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發生在一個晴朗午後的事。


    天空一片蔚藍,清風徐徐吹動白雲。


    《三十枚銀幣》伊斯卡裏歐提總校的中央學生會副會長——芙蕾亞爾多·法爾,與同屬中央學生會的副會計助理——白峰鞘一同度過了這段休息時間。


    「明天開始休假對吧?」


    四下無人的後院一角,芙蕾坐在樹下的長椅上,看著身旁的鞘問道。


    流動的風輕撫她的黑色長發,白皙的肌膚吹彈可破,略往上揚的眼尾讓她給人稍微嚴厲的印象。不過,其中最讓人為之讚歎的,果然還是帶著神秘魅力、彷佛會將人吸進去般的漆黑雙眸。


    「嗯,兩天的假。」


    鞘點點頭,懶洋洋地將身體往椅背靠。這名男生穿著和芙雷同樣的伊斯卡裏歐提製服。


    與存在感猶如夜空明月的芙蕾相較,鞘的容貌就略嫌平凡。但仔細一看,其實他的五官也十分端整。鞘隨意擺在腿上的雙手,不知為何隻有左手戴著茶色手套。


    直到昨天為止,他們都還在遠方執行學生會的任務,才剛迴到這裏而已。


    伊斯卡裏歐提某分校的教務主任,違法兜售魔王科的畢業證書中飽私囊。不隻如此,還因為害怕被敏銳的學生察覺,硬是把有才能的優秀學生退學。


    伊斯卡裏歐提乃是一座在魔界中擁有絕對權威、曆史悠久的名門學校。


    而這裏正是第一個被建造出來的校舍——伊斯卡裏歐提總校。


    但這份榮耀,也在分校拓展至大陸全境的同時,開始產生了落差。遍及魔界的伊斯卡裏歐提分校,因為總校鞭長莫及而開始任意妄為。


    不僅出現了非法入學、惡意退學和違規升學的案例,小從竄改成績,大至買賣畢業證書——其中,又因為魔王科在畢業同時會授與可自稱魔王的資格,為了取得這份資格,現在接連出現許多汲汲營營之輩,就是用盡各種勾當也要取得魔王的資格。


    因為這個緣故,世上大量充斥著即使不具備魔王實力,隻因拿得到畢業證書就自稱魔王的『形式上的魔王』,因此被諷刺為「滿街都是魔王的時代」。


    為了遏止學園敗壞的風氣,伊斯卡裏歐提設立了某個組織。讓從學園外部難以發現及幹涉的內部惡行浮上台麵,並加以討伐的戰鬥菁英集團。


    這正是伊斯卡裏歐提中央學生會。


    兩人日前所完成的任務其實並不困難,隻是因為路途遙遠而白白浪費了兩天假日。在這種情況下,學生會幹部可以特準補假。


    在任務的歸途中,鞘和芙蕾約好了要一起度過這段休假日。


    「難得有這個機會,真想好好放鬆休息一下啊!」


    「既然鞘這麽希望的話,我也同意。」


    芙蕾毫無異議地表示同意。她身為史上最強的學生會幹部,又是冷酷無情的學生會副會長,然而在校園和街頭流傳的那種冷峻氛圍,在現在的芙蕾身上卻是一點也找不到。


    她看起來就隻是一個在午餐後的時間休息,眼神略帶嚴厲的女孩子。


    「法爾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鞘的瞳孔中映出藍天,偏頭看向芙蕾。隻有鞘會叫她『法爾』,這是芙蕾僅允許鞘一人使用的特別稱唿。


    所以隻要被這麽一叫,芙蕾充滿英氣的上揚眼尾就會稍微柔和一些。


    「我沒有特別想……」


    正當她如此說著的時候,突然從某處傳來聲音。


    『中央學生會幹部芙蕾亞爾多·法爾和白峰鞘——』


    這是使用擴音魔法的校內廣播。芙蕾和鞘中斷對話抬起頭來。


    『請立刻到學生會辦公室來。』


    接著,又重複了一遍,然後聲音就消失了。


    可是兩人大致已經猜到有事找他們去的是什麽人了。


    「……無所謂,別理會了。」


    芙蕾輕輕撥開垂落肩膀的發絲說道。鞘則半站起身想勸芙蕾。


    「說不定是很重要的事啊。」


    「反正一定又要交代什麽新的任務了。」


    我們可是直到昨天還在執行任務,明天開始就是休假日呢。


    然而,芙蕾可以無視學生會的通知,卻沒辦法無視已經離開長椅站著的鞘。


    芙蕾心不甘情不願地抬起纖腰。


    「真是的,鞘就是太好說話了。」


    「先去一下就好了。不然就算現在不理他,之後那個會長也一定會在某個地方逮到我們的。」


    「所以才討厭啊!」


    真是的——芙蕾再度歎息後,率先走向前去。


    「把內容快快問清楚,然後快快拒絕,準備計劃明天開始的行程吧。」


    麻煩的事情就該趁早解決。鞘懷著笑意,追上快步走迴校舍的芙蕾。


    此處是學生會辦公室。高級的木製大門上掛著和其他教室同樣簡潔的牌子。


    就在這金色門把的另一側——


    「哈羅,突然把你們叫來真是抱歉啊,其實是有個緊急任務——」


    「我拒絕。」


    兩人一進門,就聽見有聲音從最裏端的桌子傳來,而芙蕾則間不容發地一口迴絕。


    兩肘支撐在高級書桌上、露出滿麵笑容的,正是統率伊斯卡裏歐提中央學生會的學生會長。


    他臉上的笑容並沒有垮下,這不是因為他生性善良,反而是因為此人相當狡詐。


    「小芙蕾還是一樣這麽冷淡啊,我可是什麽都沒說耶。」


    「沒有說的必要。我們明天開始休假所以拒絕,我說完了。」


    會長也無意懇求說完立刻轉身準備離去的芙蕾,隻是再度開口:


    「那麽,就拜托鞘一個人好了。鞘應該至少肯聽我說一下吧?」


    「咦,我、我嗎?」


    「嗯。再怎麽說,這個任務有一點點危險,一定要小芙蕾或鞘這種優秀幹部才夠資格執行呢。」


    喀喀喀,砰!


    芙蕾迅速走了過來,往會長的桌麵一掌拍下,以光靠視線就足以射穿目標的銳利目光瞪著會長的笑臉。


    「我不允許你讓鞘一個人執行危險的任務。」


    「當然不會了,還需要一個優秀夥伴陪鞘一起去嘛。但要是小芙蕾怎樣都不想去的話……該怎麽辦呢?」


    嗯——會長刻意表現出一副煩惱的樣子。由於他偷瞄芙蕾的動作實在很惹人厭,芙蕾眼中也浮現了怒意。芙蕾固然不允許鞘一個人出任務,但鞘和某個人一起出去而留下自己,也同樣令人無法忍受。


    「那個……我還沒聽到內容,也還沒答應要去執行任務……」


    鞘隱約有種自己被排除在話題之外的感覺,試著加入了對話。但芙蕾狠狠地將視線移向鞘,臉上表情寫著他不應該插嘴。


    「鞘,你不要開口。話說迴來,就是因為你老是答應會長的要求,這男人才會得寸進尺的。」


    「唔……」


    鞘找不到能夠加以反駁的話,無言以對。迴顧過去,他的確是常常聽會長的話接下任務,放心不下的芙蕾當然隻得跟去。


    「……好吧,隻是聽聽而已的話就聽你說。」


    芙蕾靠在桌子上的身體往前傾,狠狠地瞪著會長說道。


    會長滿意地加深笑容,拿出數張文件開始切入話題。


    「其實呢,山區有個叫馬可夏的城鎮,最近那裏出現了一個名為達南·隆巴德的魔王。他擅自將這城鎮納入自己的支配範圍,用重稅和暴政折磨當地的居民。」


    馬可夏……鞘沒有聽過這座城鎮。


    「不過是支配一座城鎮就誌得意滿的小角色,交給魔王監查會去辦不就好了?


    」


    聽到芙蕾合情合理的迴答,鞘用帶著幾分認真的表情看著會長表示附議。


    魔界裏有數不清的魔王們遍布各地。他們幾乎都是以不法手段從伊斯卡裏歐提畢業取得魔王資格,也就是所謂的『形式上的魔王』。


    而監查是否具有符合魔王的力量,如不符合即剝奪資格,不肯接受的話則不惜進行討伐來維護魔界秩序的機構,正是魔王監查會。


    實際上,伊斯卡裏歐提中央學生會也可說是直屬於魔王監查會的組織。


    相對於學生會負責學園裏的爭端,魔王監查會則是負責學園外與魔王有關的事件。


    所以,像這次這種在學園以外的城鎮發生的騷動,理應是由魔王監查會出動的案件。


    「可是呢,就是因為行不通,所以事情才會像這樣落到這裏來了。」


    會長裝模作樣地說道,指尖不停彈著薄薄的文件。


    「這件事一開始當然是委托魔王監查會的。監查委員前往馬可夏進行對隆巴德的監查……然而他們全都突然失去了音訊。」


    「什麽意思?」


    芙蕾眉間的皺紋變深了,鞘也有種不祥的預感。


    隻有會長一派輕鬆地聳聳肩。


    「被反過來擊潰了——大概就是這麽迴事吧。」


    「監查委員嗎?」


    難以相信這出乎意料的情況,鞘向前站了一步。魔王監查會可是集合了包含許多伊斯卡裏歐提優秀畢業生在內,具有堅強實力的集團。就算是真正的魔王,也不太可能三兩下就可以擊敗他們。


    「依魔王監查會的判斷來看,對方可能至少擁有小阿爾克那程度的力量喔。」


    魔界裏存在著眾多魔王,其中擁有特別突出武力的二十一名魔王稱為『大阿爾克那』,而力量僅次於他們的魔王則稱為『小阿爾克那』。


    不論大小,可被列入阿爾克那的魔族實力絕非一般,即使不是中央學生會的成員也懂這個道理。


    「也就是說他們應付不了嗎?魔王監查會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呢。」


    「小芙蕾還真是嚴格呢。不過,這麽一來,應該就夠格當你們的對手吧?」


    「管他夠不夠格,我對那種事不感興趣。」


    芙蕾交抱著雙臂,口吻和態度都如出一轍。


    「雖然力量強大也是因素之一,但事情會落到我們這裏另有一個理由存在。其實,這個隆巴德似乎是阿爾巴·巴雷斯分校去年的畢業生。」


    芙蕾聽到這個有印象的名字,視線再次迴到了會長身上。


    阿爾巴·巴雷斯分校,正是日前鞘和芙蕾聯手出擊,逮捕了販賣魔王科畢業證書的教務主任所在的分校。


    「……很難想像他會是正當畢業的。」


    近來數年,阿爾巴·巴雷斯分校的學生隻要交愈多錢給那個教務主任,就能以愈優秀的成績畢業。當然,這之中說不定也存在著具有充分實力足以畢業的人。


    「隆巴德的相關資料目前還在搜索中,那個教務主任幾乎把學生的在學資料全處理掉了。」


    「那個教務主任真是做不出好事來啊。」


    「也就是說,要在沒有資料的情況下進行任務嗎?」


    「嗯——是這樣沒錯。」


    不論談什麽,會長的語調都一樣輕浮。這時鞘拿起被丟在桌上的那疊紙。上麵的內容與方才會長所說相去不遠,另外還有去馬可夏的方法、馬可夏的風俗民情和委托人資料。


    確實沒有多少關於隆巴德的記載。


    「嗯,應該隻要到當地就能收集到各種情報吧。」


    調查隆巴德是怎樣的人物,實際上做了怎樣的事,也是任務的一環。


    「沒錯沒錯,那麽就拜托你們兩位了。」


    會長像是終於卸下肩頭重擔,深深靠進椅背裏。優雅地拿起茶杯。


    芙蕾敏捷地探身上前。


    「等等,我們根本沒答應接下啊!我說過隻是聽聽而已吧!再說,把鞘帶進那麽危險的任務裏,要是鞘受傷的話你要怎麽負責?」


    「正因為是危險任務,所以才拜托小芙蕾你們呀?」


    會長不為所動地迴話後,悠然地喝了一口紅茶。明明正在向眼前的兩人交代緊急任務,自己仍不忘從容享受杯中濃鬱的茶香。


    「就帶著旅行的心情去吧。馬可夏很不錯的喔——最值得一提的是擁有豐富的大自然景觀,不像迪瓦那·古梅迪亞這裏充滿都市喧囂。而且馬可夏還是重視自古傳承的曆史,深具文化氣息的城鎮……又不同於人群眾集吵雜的觀光景點,是隻屬於兩人的旅行唷。誰也不會來打擾,不覺得這樣也不錯嗎?」


    「……嘖!」


    芙蕾說不出話來。為了警惕一瞬間曾覺得這樣也不錯的自己,她再次用力往會長的桌麵拍下。


    「給我聽好了!等我們迴來要放兩倍長的補假!」


    芙蕾甩著長長的黑發,氣勢驚人地轉身離去。


    會長則是用毫無迫力的聲音對著芙蕾的背影說道:


    「我已經準備好明早出發的魔道列車車票了,詳細時間和住宿地點都寫在那份資料上了喔——」


    鞘側眼看著會長輕浮地揮手的模樣,在行了一禮後,便追著芙蕾離開學生會辦公室。


    每次總是這樣,結果還是會接下任務。


    鞘特別喜歡芙蕾一開始會說「開什麽玩笑」,但最後還是願意和自己一同前往執行任務的這一點。


    2


    不使用空間轉移魔法的話,到馬可夏要花整整一天半的時間。


    從伊斯卡裏歐提總校所在的迪維那·古梅迪亞搭魔道列車,在曆經整整一天的車程後,還在魔道巴士上搖晃了幾個小時,在駛過山中平緩蜿蜒的連綿坡道後,城鎮終於出現在道路的盡頭了。


    就和會長說的一樣,這裏是個擁有豐富大自然資源的城鎮。


    隻是那並非深邃的森林,也不是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河川或泉水,甚至連鳥鳴和清澈的空氣都沒有。


    隻有高聳的岩山與點綴其間的細瘦樹木、帶著塵埃的空氣中飄蕩著泥土與岩石氣味,加上遠遠傳來的低沉碎裂聲和台車的運行聲。


    這裏是個礦產采掘發達的礦山城鎮。


    「什麽豐富的大自然啊!什麽曆史與文化啊!盡說一些漂亮的話把我們騙來……!」


    身穿黑色洋裝而非製服的芙蕾明顯不悅地走在主要道路上,拖在後方的行李箱發出嘎啦嘎啦聲。


    太陽開始西斜,西方天空染上火紅的色彩。已經是傍晚了。


    眼尾上揚發怒的芙蕾身旁,是肩上背著行李苦笑的鞘。他穿的也同樣不是伊斯卡裏歐提的製服,而是襯衫加牛仔褲這種樸素打扮。畢竟學園製服太過出名,穿到其他地方會麵顯得過於引人注目。


    「不會啦,不是個滿好的城鎮嗎?」


    沒錯,雖然與充滿綠意的大自然相去甚遠,但仔細一看仍是個好地方。馬可夏有著不同於其他城鎮的獨特色彩。


    不論是並排的建築物或地上的街道,都是由切割自岩山的石材或磚塊建造而成。相似的設計和配色,傳達出一股穩重的氣息。


    一路延伸的石板路像是要脫離城鎮似地。隨著道路的延伸,石板路轉為露出地表的山路,而山路深處就是大型采掘場。雖然離得太遠,無法窺知詳細的作業情形,但從城鎮裏就聽得到台車行進聲,或是以魔法擊碎岩石的爆炸聲。


    構成城鎮的建材,也幾乎都是取自這座埋藏礦脈的岩山。一切盡可能靠自己——這裏洋溢著這樣的精神。


    「而且還是和法爾在一起,就算到了世界的盡頭,我也很高興喔。」


    鞘


    眺望了一圈城鎮街景,微微一笑露出開朗的表情。


    芙蕾的耳朵唰地羞紅。從發絲間隙隱約可見拉尖的長耳,那是她特別的血統——魔神族的特征之一。


    「你是笨……笨蛋嗎?說話老是這麽誇張……!」


    「才沒那迴事呢,這是我的真心話。隻要是跟法爾在一起,不論去哪裏,我都覺得一樣快樂、有趣。法爾呢?」


    鞘用柔和的表情俯身注視芙蕾。現在已經是影子會略為拉長的傍晚時分,鞘的瀏海一晃動,原本清楚映在芙蕾臉頰上的影子也跟著搖蕩……


    「現在又不是在說那種事!」


    伴隨著怒吼聲,啪地一響,鞘的臉頰一陣麻辣,烙上了芙蕾的手掌形狀。


    「好了,還不快點走!太陽都下山了!」


    「痛痛痛……對不起啦,法爾。」


    芙蕾率先大步向前,鞘則搗著臉頰跟著追上去。


    突然,兩人開始打量起某個一直很令人在意的景象。


    那是走在城鎮中的馬可夏居民們。


    「……感覺沒什麽精神呢。」


    「是啊,挺陰沉的。」


    準備開店的人、前往采掘場的人、從采掘場離開的人,周圍看得到的人們幾乎都鮮少交談地低著頭。精神上的疲累似乎比身體上的疲累更為明顯。


    重稅與專製,魔王隆巴德所帶來的陰影,想必已重重地籠罩在這座城鎮的魔族身上吧。


    「實在不想讓情況繼續這樣下去啊……」


    鞘喃喃自語著。如果馬可夏本來是更有活力的域鎮,而且有辦法能加以複原的話,他勢必會竭盡全力去做。


    說完,鞘忽然感覺到一股視線,於是轉頭看向身旁。芙蕾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眼尾微微上揚的雙眸,是讓人彷佛要被吸入的深邃黑色。


    「鞘,不論這個城鎮會變得如何都與我無關。受隆巴德支配所苦也好,毀滅也好,我都沒有興趣。隻是——」


    芙蕾所說的話聽起來無情,但鞘隻是放寬心胸聽著,因為他知道接下來的話語會是什麽。


    「隻是,如果鞘這麽冀望,我就幫你實現。不管對手是何方神聖,我都不放在眼裏。」


    即使取締過眾多魔王的魔王監查委員都敗下陣來,她的心意也不會改變。


    鞘接下芙蕾充滿堅強決心的目光,迴以溫柔的神情。


    「嗯,一起加油吧。」


    隻要能得到鞘這樣的迴應,就是一種幸福。芙蕾輕輕眯起的眼角像在如此訴說般,向鞘靠近了一步。


    兩人於任務期間留宿的旅舍『狄亞瑪特旅店』,就位於主要街道的深處。


    這是一間道地馬可夏建築風格的石造三層建築。各自在二樓的房間裏安置好行李後,鞘和芙蕾來到一樓櫃台旁的餐廳。


    來這裏是為了向這間旅舍的女主人,同時也是魔王監查會隆巴德一案的委托者——露薏絲詢問詳情。


    「兩位是來自伊斯卡裏歐提中央學生會……對吧?」


    露薏絲坐在木材加上石材所做成的桌子對麵,麵帶疲累。她是一個將長發盤起,身材削瘦的中年女性。


    「是的。我是白峰鞘,而這位是我的夥伴芙蕾亞爾多·法爾。」


    芙蕾配合鞘的介紹,微微行了個禮。


    露薏絲依序端詳在座兩人,麵帶疑慮地沉下臉來。


    「恕我失禮……難道說,你是人族嗎?」


    「啊,看得出來嗎?」


    能夠這麽輕易就看穿的她,實在是個直覺敏銳的女性。鞘雖然一瞬間睜圓了眼睛,但也沒有絲毫不悅地爽快承認了。


    「我的確是人族,目前就讀伊斯卡裏歐提總校的異端科。」


    鞘並非出生於魔界的魔族,而是照理說應該在人界生活的人族。有不少魔族不怎麽喜歡這點。


    過去,人族曾向魔界發動侵略戰爭。雖然已經是五百年以前的往事了,可是在那場戰爭中有許多魔族被殺,成了魔族曆史上的一大創傷。魔界至今仍對魔王這種力量的象征抱持憧憬且不斷追求的原因,可說是發端於那場侵略戰爭。


    「伊斯卡裏歐提中央學生會裏有人族?」


    露薏絲皺起眉頭,似乎不太能接受。


    即使是五百年以前的事,時至今日,人族對許多魔族來說仍是令人厭惡的過往傷痕,同時也被視為野蠻下賤的外界之民與受到侮蔑的對象。


    鞘已經習慣這樣的反應了。就算在伊斯卡裏歐提學園內,自己也置身於這類風評之中。


    但是,芙蕾比鞘本人更不能忍受他被貼上人族這個標簽。


    「是又怎麽樣?」


    芙蕾直接了當表現出不悅,以低沉的聲音反問。盯著露薏絲的眼神如凍結般冰冷。


    「你想用那種無聊的理由輕視鞘的話,我可要迴去了。這城鎮就算被誰毀了,也不關我的事。」


    芙蕾是認真的。


    露薏絲連忙坐直了身子。


    「不是,我絕對沒有輕視的意思,隻是那個……有一點驚訝而已。因為沒想到學生會裏也會有人族成員存在。」


    「……哼,轉得真硬啊。」


    芙蕾冷淡的聲音脫口而出。鞘為了安撫她而叫了一聲「法爾」,芙蕾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停止怒視露薏絲。


    「那個……」


    一名少年戰戰兢兢地從鬆了口氣的露薏絲身旁進來。


    他感覺應該比鞘還小幾歲吧,身材偏瘦,鼻頭附近有一片雀斑。


    「是你啊,彼得。」


    被露薏絲喚為彼得的少年,向鞘及芙蕾點頭行禮,並在桌上擺放了三隻茶杯。隨著熱氣嫋嫋上升的茶香,帶有專屬於山嶽地帶的澀味。


    彼得將托盤抱在胸前,眼睛則注視著芙蕾和鞘。


    「不要一直盯著人家看。」


    彼得以仰望的視線看著芙蕾——那種像在觀察般的目光令她感到煩躁,芙蕾於是出言製止。彼得因此嚇了一大跳,瘦削的肩膀跟著抖了一下。


    「對、對不起!」


    「彼得,這裏已經沒事了,去打掃一下外麵。」


    這種時候可不能再惹芙蕾不高興,露薏絲於是把彼得趕到餐廳外麵去。


    他接連低頭致意了幾次,但往玄關的途中還是頻頻迴首。


    在彼得從視野中消失後,鞘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也許彼得是聽到了有關自己是人族的談話內容。


    「那是您的兒子嗎?」


    就算是說客套話,露薏絲和彼得也長得不像。聽鞘這麽一問,芙蕾用鼻子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不是的,彼得是住在這城鎮郊外的外地孩子。隻是他生得一副弱不禁風的體型,好像從以前身體就不好,也沒辦法在礦山工作。他也沒有其他的親人,所以就讓他在我們這裏打工做雜務了。」


    哦——芙蕾不感興趣地隨口附和,以柔軟雪白的手指拿起茶杯輕啜。


    「那孩子的事不是重點,比起那個更重要的是……」


    「嗯嗯,隆巴德的事對吧?」


    露薏絲把蓋有伊斯卡裏歐提中央學生會印章的信封放到一旁,將雙手重疊在膝上。


    「隆巴德來到這城鎮……我想應該是半年前左右的事了。」


    露薏絲時而會舉起略顯陳舊的茶杯就口,像是在思考用字遣詞。


    自從隆巴德擊潰鎮上的自衛警備團後,就將這座城鎮納入支配之下,實行專製。當然鎮裏的男人們也曾想要起而反抗,但因隆巴德的魔法過於強大,根本無能為力。


    之後,反抗者全都被一一製裁,如今的馬可夏甚至已淪落到欠缺工作人手的地步。


    而且光是忙著抗爭也無法度日。


    隆巴德向鎮上魔族要求的,是足以讓生活極度吃緊的高額稅金,以及在礦山的長時間勞動。不工作的話就是餓死,或是被隆巴德的魔法消滅。


    最後,反抗運動在強迫眾人工作的力量下消聲匿跡,現在不論誰都隻能對隆巴德心懷不滿地默默工作。


    「……可是,這樣的生活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的,大家都已經疲累不堪了……而且因為隆巴德不斷要求開采礦山,事故也頻繁發生。我們希望有人能伸出援手,所以才聯絡了魔王監查委員會。」


    露薏絲說完這番結語後,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看起來登時又疲憊了幾分。


    「但是,魔王監查委員會不僅沒有討伐成功,反而遭到擊潰,所以這次的任務才會落在我們頭上,是吧?」


    托他們的福,假日也泡湯了。芙蕾語帶挖苦地發出怨言,鞘則是喝著茶苦笑。


    「今天就先看看城鎮的情況吧。」


    就算要直接找隆巴德,首先還是需要了解現狀。


    「說的也是,不多收集一些情報不行。」


    雖然很想早一點結束工作迴家去,可是任務就是任務。芙蕾嫌麻煩似地說著,將已變輕的茶杯放迴桌麵。


    3


    太陽已完全沒入尖聳岩山的另一側,家家戶戶的窗口開始透出光亮。鞘和芙蕾並肩走在鋪著石板的步道上。


    現在還能聽到從遠方傳來采掘場裏工作的聲音,明明已經是晚餐時間了,但采掘作業卻還在持續進行著。


    「那個魔王的評價太糟糕了。」


    芙蕾的鞋跟有節奏地踩在石板路上。


    馬可夏的道路清楚劃分為步道及車道。露出泥土地表的車道不同於步道,是供滿載木箱的馬車通行。


    鞘沉吟了一下,點頭迴應芙蕾的話。


    兩人走過主要街道兩旁的店鋪與采掘場,觀察了城鎮的情況一圈,再各處詢問關於隆巴德的事。


    迴應裏沒有一次是直接了當的惡評。


    隻是一聽到隆巴德的名字,大家都同樣會皺起眉來,同時注意著周遭視線答道:


    『自從隆巴德來了以後,這城鎮就變了。』


    沉重的口吻反映出他們的真實情形。和激動地怒吼相比,這樣要來得寫實多了。


    「目的……大概是錢吧?」


    「應該是吧,很像那種低俗魔王會想的事啊。」


    哼,芙蕾輕蔑地從鼻子發出聲音。她對隆巴德已經完全確立了『低俗』的印象。


    在這種滿街是魔王的現代,許多魔王都靠購買強力道具或魔法來彌補自己不足的魔力或武力。隻要錢夠多,不論多強大的力量都能買得到——現在就是這樣的時代。


    然而,強力的道具或魔法需要用龐大的資金來維持。正因如此,靠金錢獲得力量的魔王們為了保有力量就會出現各種惡行,藉以賺取利益。


    「可是為什麽挑中馬可夏呢?如果隻是單純想獲得錢財,去選經濟發展更好的城鎮不就行了?」


    眺望街景的鞘疑惑地歪著頭。馬可夏雖然有品質優良的礦石,但交通極為不便,而且還有挖不到鑽石或紅寶石這種高價寶石的缺點,絕對談不上是個富裕的城鎮。


    「可能他認為貧富差距小,就不會有大富豪存在,也就沒有居民擁有足以違抗自己的力量?」


    在這世間,金錢與力量是密切相連的。


    「嗯……法爾說的我也想過,不過……」


    「果然令人在意呢——那個關於雷姆那·雷姆那的傳聞。」


    鞘輕輕點頭讚同芙蕾的話。


    那是采掘場裏一名正在休息,年約五十的男性告訴他們的名稱——雷姆那·雷姆那。它似乎是一種稀有礦物,而馬可夏能采掘到比其他地區更多的雷姆那·雷姆那。


    因為礦物全都受隆巴德的部下管理,所以無法看到實物。但據該名男性所說,那是一種帶著淡紫色、類似水晶的石頭,可是質地脆弱,而且即使經過研磨,也沒辦法呈現清澈的色彩,所以很少被加工做為寶石飾品。


    鞘對雷姆那·雷姆那一無所知。芙蕾雖然覺得好像曾在哪裏聽過,但終究想不起來。一般教育普遍不會提到這種石頭,是以這種礦石不為人熟知。


    雖然如此,隆巴德看到從礦山出產的礦石,卻是將雷姆那·雷姆那和其他高價品視為同等之物,並搜括一空。


    與其他寶石類相比,雷姆那·雷姆那的經濟價值相當低,可是甚至有謠傳說隆巴德還從城外大量買入,加以收集。


    「我想隆巴德挑中馬可夏的最大理由,就是因為想要雷姆那·雷姆那……」


    「為了什麽?這可賺不了錢。」


    「嗯……」


    令鞘煩惱的正是這點。如果不是為了錢的話,那是因為個人興趣嗎?就算是這樣好了,收藏量有必要龐大到裏裏外外多方收集嗎?


    「總之,先向會長做一次報告好了。如果那邊有什麽發現的話,請他們加以調查可能比較好。」


    「是啊,實在不能期待在這裏查到什麽客觀的情報。」


    居民都守口如瓶,而且還有隆巴德的部下在監視。


    「話說迴來,還真是奇怪呢。隆巴德是最近才剛從伊斯卡裏歐提畢業的魔王對吧?這樣就能在短短半年之間,募集到足夠的人手加入組織嗎?」


    「這一點……的確很奇怪。」


    嗯嗯——鞘又再次感到疑惑地歪著頭。


    的確有能在短期間內就成立組織,充滿領袖氣質的人存在。但隆巴德若具有那一方麵的長才,在統治馬可夏的時候,應該能采取比較不會引起居民反感的做法才對。


    「包含這一點在內,一並請求會長提供情報吧。」


    「……不得不去拜托那男人,真是無奈。」


    芙蕾有點誇張地歎了口氣,走入通往旅舍的小路。但她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側過頭看向身後。


    這排商店的另一邊是連綿岩山的斜麵,而在斜麵前方可以看到城鎮與山峰之間有座藍色的屋頂。


    與飄蕩著黑色厚重感的馬可夏街景相比,突兀的藍色顯得格格不入。那裏就是隆巴德的宅邸,從鎮裏的每個角落都看得到那座屋頂。


    「可能得盡早與隆巴德見一次麵了。」


    要先評估一下他究竟是個怎麽樣的男人才行。


    「走吧,法爾。」


    差不多是該吃晚餐的時間了,鞘像在如此催促般向芙蕾伸出了手。


    「啊……」


    芙蕾本來要將手伸出去,但因驚覺有路過的鎮民而縮迴,並幹脆地打掉了鞘的手。


    夜色覆蓋了馬可夏,窗邊亮起火焰般的橙色燈光。


    『狄亞瑪特旅店』的餐廳裏,也為了僅僅兩名客人點亮以開關控製的魔法燈,桌上陳列著晚餐。


    盤子裏的,是以根莖類蔬菜燉鹿肉的料理,這是馬可夏的鄉土料理,旁邊則附著餐包。


    這頓晚餐雖然有些樸素,但以裹腹而言可說份量十足。就在吃到一半的時候——


    「你是說你不知道隆巴德的長相?」


    芙蕾停下撕開麵包的手,困惑地反問。


    她看著露薏絲說道。露薏絲將水瓶放在桌上,麵露難色地垂下眉,點了點頭。


    「是的……不隻是我,鎮上的大家應該幾乎都不知道那個魔王的長相。」


    隻要是關於隆巴德的情報,即使是枝微末節也想盡量打聽。基於這個理由,鞘便向露薏絲詢問了這名支配者的容貌。


    「不用詳細敘述也沒關係……比如說身材高不高大啦,或是頭發顏色是不是黑的都行。」


    鞘用湯匙舀起燉肉,重複問了一次。但露薏絲還是一臉歉


    意地搖搖頭。


    「我真的沒有印象,隆巴德一向都是透過部下傳達自己的命令。」


    「你們就這樣老實地服從那些命令嗎?」


    「……因為違抗命令的人就會被殺,這點我們有親眼目睹。」


    露薏絲迴以沉重的歎息聲。


    說到這個,鞘突然想到,在城鎮裏詢問關於隆巴德的事時,沒有一人曾提到他的容貌。


    「可是,這裏的確有一個名叫隆巴德的魔王對吧?」


    「我想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露薏絲緊握著汙痕明顯的圍裙,聲調頗為認真。她的語氣就像在說「這是個不容辯駁的事實」。


    「沒有其他人能統率他的部下,而且那棟宅邸裏的確有人住著,因為不時有各種東西送到那裏……」


    大概是說著說著,開始覺得這些證據靠不住吧,露薏絲的聲音逐漸失去力道。


    再繼續追問她也不會有結果——鞘邊思考著邊將冒著熱氣的燉肉送入口中。


    「隆巴德嗎……」


    在晚餐之前,他們攔下要將礦石運給隆巴德的台車,請對方將信一起帶去了。信上寫著「明天中午過後,伊斯卡裏歐提總校的關係人士會拜訪宅邸詳談」。雖然上麵也寫了如果不方便的話請立刻通知,但對方會不會有迴應還是未知數……


    (嗯,再想下去也沒有用。)


    總之,先轉換心情,現在以填飽肚子為重吧。下了決心之後,鞘向露薏絲遞出空盤,要求再來一份。


    旅舍二樓總共有八個房間,每一間都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單人房。由此可知,這間旅舍是以商業旅客為主要客群。


    其中離樓梯最近的那一間——門上寫著二〇一號室的,便是屬於鞘的房間。


    晚餐時間已經結束,夜也深了。


    從使用學生會經費住宿的『狄亞瑪特旅店』房間窗戶向外看去,視野立刻被前麵的建築物阻擋,無法看到城鎮外的隆巴德宅邸。


    在二〇一號室裏,靠在牆邊的木製床鋪上,芙蕾整齊地理好黑色洋裝的裙擺端坐著。


    「……寫好了嗎?」


    芙蕾看著鞘喊了一聲「好了」,並放下筆鬆了口氣的模樣,便朝他的背影詢問。


    鞘立刻迴頭望向麵露疲態的芙蕾。看來花費太多時間了。


    「久等了,已經結束了。再來就是把這個……」


    鞘仔細地折疊兩張白色便箋,將信紙放入同為白色的信封裏,確實封好後交給芙蕾。


    「拜托你羅,法爾。」


    信封上畫著奇特的花紋,這是防護用的紋章,可以保護這隻信封免受各種物理或魔法的力量影響,效果會持續到抵達目的地為止。


    芙蕾確認過紋章沒有缺損之後,打開窗戶。


    馬可夏的夜晚氣溫驟降,冷風吹入室內,吹動芙蕾用來裝飾頭發的白色緞帶。


    她將信封挾在指間,舉向飄著白色雲朵的夜空。柔和的月光蒙朧地籠罩這片白色信封。


    芙蕾掬起一把傾泄的月光,點亮了指尖,並詠唱了一段像詩又像歌謠的短文。


    接著,她將信封投了出去,令其在夜空中滑行。


    被光芒包圍的信封短暫停留在空中,然後如同流星般飛向夜空的彼方。


    「還順利嗎?」


    鞘從芙蕾身後探出頭,看向她所凝視著的陰暗夜空問道。


    因為聽見聲音傳來的距離意外地近,芙蕾慌亂地關上窗戶。她輕輕低著頭,用長發將不由得變熱的耳朵遮住。像這種時候,長耳朵就很討厭,因為耳朵的尖端會藏不住。


    「那、那還用說,不過就一點小事。」


    「才沒有那迴事呢,運送物體是需要高度技術和大量魔力的吧?」


    至少像自己這種魔力不足的人族就辦不到。


    鞘在床邊坐下後,在身旁「咚咚」拍了兩下代替招手。


    芙蕾原本好強地往上揚的眼尾頓時垂了下來,帶著像是要哭出來般的表情,小踏步地來到鞘的身旁淺淺坐下。


    鞘近在咫尺的氣息讓芙蕾感到安心。因戶外空氣而變冷的房間內,隻有這裏帶著溫度。


    「鞘……」


    現在沒有別人,確實是兩人獨處的時間。


    芙蕾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要依偎在鞘的身上。


    她以撒嬌的眼神看著鞘,完全無法聯想到走在外麵時她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


    「鞘,你聽我說。剛到馬可夏的時候,雖然我說了那種話……」


    「那種話?」


    是什麽話呢?鞘試著迴想剛到馬可夏時所發生的事,而芙蕾在猶豫之餘仍想要說些什麽,這個時候——


    「那個……不好意思。」


    伴隨著微弱的敲門聲,可以聽到走廊上傳來的聲音。


    芙蕾像彈起來一樣站起身,就這樣順勢迅速退到窗邊。


    好吧,每次都是這樣。鞘懷著些許遺憾的感覺,走向與芙蕾相反方向的門邊。


    「哪位?」


    「抱歉,打擾了你的休息時間。有一些,那個……有一些想要說的話。」


    是彼得的聲音。鞘轉頭看了一眼芙蕾後,才將門打開。


    「芙蕾也在,沒關係嗎?」


    「是、是的,畢竟是我冒昧來訪……不、不好意思。」


    弓著背、縮著身體的彼得提心吊膽地踏入房間,他的個性應該是屬於容易膽怯的類型吧。瘦小的身材更讓人覺得他很柔弱。


    彼得順從邀請在椅子上坐下,一步不離窗邊的芙蕾用像在瞪人般的嚴厲目光看著他。


    畏懼芙蕾眼神而不知所措的彼得,視線顯得躊躇不定。


    「那麽,你想要說的話是?」


    鞘選在位於彼得正對麵的床邊坐下。


    彼得一陣猶豫後才開口:


    「其實,是那個……關於隆巴德先生的事……」


    彼得微弱的聲音,彷佛就要害怕得顫抖身子。


    談話在這裏暫時停了下來,維持低頭姿勢的彼得隻是抬起眼看著鞘。這舉動不知是因為他決心堅定的表情,或是因為他略小的眼睛而莫名具有衝擊力。


    「我……看過隆巴德先生。」


    「那是真的嗎?」


    芙蕾毫不掩飾懷疑地問。


    瞬間顫抖了一下的彼得,麵向芙蕾答道:


    「是、是真的。我曾在前往隆巴德先生宅邸途中,和一輛馬車擦身而過……因為想看看他的長相,所以忍不住追了上去,然後就躲在門邊陰影裏偷看……」


    「你有那個人就是隆巴德的證據嗎?」


    「要、要說證據的話,是因為有管家打扮的人稱唿他為『隆巴德大人』……我想應該是沒有錯。」


    「是什麽樣的人呢?」


    接在芙蕾略感敵意的聲音之後,鞘平緩的聲音更顯得溫和。


    彼得像是因此而感到安心,表情稍微變得輕鬆了點,肩膀也放了下來。


    「是個高瘦、穿著黑衣的男性;有一頭紅色長發,目光銳利,聲音聽起來很可怕……」


    彼得的音量逐漸減弱,交叉在腹部前麵的手指開始不安地扭動著。


    「隻、隻有這樣而已……希望多少能幫得上你們的忙。」


    「嗯,謝謝你,這樣就能讓我們對他有個印象了。」


    鞘這麽一說,彼得也放鬆下來,嘴角浮現些許笑容。


    「太好了……我一直煩惱著怕說出這些也隻是浪費你們的時間而已。啊啊,對不起,都已經這麽晚了,不好意思,我先退下了……」


    彼得才短暫放鬆了一下,就慌慌張張地急忙從椅子站起走


    向門口。他畏懼地縮著背,不時迴頭偷看芙蕾。


    「請好好休息,再見……」


    彼得隻把門打開一點,以便側身滑進走廊。他從門縫裏露出臉,向兩人低頭行禮。


    接著門就關上了。


    「……我實在不怎麽喜歡那個男的。」


    隔了一段時間後,芙蕾低聲說道。


    鞘將椅子重新擺迴桌前,抬起頭來,對芙蕾所說的話並不感到驚訝。因為從第一次與彼得見麵開始,芙蕾就一直有這種感覺。


    「芙蕾和他感覺很合不來呢。」


    鞘這麽苦笑著,芙蕾則是臉上略帶怒意地撥了一下長發。


    ——伊斯卡裏歐提中央學生會辦公室


    被稱為會長的男人,將雙肘支撐在最裏端的桌子上,舉起還殘留著折痕的信紙注視著。


    房間內除了他以外,沒有別人。


    當他鬆手,讓紙張飄然落下時,他正前方的門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


    會長用毫無威嚴、親近感滿分的聲音應答後,開啟的門扉低調地發出聲響。走進來的有兩人,一個是身材高眺、戴著眼鏡,發色明亮的青年;另一個則是一頭長發、在臉頰兩側綁起辮子的少女。兩人都穿著伊斯卡裏歐提的製服。


    「才剛迴來馬上就要我們接下一個任務嗎?當紅牌還真是辛苦啊。」


    伊斯卡裏歐提中央學生會的萬年一般會員——榭羅立克·菲爾拉姆,也就是會長麵前戴著眼鏡的此人微笑說道。雖然有著與會長相似的柔和氣質,但在他身上絲毫感覺不到可乘之機。


    與他相對的,則是動作表情處處給人疏忽大意的印象,以史上最弱自豪的會長——


    會長遞出了方才還在審視的紙張。


    「與其說是任務,不如說是有些想請你們幫忙調查的事。」


    「調查……是嗎?」


    榭羅立克——昵稱榭羅的他接下文件。在他身後一步距離,一名將頭發分為兩束的少女歪著頭問道。


    她叫神凰紗由香,是就讀於伊斯卡裏歐提總校『異端科』的人族。


    雖然總是和榭羅一起行動,但她並不是學生會的成員。不僅如此,她甚至完全沒有戰鬥能力,隻是一名普通的少女。


    為什麽和榭羅在一起?雖然揶揄他們的人不在少數,但榭羅從未想要和她分開。


    會長當然也明白,所以即使是麵對非學生會成員的紗由香,也帶著同樣溫和的笑容。


    「沒錯,其實這是小芙蕾和鞘正在執行的任務。因為有些棘手,所以想請兩位幫忙。」


    交給榭羅的紙,正是鞘他們送來的報告書。昨晚經由芙蕾的魔法送到了學生會辦公室。


    榭羅大致讀過一遍後,「嗯」地嘀咕了一聲。


    「我們隻要去調查關於隆巴德這男人的事就可以了嗎?」


    「啊,也可以順便查一下那個叫做雷姆那·雷姆那的礦石嗎?鞘好像很在意。」


    「是嗎?我明白了。」


    是白峰鞘在意的東西的話,應該就值得騰出時間去確認羅。聽說鞘和芙蕾一樣相當精明。始終保持和善笑臉的榭羅將拿到的紙沿著折痕收了起來。


    「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做個人情給芙蕾了呢?」


    聽榭羅眯起眼半開玩笑地說著,會長爽朗地放聲大笑。


    「你要是對她說這種話,她可是會生氣的喔~」


    「嗬嗬,那就太可怕了。那麽我先失陪了。」


    榭羅的口吻令人無法判別是否出自真心。他將折起的紙收入口袋,微微行了個禮。


    榭羅催促想像著芙蕾生氣模樣而臉色發青的紗由香,無聲地走出學生會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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