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唔~」


    早晨,我出了家門後連一步都還沒走,黑貓就在我眼前橫越了過去。一點都不可愛的低沉叫聲。肯定是野貓吧。


    我雖然不相信迷信,但心情的確是變得有點低落。真是的,以前的人也真愛說些不負責任的話耶。要是沒聽過什麽看到黑貓怎樣怎樣的傳言,我也就不會這麽在意了。


    「唉……」


    一不小心就歎出氣了。心情突然在一大早就憂鬱了起來。


    我好像在哪裏聽人說過,這種就叫做言靈。因為黑貓從眼前橫越過去,所以搞不好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這麽想之後,似乎就真的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先入為主的力量真是偉大。


    既然如此,幹脆蹺課好了?我的腦中閃過了這個想法。但是,最清楚我根本不會真的這麽做的,也是我自己。


    高中生也有高中生的枷鎖存在。換句話說,就是還要過一個星期才是暑假的事實。當然啦,我也可以無視或斬斷這無聊的枷鎖,但做了那種事之後會怎麽樣呢?即使蹺了一天、兩天的課,所謂的日常也不會那麽簡單就改變。了無新意的日常生活,隻會淡淡地持續下去而已。


    所以我想表達的就是,沒錯,什麽黑貓之類的,根本不可能改變我的日常生活。


    ——不過,我忘了。


    有個比黑貓、比任何事物都還會對我的日常生活造成威脅的家夥存在。


    「真是……!等等我啦,佑作!」


    從我剛才離開的玄關裏飛奔出來——如字麵意義般,女孩衝了出來。睡覺時壓到而亂翹的短發,紊亂的唿吸,既像是在生氣又像是在煩惱的表情。當然,這全都是演技。這家夥就是這樣,肯定是想替我的日常早晨增添戀愛喜劇的味道沒錯。


    「真是的!我們不是約好要一起去上學嗎?」


    她咻一下地衝到我前麵,然後轉過來麵向著我,百褶裙則在風的吹拂下,輕輕地飛舞著。縫有天空色邊線的衣襟,在晨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其實,我意外地喜歡這套設計得很簡單的水手服。


    雖然一瞬間看她的模樣看到入迷了,但現在並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所以我重新振作起思緒。


    「我沒有和你做什麽約定吧。話說迴來,為什麽你每天早上、每天早上都要跟著我去啊。」


    「因為我是高中生啊。」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吧。」


    「嗬嗬嗬,我可是永遠的十七歲喔?」


    「別說這種話了,真讓人聽不下去。」


    我無視她而走了起來。


    雖然處於遲到邊緣的通學路上,並沒有學生的身影,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要是在這種地方被同學看到的話,問題可就大了。


    咚咚咚咚。我刻意發出很大的聲音,大步地走著。雖然感覺到後麵有人沒發出腳步聲地跟著我,我卻沒有迴頭。我才不迴頭。迴頭就等於敗北了。


    「再過不久就是暑假了耶。不用去學校就可以每天到處玩了。」


    我不迴頭。


    「去遊泳池或海邊也不錯耶。好想買新的泳衣喔。」


    我才不迴頭。


    「啊,可是佑作有兩科不及格嘛。暑假該不會都要忙著課輔吧?」


    「……早希。」


    我迴頭了。也就是敗北了。


    「你為什麽會知道啊,我明明有好好藏在書包裏耶。」


    「嗬嗬嗬,隻要是佑作的事,早希小姐什麽都知道喔?」


    「我沒有隱私這種東西嗎?」


    「佑作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


    這種我是大爺的理論,我好像在哪部漫畫裏看過。當然啦,下一句話就是——


    「——我是佑作的東西。」


    「嗯。」


    「嗚哇,你剛剛是真的想吐吧!真過分——!」


    「不要突然冒出很a的台詞,我是說真的。我配合不了……」


    「可是,你稍微緊張了一下吧?」


    「我感覺到寒意了啦!在這種大熱天裏耶!」


    「滅卻心頭火自涼。也就是說,佑作的心正在熊熊燃燒的意思嘛。」


    「你也太牽強了吧?」


    沒錯,她就是擾亂我日常生活的存在。她的名字是早希。


    像這樣帶著些什麽出現在我麵前後,她就會大聲地破壞掉我平穩的日常。


    我和早希從以前家就住得很近,也不知道該說是孽緣還是惡緣——總之,我們一直維持著這種關係。老實說很累。


    算了,事到如今,這也已經成為日常的一幕了。每天早上跟著我到學校,好像等於是她的例行公事了,不論我警告多少次、告誡多少次,她還是沒有放棄這個例行公事。


    我也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情。畢竟說真的,這家夥現在應該要過著了無新意的學生生活才對。很普通的念書、和朋友玩耍、偶爾也談談戀愛,她應該要過著那樣的日常生活才對。


    你說,早希破壞了我的日常生活?


    不對。是我奪走了早希的日常生活。


    滅卻心頭就怎樣怎樣的,這又是以前的人在說些不負責任的話了。如果那樣就會變涼的話,就沒有人會去發明什麽空調了啦。又或者是我的精神修行做得遺不夠?所以到山裏閉關,然後讓瀑布衝一下就可以了嗎?那感覺倒是滿涼的。


    「唿——好熱喔,佑作。熱成這樣應該會有人中暑昏倒吧。」


    在鞋櫃前,早希正在擦著額頭的汗。看到她做出這種動作,不禁會讓人覺得好像真的看見汗水一樣,真是不可思議。


    我雖然非常想吐槽,但現在不是顧及這種事的時候了。


    「我話說在前頭,到此為止了。」


    「嗯?什麽?」


    我踏上木頭的地板,牽製著早希。


    「從這裏開始禁止你進入。要是被人看見的話,你要怎麽辦啊。」


    「不會被看見啦。」


    「為什麽你能這樣一口咬定啊,也是會有萬一的情況吧。」


    「就算被看到了,我也不會覺得煩惱喔?」


    這是重複了好幾次好幾次的問答。應該已經重複一年左右了。為什麽她就是不肯學乖一點呢?


    「我會很煩惱啦。」


    「嗬嗬嗬——」


    早希的眼睛眯得細細的。這家夥露出這種眼神時很危險。


    「幹、幹麽啦……」


    「一臉煩惱的佑作也很可愛喔?」


    「恰、下地獄去啦你!」


    舌頭稍微打結了。我知道自己的臉變紅了。輸了。


    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我才有辦法和早希平等的對話呢?沒學乖的或許是我也不一定。


    「嗯,我知道了。那我迴去羅。」


    「喔,今天放棄的真快耶。」


    「我可是很了解的喔,不論是佑作很重視學校的這點也好,很認真念書的這點也好。嗯,不過還是不及格了。」


    「吵、吵死了……」


    「所以,我也知道不可以打擾你。我會在家裏等佑作迴來的。對了,你晚餐想吃什麽?今天很熱,所以吃涼的東西比較好吧。涼麵?冷涮肉片?還是——」


    「呃,不……我媽會煮啊。」


    「對喔,那我會乖乖等著的。」


    她將手擺在背後,像在跳舞般地向後退了幾步。這種動作讓人覺得,看起來格外寂寞。


    「拜拜,佑作。」


    「喔、喔……」


    話雖如此,我卻沒辦法叫她跟著進教室。高中生有所謂高中生的枷鎖存在,而我既沒有理由也沒有勇氣去砍斷它。不然你說,做出那種事能得到什麽呢?隻會讓我變


    成下一個被排擠的人而已。


    我一邊感受著早希佇立在背後的氣息,一邊努力裝出沒事的樣子,打開了鞋櫃。


    「算了,我會盡可能早點迴去啦……嗯?」


    有東西被放在裏麵。


    在大腦辨識出那是什麽之前,既視感已經讓我的心凍結了起來。


    一年前的那一天。跟今天一樣炎熱的那一天。遠處有蟬在鳴叫,操場那邊傳來了足球隊的唿喊口號聲。那是,一個了無新意的夏日——


    「什麽什麽,你怎麽啦,佑作?」


    早希越過我的肩膀偷看後,發出了歡唿聲。


    「哇,這是情書耶!情書!佑作收到情書了!」


    「吵、吵死了。不要情書情書的喊個不停啦。」


    我將它翻過來,上麵寫了像是寄出者的名字。


    「misaki……mika?」


    ——是個沒聽過的名字。


    不過,從那寫的小小的平假名文字中,傳達出了難以否認的可愛感。


    「誰啊?班上的人?」


    「不是,或許是低年級學生吧。」


    「我可以拆嗎?我可以拆嗎?」


    「你在說什麽啊,這不是寫給你的吧。」


    為了不讓早希看到,我將背部拱起來,撕開了信封。


    「欸欸,上麵寫了什麽?『我一直都很喜歡你』?『請跟我交往』?」


    「喂,不要隨便偷看!」


    「……啊……」


    原本興致高昂的早希,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我看到信上的字後,便明白她出現這種反應的理由了。


    圓圓的、很有女孩子味道的字體寫著:


    『放學後,我在頂樓等你。』


    ——沒錯,是很了無新意的句子。


    女生頭一次寫給男生的情書,大概能夠分成兩種。一種是沉醉在自己的心情裏,一句接一句地寫個不停,另一種則是非常簡要的內容。這封信肯定是後者,正因如此,女孩子的心情才會從這了無新意的句子中泄漏出來。


    一年前也是如此。我帶著興奮的心情前往了頂樓。那次,是我弄錯了。


    「二十八分。不及格。」


    我將信紙連同信封一起撕成兩半。然後把它們重疊在一起,撕得更碎。撕!直到看不出原樣為止,撕!直到讀不出那句話為止,我不斷地撕著。


    「……佑作……」


    「沒關係啦。況且,不論等在那裏的是多可愛的女生,有九成都會被我拒絕的。」


    「……也對。佑作已經有我了嘛。」


    與她平時演戲般說的話不同,這是照本宣科的台詞。但我卻乖乖地同意了。


    「嗯,我已經有早希了。」


    我們並沒有在交往。說是朋友也不太正確。單純隻是早希纏著我而已,就隻是這樣的關係。不過在這一年裏,早希的確都待在我身邊。她都陪著我。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多麽大的救贖,即使我再蠢也已經察覺到了。


    「好了,你要一臉呆樣到什麽時候。再過不久就要開始上課了,我走羅。」


    「……嗯,念書加油。」


    「你也要乖乖地迴家去喔。」


    離開時我迴頭看了一下,早希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鞋櫃前,一直看著散落在地板上的信紙碎屑。在空無一人的校舍裏,獨自低著頭的女孩,看起來為什麽會這麽像一幅畫呢?我不禁湧起想衝過去緊緊抱住她的衝動。當然啦,因為太丟臉了,所以我是做不出這種事的。


    「對不起喔……misaki……mika同學。」


    小小聲地,我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〇


    在我坐到自己位置上的同時,鍾聲剛好響起了。早點名前的教室,是不可能會隨著鍾聲變安靜的。班上有半數的人正聊到興頭上,其中也有坐在桌上大笑的家夥;有四分之一的人在玩手機,剩下的幾個人不是在發呆,就是趴在桌上睡覺。這就是所謂的平和,是很平常的早晨景象。


    明明有這麽多的人在這裏,但卻看不見早希的身影。剛才自己才把她趕迴去,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我無意識地看向左邊,總覺得早希好像就在那裏。不過,那裏不論過多久都是個空位。它是窗邊的、八張並列在一起的桌子中,最後的一個位子。我們班是三十九個學生,所以隻有那裏一直都是空位。


    我呆呆地望著那個位子。下課時間也是,上課時也是。曾經有老師以為我在看操場,然後罵了我一頓。但我並沒有去否定。因為,不覺得總是望著空位的男生很惡心嗎?


    「——就是這樣,所以——」


    早點名開始後,因為我還在想這種無聊事的關係,所以完全沒聽到導師說了什麽。反正又是在說平常那些,你們已經是考生了、每天累積起來的學習很重要之類的話。之後會繼續討論得快點做出決定的校慶班級攤位吧,我是這麽想的。


    「那麽,讓我來介紹轉學生。」


    完全不對。


    ……轉學生?在這種時期?


    因為沒聽到前麵的說明,所以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在班上湧起的歡唿聲中,隻有我一個人無法融入。


    「怎麽啦?快進來。」


    看到有布微微地晃過開著的門邊時,歡唿聲增加了五成。


    是女生嗎?


    對方似乎停在門的後麵,大家都看不清楚她的身體。


    「啊——我話說在前頭,你們不要太驚訝喔。」


    驚訝?對什麽?是漂亮得很驚人的女生?


    「另外,她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不要太欺負她喔。」


    欺負。聽到這個詞,教室裏的喧鬧聲變小了。導師發覺自己失言後,隻能不斷苦笑。


    接著,門縫間突然出現一顆女孩子的頭在窺視狀況。讓人覺得像是小動物般的警戒視線,正在環視著整個班級。


    「嗚唔……」


    發出的也是很像野獸的呻吟聲。


    難道說,轉學生是個野人嗎?


    照理說喧囂得不得了的教室,早就安靜成一片了。大家都在等待著在門外窺視的小動物的行動。


    不過,還有其他的沉默理由存在。該怎麽說呢——好小。從門外窺視進來的臉格外地小。


    「好了,快點進來。禦崎美夏同學。」


    「——禦崎(misaki)……美夏(mika)?」


    這個名字的發音我有印象。我記得,情書的寄件者就是——班上的視線全都集中到我身上了。


    完了,不小心就發出聲音了。我的脖子冒出冷汗了。


    「……(瞄)」


    連小動物都在看我。不對,這是在瞪我嗎?


    在她半睜著的藍色眼睛上方,眉毛挑了起來,眉頭也皺著——總而言之,直射到我身上的是非常犀利的眼神。就算是我弄錯,那也不是陷入戀愛的少女的視線。


    班上的所有人、導師、轉學生,總計八十隻眼睛全都望著我。是八十耶?這根本像是站在遊藝會的舞台上一樣。剛才為止都還隻是教室裏的男學生之一的我,不知不覺間就變成這個場合的主角了。


    竊竊私語著的觀眾席,似乎正在等待主角的下一句台詞。非得說些什麽不可。得想辦法解決這個凍結的場麵才行。


    受到這種強迫觀念的壓製,我隻好開口。


    「呃,那個——」


    匡啦!


    我話都還沒說完,門便被大大地推開了。受到那過大力道的影響,窗戶的玻璃也跟著匡啦匡啦地振動,教室內再度恢複成一片沉靜。我吞迴了要說的話,將視線看往站在門口的女生身上


    。


    「嗚唔……」


    主角並不是我,是她。


    而她正穿著很符合主角身分的衣服。


    那的確是水手服。很有特色的衣襟邊線,證明了它是我們學校的製服沒錯。從略短的百褶裙底下露出的白皙大腿好刺眼,往下則是深藍色的長筒襪配紅色拖鞋——並沒有哪裏特別違反校規,是很常見的打扮。


    不過,其他的部分就很怪了。她從頭到腳罩著一件,像是要把整個人包起來的深藍色袍子。那編織得很粗糙的袍子,有很多破掉、裂開的地方,是讓人看了會想問「你是哪裏來的流浪漢啊」的打扮。在胸前固定住袍子的,是銀色的大鈕扣——不對,那是懷表。而她的右手則握著巨大的木杖。不,實際上或許沒有那麽大也不一定,但起碼在嬌小的她的手裏時,看起來就格外地巨大。那仿佛是從幻想的世界裏,拿出來的古老木杖。前端上閃亮的琥珀色球體,如果隻是裝飾的話,未免也太誇張了。但是,從那邊垂吊下來、像是吊飾一樣的裝飾品,卻呈現出奇妙的現實感而搖蕩著。


    教室裏的每個人全都呆呆地張著嘴,盯著她的打扮。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才好。


    我當然也是。


    這是轉學生常見的耍笨嗎?是想博得笑聲?還是想要被吐槽?


    「禦崎同學,總之先進來吧。」


    在導師的催促下,被稱為禦崎的女生總算帶著僵硬的表情,往教室裏踏了一步。然後她便像是沒油的機器人般,就這麽停止了動作。不知為何,她的右腳和右手同時伸了出來。


    「怎麽了,禦崎同學?」


    「緊……」


    「緊?」


    「我……會、會緊張……」


    「沒事的,這裏沒有恐怖的人在。」


    「不……我沒想到,阪元佑作會、會在這裏……」


    「什麽?」


    我又發出聲音了。不對,這次是不得已的。被初次見麵的女生突然叫出全名,會感到驚訝也是當然的。


    「喔,禦崎同學認識阪元嗎?」


    「嗯、嗯嗯……很、很熟。」


    等一下,我可是一點都不認識你耶。


    「那真是太好了。全都是比自己年長的人,或許會讓你很不安,所以有問題時就找他幫忙吧。


    位子也剛好隻有他的旁邊是空的,你就坐在那裏好了。」


    「我、了解了。和他……同班,我、我好高興……」


    為什麽擅自決定啊。話說迴來,就算你用蚊子叫聲般的聲音說你很高興,我這邊可是一點都不高興啊?


    女孩維持著不自然的動作,好不容易才走到講桌附近;不過,袍子都遮住眼睛了,她卻仍然低著頭,一直喃喃地說著些什麽。真是太詭異了……


    「禦崎同學、禦崎同學,大家聽不見你說話喔。」


    「是……是……?」


    「快點,好好地打個招唿。這個也要脫掉。」


    教師把手伸向女孩的袍子。


    「——不!」


    小小聲的慘叫。與此同時,女孩手上的木杖揮動了起來。那一揮——


    砰!


    命中了導師的額頭。


    「……咦?」


    女孩維持著揮起木杖的姿勢,眼睛睜得大大地僵住了。班上的所有人全都倒吸了一口氣。導師向後仰倒了下去,盡管如此,他的手還是緊緊抓住了袍子。


    唰沙,我好像聽到了這種聲音。


    「……啊……」


    被拉下來的袍子中露出來的,是令人眩目的金色。剛從封印中被解放出來的金色,仿佛流泄的水般流著、搖曳著,擴散了開來。那是帶有些許卷度的金色長發。張得大大的眼睛,則是毫無陰影的碧眼。


    配上那套服裝,她看起來就像是北歐的魔法使一樣。


    「好厲害!你那個不是染的吧?」


    在一個變勇敢的女生問出口後,女孩眨了一下眼睛,跳起來般地轉向了正麵。當然啦,她也沒忘掉慌忙地重新披上袍子。


    「呃、呃,媽媽是……那個、我是在芬蘭出生的……」


    「剛才老師說什麽全都是年長的人,禦崎同學你幾歲啊?和我們不同年嗎?」


    「我、我應該是人家說的那個,什麽跳級生的。美夏今、今年十五歲。」


    「那個像鬥蓬一樣的是什麽?芬蘭的流行?」


    「這、這個是……協會——」


    「你和阪元是什麽關係啊?」「你們認識嗎?」


    「佑作和美夏是——」


    「唉唉,你穿那樣不熱嗎?」「木杖看起來好重——」「外國人?混血兒?」


    女孩完全跟不上大家層出不窮的發問。話說迴來,好像沒有人在意躺平在地板上的導師……這樣好嗎?


    「……啊,我重新自我介紹一次。」


    女孩從袍子裏環顧班上一圈後,努力地提高聲量——盡管如此,聽起來果然還是像蚊子的嗚叫聲一樣——做出了宣言。


    「我是禦崎美夏。從今天開始被分配到這個班級。還有就是……呃,我應該說什麽比較好?」


    她向導師求助,但很不幸地,那個導師正躺在地板上昏迷中。


    「……佑作,美夏應該說什麽比較好?」


    「為什麽是問我啊?」


    「有問題時就找佑作幫忙,老師是這麽說的。」


    叩叩,她以木杖的一端戳著導師的頭。從這樣子他還是沒有起來來看,大概是記漂亮的安打吧。要是沒死就好了。


    不過,被人拜托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剛才為止都讓我覺得像是警戒的小動物的表情,現在看起來卻像是在害怕的小動物。真是拿她沒輒。


    「看你有沒有什麽抱負、充滿幹勁的事之類的,把它們說出來不就好了?」


    「好、好困難喔……」


    「請和我好好相處、請多多指教之類的,說這種很常見的就行啦。」


    「我既沒有要好好相處的想法、也沒有要人多多指教的想法啊……」


    喂?


    「不然,普通一點的就是說說興趣、特技之類的如何?」


    「這個簡單。」


    咻!她揮著不久前埋葬了導師的兇器。從袍子裏微微向外探視的那雙眼睛,就像藍寶石一樣地閃閃發光。


    「興趣是大麻。」


    我來不及將突然聽見的詞轉換成日文。呃……大麻……大麻……大麻?


    迴過神來,教室裏已經到處充斥著大麻、大麻的危險發言了。


    「你啊,才轉來就把秘密都開誠布公啦?」


    「……嗯?有什麽奇怪的嗎?」


    「敲昏導師、興趣是大麻之類的,這根本是直接通往少年感化院的路徑吧?」


    「順帶一提,特技當然也是大麻。」


    特技?


    「惡靈退散!」


    咻!她像是演戲般地揮起木杖。


    什麽嘛,原來她說的不是大麻是驅魔(注1:此為日文諧音。日文中的「大麻(taima)」與「驅魔(taima)」同音。)喔,太好了……


    「受到惡靈所擾的人,隨時都可以來拜托我。美夏會替你驅除的。」


    不對,這反而比麻藥中毒者散發出更危險的味道!


    「唔、嗯……奇怪?我是怎麽了……」


    「老師你起來啦。美夏的自我介紹已經順利結束羅。」


    「喔,居然在不知不覺間……那麽,我們就快點開始上課。班長,喊口令。」


    隨著班長喊出的起立聲,大家一起站了起來。在這幅景象中,女孩仍然佇立在講桌旁。


    「禦崎同學?要上課了,請你坐到座位上去。」


    「我了解了。」


    沙沙沙,她一邊拖著袍子,一邊朝這邊走了過來。不知為何,她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怎麽樣,佑作,美夏做得不錯吧?」


    「呃,該怎麽說呢……總之,先讓我問你一件事。」


    「你盡管問。」


    「——你是誰啊?」


    「禦崎美夏。興趣是驅魔。」


    「這個我知道。我在問的是,你是什麽人啊?你似乎認識我,但我可是一點都不認識你耶。」


    「這是當然的。美夏和佑作是頭一次見麵嘛。」


    「什……什麽?」


    「放心吧,美夏會守護佑作。美夏一定會驅除惡靈的。」


    果然還是一副得意的表情。說完這句話,她就在自己的位子——我旁邊那一直是空位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話說迴來,我沒有課本耶。分我看,佑作。」


    這算什麽,實在叫人非常不能接受……


    〇


    令人放空的第一堂課結束了,現在是下課時間。


    我的位子周遭——正確來說是隔壁的位子周遭,聚集了一堆人。


    「唉唉,驅魔是什麽?和這個衣服、木杖有關係嗎?」


    「驅、驅魔是指,驅除掉對這個世間有害的惡靈的意思。簡單說就是,美夏是從事這種工作的。」


    「這個是手製的?做得真好耶——」


    「不不不、不要碰。要、要是被詛咒的話,我可不負責。」


    「美夏好小隻、好可愛喔。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咦……不,那個……我、我會很困擾……」


    禦崎美夏這個女孩,現在正大受歡迎。這也是必然的,年紀小又金發碧眼,女生怎麽可能放過這種稀有的人物。她一下子被摸一下子被抱,甚至還被揉來揉去——真的是隨大家高興地被玩弄。每次被碰到時,禦崎美夏都會吃驚地縮起身子,並且說不出話來。男生裏也有好幾個、恐怕是有特殊癖好的家夥,試著要跟她說話,但似乎受到女生的城牆給阻撓,而無法有所行動。總之,禦崎美夏這個女孩,現在正大受歡迎。


    可是,這種情況也隻有一開始而已。不久,大家的好奇心就會冷卻,在學校生活裏,「特殊」隻會成為沉重的負擔。然後,即使如此都還是要貫徹特殊性的話,就非得有所犧牲不可。甚至可能在學校這種場所裏,被奪去歸屬處……我就認識這樣的人。


    「你真是笨拙耶。」


    我抓準了上課鍾聲響起,女生們都散去的時候對她說。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沒辦法放著她不管。


    「才沒有。這枝木杖就是美夏自己做的。」


    「我不是在說手巧不巧,是在說你的說話方式啦。被女生包圍時的你,可是一直口齒不清喔。」


    「……我不擅長和一般人相處。」


    「別說什麽是不是一般人了,你的確是有點特殊沒錯啦,但要是采取這種態度的話,不久就會被孤立喔。」


    「我說過了,與人好好相處或是請人多多指教的想法,我全都沒有。」


    她迅速地轉向前方,之後再也沒將視線看往這邊。


    「這算什麽嘛……」


    別人好心給她忠告耶,這家夥搞什麽嘛。不管你了。


    可是,在第二堂課裏,自己卻還是不知不覺地在察看禦崎美夏的狀況。不對,我隻是出自平常的習慣在看空位而已,絕對不是在在意坐在那裏的女生。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既然當事人不討厭被孤立,那就好啦。我根本沒有任何理由要在意。基本上,我也不覺得我做了些什麽,就能夠矯正得了這個怪人。


    「佑作,告訴我餐廳的位置。」


    所以,一到午休就聽到她這麽對我說時,我不禁動搖了起來。


    「你不是沒有要和人好好相處的想法嗎?」


    「我是不打算和一般人好好相處,但是佑作不同。」


    「你是說我不是一般人嗎?」


    她麵無表情地點著頭,但是似乎又帶著一絲高興。不知道她在說什麽,應該沒有比我更普通的男學生了吧。


    「好了,趕快告訴我餐廳的位置。美夏肚子餓了。」


    「……幹麽?」


    禦崎美夏正用向上挑的眼睛瞪著我。這完全不像是戀愛中的少女的視線。


    「不,沒事。我替你帶路,跟著過來吧。」


    現在,我已經大概知道她要做什麽了。跟一年前一樣的夏日裏,在同樣的場所——公開表明她是以驅魔為生的少女找我有什麽事,我已經相當心裏有數了。


    跨過掛有寫著禁止進入的牌子的鎖鏈,我踏上了通往頂樓的階梯。一年前根本沒有這樣的牌子和鎖鏈。不僅如此,頂樓還是開放的—在午休及放學後,它便是學生的休息場所。而且,雖然是常有的事,但也流傳過在這個頂樓告白的話,戀情肯定能開花結果的傳說。嗯,反正傳說終究隻是傳說啦。


    跟在我後麵的少女,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沉默著。她到底在想什麽呢?等一下她打算跟我說什麽呢?對我來說絕不是好事,這是事實,但至少看起來不是要跟我告白,這就讓我覺得輕鬆多了。


    「出去就是頂樓了。」


    通往上方的階梯終點處,有扇鐵製的大門。我想起的是一年前——在推開門的同時,溢漏出來的夏日光芒,以及讓人快要窒息的熱氣。


    我將手放到門把上,用力地轉。


    卡恰卡恰——轉不動。


    「就是這麽一迴事。」


    「怎,怎麽一迴事?」


    「被鎖上了喔,從一年前開始一直是這樣。」


    光芒無法照射進來的階梯終點處。微暗的死路。我和禦崎美夏佇立在這樣的場所裏。


    「隻要是這所學校的相關人士,大家都知道。不知道的隻有新入學的一年級學生,或是像你這樣的轉學生而已。」


    「……是、這樣嗎?」


    看見禦崎美夏低著頭的側臉,我自己仿佛像是在被責備般地心痛。不對,實際上就是如此。


    畢竟這裏之所以會被鎖起來,都是我的錯。


    「一年前,在這扇門的外麵,有一個女學生喪生了。不對,正確來說是她從這扇門外的頂樓跳了下去,重重地摔到地麵上,但是她卻沒有死,而是在送到醫院後才死在那裏的。」


    都是、我的錯。


    「所以,如果你有事要說的話,就在這裏說吧。這裏不會有任何人來,對你來說也很適合吧?」


    「不行,一定得在頂樓才可以。」


    「為什麽啊,要談事情的話,在哪談都是一樣的吧。」


    「佑作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美夏不是想跟佑作談事情。」


    叩!她把額頭貼在冰冷的鐵門上。接著像是沉浸在外麵的夏日日光般,閉上了眼睛。


    「美夏要找的對象在這外麵。」


    她以不帶情感的聲音說著。


    「驅魔就是驅除掉對這個世間有害的惡靈——是這樣的吧。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驅除的惡靈就在這外麵?」


    「沒錯。大部分的死者都會被束縛在死去的場所,或是強烈留戀的場所。」


    「那家夥不是死在這裏,是在醫院。」


    「……她是自殺對吧?」


    「嗯。那又怎樣?」


    「死者並不是被束縛在肉體死去的場所,而是靈魂死去的場所。選擇自殺的人在那個時間點上,靈魂就已經死了。」


    我的心中,突然霹靂啪啦的激起了火花。靈魂已經死了——不知為何


    ,聽到這句話讓我感到憤怒。


    「佑作你應該看到了才對,她的靈魂死去的瞬間。」


    ……流著眼淚伸出手的少女。


    ……揮開那隻手的我。


    ……痛哭失聲的少女。


    如果那就是靈魂死去的瞬間的話——殺死她的就是我了——


    我知道。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那家夥沒有死!」


    難以分辨是否是痛哭的叫聲,從我的口中脫口而出。


    否定,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即使籠罩在我的負麵情感下,少女仍然平靜地站在這裏。


    「沒錯,她的確沒死。沒有徹底死去。她現在仍然以惡靈的姿態,被束縛在這個世間。」


    「……吵死了。」


    「這是很哀傷的事。都已經死了,靈魂卻還無法消散。人的心就是如此的強韌,同時也是如此的脆弱。」


    「……吵死了。」


    「所以美夏才會存在。這是為了拯救成為惡靈的那個靈魂。」


    「吵死了!你懂什麽?那家夥死了一年後才跑來的你,到底能懂什麽啊?」


    我抓住她的衣襟,把她拉了過來。因為身高差的關係,照理說少女會變成踮著腳尖在站立才對。不過,她在我的麵前卻仍然保持著麵無表情。輕輕地,小小的手放到了我的手背上。


    「放心吧,美夏會守護佑作。美夏會好好驅除惡靈的。」


    「你有沒有在聽別人說話啊!」


    在無意識中,我揮開了那隻手。木杖發出了誇張得可以的聲音,滾到了樓梯下麵。


    那個聲音,以及站在眼前的少女的驚訝神情,讓我恢複了冷靜。我的手背感到一陣陣刺痛。跟一年前是一樣的痛楚。


    「……今天先這樣吧。你好像還沒做好準備的樣子。」


    留下這段話後,禦崎美夏便走下階梯了。她以毫無停滯的動作,撿起掉在階梯平台的木杖,就這樣消失在階梯的另一頭。


    我則站在打不開的鐵門前,一動也不動。


    之後,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迴家的。迴過神來,我已經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仰望著天花板了。連續看了十幾年的天花板,照理說可以使我的心情變平靜才對,但今天卻完全不是如此。


    「真是夠了……那家夥算什麽嘛。」


    真的,今天從一大早開始就盡是些壞事。看見黑貓,被早希纏住,奇怪的轉學生轉來。尤其是最後一項,真的是差勁到極點了。基本上,驅魔算什麽啊?如果是個拿著念珠的和尚那麽說,我還可以理解,但她那副樣子,根本完全隻是個玩角色扮演的國中生嘛。然而她卻擺出一副很懂的樣子,在那裏說東說西的……


    「什麽惡靈嘛,真是莫名其妙。」


    「嗯?惡靈怎麽了?」


    被悠哉的聲音貫穿後,我的心髒狂跳了起來。我看向門口,發現早希帶著一如往常的笑容站在那裏。


    「我說啊,你在的話就說一聲。」


    「我一直都在佑作的身旁喔?」


    「真嗯心,你是跟蹤狂喔。」


    「不覺得跟蹤是最棒的愛的形式嗎?」


    「不覺得、不覺得。」


    「討厭,明明是佑作一直在想事情,所以才沒有發現我在嘛。」


    她鼓起臉頰,明顯地做出生氣的表情給我看。我常常在想,早希真是個表情豐富的人耶。搞不好已經達到臉部特技的領域了。


    看到她這種臉之後,原本的憂鬱心情都不曉得飛到哪裏去了。我還真是個單純的家夥。


    「不好意思啦。不過這裏再怎麽說都是我的房間,要進來時你起碼講一聲吧。」


    「呃,打擾了。」


    「現在說太慢了。」


    「我覺得,佑作這種把人當外人對待的作風不太好。」


    「你本來就是外人吧。」


    「居然說前青梅竹馬兼現任同居對象的女生是外人,你太過分了啦。」


    「什麽同居啊……是你擅自賴在這裏的吧。」


    「唔——自己送上門的年幼妻子?」


    「不要把跟上下文不合的詞給混進去!」


    雖然這和平常的爭論沒兩樣,但是……好累……


    「那麽,你特地在這種時間來找我要幹麽?」


    「晚上可是早紀小姐的活動時間喔?」


    「夜型動物嗎?真是的,尼特族真是令人羨慕啊。」


    「我可是比較羨慕佑作喔,因為你可以每天去上學。」


    「啊……」


    糟了。


    「對不起,我說得太過頭了。」


    「唉唷,不要道歉啦!想也知道我是在開玩笑的。」


    看著鼓起臉頰的早希,我突然這麽想:為什麽這家夥總是能夠這麽悠閑呢?又是笑又是生氣的,為什麽她總是能這麽有精神呢?


    「早希,你都沒有煩惱或不安嗎?」


    「你這什麽意思,難道是把我當成傻瓜嗎?」


    「不,果然還是算了……」


    「思?」


    鼓鼓的臉朝我靠了過來。


    「佑作最近好奇怪喔,你何時對我變得這麽客氣了?我說過羅,佑作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佑作的煩惱也好、不安也好,全部都是我的東西喔。所以不仔細告訴我是不行的。」


    「……啊,對喔。」


    原來如此,我總算理解了。早希是因為看見我在煩惱,所以才會出現的嗎?


    「沒錯沒錯。太客氣是不好的喔,嗯。」


    我真是個軟弱的人。每次都因為一點小事就變得不行,然後總是被早希的這個笑容給救贖。我也覺得這個年紀的男生還這樣很丟臉,但我和早希就是這種關係,所以也沒辦法。沒錯,我一直都受到早希的守護。不過——


    「所以,你今天在煩惱些什麽呢?」


    「我知道了,我告訴你吧。」


    不過,接下來說不定非得換我來守護早希了。一年前的我沒做到的事,這下子說不定非做不可了。


    「其實我在學校——見到了禦崎美夏。」


    「你說的美夏,就是寫情書給你的女生?」


    「嗯……不對,那不是情書啦。」


    「嗚嗚嗚嗚唔!佑作外遇了!」


    「聽我說話啦,我沒有被告白。」


    「……不然是什麽?」


    半眯著眼睛瞪我的早希,看起來有點恐怖。


    呃,我該怎麽說才好……


    「她說,她要驅除惡靈。」


    「……喔。」


    很微妙的反應。是會生氣呢,又或者是不屑地哼笑呢?我以為她會表現出一些反應給我看,但表情豐富的早希卻隻是麵無表情地沉默著。


    「真是有夠蠢的。那家夥穿著奇怪的衣服、拿著很大的木杖,超級認真地說自己以驅魔為生。班上的所有人全都說不出話了呢。不對,那個應該是嚇到的感覺吧。」


    沒錯,那個叫做禦崎美夏的家夥,一定是個腦袋有點問題的女生。她說她是跳級來念高中的,那種天才型的人大多都是怪人嘛。


    「真是的,怎麽可能有什麽惡靈嘛。」


    「佑作。」


    等我察覺到時,早希的臉已經在我眼前了。她以一點點——沒錯,真的就隻有一點點寂寞的眼神,注視著我。


    「你真的覺得沒有惡靈嗎?」


    「……」


    「你覺得幽靈沒辦法傷人嗎?」


    輕輕地,早希的手朝我的胸口伸了過來。她的手指正以秒速一公分左右的速度,接近著我。就在她的指尖快碰觸到我胸膛的


    瞬間——


    「佑作,晚餐煮好羅。」


    在最差的時機登場的,是我的母親。我屏住了唿吸,僵在原地。早希當然也是。冷汗迅速地在我的額頭上蔓延開來。


    「……奇怪?」


    母親環顧了房間一圈後,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在和誰講電話嗎?」


    「沒、沒有啊?」


    「真奇怪,我有聽到說話聲啊……」


    「啊,不,我說不定有自言自語吧。」


    「又來了?你不趕快改掉那個習慣的話,真的很丟臉喔。」


    「真羅唆……我知道了啦。」


    「總之快點出來,今晚是佑作愛吃的中華涼麵喔。」


    我盡可能以自然的動作站起來,跟在母親的後麵準備離開房間。早希則依舊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僵在原地。


    將手背在身後關門的瞬間,我好像聽見了硬擠出來似的小小聲音。


    「所謂的惡靈——你真的覺得不存在嗎?」


    嗯,不可能會有。怎麽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存在呢。


    起初是室內拖鞋不見。那大約是距今一年半前左右所發生的事。


    真是無聊,真的是小學生程度的無聊惡作劇。當然啦,身為聰明的高中二年級學生,靜森早希根本一點都不在意那種惡作劇。不過,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


    在第三次的拖鞋消失事件經過一個禮拜之後,第四雙新的拖鞋被放入了圖釘。雖然依舊是無聊的惡作劇,但這次不隻是靜森早希的精神而已,連她的身體都被傷害了。


    如此一來,事情的發展便變快了。就連在教室裏都會出現明顯的暴力行為,靜森早希身體上的傷痕與日遽增。而她心中的傷痕,恐怕遍布得越來越密集吧。


    『佑作……隻有佑作你會相信我吧?』


    她用蚊子叫般的聲音這麽問我時,是在那個夏日的頂樓上。


    『我可以相信佑作吧?』


    那緊抓不放的視線讓人很痛苦。我和早希在懂事之前就認識了,我以為隻要是早希的事情,我全都很清楚。她既膽怯又安靜,不擅長表露出自己的感情,但是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她的表情其實很豐富,這些事情我都很清楚。可是……我沒看過她這麽悲痛的表情。


    我痛恨自己的漫不經心。什麽搞不好會被女生告白啊。什麽搞不好能擁有符合高中生的暑假啊。


    畢竟本來就是這樣吧。沒有人說放在鞋櫃裏的信一定會是不認識的女生寫來的情書啊。像我來到頂樓上後,等待著我的便是青梅竹馬的女孩。然後,那個女孩正在對著我哭。


    『我已經……受不了了。』


    愚蠢如我,根本沒有預想到會是這樣的事情。


    『幫幫我啊……佑作……』


    所以,我連點頭說好都做不到。


    我隻能揮開那隻手,逃了出去。


    那一天,靜森早希從頂樓上跳下去死了。


    就是太年輕了才會這樣。大家隻能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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