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荷包蛋該加醬油、伍斯特醬還是胡椒鹽
SH@PPLE 雙子麗人 作者：竹岡葉月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雪國——要泡澡的話就去泡喔。」
「啊，嗯，知道了——」
因為這兩句閑散的對話，他在這一天的結尾泡了個澡。雪國在脫衣處脫下家居服，先在外麵洗淨身體，再泡進浴缸。
——唿啊。
他不自覺發出一聲歎息。
日期即將改變前的三十分鍾。他現在舒服地想就這麽沉下去。
與昨天碰到麵的蝴蝶之宮間的對話，如間歇泉一樣在腦中湧現。
在那之後。
將鳥子送迴公寓後，有如一場迎麵衝撞的事故一般，蝴蝶之宮現身了。在四周家家戶戶都開始有燈光亮起的人力新城中，他與她兩個人並肩緩緩走在人煙稀少的小路上。
「您過得好嗎?雪國先生。」
「嗯，這個嘛……我想沒有什麽特別大的改變……」
雪國邊走邊推著他騎過來的腳踏車。蝴蝶之宮右手隻拿著一本包著書衣的書。她肯定命令車子停在哪個地方等待吧——就是那輛充滿重量感、有如戰鬥機的黑色梅巴赫轎車。但是雪國也沒有那種餘裕去做無謂的采究。
上次見到她，少說也是超過兩個禮拜以前的事情了。在那個校內舞會結束後，到現在這個瞬間之前，兩人間的聯係頂多就是用語音留言告知她舞姬的傷勢。
她究竟是來做什麽呢?她有什麽事嗎?雪國腦中充滿疑問。
「很幸運的，我這邊也沒什麽變化。舞姬小姐好像也很有精神呢。至少就我在校內所見是如此。」
「是，我聽她說傷勢的複原狀況良好……」
「這樣啊。沒有造成大礙，真是太好了。」
她的態度沉穩。雖然她看起來並非歡欣鼓舞，但是也沒有淡漠到要用冷淡來形容。
而且她好像還不打算讓雪國知道來訪的理由。
「那個，蝴蝶之宮，你今天有什麽事嗎——?」
「聖誕音樂會的門票——」
「咦?門票?」
「對，音樂會的門票。您已經從別人那邊收到票了嗎?」
「抱歉，你說的是哪個音樂會……?」
蝴蝶之宮唇邊第一次泛起近似微笑的情緒。
「哎呀，真是的。那麽，就由我來邀請您吧。這是皇家玫瑰主辦的聖誕音樂會，在國定假日那於學院的雲雀堂盛大舉行。而且小蜜也會出場表演，所以請雪國先生務必蒞臨——」
「請、請你等一下啦!」
看到她從書中拿出門票，雪國驚惶失措。
「就算你突然這麽說，我也不可能參加。」
「為什麽呢?」
「你還問為什麽，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蝴蝶之宮靜靜等待他做出解釋。這似乎就是她來訪的原因。看來在從雪國口中聽到拒絕的理由之前，她絕對不會改變心意。
所以再怎麽不情願，雪國也得說出像樣的理由不可。
「……為什麽……你想想，除了在校生以外，那個音樂會不是隻允許已畢業的成員參加嗎?而且我又是男生。在男生止步的規定下我沒辦法參加吧。」
「您扮女裝就行了呀。」
剛才那個理由連他自己都覺得名正言順，結果卻被這項違規的解決方案打得粉碎。
「沒錯吧?隻要您扮成舞姬小姐的模樣，跟她互換身分不就好了。至今為止，您都是這麽做的。」
雪國沒有馬上接話，他無言了。
蝴蝶之宮將音樂會門票塞到毫無防備的雪國手中。
「請您去跟小蜜見麵，跟她談談。」
「蝴蝶之宮……」
她的語調跟眼神愈來愈有挑釁的味道。
但是雪國依舊拚命垂下眼。這時候，絕對不能被她挑撥。
「……拜托你饒了我吧，我已經……不想再玩什麽互換身分了。我覺得不可以這麽做。」
「那孩子要轉學了。音樂會是你們最後的機會唷。」
「——!」
「果然啊……您之前並不知情吧?」
他差點就忍不住抬起頭。
終於出現的『轉學』兩字在雪國的腦中東奔西跑。原來小蜜選擇的是這一條路。一想到這點，他的眼前就一陣暈眩，但是他忍住了。他緊握拳頭忍住了。
「就算這樣，我也不會去。不可能的。」
「您在顧慮古葉小姐?」
「……既然你連這件事都知道，那麽我想你也明白我想說的話是什麽。」
「您喜歡那種人的哪一點呢?不過，她倒是個挺擅長在別人傷心時趁虛而入的人。與其說是鳥，或許更該叫她偷腥貓吧。」
這句話相當尖酸刻薄，帶有明顯的惡意。
雪國狠狠地注視著她的臉。
「……前任的皇家玫瑰首席，你應該是個更加高潔的人才對。」
「太看得起別人可是會被人扯後腿喔，雪國先生。雖然您可能就是被哪個人扯後腿，才會落到這個處境的。」
「或許我這種想法並不恰當，即便如此，她還是需要我!她拚了命地努力!我想迴應她這份期待，這有什麽不對嗎!?」
「假如說比起自己更重視他人、為旁人付出一切就是您的正義，那麽為什麽您沒有選擇我呢?」
一台腳踏車穿過朝彼此怒吼的兩人之間。騎在上麵的是個沒看過的中年男子。他一邊不穩地左右搖擺，邊說「真嚇人呢」，留下戲譫的笑聲消失了蹤影。
（該死。）
所有的一切都該死。
不管是誰，都沒有道理受到嘲笑。
因為無論是雪國還是蝴蝶之宮，兩人都賭上了自己的心意。
「……因為您並沒有選擇我……那麽，就算問問我跟她有哪裏不同，也不為過吧……」
她低著頭，小聲地如此低語。
失去重要戀情的傷痕，至今仍舊刻在彼此的心中。這句話讓他明白了這點。
不久，黑色的梅巴赫轎車無聲無息地靠近兩人。蝴蝶之宮默默走向那輛車，打開後座車門。接著隻留下一句「我很抱歉，雪國先生」，接著坐進車中。雪國無法確認她臉上帶著什麽樣的表情。
高傲的她墮落了嗎?
不對吧，逼她說出這種話的是雪國自己。
「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雪國踢飛了眼前的咖啡罐。空罐撞上附近的競選看板，罐口朝下滾落到車道上。
雖然大吼大叫也無濟於事，他還是爆發了。
他明明想向前邁進，轉換心情，試著振作起來……卻還是無法阻止這些逐漸消逝的事物嗎?
——因為您並沒有選擇我。
他絕對無意看輕她的心意。即便如此，由於蝴蝶之宮的強韌與高潔，連雪國也誤以為她已經忘卻陰霾了……結果，他竟然逼她說出了無須說出口的話語。
掉到馬路中央的空罐被駛來的小客車輾過，發出嗬砰b的尖銳聲響。
這也是我的所做所為帶來的結局。淡穀雪國的結局。這就是結局。
「……可惡……」
愚蠢的人究竟是誰……?
時間迴到現在。雪國泡完澡，邊擦拭頭發邊走上二樓。
他將毛巾披在頭上，打開小孩房的房門。被熟悉的書櫃與雙層床分隔成兩半的西式房間中，靠近門口的這邊是屬於雪國的空間。
書桌上放著自己的書包。為了明天的課程，他剛才正在整理教科書。
拿出大部分的內容物後，再按照課表把課本放進去。在他抽起一本數學筆記的瞬間，有一張小紙片滑落。
紙片乘著空氣落到地毯
上，差點順勢滑進書櫃底下，他連忙用腳踩住，發出『碰』的一聲。
「……怎麽了?雪國。」
「抱、抱歉，弄出這麽吵的聲音。沒事啦。」
他把那張紙踩在腳下，向布簾對麵解釋。
舞姬並未繼續追問。
他栘開踏住那張紙的腳，皺巴巴的音樂會門票就出現在眼前。
由皇家玫瑰主辦，於十二月二十三日舉行的聖誕特別音樂會。這張門票是蝴蝶之宮在路上塞給雪國的東西。
她說，一駿河蜜在這場音樂會後就會轉學。
他有辦法去見她，但是完全沒預想過見麵後會怎樣。因為很明顯呀!要是能再次聽到她那銀鈐般的聲音，見到她的柔軟秀發、那雙凝視著自己的琥珀色眼眸，還有她的手腳……沒錯。要是可以見到她，他想再見她一麵，將她緊擁入懷——
「——」
雪國不禁愕然。
總算湧上心頭的真實心聲——大概是吧——讓他立即搗住嘴。
絕對不能讓這份感情流露在外——最起碼這一點他還是明白的。
他現在的心情就好像在泥濘中抓到了不明生物一樣。雪國連忙把它埋迴去。
把它埋起來，深深地、深深地埋起來。
深埋到……他甚至會忘記自己曾經注意到這份心情的程度。
他順手把門票放迴原來那本筆記中，塞到書包裏。
***
另一方麵，舞姬的狀況。
「——舞姬大人，我已經調查完那件事了。」
拜托久我原紗由奈調查那個網站的幾天後，就在體育課測量跳高的時候，她終於提到事情有了進展。
舞姬陷在跳高墊中深深點頭，看著紗由奈撿起掉落的橫杆，她迴答：
「……我知道了。之後再告訴我。」
就這樣，等放學時間到來後，她先到校內的咖啡廳占好位置。在店內深處遠離窗邊的座位上放下書包，舞姬就率先開口：
「怎麽樣?要去電腦教室嗎?」
「不，應該沒有這個必要。」
同時女服務生也前來點單。舞姬點了咖啡，紗由奈點了正山小種紅茶。
在這種時候，她就會有點懷念能夠輕易趕人的學生會辦公室。現在她連閑聊時都得注意旁人的目光。
「……真麻煩呢……」
「您怎麽了，舞姬大人?」
「不，沒什麽，迴歸正題吧。久我原，你說你找到那個網站了?」
「是的。調查的前提有點小錯誤，所以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
久我原紗由奈打開放在膝上的書包，從中拿出手機並打開電源。
正當舞姬以為她要打電話時，她直接將畫麵展示給舞姬看。映在螢幕上的似乎是個人網站。
「原來是手機網站啊……」
「是的。我原本以為它是跟首站嗬新人魔法使‘同類型的pc網站，不過它們的據點似乎打從一開始就不一樣。不但站名有翻成英文，網站設計也經過調整。」
「不過這個網站確實存在。」
光是這樣就足夠了。
舞姬緊緊盯著畫麵。
可能有個模仿嗬新人魔法使‘的網站，叫做弓菜鳥魔法使‘，你幫我找找看——在舞姬這麽拜托紗由奈時，她還是半信半疑的程度。但是此刻，眼前確實有個名稱相同的手機網站。
「菜鳥魔法使——」
這到底是什麽鬼玩笑啊?雖然為了配合手機閱覽而刻意簡化，不過首頁的顏色十分類似，logo的字型也很相近。指引前往留言版的吉祥物不是『急——救——老鼠』而是『哈——羅——倉鼠』。外型雖然相同，身上卻畫著倉鼠的花紋。
沒錯，相似到露骨的程度——
「您要看留言版嗎?」
「嗯，麻煩你了。」
紗由奈操作按鍵開始讀取畫麵。不久，留言板的頁麵就顯示出來了。
首先，比想像中更加大量的留言人數，讓舞姬掩飾不住她的訝異。雖然規模不如首站，不過在此留言的內容跟『新人魔法使』沒有太大差異，全是尋求誥商的少女們所提出的困擾與煩惱。
——我想長高。
——電車上有色狼。
——成績退步了。
隻要少女們留言，管理者就會寫下迴覆。無論是哪一則留言，都會在半天之內得到迴應。帶有些許幽默感的輕鬆文風也很類似。
「雖然無法確定網站開設的時間，不過在我找到它的時候，網站已經成長到用簡單的關鍵字就能搜尋到的地步了。像是魔法使、空舟市、谘商之類的詞匯。」
「意思是說，這已經不隻是二站……」
「是的。不管怎麽看，它現在已經成了『新人魔法使』的繼任網站。」
舞姬馬上看向紗由奈的臉。
「……非常抱歉，這隻是我個人的感想。」
「你別道歉。」
現在無法照鏡子的舞姬，無從確認自己到底露出了什麽樣的表情。但是就她的心情而言，沒錯——她現在火大得不得了，很想抓住對方的領口破口大罵：「別開玩笑了!你這白癡!做這種事有什麽好玩的!」
「您覺得怎麽樣呢，舞姬大人。這個網站的性質是好是壞——」
「不對……這』目定是冒牌貨……」
例如說這句：
——哈——羅——小姐，我們是迷惘少女們的夥伴喔。
無論管理員的哪一則迴覆，都是舞姬等人死都寫不出來的內容。他們無法輕易寫出這種東西。她也無法想像特地關閉『新人魔法使』，重新成立這種手機網站有什麽意義。
所以這個網站是冒牌貨，管理員也是冒牌貨。
在她反覆重新整理網頁時，有一則新留言出現。
——你好，哈——羅——老鼠先生。其實我現在很苦惱。在空舟市民公園裏，有奇怪的人出沒。我從補習班迴家的時候想走這條路，但是我怕得不敢經過這邊。請幫幫我。
紗由奈蹙起秀麗的眉毛。
「這是……」
「應該是求救吧。」
而且好像是相當危險的類型。
但是舞姬覺得，這在某種意義上是個大好機會。
她不知道這個冒牌管理員會認真到什麽地步，不過既然打算徹底成為『新人魔法使』的後繼者，就算這是假情報的可能性再高，他們也會到現場搜索犯人吧。舞姬他們一直都是如此。
也就是說，之後在市民公園附近埋伏的話，或許就能知道這些人的真實身分。
「久我原——這段期間，你能幫我製造不在場證明嗎?」
「舞姬大人!」
就算不至於嚴詞斥罵，她也想責問那些冒牌貨一番。
即便那個理想已經粉碎一地……但是，這個由sec成員們所想出的弓迷惘小姐們的夥
伴b概念，絕對不能讓人輕易模仿。
「…………好，看我的。」
舞姬下定決心，將沒加砂糖也沒加牛奶的咖啡一口飲盡。
那份氣勢簡直充滿了殺意——日後的紗由奈是這麽追述的。
***
——當啷。
發出微小鈐鐺門飾聲，鳥子打開店門。
這間店從距此最近的車站步行約二十分鍾，位於公園旁的住宅區之中，是間小到雪國可能一不留神就會錯過的小小咖啡廳。
店內牆壁皆為親自塗刷、深淺不一的白牆，上頭裝飾著老唱片封套及明信片。店內擺放的不是造型一致的桌椅，而是造型材質都不同，卻帶有奇妙
統一感的椅子、沙發和矮桌。
「哎呀，古葉小姐。歡迎光臨。」
「我、我來了……」
店內吧台後方有個狀似店主的女性，年紀大約三十五歲上下吧。她穿著白色的無領襯衫，用紅色頭巾將頭發包起。雖然脂粉末施，卻給人很好的印象。看到帶著雪國走進來的鳥子，她微笑著說：「等你好久了。放輕鬆吧，別客氣。」
在架上的玻璃杯旁，還排放著洋酒酒瓶，看來這問店入夜後或許也會供應酒類。
「淡穀，你要坐哪邊?應該每個地方都可以坐。」
「那，就坐這邊……」
雪國指向映入他眼瞳的單人沙發。那是張深綠色的沙發，隔著暗褐色的矮桌，放置著一張相似的黑色皮革沙發。鳥子點頭後，兩人都做到沙發上。
在等待水杯送過來的期間，他依然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不同於連鎖咖啡店與迷貪心，址間店給人一種「大學生以上才能入內」的成熟氛圍。
「……真特別啊，真虧你會知道這種店呢。」
「因為這間店的老板，在別的地方開了雜貨店。我常常去那間店，也一直希望哪天能來這間店看看。」
「哦——」
「是呀，你總算找到可以約會的對象了呢。」
店主端來裝著冰水的玻璃杯與菜單。鳥子像金魚一樣嘴巴一張一闔，抬頭望向店主。但是她最後好像還是什麽都說不出口。
她連表情都變得像金魚一樣，陷入沉默中。
「……那個，抱、抱歉，利用了你……」
「沒、沒關係啦，別說什麽利用不利用的。」
完全沒關係。假如能看到這麽可愛的鳥子，不管是哪裏雪國都會與她同行。
鳥子望著繪製得相當華麗的手寫菜單，看起來好像十分苦惱。她認真地想啊想，並研究過目前的預算後，似乎終於下定決心，點了巧克力蛋糕跟咖啡的套餐。雪國點了看來像是另一種套餐的檸檬塔套餐。
看著送上來的蛋糕盤，鳥子再次皺起眉頭。
「怎、怎麽了?」
「我在想，或許我剛才也應該點檸檬塔……」
「要交換嗎?」
「可是我喜歡巧克力。」
「你兩種都想吃吧?」
「與其說是想吃……應該是想嚐嚐味道!」
她微微瞥了雪國的臉一眼，於是他愉快地把盤子推向鳥子。她的臉上含蓄地綻放光芒，將金色的叉子伸向雪國的檸檬塔。
拿著叉子的手抖個不停，讓他心驚膽戰。看來她正為了切開堅硬的塔皮煞費苦心。她試著把奶油跟塔一同挖起，但是結果不如預期，隻挖起勉強停留在叉子尖端的分量。
「大塊一點也沒關係喔!」
「不用了、不用了，淡穀也吃吃看這個吧。」
巧克力蛋糕的盤子被推過來，但是放在小盤子上的巧克力蛋糕比雪國的檸檬塔更小，隻有羊羹切塊那麽大。結果這成了一項需要以在玩※山崩遊戲般慎重第用叉子削下蛋糕一小角工作。他的手也抖個不停。（譯注：用沙堆成山狀，在上麵插上棍棒，參加者要輪流挖沙，若棍棒在輪到自己時倒下則算輸。）
「……晚飯會少吃點，所以沒問題。晚飯會少吃點，所以沒問題。晚飯會少吃點，所以沒問題……」
還以為她在念誦什麽佛號呢，原來這似乎是她在吃蛋糕前的小咒語。
雪國不禁放聲大笑。
「淡穀真過分。」
「抱歉。」
真的很抱歉。不過沒問題的。他還笑得出來，沒問題。
他覺得能夠一邊吃蛋糕，一邊開懷大笑的自己已經得到了救贖。至於深埋在內心深處的那一天的記憶，現在還不可碰觸，不可搖動。
「淡穀，來念書吧。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在咖啡廳充分享用蛋糕後，鳥子好像很滿足。但是在他們離開店裏，朝車站前進時，她突然甩動已然成為她注冊商標的馬尾這麽說。
「這句話的邏輯是什麽?念書?」
「糖果鞭子策略啊。要是隻偏重一方，後果會很麻煩喔。」
「是、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啊。不管在生理還是心理上，我們好像嚐了太多甜頭了呢……」
那麽，這次的『糖果』又該搭配上多強烈的鞭子呢?
雪國這麽問，她就望著自己的腹部思考起來。
「首先……我想應該要去書店買參考書。然後要各自買下自己不拿手的領域裏最困難的一本書，迴到家絞盡腦汁地拚命解題之類的?」
「真是嚴苛呢。」
「因為動腦就會消耗葡萄糖呀。」
總之，問題似乎離不開消耗熱量。
為了實現古葉同學的願望，雪國兩人在迴程路上順便前往書店。在車站大樓最上層的連鎖店中，他們尋找看起來會讓人嗬絞盡腦汁瞄的參考書。
「哎，淡穀。之後可以借我數學筆記嗎?」
「好啊。啊，這本如何?古葉同學。」
「不會太簡單嗎?」
聽她這麽一說，他才發現手中的題本附仆解說，川常簡單；s慣。放樸平<：卜的參考排，多多少少都是這種感覺。
「……嗯——我開始覺得比起暢銷的推薦參考書，不管怎麽思考都難以讀通的冷血參考書反而比較適合……」
站在參考書書櫃前方，雪國探問身旁的鳥子有何看法。
但是談話對象的鳥子竟然不在這裏了?
他慌了一會兒，但馬上就找到她的身影了。
鳥子待在後方的一般文庫本書架前。她的臂彎中除了參考書之外，還夾著另一本看來是今天發售的文庫本。此刻的她正在拚命計算手上的錢是否足夠。
「古——葉——同學。」
「嗚!」
他在她後方低語，她馬上嚇一大跳地轉身。
「想逛就慢慢逛吧。我去一下廁所。」
「…………謝、謝謝……」
對鳥子而言，書店是購買參考書的苦行之地，同時似乎也是美妙的娛樂中心。這裏對她的誘惑力好像比咖啡廳的蛋糕還大。
那條馬尾彷佛感到羞愧似的，隨著低頭的動作從肩膀上落下。雪國也隻能苦笑。
留下一句「我走羅」，雪國就走到店外。
當他邊走邊尋找理應位於同一層樓的廁所時，雪國突然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那麽，母親大人——小蜜就在這裏等。」
他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被子彈射穿般，一發子彈不夠，還有第二發、第三發連連衝擊。
「這樣嗎?你可以先到車上喔!」
「沒關係，不是馬上就會辦完嗎?」
開玩笑的吧?騙人的吧?一駿河蜜與佐和子這對母女，正搭著電梯登上雪國所在的樓層。
雪國馬上左顧右盼，假裝在看剛好映入眼中的店家商品。他完全沒注意這到底是什麽店，他手上拿的又是什麽。反正他現在已經混亂到腦袋要爆炸了。
看來是佐和子有事要找位在這個樓層的牙醫師。獨自留下的小蜜身穿搭配了白色大衣的便服，她偏偏選在雪國後方不遠處的休息區歇腳。
好想迴頭，但是他不能迴頭。怎麽辦?他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哎呀——客人，您對這個有興趣嗎?」
時機太糟糕啦啊啊啊啊!
雪國本來想把這間店當成擋箭牌，結果店員竟然特地跑出來招唿他。
明明是冬天，卻充滿烏克麗麗與海潮聲的這間店，是夏威夷商品專賣店。雪國手中拿的是跳草裙舞
用的裙子，原色布料上點綴著扶桑花的華麗花樣，而且用了很多布。就算他反射性地想放迴去也已經遲了。夏天時看起來好像會去衝浪、臉曬得很黑的店員，笑咪咪地開始說明商品。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啊啊啊啊啊!）
店員已經完全進入鎖定獵物的狀態。
「這個呢，是練習草裙舞用的裙子，很受舞蹈教室的學生們歡迎喔。當然，當成平時的穿著也可以。您看，我現在穿的也是這件喔!」
你現在穿著這件又怎樣啊?就算跟你穿一樣的衣服也沒什麽好高興的。
「不、不了，我啊……」
「您要送人?還是自用?」
「不可能自用吧!」
「感覺很適合您喔，您的長相就跟女孩子一樣……對了，您要不要試穿看看呢?試一下就好。」
你的眼睛是不是在閃閃發光啊?剛剛那段推銷台詞中好像有什麽黑色的東西冒出來了耶?
你明顯露出『這主意真棒』的表情了喔!
「我說了我不會穿啦!你想想，招唿不買東西的客人也沒有什麽用吧!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就算沒用依然有意義啊。也有椰子殼胸罩喔。您試穿一整套看看，來試穿吧。」
「你變態啊——!」
雪國想從拿出對切成兩半的椰子殼、準備貼到他胸前的店員身邊逃開，因而往後一退，結果『咚』一聲，他撞到人了。
雪國正想道歉，卻無法立即說出道歉的言詞。
「……一駿河小姐……」
「……淡穀弟弟……」
對方也佇立在原地。
銀鈐般高亢的清澈聲音、直視著自己的琥珀色眼眸。小蜜睜大眼睛，認真地想看出雪國的真實身分。
「……你是學姊?還是淡穀弟弟?」
雪國隻能做好覺悟開口了。在四季如夏的店員身旁，他閉上眼睛，用夾帶著歎息的語氣再次開口：
「兩者皆是。我是喜歡扮女裝的男生……淡穀雪國。」
唉，這算是哪門子的自我介紹啊?
他無意久留。
雖然這裏有小蜜剛才坐的休息用長椅，但是他們還是站著交談，雪國明白這是彼此都有的共識。率先開口的是小蜜。
「好久不見。學長你過得如何?」
她的兩手放在背後，坦率地抬頭望著雪國。雪國承受著她的視線，迴答：
「嗯，我想我過得還不壞。之後要考試，所以現在都在讀書。一駿河小姐呢?」
「小蜜累得快死了。」
「咦!」
「開玩笑的啦。雖然我真的有點疲倦。不過，沒辦法，有很多該做的事情嘛。」
他想問的不隻是這樣才對。
與他焦躁的心情相反，小蜜嬌小的身軀看起來好像充滿活力。
「一駿河小姐，聽說你要轉學了?」
「是的，沒錯。就是那樣。」
雪國忍不住問出口，然而得到的答案卻是輕快的肯定答案。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是的，沒錯。就是這樣——這讓他有點啞口無言。
「前一陣子我也考了插班考試……哈啾!」
小蜜中途打了個可愛的小噴嚏。雪國緊張了起來，但是始終搶先他一步的小蜜伸出食指指向他。
「所以學長不用擔心。麵對目標，一駿河蜜要做的就隻有一直前進。」
「這樣啊……」
「然後啊，學長你聽我說。那邊好像有很厲害的老師可以指導小蜜唷。」
小蜜容光煥發，告訴他自己將轉入的音樂學校設備有多好，還有在麵試中遇到的老師是怎麽樣的人。她似乎認為如果在那裏就學，將成為自己珍貴的經驗。
「宿舍啊，有點像大型的姊妹會宿舍。在學校餐廳之外，還有個小型的共用廚房，想自己下廚的人好像可以在那邊自己煮飯。這樣一來，要是想吃咖哩快餐包、冷凍炒飯、速食炒麵之類的食物，我就能盡情大吃了吧!」
「大、大概吧。」
「或許我吃薯條時，再也不用為了隱藏味道而打開窗戶……」
「這就太好了呢……」
「啊，當、當然，這完全隻是為了梢作喘息，請不要誤會喲!」
他的應和聲從未顯得如此空虛。薯條。不管怎麽想，薯條都是致命的那一擊。
「總覺得……你變強悍了呢，一駿河小姐。」
雪國不禁說出口。
即使這次的轉學源自於佐和子的安排，但她的心態似乎也已經完全轉換成樂觀積極，在即將轉入的學校中找出可以期待之處，並因此而拚命努力。眼前開朗的小蜜就代表著這個事實吧。
總覺得這好像不是他認識的小蜜——他甚至有些寂寞。難道在醫院別離時，差點哭出來的隻有自己嗎?
「是嗎——都是托學長的福喔。」
小蜜的聲音突然竄入他的心中。
雪國眨眨眼。眼前彷佛鋪了一層薄紗似的，讓小蜜的笑容變得好模糊。
雖然模糊，但雪國反而覺得她的輪廓比之前更清晰，這點真是不可思議。
他忍不住浮現出這種想法——隻要伸出手，就能夠緊緊抱住她了。
「我不想讓這一切化為烏有喔。因為小蜜覺得自己真的談了一場戀愛，要是一直哭的話，不就太過分了嗎?」
在枯萎已久的內心深處有清水湧現，嶄新的力量誕生。
毫無止境地不停湧現。
想伸出手，他想伸出手。
他現在馬上就想向眼前的她伸出手。
「你哭了嗎?」
「有，我哭到以為自己會溶化。」
「但是你還是要去。」
「我要去。」
小蜜後退半步，退到他在心中認為能夠觸及的距離之外。
「不管是要在不熟悉的地方竭盡全力，或是要溫柔待人，都是小蜜在戀愛中學到的事。所以我會帶著這些一起走。或許這份戀情並不真實，但是對小蜜來說這是頭獎等級的戀愛。我想在那邊證明這一點。」
這樣啊，你是這麽想的啊。
小蜜看向手表，輕聲說時間差不多到了。
「你說令堂嗎?」
「是的，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迴到這裏。」
「我要是在場，會遭到誤會吧。」
「在各方麵都會呢。」
雪國跟小蜜相視而笑。兩人輕輕揮手道別，說了聲再見。
他轉身離開。
「——等等!」
一被小蜜叫住，他就像磁鐵一樣轉過身。但是小蜜一叫住他後就嗆咳了起來，似乎沒辦法好好說話。
「你沒事吧?」
「……沒事，路上小心喔。」
「你一定要保重喔。」
「等一切結束後，我會去趟兔羽山好好休息喔……哈啾!」
將她留在身後邁步而出時，那股胸口的跳動，現在依舊高昂到無法平複的地步。在車站大樓樓層中的人工照明下，雪國用比剛才更迅速的步伐尋找廁所。一看到廁所裏的洗手台，他立刻轉開水龍頭，一頭鑽進水流之中。
別這麽開心啊!你竟然開心到快哭出來了，淡穀雪國。
滿腦子都是她的聲音。她也跟自己一樣，覺得談過了一場戀愛。而在淡穀雪國心中，這道聲音沒有消失，仍不斷迴響著。發現這已經無濟於事的事實，為什麽要這麽開心呢?
在強烈的流水聲中，有句話自他口中溢出：
「…………可惡，我果然、還是喜歡她……」
可惡。神
啊，請阻斷這份足以讓人當場死亡的喜悅吧。拜托禰，請阻斷吧。
請阻斷它。請阻斷它。請阻斷它。拜托禰!
如果不行的話——
***
雪國在店門外等待鳥子買完東西。
但是他的頭發都濕透了。
姑且算是自己男朋友的人，居然在短短十分鍾內變成這副模樣，不管是誰都會嚇到吧。
「你、你的頭怎麽了?」
「呃……該說發生了很多事嗎……」
他真的像個落湯雞一樣。
至少看到這副模樣時，鳥子很驚訝。她驚訝到差點失手鬆開裝著剛買下的參考書與兩本新書（選不出來!她無法隻選出一本!）的袋子。
「這不是發蠟對吧?難道下雨了?是這樣嗎?真不敢置信，你會感冒喔。」
「抱歉。」
「虧你平常還對我這麽雞婆，你剛才到底做了什麽?」
「抱歉。」
鳥子突然閉上嘴。
雪國依然直視著她。
他的發尾濡濕，一直注視著鳥子。彷佛此刻若別開視線，他們之間會就此結束。
「古葉同學，對不起。」
自從這一天以後，不知道為什麽，鳥子開始不喜歡聽雪國向她道歉。
那甚至會讓她感到恐懼……但是她根本說不出口。
聖誕鈴聲和平安夜。
到了十二月的這個時期，不管是家裏的電視，還是超商中播放的有線音樂頻道，街頭巷尾播放的曲子幾乎全都變成了聖誕歌曲。在店鋪前散發光芒的裝飾燈都是紅、白、藍跟黃色。最近，不隻商業區，連仆宅區的庭院前都裝有閃耀的燈飾。
雖然無法逃離聖誕節時期的煩人音樂，不過唯有這間圖書館的自修室跟任何噪音無緣。
雪國正在鳥子麵前解英文文法題，鳥子則一直望著他的模樣。雖然手邊的因數分解題遲遲沒有進展，不過光是望著雪國，她就能感到滿足。
「聖誕節快到了呢。」
「……啊，呃，嗯。對呀。」
被發現了嗎?他發現自己一直東張西望，沒有專心讀書嗎?
「雖然我們是考生，不過出去玩一下應該沒關係吧。古葉同學覺得如何?」
「不、不錯啊!去玩一下也好。」
「是嗎?那麽，我們二十四號就去玩吧。」
鳥子差點懷疑起自己的眼睛跟耳朵。
強烈的喜悅讓她差點露出奇怪的表情，她隻說二這樣啊，我會考慮」就低下頭。她交互對照著擱置已久的參考書與借自雪國的數學筆記。但是，不管她盯了多久，腦中發生的※完形崩壞現象讓她覺得每個字都要爆炸了。不行了，古葉鳥子，你好像已經無心念書了。（譯注：一種心理現象，例如長時間注視相同的字後，會突然對那個字感到陌生。）
「我想找個正式點的地方跟你說說話。」
繼續翻閱那本數學筆記時，鳥子突然注意到裏麵夾著一張沒見過的紙片。
鳥子知道那張紙片是什麽。看到香檳金紙張的瞬間，她就直覺地明白了。
她再次看向坐在對麵的雪國。他正在做題目。看來他沒發現這裏有這張紙，也沒發現鳥子已經留意到。
整張紙皺巴巴的，有著像是曾經用腳踩過的痕跡，不過不管怎麽看，那都是皇家玫瑰聖誕音樂會的門票。十二月二十三日，在青美女學院的雲雀堂。
（他被邀請了?）
（淡穀也打算去參加嗎?）
（他想跟小蜜見麵?）
（他該不會是故意放在這裏給我看的吧?）
當時在車站大樓看到的背影，果然是小蜜嗎?
雖然相隔頗遠，但是鳥子看到了。當她在書店櫃台結帳時，她看到有個走過店門外、狀似小蜜的身影。與雪國去洗手間的時間帶幾乎重疊。
那個背影，以及雪國奇怪的態度——令人痛苦的想像不斷膨脹。
一想到這樣下去那兩個人或許會複合，她就寒毛直豎。不要，不要，她不要這樣——
「那個啊，淡穀!」
她不小心發出比想像小更大的聲音，嚇到叫周的眾人與雪國。她的臉愈來愈燙，心髒怦怦亂跳，無法停止。但是她還是繼續說：
「……那、那個啊，就是關於去玩的事。不能……約在二十三號嗎?」
她略低著頭，但還是認真盯著雪國的臉看。
「二十三號?國定假日那天?」
「對，不行嗎?」
他臉上浮現仿佛難以猜出她的意圖的——困擾神情。
「不是二十四號?」
「我覺得不用執著於平安夜。而且，既然要出去玩，國定假日的二十三號那天才能玩一整天。我想去遊樂園之類的地方。我會做點心帶過去。之前曾經約好要做給你吃的，對吧?」
「……是沒錯啦。」
「那就拜托你嘛。我就是想約在二十三號那天。」
在她用不容反對的口氣逼迫之下，雪國點頭答應了。這樣一來，雪國就沒辦法參加音樂會，也見不到小蜜了。如何啊，我很厲害吧?
就算你露出那麽困擾的神情也沒用。
你現在的女朋友是我。
你一定得重視我才行。
於是鳥子迴家後就鑽到床上，打開手機書寫郵件。收信人是她在人生與創作上的恩師——淡穀菜穗子老師。
【標題】成功了～（…^^）/
【內文】淡穀老師，我辦到了!我辦到了!我保持堅定，努力超越情敵先馳得點了!
說起來，對方也說不上是情敵。就算對方說要去東京，您不覺得他還是該以我的願望為優先嗎?因為我是他的女朋友啊。
所以呢，就決定在天皇誕生日到遊樂園約會了。從早到晚都會待在一起。好!這次我要做出好吃的點心!
對了，老師，我有一個問題——
她實在太開心,笑得肚子都痛了起來。
***
相傳久我原紗由奈的家，是代代相傳的上忍家族。舞姬偶爾會到她家玩，不過她還沒掌握住他們家是忍者的確切證據。
不對，訂正一下，這個家裏微妙地有種類似忍者的氣息。
「——舞姬，舞姬。我剝了柿子，要吃嗎?」
「啊，謝謝，我要吃。」
「這樣嗎?太好了。」
此時她們已用完晚餐，正在紗由奈的房間玩卡片遊戲。
身為沉靜和風美人的久我原媽媽，輕輕將裝有水果的盤子放到楊楊米上後，又關上拉門走了出去。唯有宛如在月光下搖曳的芒草般的印象，殘留在舞姬她們所在的房間裏。
「……久我原的媽媽啊，真是個無論何時都顯得很爽朗的美人呢。感覺跟久我原有點像?」
「當年在她執行任務時，聽說這點起了很大的作用。」
「哦——當年啊。」
住家位於幽靜的住宅區中，高雅的母親會在廚房做菜，看起來像是上市公司菁英上班族的父親閑暇時也會捏壽司請舞姬吃，是個很棒的家庭。不過，談話間偶爾會有幾分奇怪之處。
「你爸爸呢，在工作嗎?」
「他在國外出差的期限延長了。」
「真辛苦。不過我爸現在也在新加坡。」
「我聽說原本隻要侵入五角大廈就能結束工作，但是他又從村裏接到了支援別項工作的命令。」
果然舞姬進門時，看到形似※撒菱的東西散落在走廊角落並不是她的錯覺。她的爸爸明明是上班族，使用刀刃的方式卻莫名帥氣，媽媽在靠近時也
不會發出腳步聲。（譯注：類似鐵蒺藜，用來阻礙敵人追趕的道具。）
不過從就讀小學部的時候開始，她就不會對此多加追究。再怎麽說，忍者的世界似乎都秉持秘密主義，就算並非如此也沒什麽差別。舞姬想結交的隻有久我原紗由奈這個人，僅僅如此。這項原則一生都不會動搖。
古老的桌上時鍾指著八點半。
「——好了，那我要走羅。」
「沒有我同行真的沒問題嗎?舞姬大人。」
「不要緊啦。已經白跑三天了，如果今天什麽事都沒發生，我就會放棄。」
舞姬站起身。
她現在穿著容易活動的便服毛衣跟牛仔褲，穿了一整天的製服塞在側背包裏，身上還圍著圍巾跟製服大衣。
作為不在場證明，她假裝自己這段時間都在紗由奈家裏玩，但是舞姬打算前往空舟市民公園。
也許再過不久，『新人魔法使』冒牌網站的管理員就會出現。她相信這點而持續埋伏，至今已是第四天。不過，除了打噴嚏以外沒有成果的持續撲空，讓她很火大就是了。
「再見羅，久我原。」
「要是有什麽事情發生，請不要客氣，盡管吩咐我。」
紗由奈將自己的手機借給舞姬。舞姬輕輕給了紗由奈一個擁抱，便留下一臉詫異的她轉身離開。
從點綴光輝奪目燈飾的街上看來，夜晚的市民公園有如異世界。到了這個時間帶，連白天帶來療愈與氧氣的常綠樹木也化成了吸收所有光線的黑洞。寂寥地掉下葉子的樹木所留下的枯葉，被來自北方的寒風卷到人行道上，會踩著這些落葉走過去的，大概就隻有想抄近路到車站的上班族，以及打情罵俏的情侶吧。
還有像是賞鳥協會成員一樣，遠遠地觀察那些人的她，也就是舞姬。
坐在不易被發現的涼亭長椅上，舞姬吃著從超商買來的肉包，嘴邊唿出朦朧的白霧。她必須繞公園一圈，溫暖自己的身子才行。氣溫就是低到這個地步。
「……明明那麽輕易就答應了。」
舞姬一邊折疊肉包的墊紙，一邊盯著手邊的手機，上麵顯示的是那個冒牌網站『菜鳥魔法使』。今天在那則讓舞姬采取行動的留言下，新增了管理員的迴覆：
我會想辦法。哈——羅——
根本什麽事都沒做啊，甚至連來都沒有來嘛。她已經忍不住想逐項批評了。
不想來就別來，這樣就能放心地認定他們是冒牌貨。雖然明白這點，但是她還是覺得有差
別。如果可以，她希望能親眼見到那個冒牌管理員，賞他一巴掌。
然而寒意跟杳無人煙的程度都更進一步了。
「——嗚——」
嗚——嗚——嗚——
「啊——受不了，停止調查啦!」
她帶著想掀翻桌子的心情站起身。
不管是那則留言還是管理員，全都是造假的。夠了，這樣想就行了。就算是正牌的『新人魔法使』還在運作時，也會有惡作劇留言，埋伏時也曾經撲空過。
啊啊，痛快多了。雖然有點虛張聲勢的味道，不過她決定就此作結。
就在這個時候——
「——啊咧，你在遮裏做什麽啊——?」
說話時嗯嗯啊啊地口齒不清，從年紀看來感覺是課長階級的兩個大叔，踩著s形的步伐走過來。
「女生——獨自待在這兒，很危險喔!」
「會被處罰喔。」
「打屁屁——」
「屁屁——」
哇哈哈哈哈哈……
穿著西裝跟風衣的大叔們拍打著自己的屁股，發出瘋狂的爆笑聲。這個景象令她毛骨悚然，酒臭味有夠重，光是要靠近他們都讓人受不了。
（對喔，我都忘了。）
進入十二月後會增加的現象，除了以找人共度聖誕節為目標的速成情侶以外，還有另一種，也就是忘年會的醉鬼!
由於舞姬已經走出涼亭，她決定無視他們從身旁走過，但側背包的背帶卻突然被抓住。大叔們拉住她，繼續嘻嘻哈哈地笑著。
「小姐，一起來打屁屁——」
「屁屁——」
惡心、好惡心，惡心得要命!
「※不要碰我!我要叫警察喔!」 （譯注：舞姬一直是用以女生而言較粗魯的「仆」自稱。）
「『我』?」
就算想甩開他們往前走，他們也不肯放開她的包包。手機放在那個包包裏，所以她也無法舍棄它。
「這麽可愛的女生，不可以用這麽粗魯的措辭喔。果然該打屁屁——」
「喂!」
「處罰、處罰。」
高橋課長，做得好!其中一個大叔在同事那有如高爾夫應酬的暍采聲鼓舞下，朝舞姬扁平的臀部伸出手。當製服大衣被卷起的瞬間，舞姬反射性地給了他一記鐵肘。
「高、課長、課長、高橋課長——!」
之所以會感受到鮮明的惡心觸感，大概是因為她撞到的位置是鼻軟骨吧。
對她性騷擾的大叔按著鼻子，說不出話來。但是舞姬的怒氣並沒有冷卻，她的情緒怎麽可能會因為這種小事而平息呢。
「……你這家夥，一個連路都走不穩的小丫頭，不要太囂張了!」
「對那個小丫頭出手的是誰啊!兩個醉鬼色老頭!」
大叔臉上雖然流著鼻血，依舊憤怒地湊過來。但是又怎樣。很好，要打就來啊!
「你——」
「好——了好了好了，冷靜點冷靜點。打擾了打擾了，再見再見再見再見再見。」
「啊?啊?啊?」
「再見再見再見再見。」
突然間，有個像垃圾袋的塑膠袋從後方罩到她頭上。接著，她的手腕就被抓住，被迫飛也似地跑了起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往哪裏跑。畢竟她的視野僅限於塑膠袋內。
光就距離來說，或許還跑不到一百公尺，但是對舞姬來說卻相當艱難。
「噗哇!」
全速奔跑。此時她絆了一下，跌倒在地，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搞、搞什麽……怎麽搞的……）
她趴跪在地，拿掉罩在頭上的垃圾袋。假發差點跟著一起滑落，不過沒時間管它了。
而忽然像垃圾車一樣把人收走的那個犯人，他看起來比舞姬更加精疲力竭，癱在地上不斷喘氣。他穿的上衣明明是厚重的羽絨衣，身高也還算高，但由於身形不夠厚實，看起來就像鉛筆一樣消瘦。
「……快死了，我絕對會死……」
「你……」
「……你真的是，每次都搞出這種對心髒不好的事啊，大哥!」
芝目夏彥一看向她，立即怒氣衝衝地大吼。
「啊，嗯，知道了——」
因為這兩句閑散的對話，他在這一天的結尾泡了個澡。雪國在脫衣處脫下家居服，先在外麵洗淨身體，再泡進浴缸。
——唿啊。
他不自覺發出一聲歎息。
日期即將改變前的三十分鍾。他現在舒服地想就這麽沉下去。
與昨天碰到麵的蝴蝶之宮間的對話，如間歇泉一樣在腦中湧現。
在那之後。
將鳥子送迴公寓後，有如一場迎麵衝撞的事故一般，蝴蝶之宮現身了。在四周家家戶戶都開始有燈光亮起的人力新城中，他與她兩個人並肩緩緩走在人煙稀少的小路上。
「您過得好嗎?雪國先生。」
「嗯，這個嘛……我想沒有什麽特別大的改變……」
雪國邊走邊推著他騎過來的腳踏車。蝴蝶之宮右手隻拿著一本包著書衣的書。她肯定命令車子停在哪個地方等待吧——就是那輛充滿重量感、有如戰鬥機的黑色梅巴赫轎車。但是雪國也沒有那種餘裕去做無謂的采究。
上次見到她，少說也是超過兩個禮拜以前的事情了。在那個校內舞會結束後，到現在這個瞬間之前，兩人間的聯係頂多就是用語音留言告知她舞姬的傷勢。
她究竟是來做什麽呢?她有什麽事嗎?雪國腦中充滿疑問。
「很幸運的，我這邊也沒什麽變化。舞姬小姐好像也很有精神呢。至少就我在校內所見是如此。」
「是，我聽她說傷勢的複原狀況良好……」
「這樣啊。沒有造成大礙，真是太好了。」
她的態度沉穩。雖然她看起來並非歡欣鼓舞，但是也沒有淡漠到要用冷淡來形容。
而且她好像還不打算讓雪國知道來訪的理由。
「那個，蝴蝶之宮，你今天有什麽事嗎——?」
「聖誕音樂會的門票——」
「咦?門票?」
「對，音樂會的門票。您已經從別人那邊收到票了嗎?」
「抱歉，你說的是哪個音樂會……?」
蝴蝶之宮唇邊第一次泛起近似微笑的情緒。
「哎呀，真是的。那麽，就由我來邀請您吧。這是皇家玫瑰主辦的聖誕音樂會，在國定假日那於學院的雲雀堂盛大舉行。而且小蜜也會出場表演，所以請雪國先生務必蒞臨——」
「請、請你等一下啦!」
看到她從書中拿出門票，雪國驚惶失措。
「就算你突然這麽說，我也不可能參加。」
「為什麽呢?」
「你還問為什麽，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蝴蝶之宮靜靜等待他做出解釋。這似乎就是她來訪的原因。看來在從雪國口中聽到拒絕的理由之前，她絕對不會改變心意。
所以再怎麽不情願，雪國也得說出像樣的理由不可。
「……為什麽……你想想，除了在校生以外，那個音樂會不是隻允許已畢業的成員參加嗎?而且我又是男生。在男生止步的規定下我沒辦法參加吧。」
「您扮女裝就行了呀。」
剛才那個理由連他自己都覺得名正言順，結果卻被這項違規的解決方案打得粉碎。
「沒錯吧?隻要您扮成舞姬小姐的模樣，跟她互換身分不就好了。至今為止，您都是這麽做的。」
雪國沒有馬上接話，他無言了。
蝴蝶之宮將音樂會門票塞到毫無防備的雪國手中。
「請您去跟小蜜見麵，跟她談談。」
「蝴蝶之宮……」
她的語調跟眼神愈來愈有挑釁的味道。
但是雪國依舊拚命垂下眼。這時候，絕對不能被她挑撥。
「……拜托你饒了我吧，我已經……不想再玩什麽互換身分了。我覺得不可以這麽做。」
「那孩子要轉學了。音樂會是你們最後的機會唷。」
「——!」
「果然啊……您之前並不知情吧?」
他差點就忍不住抬起頭。
終於出現的『轉學』兩字在雪國的腦中東奔西跑。原來小蜜選擇的是這一條路。一想到這點，他的眼前就一陣暈眩，但是他忍住了。他緊握拳頭忍住了。
「就算這樣，我也不會去。不可能的。」
「您在顧慮古葉小姐?」
「……既然你連這件事都知道，那麽我想你也明白我想說的話是什麽。」
「您喜歡那種人的哪一點呢?不過，她倒是個挺擅長在別人傷心時趁虛而入的人。與其說是鳥，或許更該叫她偷腥貓吧。」
這句話相當尖酸刻薄，帶有明顯的惡意。
雪國狠狠地注視著她的臉。
「……前任的皇家玫瑰首席，你應該是個更加高潔的人才對。」
「太看得起別人可是會被人扯後腿喔，雪國先生。雖然您可能就是被哪個人扯後腿，才會落到這個處境的。」
「或許我這種想法並不恰當，即便如此，她還是需要我!她拚了命地努力!我想迴應她這份期待，這有什麽不對嗎!?」
「假如說比起自己更重視他人、為旁人付出一切就是您的正義，那麽為什麽您沒有選擇我呢?」
一台腳踏車穿過朝彼此怒吼的兩人之間。騎在上麵的是個沒看過的中年男子。他一邊不穩地左右搖擺，邊說「真嚇人呢」，留下戲譫的笑聲消失了蹤影。
（該死。）
所有的一切都該死。
不管是誰，都沒有道理受到嘲笑。
因為無論是雪國還是蝴蝶之宮，兩人都賭上了自己的心意。
「……因為您並沒有選擇我……那麽，就算問問我跟她有哪裏不同，也不為過吧……」
她低著頭，小聲地如此低語。
失去重要戀情的傷痕，至今仍舊刻在彼此的心中。這句話讓他明白了這點。
不久，黑色的梅巴赫轎車無聲無息地靠近兩人。蝴蝶之宮默默走向那輛車，打開後座車門。接著隻留下一句「我很抱歉，雪國先生」，接著坐進車中。雪國無法確認她臉上帶著什麽樣的表情。
高傲的她墮落了嗎?
不對吧，逼她說出這種話的是雪國自己。
「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雪國踢飛了眼前的咖啡罐。空罐撞上附近的競選看板，罐口朝下滾落到車道上。
雖然大吼大叫也無濟於事，他還是爆發了。
他明明想向前邁進，轉換心情，試著振作起來……卻還是無法阻止這些逐漸消逝的事物嗎?
——因為您並沒有選擇我。
他絕對無意看輕她的心意。即便如此，由於蝴蝶之宮的強韌與高潔，連雪國也誤以為她已經忘卻陰霾了……結果，他竟然逼她說出了無須說出口的話語。
掉到馬路中央的空罐被駛來的小客車輾過，發出嗬砰b的尖銳聲響。
這也是我的所做所為帶來的結局。淡穀雪國的結局。這就是結局。
「……可惡……」
愚蠢的人究竟是誰……?
時間迴到現在。雪國泡完澡，邊擦拭頭發邊走上二樓。
他將毛巾披在頭上，打開小孩房的房門。被熟悉的書櫃與雙層床分隔成兩半的西式房間中，靠近門口的這邊是屬於雪國的空間。
書桌上放著自己的書包。為了明天的課程，他剛才正在整理教科書。
拿出大部分的內容物後，再按照課表把課本放進去。在他抽起一本數學筆記的瞬間，有一張小紙片滑落。
紙片乘著空氣落到地毯
上，差點順勢滑進書櫃底下，他連忙用腳踩住，發出『碰』的一聲。
「……怎麽了?雪國。」
「抱、抱歉，弄出這麽吵的聲音。沒事啦。」
他把那張紙踩在腳下，向布簾對麵解釋。
舞姬並未繼續追問。
他栘開踏住那張紙的腳，皺巴巴的音樂會門票就出現在眼前。
由皇家玫瑰主辦，於十二月二十三日舉行的聖誕特別音樂會。這張門票是蝴蝶之宮在路上塞給雪國的東西。
她說，一駿河蜜在這場音樂會後就會轉學。
他有辦法去見她，但是完全沒預想過見麵後會怎樣。因為很明顯呀!要是能再次聽到她那銀鈐般的聲音，見到她的柔軟秀發、那雙凝視著自己的琥珀色眼眸，還有她的手腳……沒錯。要是可以見到她，他想再見她一麵，將她緊擁入懷——
「——」
雪國不禁愕然。
總算湧上心頭的真實心聲——大概是吧——讓他立即搗住嘴。
絕對不能讓這份感情流露在外——最起碼這一點他還是明白的。
他現在的心情就好像在泥濘中抓到了不明生物一樣。雪國連忙把它埋迴去。
把它埋起來，深深地、深深地埋起來。
深埋到……他甚至會忘記自己曾經注意到這份心情的程度。
他順手把門票放迴原來那本筆記中，塞到書包裏。
***
另一方麵，舞姬的狀況。
「——舞姬大人，我已經調查完那件事了。」
拜托久我原紗由奈調查那個網站的幾天後，就在體育課測量跳高的時候，她終於提到事情有了進展。
舞姬陷在跳高墊中深深點頭，看著紗由奈撿起掉落的橫杆，她迴答：
「……我知道了。之後再告訴我。」
就這樣，等放學時間到來後，她先到校內的咖啡廳占好位置。在店內深處遠離窗邊的座位上放下書包，舞姬就率先開口：
「怎麽樣?要去電腦教室嗎?」
「不，應該沒有這個必要。」
同時女服務生也前來點單。舞姬點了咖啡，紗由奈點了正山小種紅茶。
在這種時候，她就會有點懷念能夠輕易趕人的學生會辦公室。現在她連閑聊時都得注意旁人的目光。
「……真麻煩呢……」
「您怎麽了，舞姬大人?」
「不，沒什麽，迴歸正題吧。久我原，你說你找到那個網站了?」
「是的。調查的前提有點小錯誤，所以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
久我原紗由奈打開放在膝上的書包，從中拿出手機並打開電源。
正當舞姬以為她要打電話時，她直接將畫麵展示給舞姬看。映在螢幕上的似乎是個人網站。
「原來是手機網站啊……」
「是的。我原本以為它是跟首站嗬新人魔法使‘同類型的pc網站，不過它們的據點似乎打從一開始就不一樣。不但站名有翻成英文，網站設計也經過調整。」
「不過這個網站確實存在。」
光是這樣就足夠了。
舞姬緊緊盯著畫麵。
可能有個模仿嗬新人魔法使‘的網站，叫做弓菜鳥魔法使‘，你幫我找找看——在舞姬這麽拜托紗由奈時，她還是半信半疑的程度。但是此刻，眼前確實有個名稱相同的手機網站。
「菜鳥魔法使——」
這到底是什麽鬼玩笑啊?雖然為了配合手機閱覽而刻意簡化，不過首頁的顏色十分類似，logo的字型也很相近。指引前往留言版的吉祥物不是『急——救——老鼠』而是『哈——羅——倉鼠』。外型雖然相同，身上卻畫著倉鼠的花紋。
沒錯，相似到露骨的程度——
「您要看留言版嗎?」
「嗯，麻煩你了。」
紗由奈操作按鍵開始讀取畫麵。不久，留言板的頁麵就顯示出來了。
首先，比想像中更加大量的留言人數，讓舞姬掩飾不住她的訝異。雖然規模不如首站，不過在此留言的內容跟『新人魔法使』沒有太大差異，全是尋求誥商的少女們所提出的困擾與煩惱。
——我想長高。
——電車上有色狼。
——成績退步了。
隻要少女們留言，管理者就會寫下迴覆。無論是哪一則留言，都會在半天之內得到迴應。帶有些許幽默感的輕鬆文風也很類似。
「雖然無法確定網站開設的時間，不過在我找到它的時候，網站已經成長到用簡單的關鍵字就能搜尋到的地步了。像是魔法使、空舟市、谘商之類的詞匯。」
「意思是說，這已經不隻是二站……」
「是的。不管怎麽看，它現在已經成了『新人魔法使』的繼任網站。」
舞姬馬上看向紗由奈的臉。
「……非常抱歉，這隻是我個人的感想。」
「你別道歉。」
現在無法照鏡子的舞姬，無從確認自己到底露出了什麽樣的表情。但是就她的心情而言，沒錯——她現在火大得不得了，很想抓住對方的領口破口大罵：「別開玩笑了!你這白癡!做這種事有什麽好玩的!」
「您覺得怎麽樣呢，舞姬大人。這個網站的性質是好是壞——」
「不對……這』目定是冒牌貨……」
例如說這句：
——哈——羅——小姐，我們是迷惘少女們的夥伴喔。
無論管理員的哪一則迴覆，都是舞姬等人死都寫不出來的內容。他們無法輕易寫出這種東西。她也無法想像特地關閉『新人魔法使』，重新成立這種手機網站有什麽意義。
所以這個網站是冒牌貨，管理員也是冒牌貨。
在她反覆重新整理網頁時，有一則新留言出現。
——你好，哈——羅——老鼠先生。其實我現在很苦惱。在空舟市民公園裏，有奇怪的人出沒。我從補習班迴家的時候想走這條路，但是我怕得不敢經過這邊。請幫幫我。
紗由奈蹙起秀麗的眉毛。
「這是……」
「應該是求救吧。」
而且好像是相當危險的類型。
但是舞姬覺得，這在某種意義上是個大好機會。
她不知道這個冒牌管理員會認真到什麽地步，不過既然打算徹底成為『新人魔法使』的後繼者，就算這是假情報的可能性再高，他們也會到現場搜索犯人吧。舞姬他們一直都是如此。
也就是說，之後在市民公園附近埋伏的話，或許就能知道這些人的真實身分。
「久我原——這段期間，你能幫我製造不在場證明嗎?」
「舞姬大人!」
就算不至於嚴詞斥罵，她也想責問那些冒牌貨一番。
即便那個理想已經粉碎一地……但是，這個由sec成員們所想出的弓迷惘小姐們的夥
伴b概念，絕對不能讓人輕易模仿。
「…………好，看我的。」
舞姬下定決心，將沒加砂糖也沒加牛奶的咖啡一口飲盡。
那份氣勢簡直充滿了殺意——日後的紗由奈是這麽追述的。
***
——當啷。
發出微小鈐鐺門飾聲，鳥子打開店門。
這間店從距此最近的車站步行約二十分鍾，位於公園旁的住宅區之中，是間小到雪國可能一不留神就會錯過的小小咖啡廳。
店內牆壁皆為親自塗刷、深淺不一的白牆，上頭裝飾著老唱片封套及明信片。店內擺放的不是造型一致的桌椅，而是造型材質都不同，卻帶有奇妙
統一感的椅子、沙發和矮桌。
「哎呀，古葉小姐。歡迎光臨。」
「我、我來了……」
店內吧台後方有個狀似店主的女性，年紀大約三十五歲上下吧。她穿著白色的無領襯衫，用紅色頭巾將頭發包起。雖然脂粉末施，卻給人很好的印象。看到帶著雪國走進來的鳥子，她微笑著說：「等你好久了。放輕鬆吧，別客氣。」
在架上的玻璃杯旁，還排放著洋酒酒瓶，看來這問店入夜後或許也會供應酒類。
「淡穀，你要坐哪邊?應該每個地方都可以坐。」
「那，就坐這邊……」
雪國指向映入他眼瞳的單人沙發。那是張深綠色的沙發，隔著暗褐色的矮桌，放置著一張相似的黑色皮革沙發。鳥子點頭後，兩人都做到沙發上。
在等待水杯送過來的期間，他依然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不同於連鎖咖啡店與迷貪心，址間店給人一種「大學生以上才能入內」的成熟氛圍。
「……真特別啊，真虧你會知道這種店呢。」
「因為這間店的老板，在別的地方開了雜貨店。我常常去那間店，也一直希望哪天能來這間店看看。」
「哦——」
「是呀，你總算找到可以約會的對象了呢。」
店主端來裝著冰水的玻璃杯與菜單。鳥子像金魚一樣嘴巴一張一闔，抬頭望向店主。但是她最後好像還是什麽都說不出口。
她連表情都變得像金魚一樣，陷入沉默中。
「……那個，抱、抱歉，利用了你……」
「沒、沒關係啦，別說什麽利用不利用的。」
完全沒關係。假如能看到這麽可愛的鳥子，不管是哪裏雪國都會與她同行。
鳥子望著繪製得相當華麗的手寫菜單，看起來好像十分苦惱。她認真地想啊想，並研究過目前的預算後，似乎終於下定決心，點了巧克力蛋糕跟咖啡的套餐。雪國點了看來像是另一種套餐的檸檬塔套餐。
看著送上來的蛋糕盤，鳥子再次皺起眉頭。
「怎、怎麽了?」
「我在想，或許我剛才也應該點檸檬塔……」
「要交換嗎?」
「可是我喜歡巧克力。」
「你兩種都想吃吧?」
「與其說是想吃……應該是想嚐嚐味道!」
她微微瞥了雪國的臉一眼，於是他愉快地把盤子推向鳥子。她的臉上含蓄地綻放光芒，將金色的叉子伸向雪國的檸檬塔。
拿著叉子的手抖個不停，讓他心驚膽戰。看來她正為了切開堅硬的塔皮煞費苦心。她試著把奶油跟塔一同挖起，但是結果不如預期，隻挖起勉強停留在叉子尖端的分量。
「大塊一點也沒關係喔!」
「不用了、不用了，淡穀也吃吃看這個吧。」
巧克力蛋糕的盤子被推過來，但是放在小盤子上的巧克力蛋糕比雪國的檸檬塔更小，隻有羊羹切塊那麽大。結果這成了一項需要以在玩※山崩遊戲般慎重第用叉子削下蛋糕一小角工作。他的手也抖個不停。（譯注：用沙堆成山狀，在上麵插上棍棒，參加者要輪流挖沙，若棍棒在輪到自己時倒下則算輸。）
「……晚飯會少吃點，所以沒問題。晚飯會少吃點，所以沒問題。晚飯會少吃點，所以沒問題……」
還以為她在念誦什麽佛號呢，原來這似乎是她在吃蛋糕前的小咒語。
雪國不禁放聲大笑。
「淡穀真過分。」
「抱歉。」
真的很抱歉。不過沒問題的。他還笑得出來，沒問題。
他覺得能夠一邊吃蛋糕，一邊開懷大笑的自己已經得到了救贖。至於深埋在內心深處的那一天的記憶，現在還不可碰觸，不可搖動。
「淡穀，來念書吧。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在咖啡廳充分享用蛋糕後，鳥子好像很滿足。但是在他們離開店裏，朝車站前進時，她突然甩動已然成為她注冊商標的馬尾這麽說。
「這句話的邏輯是什麽?念書?」
「糖果鞭子策略啊。要是隻偏重一方，後果會很麻煩喔。」
「是、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啊。不管在生理還是心理上，我們好像嚐了太多甜頭了呢……」
那麽，這次的『糖果』又該搭配上多強烈的鞭子呢?
雪國這麽問，她就望著自己的腹部思考起來。
「首先……我想應該要去書店買參考書。然後要各自買下自己不拿手的領域裏最困難的一本書，迴到家絞盡腦汁地拚命解題之類的?」
「真是嚴苛呢。」
「因為動腦就會消耗葡萄糖呀。」
總之，問題似乎離不開消耗熱量。
為了實現古葉同學的願望，雪國兩人在迴程路上順便前往書店。在車站大樓最上層的連鎖店中，他們尋找看起來會讓人嗬絞盡腦汁瞄的參考書。
「哎，淡穀。之後可以借我數學筆記嗎?」
「好啊。啊，這本如何?古葉同學。」
「不會太簡單嗎?」
聽她這麽一說，他才發現手中的題本附仆解說，川常簡單；s慣。放樸平<：卜的參考排，多多少少都是這種感覺。
「……嗯——我開始覺得比起暢銷的推薦參考書，不管怎麽思考都難以讀通的冷血參考書反而比較適合……」
站在參考書書櫃前方，雪國探問身旁的鳥子有何看法。
但是談話對象的鳥子竟然不在這裏了?
他慌了一會兒，但馬上就找到她的身影了。
鳥子待在後方的一般文庫本書架前。她的臂彎中除了參考書之外，還夾著另一本看來是今天發售的文庫本。此刻的她正在拚命計算手上的錢是否足夠。
「古——葉——同學。」
「嗚!」
他在她後方低語，她馬上嚇一大跳地轉身。
「想逛就慢慢逛吧。我去一下廁所。」
「…………謝、謝謝……」
對鳥子而言，書店是購買參考書的苦行之地，同時似乎也是美妙的娛樂中心。這裏對她的誘惑力好像比咖啡廳的蛋糕還大。
那條馬尾彷佛感到羞愧似的，隨著低頭的動作從肩膀上落下。雪國也隻能苦笑。
留下一句「我走羅」，雪國就走到店外。
當他邊走邊尋找理應位於同一層樓的廁所時，雪國突然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那麽，母親大人——小蜜就在這裏等。」
他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被子彈射穿般，一發子彈不夠，還有第二發、第三發連連衝擊。
「這樣嗎?你可以先到車上喔!」
「沒關係，不是馬上就會辦完嗎?」
開玩笑的吧?騙人的吧?一駿河蜜與佐和子這對母女，正搭著電梯登上雪國所在的樓層。
雪國馬上左顧右盼，假裝在看剛好映入眼中的店家商品。他完全沒注意這到底是什麽店，他手上拿的又是什麽。反正他現在已經混亂到腦袋要爆炸了。
看來是佐和子有事要找位在這個樓層的牙醫師。獨自留下的小蜜身穿搭配了白色大衣的便服，她偏偏選在雪國後方不遠處的休息區歇腳。
好想迴頭，但是他不能迴頭。怎麽辦?他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哎呀——客人，您對這個有興趣嗎?」
時機太糟糕啦啊啊啊啊!
雪國本來想把這間店當成擋箭牌，結果店員竟然特地跑出來招唿他。
明明是冬天，卻充滿烏克麗麗與海潮聲的這間店，是夏威夷商品專賣店。雪國手中拿的是跳草裙舞
用的裙子，原色布料上點綴著扶桑花的華麗花樣，而且用了很多布。就算他反射性地想放迴去也已經遲了。夏天時看起來好像會去衝浪、臉曬得很黑的店員，笑咪咪地開始說明商品。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啊啊啊啊啊!）
店員已經完全進入鎖定獵物的狀態。
「這個呢，是練習草裙舞用的裙子，很受舞蹈教室的學生們歡迎喔。當然，當成平時的穿著也可以。您看，我現在穿的也是這件喔!」
你現在穿著這件又怎樣啊?就算跟你穿一樣的衣服也沒什麽好高興的。
「不、不了，我啊……」
「您要送人?還是自用?」
「不可能自用吧!」
「感覺很適合您喔，您的長相就跟女孩子一樣……對了，您要不要試穿看看呢?試一下就好。」
你的眼睛是不是在閃閃發光啊?剛剛那段推銷台詞中好像有什麽黑色的東西冒出來了耶?
你明顯露出『這主意真棒』的表情了喔!
「我說了我不會穿啦!你想想，招唿不買東西的客人也沒有什麽用吧!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就算沒用依然有意義啊。也有椰子殼胸罩喔。您試穿一整套看看，來試穿吧。」
「你變態啊——!」
雪國想從拿出對切成兩半的椰子殼、準備貼到他胸前的店員身邊逃開，因而往後一退，結果『咚』一聲，他撞到人了。
雪國正想道歉，卻無法立即說出道歉的言詞。
「……一駿河小姐……」
「……淡穀弟弟……」
對方也佇立在原地。
銀鈐般高亢的清澈聲音、直視著自己的琥珀色眼眸。小蜜睜大眼睛，認真地想看出雪國的真實身分。
「……你是學姊?還是淡穀弟弟?」
雪國隻能做好覺悟開口了。在四季如夏的店員身旁，他閉上眼睛，用夾帶著歎息的語氣再次開口：
「兩者皆是。我是喜歡扮女裝的男生……淡穀雪國。」
唉，這算是哪門子的自我介紹啊?
他無意久留。
雖然這裏有小蜜剛才坐的休息用長椅，但是他們還是站著交談，雪國明白這是彼此都有的共識。率先開口的是小蜜。
「好久不見。學長你過得如何?」
她的兩手放在背後，坦率地抬頭望著雪國。雪國承受著她的視線，迴答：
「嗯，我想我過得還不壞。之後要考試，所以現在都在讀書。一駿河小姐呢?」
「小蜜累得快死了。」
「咦!」
「開玩笑的啦。雖然我真的有點疲倦。不過，沒辦法，有很多該做的事情嘛。」
他想問的不隻是這樣才對。
與他焦躁的心情相反，小蜜嬌小的身軀看起來好像充滿活力。
「一駿河小姐，聽說你要轉學了?」
「是的，沒錯。就是那樣。」
雪國忍不住問出口，然而得到的答案卻是輕快的肯定答案。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是的，沒錯。就是這樣——這讓他有點啞口無言。
「前一陣子我也考了插班考試……哈啾!」
小蜜中途打了個可愛的小噴嚏。雪國緊張了起來，但是始終搶先他一步的小蜜伸出食指指向他。
「所以學長不用擔心。麵對目標，一駿河蜜要做的就隻有一直前進。」
「這樣啊……」
「然後啊，學長你聽我說。那邊好像有很厲害的老師可以指導小蜜唷。」
小蜜容光煥發，告訴他自己將轉入的音樂學校設備有多好，還有在麵試中遇到的老師是怎麽樣的人。她似乎認為如果在那裏就學，將成為自己珍貴的經驗。
「宿舍啊，有點像大型的姊妹會宿舍。在學校餐廳之外，還有個小型的共用廚房，想自己下廚的人好像可以在那邊自己煮飯。這樣一來，要是想吃咖哩快餐包、冷凍炒飯、速食炒麵之類的食物，我就能盡情大吃了吧!」
「大、大概吧。」
「或許我吃薯條時，再也不用為了隱藏味道而打開窗戶……」
「這就太好了呢……」
「啊，當、當然，這完全隻是為了梢作喘息，請不要誤會喲!」
他的應和聲從未顯得如此空虛。薯條。不管怎麽想，薯條都是致命的那一擊。
「總覺得……你變強悍了呢，一駿河小姐。」
雪國不禁說出口。
即使這次的轉學源自於佐和子的安排，但她的心態似乎也已經完全轉換成樂觀積極，在即將轉入的學校中找出可以期待之處，並因此而拚命努力。眼前開朗的小蜜就代表著這個事實吧。
總覺得這好像不是他認識的小蜜——他甚至有些寂寞。難道在醫院別離時，差點哭出來的隻有自己嗎?
「是嗎——都是托學長的福喔。」
小蜜的聲音突然竄入他的心中。
雪國眨眨眼。眼前彷佛鋪了一層薄紗似的，讓小蜜的笑容變得好模糊。
雖然模糊，但雪國反而覺得她的輪廓比之前更清晰，這點真是不可思議。
他忍不住浮現出這種想法——隻要伸出手，就能夠緊緊抱住她了。
「我不想讓這一切化為烏有喔。因為小蜜覺得自己真的談了一場戀愛，要是一直哭的話，不就太過分了嗎?」
在枯萎已久的內心深處有清水湧現，嶄新的力量誕生。
毫無止境地不停湧現。
想伸出手，他想伸出手。
他現在馬上就想向眼前的她伸出手。
「你哭了嗎?」
「有，我哭到以為自己會溶化。」
「但是你還是要去。」
「我要去。」
小蜜後退半步，退到他在心中認為能夠觸及的距離之外。
「不管是要在不熟悉的地方竭盡全力，或是要溫柔待人，都是小蜜在戀愛中學到的事。所以我會帶著這些一起走。或許這份戀情並不真實，但是對小蜜來說這是頭獎等級的戀愛。我想在那邊證明這一點。」
這樣啊，你是這麽想的啊。
小蜜看向手表，輕聲說時間差不多到了。
「你說令堂嗎?」
「是的，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迴到這裏。」
「我要是在場，會遭到誤會吧。」
「在各方麵都會呢。」
雪國跟小蜜相視而笑。兩人輕輕揮手道別，說了聲再見。
他轉身離開。
「——等等!」
一被小蜜叫住，他就像磁鐵一樣轉過身。但是小蜜一叫住他後就嗆咳了起來，似乎沒辦法好好說話。
「你沒事吧?」
「……沒事，路上小心喔。」
「你一定要保重喔。」
「等一切結束後，我會去趟兔羽山好好休息喔……哈啾!」
將她留在身後邁步而出時，那股胸口的跳動，現在依舊高昂到無法平複的地步。在車站大樓樓層中的人工照明下，雪國用比剛才更迅速的步伐尋找廁所。一看到廁所裏的洗手台，他立刻轉開水龍頭，一頭鑽進水流之中。
別這麽開心啊!你竟然開心到快哭出來了，淡穀雪國。
滿腦子都是她的聲音。她也跟自己一樣，覺得談過了一場戀愛。而在淡穀雪國心中，這道聲音沒有消失，仍不斷迴響著。發現這已經無濟於事的事實，為什麽要這麽開心呢?
在強烈的流水聲中，有句話自他口中溢出：
「…………可惡，我果然、還是喜歡她……」
可惡。神
啊，請阻斷這份足以讓人當場死亡的喜悅吧。拜托禰，請阻斷吧。
請阻斷它。請阻斷它。請阻斷它。拜托禰!
如果不行的話——
***
雪國在店門外等待鳥子買完東西。
但是他的頭發都濕透了。
姑且算是自己男朋友的人，居然在短短十分鍾內變成這副模樣，不管是誰都會嚇到吧。
「你、你的頭怎麽了?」
「呃……該說發生了很多事嗎……」
他真的像個落湯雞一樣。
至少看到這副模樣時，鳥子很驚訝。她驚訝到差點失手鬆開裝著剛買下的參考書與兩本新書（選不出來!她無法隻選出一本!）的袋子。
「這不是發蠟對吧?難道下雨了?是這樣嗎?真不敢置信，你會感冒喔。」
「抱歉。」
「虧你平常還對我這麽雞婆，你剛才到底做了什麽?」
「抱歉。」
鳥子突然閉上嘴。
雪國依然直視著她。
他的發尾濡濕，一直注視著鳥子。彷佛此刻若別開視線，他們之間會就此結束。
「古葉同學，對不起。」
自從這一天以後，不知道為什麽，鳥子開始不喜歡聽雪國向她道歉。
那甚至會讓她感到恐懼……但是她根本說不出口。
聖誕鈴聲和平安夜。
到了十二月的這個時期，不管是家裏的電視，還是超商中播放的有線音樂頻道，街頭巷尾播放的曲子幾乎全都變成了聖誕歌曲。在店鋪前散發光芒的裝飾燈都是紅、白、藍跟黃色。最近，不隻商業區，連仆宅區的庭院前都裝有閃耀的燈飾。
雖然無法逃離聖誕節時期的煩人音樂，不過唯有這間圖書館的自修室跟任何噪音無緣。
雪國正在鳥子麵前解英文文法題，鳥子則一直望著他的模樣。雖然手邊的因數分解題遲遲沒有進展，不過光是望著雪國，她就能感到滿足。
「聖誕節快到了呢。」
「……啊，呃，嗯。對呀。」
被發現了嗎?他發現自己一直東張西望，沒有專心讀書嗎?
「雖然我們是考生，不過出去玩一下應該沒關係吧。古葉同學覺得如何?」
「不、不錯啊!去玩一下也好。」
「是嗎?那麽，我們二十四號就去玩吧。」
鳥子差點懷疑起自己的眼睛跟耳朵。
強烈的喜悅讓她差點露出奇怪的表情，她隻說二這樣啊，我會考慮」就低下頭。她交互對照著擱置已久的參考書與借自雪國的數學筆記。但是，不管她盯了多久，腦中發生的※完形崩壞現象讓她覺得每個字都要爆炸了。不行了，古葉鳥子，你好像已經無心念書了。（譯注：一種心理現象，例如長時間注視相同的字後，會突然對那個字感到陌生。）
「我想找個正式點的地方跟你說說話。」
繼續翻閱那本數學筆記時，鳥子突然注意到裏麵夾著一張沒見過的紙片。
鳥子知道那張紙片是什麽。看到香檳金紙張的瞬間，她就直覺地明白了。
她再次看向坐在對麵的雪國。他正在做題目。看來他沒發現這裏有這張紙，也沒發現鳥子已經留意到。
整張紙皺巴巴的，有著像是曾經用腳踩過的痕跡，不過不管怎麽看，那都是皇家玫瑰聖誕音樂會的門票。十二月二十三日，在青美女學院的雲雀堂。
（他被邀請了?）
（淡穀也打算去參加嗎?）
（他想跟小蜜見麵?）
（他該不會是故意放在這裏給我看的吧?）
當時在車站大樓看到的背影，果然是小蜜嗎?
雖然相隔頗遠，但是鳥子看到了。當她在書店櫃台結帳時，她看到有個走過店門外、狀似小蜜的身影。與雪國去洗手間的時間帶幾乎重疊。
那個背影，以及雪國奇怪的態度——令人痛苦的想像不斷膨脹。
一想到這樣下去那兩個人或許會複合，她就寒毛直豎。不要，不要，她不要這樣——
「那個啊，淡穀!」
她不小心發出比想像小更大的聲音，嚇到叫周的眾人與雪國。她的臉愈來愈燙，心髒怦怦亂跳，無法停止。但是她還是繼續說：
「……那、那個啊，就是關於去玩的事。不能……約在二十三號嗎?」
她略低著頭，但還是認真盯著雪國的臉看。
「二十三號?國定假日那天?」
「對，不行嗎?」
他臉上浮現仿佛難以猜出她的意圖的——困擾神情。
「不是二十四號?」
「我覺得不用執著於平安夜。而且，既然要出去玩，國定假日的二十三號那天才能玩一整天。我想去遊樂園之類的地方。我會做點心帶過去。之前曾經約好要做給你吃的，對吧?」
「……是沒錯啦。」
「那就拜托你嘛。我就是想約在二十三號那天。」
在她用不容反對的口氣逼迫之下，雪國點頭答應了。這樣一來，雪國就沒辦法參加音樂會，也見不到小蜜了。如何啊，我很厲害吧?
就算你露出那麽困擾的神情也沒用。
你現在的女朋友是我。
你一定得重視我才行。
於是鳥子迴家後就鑽到床上，打開手機書寫郵件。收信人是她在人生與創作上的恩師——淡穀菜穗子老師。
【標題】成功了～（…^^）/
【內文】淡穀老師，我辦到了!我辦到了!我保持堅定，努力超越情敵先馳得點了!
說起來，對方也說不上是情敵。就算對方說要去東京，您不覺得他還是該以我的願望為優先嗎?因為我是他的女朋友啊。
所以呢，就決定在天皇誕生日到遊樂園約會了。從早到晚都會待在一起。好!這次我要做出好吃的點心!
對了，老師，我有一個問題——
她實在太開心,笑得肚子都痛了起來。
***
相傳久我原紗由奈的家，是代代相傳的上忍家族。舞姬偶爾會到她家玩，不過她還沒掌握住他們家是忍者的確切證據。
不對，訂正一下，這個家裏微妙地有種類似忍者的氣息。
「——舞姬，舞姬。我剝了柿子，要吃嗎?」
「啊，謝謝，我要吃。」
「這樣嗎?太好了。」
此時她們已用完晚餐，正在紗由奈的房間玩卡片遊戲。
身為沉靜和風美人的久我原媽媽，輕輕將裝有水果的盤子放到楊楊米上後，又關上拉門走了出去。唯有宛如在月光下搖曳的芒草般的印象，殘留在舞姬她們所在的房間裏。
「……久我原的媽媽啊，真是個無論何時都顯得很爽朗的美人呢。感覺跟久我原有點像?」
「當年在她執行任務時，聽說這點起了很大的作用。」
「哦——當年啊。」
住家位於幽靜的住宅區中，高雅的母親會在廚房做菜，看起來像是上市公司菁英上班族的父親閑暇時也會捏壽司請舞姬吃，是個很棒的家庭。不過，談話間偶爾會有幾分奇怪之處。
「你爸爸呢，在工作嗎?」
「他在國外出差的期限延長了。」
「真辛苦。不過我爸現在也在新加坡。」
「我聽說原本隻要侵入五角大廈就能結束工作，但是他又從村裏接到了支援別項工作的命令。」
果然舞姬進門時，看到形似※撒菱的東西散落在走廊角落並不是她的錯覺。她的爸爸明明是上班族，使用刀刃的方式卻莫名帥氣，媽媽在靠近時也
不會發出腳步聲。（譯注：類似鐵蒺藜，用來阻礙敵人追趕的道具。）
不過從就讀小學部的時候開始，她就不會對此多加追究。再怎麽說，忍者的世界似乎都秉持秘密主義，就算並非如此也沒什麽差別。舞姬想結交的隻有久我原紗由奈這個人，僅僅如此。這項原則一生都不會動搖。
古老的桌上時鍾指著八點半。
「——好了，那我要走羅。」
「沒有我同行真的沒問題嗎?舞姬大人。」
「不要緊啦。已經白跑三天了，如果今天什麽事都沒發生，我就會放棄。」
舞姬站起身。
她現在穿著容易活動的便服毛衣跟牛仔褲，穿了一整天的製服塞在側背包裏，身上還圍著圍巾跟製服大衣。
作為不在場證明，她假裝自己這段時間都在紗由奈家裏玩，但是舞姬打算前往空舟市民公園。
也許再過不久，『新人魔法使』冒牌網站的管理員就會出現。她相信這點而持續埋伏，至今已是第四天。不過，除了打噴嚏以外沒有成果的持續撲空，讓她很火大就是了。
「再見羅，久我原。」
「要是有什麽事情發生，請不要客氣，盡管吩咐我。」
紗由奈將自己的手機借給舞姬。舞姬輕輕給了紗由奈一個擁抱，便留下一臉詫異的她轉身離開。
從點綴光輝奪目燈飾的街上看來，夜晚的市民公園有如異世界。到了這個時間帶，連白天帶來療愈與氧氣的常綠樹木也化成了吸收所有光線的黑洞。寂寥地掉下葉子的樹木所留下的枯葉，被來自北方的寒風卷到人行道上，會踩著這些落葉走過去的，大概就隻有想抄近路到車站的上班族，以及打情罵俏的情侶吧。
還有像是賞鳥協會成員一樣，遠遠地觀察那些人的她，也就是舞姬。
坐在不易被發現的涼亭長椅上，舞姬吃著從超商買來的肉包，嘴邊唿出朦朧的白霧。她必須繞公園一圈，溫暖自己的身子才行。氣溫就是低到這個地步。
「……明明那麽輕易就答應了。」
舞姬一邊折疊肉包的墊紙，一邊盯著手邊的手機，上麵顯示的是那個冒牌網站『菜鳥魔法使』。今天在那則讓舞姬采取行動的留言下，新增了管理員的迴覆：
我會想辦法。哈——羅——
根本什麽事都沒做啊，甚至連來都沒有來嘛。她已經忍不住想逐項批評了。
不想來就別來，這樣就能放心地認定他們是冒牌貨。雖然明白這點，但是她還是覺得有差
別。如果可以，她希望能親眼見到那個冒牌管理員，賞他一巴掌。
然而寒意跟杳無人煙的程度都更進一步了。
「——嗚——」
嗚——嗚——嗚——
「啊——受不了，停止調查啦!」
她帶著想掀翻桌子的心情站起身。
不管是那則留言還是管理員，全都是造假的。夠了，這樣想就行了。就算是正牌的『新人魔法使』還在運作時，也會有惡作劇留言，埋伏時也曾經撲空過。
啊啊，痛快多了。雖然有點虛張聲勢的味道，不過她決定就此作結。
就在這個時候——
「——啊咧，你在遮裏做什麽啊——?」
說話時嗯嗯啊啊地口齒不清，從年紀看來感覺是課長階級的兩個大叔，踩著s形的步伐走過來。
「女生——獨自待在這兒，很危險喔!」
「會被處罰喔。」
「打屁屁——」
「屁屁——」
哇哈哈哈哈哈……
穿著西裝跟風衣的大叔們拍打著自己的屁股，發出瘋狂的爆笑聲。這個景象令她毛骨悚然，酒臭味有夠重，光是要靠近他們都讓人受不了。
（對喔，我都忘了。）
進入十二月後會增加的現象，除了以找人共度聖誕節為目標的速成情侶以外，還有另一種，也就是忘年會的醉鬼!
由於舞姬已經走出涼亭，她決定無視他們從身旁走過，但側背包的背帶卻突然被抓住。大叔們拉住她，繼續嘻嘻哈哈地笑著。
「小姐，一起來打屁屁——」
「屁屁——」
惡心、好惡心，惡心得要命!
「※不要碰我!我要叫警察喔!」 （譯注：舞姬一直是用以女生而言較粗魯的「仆」自稱。）
「『我』?」
就算想甩開他們往前走，他們也不肯放開她的包包。手機放在那個包包裏，所以她也無法舍棄它。
「這麽可愛的女生，不可以用這麽粗魯的措辭喔。果然該打屁屁——」
「喂!」
「處罰、處罰。」
高橋課長，做得好!其中一個大叔在同事那有如高爾夫應酬的暍采聲鼓舞下，朝舞姬扁平的臀部伸出手。當製服大衣被卷起的瞬間，舞姬反射性地給了他一記鐵肘。
「高、課長、課長、高橋課長——!」
之所以會感受到鮮明的惡心觸感，大概是因為她撞到的位置是鼻軟骨吧。
對她性騷擾的大叔按著鼻子，說不出話來。但是舞姬的怒氣並沒有冷卻，她的情緒怎麽可能會因為這種小事而平息呢。
「……你這家夥，一個連路都走不穩的小丫頭，不要太囂張了!」
「對那個小丫頭出手的是誰啊!兩個醉鬼色老頭!」
大叔臉上雖然流著鼻血，依舊憤怒地湊過來。但是又怎樣。很好，要打就來啊!
「你——」
「好——了好了好了，冷靜點冷靜點。打擾了打擾了，再見再見再見再見再見。」
「啊?啊?啊?」
「再見再見再見再見。」
突然間，有個像垃圾袋的塑膠袋從後方罩到她頭上。接著，她的手腕就被抓住，被迫飛也似地跑了起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往哪裏跑。畢竟她的視野僅限於塑膠袋內。
光就距離來說，或許還跑不到一百公尺，但是對舞姬來說卻相當艱難。
「噗哇!」
全速奔跑。此時她絆了一下，跌倒在地，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搞、搞什麽……怎麽搞的……）
她趴跪在地，拿掉罩在頭上的垃圾袋。假發差點跟著一起滑落，不過沒時間管它了。
而忽然像垃圾車一樣把人收走的那個犯人，他看起來比舞姬更加精疲力竭，癱在地上不斷喘氣。他穿的上衣明明是厚重的羽絨衣，身高也還算高，但由於身形不夠厚實，看起來就像鉛筆一樣消瘦。
「……快死了，我絕對會死……」
「你……」
「……你真的是，每次都搞出這種對心髒不好的事啊，大哥!」
芝目夏彥一看向她，立即怒氣衝衝地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