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此後的幾天裏,咲世子一直處於茫然若失的狀態。


    也沒心思去畫截稿日期已經不多的報紙連載小說插圖,勉強畫出來的卻是那天在美術館後邊海灘上拾來的漂流物寫生。


    經過日光暴曬,海水衝洗的繩結,藍色的玻璃碎片,木偶娃娃的一隻手,以及那塊木片,都是些不起眼的東西,但是,不知為什麽,這種幹硬的質感卻讓咲世子感到安心,好像能徹底去掉心裏汙穢的東西。要是按以前的風格來畫的話,總是會去強調黑色,但是,這些寫生畫卻很強調空白,畫麵上的東西都像是被漂白過一樣。現在,無論是哪個層次的黑色,都不能使咲世子感到安心了。


    這幾天,咲世子一直在想:自己跟卓治已經分手一段時間了,為什麽那個跟蹤狂還要來找自己呢?是不是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跟卓治分手的事?對那個跟蹤狂不近情理的所作所為,咲世子不由得怒從心來,因為,自己連跟這個叫福崎亞由美的人怎麽聯係都不知道,隻是一味地遭到來自一個陌生人的攻擊,而沒有反攻的機會,怒氣也無處可發泄。


    在這樣的時候,可以挽救自己心靈的也隻有素樹。雖說隻做過一次愛,但是素樹並沒有就此冒冒失失地闖入咲世子的私人生活中,也許是相差十七歲的關係,素樹表現得很謹慎,對咲世子也很尊重,雖然每天都打電話來安慰一下,但是並不主動提出要見麵。


    以往的咲世子和他人第一次做愛以後,總是會像著了火一般狂熱,但是這次卻不同,也許是因了那個跟蹤狂,或許也是因為素樹太體貼人,再加上自身更年期所帶來的種種變化。


    雖說高興時或情緒高漲時的心情跟年輕時沒有什麽兩樣,但是隻要稍微有點波瀾起伏,整個人就好像都被拋進了冰冷的大海中去似的,接下去就隻是任憑自己的身體慢慢沉入黑暗的大海中,陷入不眠和倦怠的泥沼裏去。


    而素樹呢,對剛開始相戀的人陷入憂鬱狀態,並不做無謂的鼓勵,也不發火,隻是默默地坐在咲世子身邊,捏著咲世子的手,強忍著二十八歲年輕人的健康的欲望。


    咲世子覺得,年齡並不是問題,有的人到自己這個年齡也能生孩子,而不會體貼女人的男人不管多大歲數還是不會。咲世子雖然仍是鬱鬱寡歡,但是對素樹的體貼可人還是充滿了感激。


    不知道素樹是不是也感到了咲世子的這種心情了呢?


    素樹第二次擁抱咲世子是在跟蹤狂事件過去後的第六天。


    天氣漸漸轉暖,寒冬即將過去的天空高而混濁,和湘南的大海交相重疊,就像一幅連接在一起的藍灰色舞台背景,夕陽西下的時間也變得曖昧,白天和黑夜界限不明地交織在一起,就是這樣的季節的一個晚上。


    在客廳的沙發上,兩人喝完了一瓶紅酒。咲世子其實並不太會喝酒,喝了兩杯紅酒,就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剛才還一直在逗咲世子笑的素樹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他不看咲世子,而是盯著手中的酒杯說:


    “說實話,這幾天,我感到很痛苦。”


    咲世子不明白他想說什麽,隻是把沉重的身體靠在了年輕男人的肩頭上,手臂的外側感到了男人的體溫。


    “你是不是喝多了?”


    “不是,我一直在想,對你來說,我們倆的交往是不是隻是一種遊戲?我們從那天以後還沒有做過愛,不是嗎?”


    咲世子不知道應該怎麽迴答才好,至少在性欲問題方麵,她甚至覺得,女人好像更勝於男人。


    “這段時間,我在咖啡店裏一麵工作一麵也在想和你做的事情。想這樣做,想要你那樣做。對做愛,空想了無數遍,就好像迴到了還是童貞的高中生時代。但是,我看你一點也沒有再想做這事兒的欲望,那天晚上,是不是隻是一次逢場作戲而已呢?”


    咲世子在軟軟的沙發上重新坐好,放下酒杯,將背直起來說:


    “我很抱歉,我並沒有想要為難你。不過,女人會有很多煩惱,而且是不太年輕的女人的各種煩惱,對你來說,這可能是比較難以想象的東西。”


    咲世子上身還穿著黑色毛衣,她慢慢靠近素樹,直到能互相覺察出對方的體溫的距離,聲音也本能地變得有點沙啞起來:


    “就像你想象的那樣來使喚我吧。”


    咲世子看著素樹那長長的眼角,在如此近距離看男人的眼睛,就好像是在看一個小小的宇宙,裏麵有足以讓人過一輩子的寬闊空間和光明。與其生活在令人作嘔的現實生活中,咲世子寧可棲息在這個男人的眼裏,如果這個願望能變成現實的話,那該多好啊,素樹用手抓住咲世子的脖頸,用力把咲世子的臉攏到自己跟前,兩人就像是相撞一般猛然開始接吻。


    男人,為什麽都有一股大海的氣息?咲世子一邊陶醉在素樹的熱情裏,一邊品味著嘴裏的男人的長長的舌頭。


    舌頭相互纏綿,好不容易才分開。兩人的氣息就好像是狂風暴雨中的大海一般,瘋狂地接近,又猛然離開。素樹兩手伸進毛衣裏麵抓住了咲世子的胸部,胸前的乳房隨著年齡的增長開始逐漸變得柔軟。


    “就這樣,別動!”


    咲世子坐在了素樹的膝蓋上,抱著男人的頭,大海的氣息愈發濃烈了。咲世子先吻了男人的頭頂,然後命令道:


    “閉上眼睛。”


    年輕的男人把手從咲世子的胸部鬆開,把背軟軟地靠在沙發上。房間裏,隻有角落裏那盞木質落地燈亮著,溫暖的白色燈光斜打過來,正好落在素樹的臉上。咲世子凝視著這張臉,她要把這張臉永遠銘刻在心中。


    “這個人的臉上,在這地方有這樣的陰影,啊,這兒還有山,肌膚柔和而又勻稱,比女人咲世子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咲世子把嘴唇挪到素樹臉上的一個一個部分,要在上麵打下自己的烙印。當她的舌頭移到素樹閉著的眼瞼上時,素樹嘴裏發出了不成語言的聲音,長長的身體就好像是一條剛打上來的魚一樣,輕輕地彈跳了一下。


    咲世子的舌頭移向素樹的脖子,又移到白色襯衫領子下麵的鎖骨,然後又開始迴到素樹那結構複雜的耳朵,咲世子無法控製自己的心情,雖然擔心年輕的男人會討厭自己,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你可別忘了,今生今世,此時此刻,別忘了我,素樹,我真的很愛你。”


    咲世子把臉靠在年輕男人肌膚光潔的脖頸上,分手是命中注定的,咲世子心中明白,但是,此時此刻,她幸福得快要落淚。


    就在這時,素樹突然起身把咲世子推倒在沙發上,緊緊拽住她的兩隻手說:


    “為什麽你要說‘別忘了我’?我們才剛剛開始,不是嗎?”


    男人的手把咲世子的毛衣撂到了脖子下麵,剛才打在素樹臉上的美好燈光對咲世子來說卻是無情的,她不想讓素樹看見自己鬆弛的腹部和乳房。


    “等一等,去臥室再……”


    咲世子的嘴被男人的嘴堵住了。素樹把自己的體重全壓在了咲世子身上,兩手開始脫咲世子的牛仔褲。在這麽亮的燈光下,咲世子不想把中年女人的身體給一個年輕男人看,她拚命地搖著頭表示不願意,可是素樹一點不留情,把咲世子身上的衣服就像是剝皮一樣全脫下了。


    咲世子全身無力地躺在沙發上,無處藏身,陰毛上沾著的透明水滴也都暴露無遺,咲世子覺得自己的臉燒到了耳根,羞愧難當,素樹俯視著咲世子的全身,說:


    “咲世子,你真美!”


    咲世子此時才覺得,不管是什麽樣的肉體,給自己心愛的男人看,都是無妨的,這是一種無言而喻的快樂。


    這天晚上,咲世子和素樹兩人一直到最後都沒去臥室,窗外天空發白時,兩人才迴到床上去睡。這張沙發


    是咲世子已故母親生前購置的德國貨,比一般的沙發要寬敞得多,能並排躺兩個成年人。


    素樹讓咲世子躺著,或站著,或從後麵,或用手。年輕男人的願望對咲世子來說,成了絕對命令,她滿心喜悅地服從著這些命令。等到所有的都結束後,咲世子稍稍哭泣了一會兒,但這不是因為悲傷。


    自己的記憶中,又多了值得迴憶的一晚。最近,咲世子對自己不公平的命運也開始充滿了感激。


    2


    經過了第二個晚上以後,咲世子和素樹兩人的關係就像衝破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一道牆,一下子變得愈發親密了。這層關係和海邊的陽光重疊在一起,在咲世子眼裏,整個世界就好像是浮在海麵上的天堂,變得明快起來了。


    披露山被新綠掩映著,灰蒙蒙的湘南大海也開始碧波蕩漾。這個世界的中心有了素樹,他總是用一種孜孜不倦的眼光在追求自己。咲世子步入成年以後也已經過了二十多個年頭,可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令她從心底感到愉悅。


    也許是因為愛情的力量,工作也進展得很順利,無論是報刊上的插圖,還是雜誌上的小插圖,都是信手拈來,創意如清泉一般不斷湧出,咲世子隻要把這些創意形象化即可。好幾個出版社的編輯都有點納悶地問:


    “內田女士最近的版畫風格好像有點變了,黑色跟以前相比變得柔和了,是有了什麽好事了嗎?”


    每次聽到這樣的問題,咲世子總是笑而不語。這種時候,她的腦子裏隻有素樹的影子,下次用什麽形式去表現那個身體呢?又用什麽方式去接觸那個身體呢?作為一個職業版畫家,她已經有了充分的創作能力和表現技術,現在則有多了一層迴到少女時代般的戀情,作品中顯現出強有力的光彩,這是理所當然的。


    愛情能從深處去改變人,光彩耀人的不是因了外麵的景色,而是由於咲世子內心世界裏充滿了陽光。


    素樹為去掛了名的電影製作公司露個臉,要迴東京三天。素樹走後,咲世子花了整整一天時間來清掃房間,又洗了一大堆衣服。她本來就不是個喜歡亂攤的人,所以花了很長時間,把不想讓素樹看到的東西都盡量收拾幹淨。


    剛喘了一口氣,想要喝杯茶什麽的時候,突然,手機鈴響了。咲世子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聽電話。


    “對,我就是內田。”


    “啊,咲世子女士,您在家啊。”


    與其說是年輕人的聲音,還不如說是小孩的聲音,是“碧露咖啡”和素樹一起打工的那個大學生西崎。


    “西崎君嗎?你給我打電話,可是有點稀奇啊。”


    電話裏傳來了店裏放的20世紀80年代的黑人靈魂樂,這個粗礦的歌聲是泰迪.潘德葛瑞斯還是傑弗瑞.奧斯彭呢?


    “您一定很忙吧,真抱歉,不過,這兒有個人,說無論如何想見見您。受美女之托,不好拒絕啊。”


    聽到這裏,咲世子也就明白他指的是誰了,那個女人隻要嫣然一笑,就能使周圍的男人拜倒在自己的的石榴裙下,咲世子好像看到了那對咄咄逼人的黑色眸子。


    “明白了,那,諾婭小姐說了什麽?”


    西崎壓低聲音說:


    “她現在就在我們的咖啡店裏,說是在迴東京前一定要跟您談一談。”


    咲世子也明白,隻要自己跟素樹交往,那就躲避不了椎名諾婭。咲世子下了決心,用堅定的語氣說:


    “好,你告訴她,我大概過二十分鍾左右就到咖啡店。”


    從現在開始化妝也覺得麻煩了,反正自己怎麽化妝,也是敵不過那萬裏挑一的美女的,更何況對方的年齡差不多才是自己的一半。咲世子對著鏡子,隻抹了口紅,然後把頭發塞進一定絨毛線帽子裏。


    拿上黑色的皮夾克衫和polo的鑰匙,咲世子帶著一種去決鬥般的心情出來家門,心中不免又有點自豪,能參與爭奪素樹的決鬥,僅這一點,就能使咲世子感到滿足。


    在夕陽籠罩下,“碧露咖啡”的店堂裏就像是一個被塗上了橙紅色的盒子,室內所有的東西都掩了一道長長的影子,透過落地窗,能看見夕陽西下時分的大海,就像是一幅無邊無垠的畫。咲世子從吧台前走過時,西崎招手叫她過去,然後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對不起,諾婭小姐一直不說話,臉色也很難看,我也知道,不應該隨便給客人打電話。”


    咲世子點點頭,將目光轉向矮了一個台階的陽光曬台,那個苗條的黑色身影就是常常出現在電視上的女演員。


    “沒事,不用在意。我也是經常給你們添麻煩。給我來一杯奶咖。”


    “好,諾婭小姐說了,絕不會大聲嚷嚷,不過,要是發生了什麽事兒的話,請馬上叫我。”


    咲世子點點頭,謹慎地邁向椎名諾婭坐的桌子,每一步都好像是在確認自己的腳尖的位置似的。諾婭穿著一件白色的皮夾克,深深的領子下麵能看見u形領的灰白色毛衣,絨麵革的帽子是米黃色的。諾婭胸口肌膚的白色絲毫不亞於那光亮純白的皮夾克,脖子下麵還掛著一根沉甸甸的銀色十字架項鏈。


    “諾婭小姐,好久不見了。”


    咲世子說著,坐到了桌邊,諾婭微笑著點頭迴禮,開口就說:


    “他都告訴我了。”


    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咲世子啞口無言,隻是凝視著對方。眼前這個漂亮的女人的眼球是球形的,咄咄逼人的眼光是令人信服的。


    “我聽說,你跟素樹已經是那種關係了。”


    咲世子恍然大悟,素樹和諾婭之間還是互相溝通的,他們兩人在一起度過的歲月遠遠勝過自己。對咲世子來說,和素樹度過的時刻還隻能是以星期為單位,而諾婭則可以用十年為單位來計算。


    “我也聽他說了他和你的關係,另外,還有你哥哥的事。”


    諾婭的表情從沉思變為一笑,如果是拍電影的話,這是一種非常出色的演技。


    “是嗎?那,您是知道了,我跟素樹互相之間,誰也離不了誰,不管是工作方麵,還是私人生活方麵。”


    西崎放下奶咖,馬上又迴到了吧台那邊,好像這兩個人對峙時的力量令他望而卻步。而咲世子卻如釋重負,眼前的對手是個自己絕對戰勝不了的女人,她冷靜地迴答道:


    “是的,我知道。素樹在不久的將來,絕對會需要你的。你的能力和支持對他繼續從事電影事業來說是必不可少的,這點,我也承認。”


    諾婭頭一次會心地笑了,雖說露出了一排整潔的上齒,但也隻是給人一種爽快的感覺,並沒有破顏一笑之感。


    “到底是咲世子女士,您真是個明白人,我也就放心了。我從八歲起就已經決定了,要是結婚的話,必須是跟素樹結婚。您也是女人,一定能理解我的這個想法吧。”


    咲世子歪著頭去想應該如何迴答這個問題。


    “我八歲時,就想成為素樹的女人,等著長大,真讓我不耐煩了。我們家就住在東京平民區,那兒以前是藝妓們群居的地方,還有很多‘料亭’,男人和女人在那種地方結合在一起,做著什麽特別美妙的事。那時,雖然我還具體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但是就是這樣覺得。”


    咲世子極力去想象一個早熟的八歲的少女,但是眼前的諾婭太完美了,讓她無法準確地去想象出這個畫麵,反而覺得,諾婭在八歲時就已經是眼前的這個美人相了。咲世子從這個女演員的美貌中感到了一種野性,這不是一種用可愛、漂亮之類的詞匯能描繪的魅力,也難怪諾婭會得到眾多女影迷的追捧。咲世子點頭說:


    “我能理解你的這種心情,就是說想從內心深處去改變自己,或者是通過別人的力量來改變自己


    。對你來說,這個人就是素樹,這不是很完美的結局嗎?”


    諾婭低下頭輕聲笑了笑:


    “我十三歲的時候,剛上初二。素樹說還太早,可我就是不能再等了。總是一個人在想著怎麽做這事,另外,我還想,要是素樹跟一個比我更出色的大人相好了,怎麽辦,等等。頭一次的事,你聽他說了嗎?”


    “沒有。”


    年輕女人的臉微微有點興奮起來。諾婭興奮起來,臉上有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光彩。素樹能控製自己去抵製這種魅力,倒反而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就連咲世子都想伸出手去觸摸這種光彩。


    “那是暑假的最後一個周末,星期六的傍晚,不知道為什麽,那天一起在外景拍攝的我哥跟我們走散了。而我到那天差不多都快絕望了,因為,我在這之前已經暗暗發誓,要在這個暑假獻出處女身了。我一旦決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沒有不成功的。所以,當素樹說‘迴家吧’的時候,我失望極了。”


    諾婭臉上帶著柔和的微笑,而目光卻投向遠方,就好像遠處正站著一個下定了天大決心的少女。咲世子沉默著,等她繼續說下去。


    “於是,我對素樹說了,今天,你要是在這兒不抱我的話,我就去涉穀,和第一個和我搭訕的男人做愛,我不會讓任何人阻止我的,我是真心這麽想的。”


    “於是,素樹就和你睡了,是嗎?”


    諾婭微微地點了點頭,又抬起頭來。


    “兩個人都是頭一次,所以到做成,花了整整兩個小時。不過,我很高興。做愛的愉悅遠勝於疼痛。那年,從夏天到秋天,除了學校以外,我所有的時間都是和素樹在一起度過的。做愛,除了做愛,還是做愛。”


    咲世子也微笑了,迴想起來,自己不也是一樣嗎?那扇神秘的門一旦被打開,就再也無法抗拒性愛世界的誘惑,這種心情是無論什麽時代的人都一樣的,人類的生命不也就是這樣延續下來的嗎?


    “接著,冬天來了,是嗎?我聽素樹說了,真是不湊巧的事。”


    諾婭並沒有垂下頭去,臉上明快的微笑也沒有絲毫變化。


    “他也許是在自責,但是,懷孕是我期望的結果,並不是他的錯誤,我也沒有後悔過。我想有個永遠把素樹留在我身邊的東西,也想要雙方的父母都為此同意我們之間的事兒。所以,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要一個孩子,我可以一邊上學一邊照顧孩子。”


    咲世子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女演員:


    “他知道你是有意這麽做的嗎?”


    椎名諾婭把目光轉向吧台,正好和西崎四目相撞,就順水推舟地向西崎點頭致禮,然後又迴過頭來說: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也許他也察覺了,不過,都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諾婭小姐,你不覺得我會告訴他嗎?”


    諾婭把兩道像利劍一般的眼光投向咲世子,說:


    “您不像是做這種事情的人,如果我看錯人,如果您是個會偷偷把話傳給素樹聽的女人,是不可能跟我在這個地方平起平坐的。”


    咲世子眼前的這個嬌小玲瓏的女演員突然變得成熟起來,咲世子甚至覺得,中年以後的諾婭隨著歲數的增長,一定又會別有一番風味,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魅力。咲世子還是緊追不放:


    “要是一般人的話,是不會告訴自己的情敵,自己做過人工流產什麽的。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呢?”


    諾婭的眼光絲毫不迴避咲世子的視線:


    “我想讓您知道,我不隻是一個被當作花瓶的可愛偶像,還想請您記住,凡是我想要的東西,都能弄到手。現在,素樹隻是處在一個迷茫的階段而已。”


    素樹在戀愛方麵也好工作方麵也好,都處在迷茫之中,這個就連在素樹身邊的咲世子也明白:


    “湘南這個地方,是個逃離東京治愈心傷最合適不過的藏身之處。不過,素樹有他出色的才華,這個才華不隻是屬於他自己,也不隻是屬於我。”


    咲世子在心裏說,也應該加上我。諾婭好像看穿了咲世子的這種心情,又說:


    “當然,也不隻是屬於您咲世子女士的。通過畫麵,能準確表達出故事內容的,並能拍出感覺的人,畢竟是不多的。這是一種特殊的才華,就連所謂的專業電影導演,也不是誰都能做到的事,做不成大事的專業人員有的是。而我,喜歡素樹,又比誰都知道他的才華,所以,咲世子女士,拜托您。”


    椎名諾婭脫掉了帽子,一頭烏青的黑發象瀑布一樣傾瀉下來,諾婭把頭在桌前低下:


    “我暫時把素樹托付給您,請您幫助他重新迴到以前的工作中來,我太忙了,不能總在他身旁,他現在追求的人,說起來令人寂寞,好像不是我。”


    說到這兒,諾婭卻嘿嘿地笑了起來。


    “也許是我在跟自己過不去,跟素樹分手以後,我生活上一直是在胡來,您看上去像個大姐姐,所以就跟您說了,我差不多每個月都換一個男人,這個可絕對不能告訴素樹啊。不過至此,我才明白,光是做愛是不行的。這個瞬間也許會覺得快樂,但是跟一個自己不愛又不能尊敬的人去做愛,完了以後,心中留下的隻是一股酸澀。”


    咲世子也忍不住笑了,她不由感到,諾婭還具備了一種磊落的魅力,能輕易地讓情敵在瞬間成為自己同一條戰壕裏的戰友。咲世子對諾婭沒有絲毫嫉意,也許這是因為諾婭打心眼裏愛著素樹的緣故吧。


    “那,你對素樹跟別的女人發生關係,有什麽看法呢?”


    諾婭的眼神有些黯淡了:


    “非常難受,妒嫉得要命,當聽說他和您的第一夜的事後,我一晚沒睡好。為什麽不是我,而是跟一個差不多能當我母親的人做愛?當然現在也很妒嫉,但是我對自己說為了素樹,我要忍耐,我很會對自己做自我暗示法的,所以精神上沒有問題。”


    諾婭瞟了咲世子的胸口一眼,又說:


    “我聽素樹說了,說您很厲害,連我都覺得很佩服,人到四十五歲,做愛也是很有意思的嗎?”


    問到這個問題,咲世子能駕輕就熟地迴答。咲世子笑著說:


    “當然,比你現在覺得好的感覺還要好上一百倍。上了年紀,有些東西會消失,但是相反也會得到更多的東西,反正你是想象不出有多好的。”


    “真的嗎?太羨慕了。”


    對諾婭的反應,兩人不由一起哈哈大笑起來。繼而,咲世子又一臉嚴肅起來:


    “素樹的事,我明白了,隻要他能迴到原來的人生軌道上,我會盡力幫助他的。他跟你在一起,一定比跟我在一起要強得多,這點,我也知道。”


    椎名諾婭看著咲世子的眼睛說:“謝謝。”這是愛著同一個男人的兩個女人才會分享的感情,有嫉妒,有憤怒,。也有寂寞。但是,在眾多男人中,選擇同一個人,又被同一個人所選擇,有心心相通的地方也是不足為奇的。


    咲世子把視線從諾婭身上移開,轉向大海,夕陽西下已過了大約一刻鍾,橙紅色在地平線上變成了一根淡淡的絲帶。同樣凝視著夕陽落下的諾婭突然又說:


    “對了,我哥前幾天給我來電話了,說是已經籌集到了拍電影的資金,說是要另起爐灶。”


    素樹的愈療時間也許不會太長了,要在這個短時間裏,把他烙在自己的心裏,留在自己的身體裏,咲世子眺望著快速轉為黑夜的大海和天空,暗暗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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