與法師之間該有的主寵契約,一旦極夜完成了她的要求,契約便會隨之解除。目前要談信任尚且太早。


    塞拉菲娜不覺得極夜會高興地應允。


    但總得試試。


    金發的法師以雙手按桌,站起身來。“我知道了。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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