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饕餮被她弄醒了,不滿地發出低低的吼聲,又被她一頓亂揉。


    它掙紮了幾下,卻沒能掙脫。幹脆就趴在她胸前,又睡著了。


    湛露忍俊不禁,自己笑了一會兒,摟住了它,自己也睡了。睡之前她心裏還迷迷糊糊想著,今天賣出去的仙貝太少,隻怕沒有什麽效果,明兒起再多賣幾天仙貝,務必要救了縣裏的人才好。


    不過她覺得賣的少,有些人卻不這麽想。


    那個賣酒人在南街賃了一間房子,就住在那裏。房間不大,裏麵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酒壇,隻能餘下一個人轉身的地方。月上中天之時,南街上的賣酒人把住處的窗子打開了,往外看。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身上,襯得他越發難看了:眇目駝背,皮膚極為粗糙,外貌醜怪異常,臉上還有一道大刀疤。此時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口中發出一聲冷笑,聲音極為陰冷可怖,仿佛是在嘲笑月亮似的。他笑過這麽一聲,又關上了房門,從懷裏取出一把尖刀來。


    他這副模樣,手裏又拿著一把刀,看上去就不僅僅是醜怪了,簡直可稱兇惡。不過他並沒有用那刀子做別的什麽,而是翻過手,將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前額。


    他沒有半點遲疑,手起刀落,將刀子順著那刀疤的位置劃過去,一下子將皮膚切開。


    這本應是非常血腥的一幕,然而他卻沒有流一滴血。那劃破了的人皮下麵,竟然還有一層皮膚,那第二層皮膚瑩白滑嫩,與賣酒人原本的皮膚完全不一樣。


    刀子繼續向下,賣酒人的皮膚終於被他自己完全劃開。隻見被劃破的皮囊裏麵,藏著一個長相與賣酒人毫無相似之處的男人。


    這男人赤|裸|裸地從那具皮囊裏鑽了出來,好好地伸了伸腰,他烏黑的頭發長長地散落下來,一直垂到臀部。他的個頭可比那眇目的駝子高得多了,勉強自己擠在那麽小的一具皮囊裏一整天,實在是難受得很。他伸出拳頭捶了捶自己的背,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


    他的皮膚在月光下顯得極為白皙,緊實的肌肉勾勒出美妙的線條。他轉身又從窗子往外看,月光照到了他的麵容。


    這個男人的臉是生得很好看的。不過他的表情中具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邪氣,眉宇之間充滿惡意,這讓他的容貌顯得沒有他原本的樣子好看了。


    他打開一隻酒壇,從裏麵拿出了一件衣服。那衣服被浸在酒裏,*的。他也不在意,就這麽套在了身上。


    他穿著濕衣服走出了房門,站在空曠的院子裏,閉上眼睛,開始念動咒語。


    如果有人擁有能看到魂靈的能力,此時就會看見天空之中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白色光團向他飛來。那些小光團飛到他身邊,通過被酒浸濕了的衣服,融入了他的身體。


    他一直站在那裏念著,小光團源源不斷地向他飛過來,大約半刻鍾之後,就再也沒有別的光團飛來。他睜開眼睛,長出了一口氣,隨後皺起了眉。


    今天的……怎麽這麽少?


    他每天賣出去的酒都記著數,說起來今天賣出去的酒還比往日多些,怎麽……


    他百思不得其解,迴房去用酒水淨過手,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把蓍草。


    他擺弄著蓍草計算了許久,終於算出了他想要知道的結果。


    原來是有人破了他的法術。


    這件事讓賣酒人異常憤怒,他用這樣的方法,已經走過了無數地方,從來沒有失手過。有時他住的地方雖然有幾個道士能夠識別他的身份,卻從沒有人敢這樣向他挑釁。


    賣酒人決定給那人一個教訓。於是他又出了門,按照蓍草所指示的方向走過去,他濕漉漉的衣服在街道上留下斑斑的水漬,當賣酒人走到蓍草指示的地方時,他看見了一間小酒肆。


    他站在酒肆前麵,稍微有些遲疑。事情似乎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樣,待在這間酒肆裏的,似乎並不是人類。


    他是很敏銳的,很容易就意識到住在酒肆之中的是一個力量很強的生靈。他不覺得那會是人,普通的人類不可能達到這樣的程度,而那些仙人雖然力量強大,卻也完全不可能住在這樣的地方。


    雖然對方的力量很強,他也並不想就此認輸。最近他吸收了不少人類的魂魄,正想要找機會試試自己的能力到底強到了什麽程度。


    他剛想用法術破門而入,一轉念,又收了法術,走上前去,敲了敲門。


    他敲得很輕,可是在寂靜的夜裏,敲門聲仍然顯得非常清晰。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有人起床穿鞋的聲音,然後有腳步聲傳出來。


    那種壓迫感似乎變得近了,這並沒有讓他感到慌亂,而是隱隱地感到興奮起來。


    他喜歡遇見強者,強者的魂魄總是比普通人類的味道好些。他以前也遇到過不少強者,甚至有些比他要強上好幾倍,最後還不是讓他吸了魂魄去。


    他很自信。


    門開了。


    他眼前的男人趿拉著鞋子,隨隨便便披著件衣服,那男人衝他比了個手勢,伸出食指貼在唇上:


    “不要吵,她睡著了。”


    他抬頭打量那男子,此時他無比確定眼前的男子並非人類:人類是不會有這樣的相貌的。


    不過屋裏的那個……就不一樣了。


    他嗅到了人類魂魄甜美的味道,那是個女子吧,她的味道有點熟悉,他好像聞見過,她好像在他那裏買過酒。


    他笑起來,露出鋒利的牙齒,好像鬣狗。


    眼前的男子露出有些厭惡的眼神,說道:


    “你就是那個賣酒的。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噬魂鬼?食屍怪?”


    看來對方也一眼就識破了他的身份。他撇了撇嘴:


    “隨便你怎麽叫,不過確實有人用這樣的稱唿唿喚過我。”


    明夷君打量著眼前的這東西。


    他雖然有一副人類的皮囊,卻並不是人。他曾經是人類,卻自己放棄了人類的身份,甘願與腐屍為伴,吞噬人類的魂魄為生。在他們的生命之中,會有一半的時間都用來尋覓魂魄,另外一半的時間,他們通常待在墓地裏,與屍體為伴。


    他們的生命很長,隻要他們的軀體不被人打散消滅,隻要他們還能一直攝取魂魄,他們就能永遠活著——如果你管這樣的生活叫做活著的話。


    明夷君雖然知道噬魂鬼的名字,卻從未見過。此時他看見眼前的怪物,隻覺得說不出的惡心。


    這種怪物是所有生靈中最惡心的那一種。不,他根本不應該被稱為生靈,或許可以被叫做是死靈。他們原本隻是普通的人類,卻為了追求永生,或是其他什麽人類不應該擁有的東西而使用了禁術,將自己變成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通過吸取昔日同類的生命為食。


    明夷君不想和他多廢話,隻是說道:


    “你走吧,隻是不要再到這裏賣酒了。”


    噬魂鬼有點好奇地看著明夷君:


    “我以為你會出手,讓我把吞下去的魂魄都吐出來。如果你不想救這裏人的性命,為什麽要阻礙我的事?”


    明夷君搖頭:


    “人類的事情,和我沒有關係,但你這種東西在這裏讓我惡心,你走吧,不要讓我再說一次。”


    噬魂鬼盯著明夷君的眼睛,慢慢地說:


    “那……我就走了。”


    明夷君點點頭,不再看他,轉身進屋,關上了門。


    ☆、第79章 藍色火


    噬魂鬼粲然一笑,神情非常嫵媚。他那白色的身影一閃就不見了。


    他的動作又快,身體柔韌無比,好像一道白色的電光。


    他的速度快到人類的眼睛幾乎看不到他的動作,唯一能暴露他形跡的,大約就隻有地上留下的酒漬。


    他的衣袍始終濕漉漉的,下擺不斷滲出酒液,看上去好像永遠也不會變幹。不斷蒸發的酒液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味道,比普通的酒味更容易惑人心神。懂得巫術的人會明白那酒裏不僅有斷魂酒這樣的東西,還存在著能迷惑人神智的禁藥。


    尋常的噬魂鬼大多是些可憐的醜東西,隻懂得一點點最初級的巫術,通過吸食魂魄維持著自己可悲的生命。不過這家夥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噬魂鬼,他對巫術的理解遠超大多數最出色的巫覡的想象,能夠隨心所欲地使用各種各樣的禁藥和禁術而不受到反噬。可以想象到在他還是人類的時候,他一定是他所在的時代中最為強大的巫覡。這個時代的巫術早已沒落,但他卻如此強大,很容易讓人想到,他還是人類時其實可能是夏商時代的巫覡,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他或許已經活了幾千年,吸食過數千萬人的魂魄。


    通常來說,那個時代的強大巫覡幾乎已經可以掌握了生死的秘密,並不需要選擇用這樣糟糕的方式讓自己永生,然而他卻選擇了這樣的方式,此事實在是殊為怪異。


    不過現在不是懷疑他為何變成噬魂鬼的時候,一瞬之間,他已經到了酒肆側麵的窗口,不知他用了怎樣的邪法,隻一轉眼,他就通過窗子進入了湛露的房間。


    湛露正睡著,今天她累壞了,因此睡得很沉。她睡著的樣子很沉靜,非常好看。不過噬魂鬼並不在意這些,他所注意到的是她的魂魄。


    她的魂魄聞起來味道很甜,隻有未曾做過惡事的人魂魄才有這樣稀有的甜味。通常有這樣甜美魂魄的人都是小孩子,然而小孩子的魂魄分量很少,稍不留神就會全部吃掉。如果弄死了人,那些愛管閑事的道士就會出手,這樣不利於噬魂鬼隱藏形跡,因此他沒有太多的機會嚐到如此美味的魂魄。


    不過這一個不一樣,噬魂鬼打定主意,要給剛才威脅他的怪物一個教訓。噬魂鬼平時不喜歡玩火,但這一次他將要做的事情讓他覺得興奮得發抖。他想象著當剛才威脅他的那個家夥走進臥室,看見原本可愛溫柔的女子隻剩下一具慘白的屍體,不知要怎麽痛苦瘋狂。


    為了看見那家夥的表情,就算是冒點險也值得了。


    他的動作遠比他的思維更快,隻一秒鍾,他就已經站在她床前了,準備從她的鼻孔之中吸出她的魂魄。


    但有人比他的速度更快,一柄寒光閃閃的劍驟然出現在他眼前,差點削掉他的鼻子。


    噬魂鬼眯了眯眼睛。


    這家夥遠比他想象的難對付。


    又是劍光閃過,噬魂鬼輕巧地躲了過去,展開身形與他相鬥在一處。


    這是極為奇妙的景象:明夷君步步緊逼,噬魂鬼騰挪躲閃,兩人在這逼仄的室內相鬥,居然沒有發出一點的響聲,旁邊的床上,湛露睡得很熟,全然不知道在離她隻有一尺遠的地方,正在展開一場殊死搏鬥。


    噬魂鬼知道自己根本鬥不過眼前的男子,甚至連一點也傷不到他,還是要找間隙逃走才好。他心念一動,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雙鋒利匕首,不去攻擊明夷君,卻轉身向湛露刺過去。


    明夷君連忙揮劍去擋,到底慢了一步,噬魂鬼的匕首割斷了湛露頭上的一縷頭發。


    明夷君大怒,然而噬魂鬼卻趁著這個間隙,穿過窗子逃走了。


    那噬魂鬼法術精妙,剛一脫離房間就要禦風逃離。如果此時追逐他的是普通的道士或其他的精靈,這一下定然要讓他逃走。然而如今追他的是明夷君。


    那噬魂鬼可以用巫術驅動自然之力為己所用,然而明夷君所能運用的力量,是自然本身。


    明夷君怒火滔天,自然不能如此輕易就放過了他。此前在房間裏他擔心要吵醒了湛露,不敢弄出聲響,此時噬魂鬼逃出房間,正是自尋死路,明夷君出得房門,隻一伸手,就攥住了風頭,讓噬魂鬼再也跑不動。明夷君向他拋出寶劍,那一柄寶劍在空中分成了十二柄劍,齊齊向著那噬魂鬼飛去,瞬間就把他釘在了地上。


    明夷君所用的寶劍絕非凡品,噬魂鬼被那寶劍釘住,隻是掙紮,再無逃脫的可能。明夷君慢慢踱步,行至噬魂鬼麵前,低頭看他,那神情仿佛是在看著地上的塵埃。


    噬魂鬼的身體已經被飛劍穿透,但他並非生靈,也就不會感覺到疼痛。他費力地地抬起頭來,看著明夷君,慘然一笑,神情依然極為豔麗,幽幽歎了一聲:


    “苦啊……”


    他這一聲音韻極為淒惻,此時若是換了別人,或許會對他產生一點惻隱之心,或許會想要問一問他,何以落得如此境地。然而明夷君並沒有惻隱之心這種東西,他甚至都不會好奇,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這噬魂鬼的故事,在他看來,人類讓自己墮落至此,無非是因為愚蠢而已。


    況且,他這模樣雖美,明夷君卻知道這不是他本來的相貌。明夷君能透過他的皮囊看見噬魂鬼的本質,在明夷君的眼中,他隻是一堆腐爛了的臭肉。


    在明夷君看來,這怪物傷了湛露的頭發,簡直罪無可恕。而這噬魂鬼都已經落到了這種境地,居然還在試圖勾引他,更是愚蠢得可笑。


    如果這噬魂鬼是人類或者其他生靈,明夷君定然要對他使用最為痛苦的酷刑,然而對於這幾乎毫無痛感的噬魂鬼,明夷君卻做不了什麽,隻好懷著遺憾一撚手指搓出個火球,向著那噬魂鬼丟下去。


    噬魂鬼的衣上浸透了酒液,一碰上火球,頓時燃起藍色的火焰。明夷君就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那噬魂鬼被燒成了灰燼。


    在這過程之中,有小小的白色光球從噬魂鬼的身上升了起來。那是被噬魂鬼吞吃掉的還沒有完全融合的人類魂魄碎片。


    它們僥幸逃離了噬魂鬼的身軀,各自飛迴到自己主人的身上去了。


    明夷君看著噬魂鬼的身體燒完,轉身迴了屋子,關好了門。


    夜還很長,剛才活動了一下,明夷君覺得自己更有精神了,完全睡不著呢。


    湛露睡得很熟,如果輕一點不把她弄醒,說不定還能……和她再來一次?


    明夷君的心情很好,完全沒留意有人躲在暗處把他剛才的行動全都看在眼裏。


    看見他進屋去,那黑色的人綻開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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