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不能說呀!”


    “嘻嘻嘻嘻,哇呀……”


    “背挺直。”


    “哇……”


    他的背後被狠狠拍了一下。


    (但是……)


    襯裙緊貼在肌膚上的觸感,無論如何都讓人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小、小舞,不穿這種嗯……不是襯裙也不是背心的東西不行嗎?”


    “當然不行。學校規定襯衫下麵一定要穿喬治紗材質的無袖連身襯衣才行。”


    “不會吧……”


    聽到這無情的最後告知之後,雪國用力抓緊身上的裙子。


    舞姬交給他的內衣雖然與一般女高中生盛夏時穿的細肩帶洋裝很相像,但似乎得把這東西穿在製服下麵才行。


    雪國試著把無袖襯衣以及裙子的裙擺一起拉起來,接著把手指放開。現在已經可以算是老古董級的喇叭長裙輕飄飄地夾帶著空氣向下掉落……


    “咿呀……”


    隻是稍微動一下,絲綢那又薄又不可靠而且輕柔飄忽的質感立即往肌膚上貼了過來。太、太可怕了,喬治紗材質的襯衣,跟純棉運動內衣的觸感完全不同。


    下擺與肩帶上裝飾用的蕾絲也像在主張自己存在般,給人又刺又癢的感覺……


    “忍耐一下啦,雪國。你不想見到心愛的小蜜嗎?”


    “嗯、嗯……我當然想見啦……”


    當然想見囉。


    洗臉台上鏡子所映照出的自己,無論怎麽看都像是“淡穀舞姬”。


    鏡子裏的人有一頭及腰長發與帶著長長睫毛的清澈雙眸。在學院裏被譽為“清亮麗人”的莊嚴又纖細的臉龐這時則因驚訝而整個僵硬,而且雙頰還因為本人開始動搖、身體發熱而逐漸泛紅。快別這樣,不要用那水汪汪的眼睛害羞地看著我。這是哪裏來的靦腆大小姐啊!


    (這不就是我嗎?)


    瞬間,他整個人感到一陣錯愕。


    “嗚哇……”


    “沒問題的。這麽像的話,絕對沒有人能認得出來。”


    舞姬的臉從背後靠了過來。


    與穿著青美女學院製服的雪國相反,她已經完全變成“淡穀雪國”了。


    為了今天而將長發剪短到發際以上兩三公分左右,身上則穿著扣子發出閃閃金光的立領學生服。雖然覺得頭發剪得太短了,但臉蛋整體來說與雪國一模一樣。


    (是我啊!)


    雪國心想: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越是深思越是覺得,這是因為小蜜她對我來說實在太重要了,而且我是個言出必行的男人,完全是因為自己堅持的這個原則。


    *


    ——一個禮拜前,淡穀家。


    “雪國,天亮了。”


    淡穀雪國的早晨就在這輕快宣告以及自己的尖叫聲中揭開序幕。


    原本自己正與溫暖的綿羊們圍成圈圈跳舞,但這種景象卻在轉眼間煙消雲散了。


    “早……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嗚……你、你把什麽放到我嘴裏了——”


    “泡菜和酸梅幹。”


    “這是什麽組合啊!”


    難怪綿羊們會飄散著大蒜的味道。


    “……真是,我差點要完成百分百羊毛了啊……”


    “少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再不起來我就追加醃蘿卜到你嘴裏。”


    “起來,我立刻起來!”


    咳咳。看來再賴床下去就要遭受醃漬物攻擊了,雪國隻好趕緊把毛毯從身上拉開。


    “…………”


    他一起身,頭部馬上撞到床緣。由於這追加攻擊實在太過疼痛,讓雪國根本發不出聲音來。


    雖然好幾年前就已經察覺雙層床的上層床板相當低這件事實,但是這床沿也未免太過突出了吧!


    瞪了一眼出現許多凹痕的床沿之後,雪國往旁一看,隨即發現讓他吃進“殺人起床小點”的兇手,正麵無表情地站在旁邊把玩著泡菜罐。


    “醒了嗎?”


    “醒了、醒了啦!完完全全醒了……”


    淡穀舞姬。


    這個自從出生十四年來,可能是待在身邊最長時間的另一半。


    她身穿樸素的藍色睡衣,頭發一片紊亂,看來也跟雪國一樣才剛起床不久。下半身的睡褲不知脫在什麽地方,衣服下擺處可以清楚看見她的大腿與內褲。


    一直學到十歲為止的芭蕾舞如果持續下去,現在應該會有不錯的成果才對,因為她現在就有著相當挺直且勻稱的體態。隻是太過挺直反而缺少了女人味,可以說是美中不足之處。


    “……你不是在換衣服了嗎,小舞?”


    “但是雪國卻還不起床。”


    太冷酷了。


    在睡眼惺忪的狀態下做出如此說明的她,是比雪國早二十分鍾來到這世上的雙胞胎姐姐。


    在他們這間為了方便而隻用雙層床與書桌劃分為兩半的小孩房裏,不斷強調要有個人隱私權的雪國根本隻是癡人說夢。所以,原本屬於他的領土不斷被侵犯、蹂躪,因此也才會發生剛剛那種“穿過縣境隧道便是雪國”的越界事件。


    “小舞……”


    “幹嗎?”


    “其實你可以穿稍微可愛一點的內褲……”


    “去死吧你!”


    實在太冷酷了。


    少年就在這種一直被瞪著的情況下穿好學生服,然後伸手拿起圍裙。


    雪國他們的父母正在國外工作。目前他與祖母以及姐姐舞姬住在空舟市內一棟透天厝裏。


    雪國除了照顧因為工作而忙得不可開交的祖母之外,也同時負責照顧姐姐舞姬以及庭院裏自己相當重視的花草樹木。


    雖然不想成為家庭主夫,心裏也想著不知有沒有人可以幫忙做這些事;但雪國很清楚如果把這些事交給其他家人,自己將會過著相當悲慘的生活,所以隻好凡事自己來了。


    “哎呀,奶奶,剛起床嗎?”


    “不……現在才要去睡。”


    當他像隻小白鼠般在老舊的廚房裏忙得團團轉時,祖母出現了。看來剛剛應該是在離小孩房較遠的工作室裏做事的樣子。身上暗色係的絲綢和服已經滿是皺褶,吊衣袖的帶子上打的結幾乎快鬆開了。最嚴重的是,臉色看起來就像快死掉了一樣。


    “血血血、血跡……”


    “什麽?”


    “血……血液試劑反應……該怎麽處理……”


    搖搖晃晃地打開冰箱門後,祖母毫不猶豫地從裏麵拿起一瓶紅色液體,接著就像一頭饑渴的野獸般將液體一口氣喝光,然後用土黃色的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沒錯……果然還是用毒最好……”


    神啊!我家奶奶現在還算是人類嗎?


    淡穀菜穗子,筆名淡穀猶彥。她代替雪國他們在國外的雙親擔任監護人,是推理小說界相當知名的作家。


    看見每次都借著番茄汁補充殺人描寫的靈感,然後像僵屍般複活過來的“奶奶”,雪國不禁感到有些不安。


    “話說迴來,雪國啊,那件事沒在你們學校裏成為話題嗎?”


    “那件事?”


    “就是那個啊那個。名稱我一時說不上來……之前這附近不是有年輕女孩遭到襲擊,你們教室裏都沒有關於這件事的傳聞嗎?”


    不知道是出於推理小說家的天性,或者隻是單純的好奇心,菜穗子總是對這種事件相當在意。雪國攪拌味噌湯的手停了下來,迴她一句:“傳聞嗎?”


    “你說的……應該是指那個隨機傷人的怪客吧?”


    感覺上菜穗子原本充血的眼睛忽然閃耀了起來。看來


    她果然是指那件事——


    雖說是傳聞,但講的不是像怪談或者土龍出現那種曖昧奇幻的事情,而是去年年底在市內頻頻發生的隨機傷人事件。


    主要受害者都是往市內通學的女學生。雖然沒有嚴重受傷的人出現,但是記得學年主任曾在朝會時提醒過晚上盡量不要一個人出門。


    “嗯嗯,就是那個。我說雪國啊,那家夥不是被很多人稱做‘開膛手s’嗎?這名稱應該是模仿‘開膛手傑克’而來的吧!s是空舟市的s還是薩德侯爵的s?你們那裏有被害人嗎?或者是目擊者?”


    “沒聽說。我知道的也跟你差不多,何況我也沒興趣。”


    “雪國……你在學校應該沒被欺負或找不到說話對象吧?如果有的話,一定要馬上跟奶奶或在秋田的爺爺講啊!”


    “你這是什麽意思……”


    “有哪個年輕人看見謎團與驚悚事件擺在眼前而不會想去一探究竟的。”


    有啊,這裏不就有一個。


    “那很麻煩耶,而且考試又不考這個……”


    “啊啊,真討厭,你這個人已經幹枯了。難道是木乃伊嗎?說起來,我還真不知道你是怎麽迴事,放假也老是待在家裏看書,不然就是做家事。奶奶真是為你的將來擔心。我看你很可能會變成無聊的公務員。”


    這樣又有哪裏不好了?


    “我說奶奶,要一個考生不看書,你也太誇張了吧?而且我有興趣啊!”


    “是嗎?什麽興趣?”


    “……抓、抓玫瑰葉子上的蟲蟲什麽的。”


    啊,好痛。奶奶的白眼瞪得人好痛啊!


    “喜、喜喜喜歡園藝有什麽不好!這可是治愈係的興趣。園藝說起來可以算是紳士的嗜好……”


    “如果這裏是英國的話……”


    一點也不可愛的奶奶,把你味噌湯裏的鹽加多一點。


    老實說,並不是不想做些別的事。說起來雪國也是個普通少年,放假或放學之後除了照顧那些花花草草之外,當然也會有許多想做的事。


    “嗯?為什麽臉紅了?”


    “沒、沒什麽啦。”


    說出來一定又會被調侃,怎麽能說呢……


    “如果是那方麵的傳聞,小舞說不定知道得比較清楚唷?”


    “說得也是,那女孩人麵似乎很廣。真是的,雖然臉長得一樣,但內在怎麽差那麽多……”


    總覺得今天從一早起就不斷聽到禁句。


    雖然問了要不要吃早飯,但她的迴答卻是不需要。菜穗子準備小睡片刻之後便出發進行取材旅行。


    “要去哪裏?”


    “熱海。”


    這次的旅行路線可能是溫泉蒸氣毒殺紀行吧?


    原本雪國要對菜穗子發動的超鹹味噌湯攻擊隻好作罷。


    在她離開後,換舞姬到一樓來了。


    換好衣服並盥洗完畢的舞姬像變了個人似地“閃閃動人”。


    她身穿深酒紅色上衣及長度過膝的喇叭裙,惹人注目的蝴蝶結領帶上以鑲有校徽的胸針固定著,是現在已經相當少見的名媛造型。


    原本糾結的長發已經用梳子仔細地從肩膀往腰部梳齊。現在的她清麗又優雅,完全看不出來是那種會把泡菜塞進人家嘴巴叫人起床的人。


    在外人眼裏,從小學開始便就讀直升式女子學校的舞姬,始終是一副有氣質的大小姐模樣。


    “……怎麽了,雪國,還哼歌呢?”


    “沒有啊?快點來吃早飯吧,小舞。”


    雖然姐姐本性如此,但她依然是雪國向人炫耀的話題之一。


    舞姬小心地順了一下裙擺並坐到位子上後,雪國也在她對麵坐了下來。


    看著麵前四人座桌子上幾乎快滿出來的料理,舞姬爽朗地下了這麽一句評語:


    “今天沒準備什麽嘛…………”


    “時間不太夠了。”


    說完“開動了”之後,兩個人同時拿起法國麵包大口啃了下去。


    “嘿——小舞,吃快點,我們快遲到了。”


    “雪國,不要催我。”


    “怎麽能不催!你到底要吃到什麽時候?”


    “吃到我吃完。”


    淡穀家的飯桌總是像戰場一樣。


    舞姬輕輕梳了一下頭發後,從玄關裏出來。這時雪國已經把腳踏車牽了過來,接著將兩個書包塞進前麵的置物籃裏。時間的確快來不及了。


    當雪國跨上車座時,舞姬已經側坐在車台上,於是他開始踩起了踏板。


    雪國家是位於空舟市西端的人力新城。


    這裏是距今大約二十年前,將玉子山斜坡整個開發出來的住宅區。能夠近距離眺望人力川與擁有眾多綠地,是當時這處住宅區的賣點;但由於附近多是坡道且距離車站甚遠,因此沒有預期中那麽多人搬到這裏居住。


    這時是樹上新葉仍相當鮮嫩的四月底,沿著路旁護欄吹過來的風讓人感到相當舒暢。


    邊騎車邊抬頭往遠方望去,還可見到遠處人力川與鐵橋上的列車正閃耀著光芒。


    “小舞,你們學校有人在討論那個傷人怪客的事嗎?”


    “傷人怪客?你是說開膛手s嗎?”


    “綽號倒是都一樣嘛。”


    “學校還有人稱他為直笛魔。因為他很像會舔女孩子直笛的變態,所以叫直笛魔。”


    “……”


    該怎麽說呢,女孩子在這方麵講話還真是蠻毒的。


    “應該有被害人才對,好像是二年級的學生吧。不過我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這樣啊……奶奶好像對這件事很有興趣。”


    “那個人真是吃飽了沒事幹。”


    你說的沒錯。正常年輕人都會這麽說才對啊,舞姬。


    雖然覺得批評得太過火,但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


    “幾點了?”


    “七點五十分……”


    “嗚啊啊啊!”


    這下子不妙了。雪國隻要朝著車站方向騎個十五分鍾左右,便能到達學校,所以還沒關係;但舞姬還得從車站轉搭校車才行。


    這條通學路乍看之下是相當和緩的彎道,一路下坡到空舟車站,但事實上卻因為道路蜿蜒,會浪費相當多的時間。


    “沒關係啦,雪國。來不及的話就把我放下來,你自己先去吧。不要兩個人都遲到了。”


    “不行!看我的,我一定會趕上!”


    在這裏認輸就見不到那女孩了。


    喀嚓——雪國鞋底傳來輕微的衝擊。腳踏車像換了新檔一般,以猛烈的速度向前奔馳,這時候他們正好來到下坡路段。


    已經沒有踩踏板的必要了。兩人乘坐的腳踏車快速衝過超級彎道,但雪國仍然拚了命地、努力強迫自己的手不去按刹車。


    “小、小小小小小舞,要衝囉?要衝囉?準備好了嗎?”


    “要衝要停你自己做決定好嗎?”


    “謝謝你這麽棒的鼓勵啊啊啊啊啊~”


    極限加速的腳踏車朝著u字型銳角彎道衝了過去。


    舞姬像是做好覺悟似地緊緊抓著雪國的脖子不放,雪國則乘著速度將前輪由地麵上拉抬起來。啊啊——好一片藍天啊!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雪國他們連同腳踏車一起飛越到護欄的另一邊。


    (……………………抄、抄捷徑成功!)


    喀嚓一聲,淑女腳踏車前輪正好在柏油路麵上著地。


    兩個人一起翻滾了一圈之後躺在地麵上,但人倒是平安無事。


    猛然起身一


    看,可以發現眼前的大馬路上有巴士與卡車到處穿梭。怎麽看這裏都是空舟車站西口那條十字路口前麵的道路。


    “……嗬、嗬嗬嗬,怎麽樣呀?小舞,有沒有受傷?”


    “嗯,是沒有啦……”


    接著,校車應該會從十字路口前方的巴士總站開出來,所以時間還很充裕。


    從空舟車站西口出發前往青美女學院的校車,通稱名媛特快車。


    “那再見囉,雪國,我走了…………”


    “等、等等,稍等一下!”


    雪國不由地抓住她上衣的衣袖。


    沒錯,他的確希望舞姬能夠稍等一下。雪國就這麽抓住舞姬的衣袖,慢慢地從路上探頭一看。


    (——啊啊,在那裏。)


    他很清楚地感覺到心跳加速。


    少女們排成一列,等著校車從巴士總站開出。那些身穿酒紅色製服、一絲不亂地混在綠色行道樹裏排隊的身影,可以說是空舟車站早晨的著名風景。


    雪國能馬上從這群人當中清楚地分辨出一個女孩。


    (一駿河蜜……)


    她宛如洋娃娃般細致的臉龐就像由工匠精雕細琢出來一般,那雙大眼睛更是格外引人注目。柔順秀發上所綁的蝴蝶結顏色每日都會更換,今天是相當清爽的櫻花色。


    首次相遇時,她並非穿著製服。那時的她身穿洋裝,清純的身影就站在市內圖書館一角。雪國對她那如波浪般緩緩飄動的發絲,以及靜靜將雪國不小心從架上弄掉的園藝書籍放迴架上後轉身離去的背影,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甚至還記得當時她手上抱著的是原文詩集。


    雖然很想向她說聲“謝謝”,但遭受貫穿心髒衝擊的雪國根本發不出聲音來。喜歡上她的那一瞬間,雪國根本還沒注意到這就是普通大眾所謂的‘一見鍾情’。


    之後,時間來到了春天,雪國也升上了三年級。當他發現穿著青美製服在巴士站排隊的小蜜時,整個人幾乎都快站不住了。


    “怎麽了,雪國?今天又在看那個女孩嗎?”


    “為什麽她那麽可愛呢……”


    “可愛嗎……”


    “不知道有沒有男朋友?”


    “嗯……不知道。”


    “一定有吧,她那麽可愛……”


    “不行了,你根本沒在聽人家講話。”


    “你看她那輕飄飄的頭發……”


    唉……


    如果能跟那女孩做朋友該有多好啊!要是可以更進一步,他當然希望能變成男女朋友的關係。


    從她衣領的緞帶顏色可以知道她比雪國低一個年級,現在應該是國中二年級的學生。當初雪國可是花了不少時間,好不容易才知道她的名字,但進展也僅止於此了。


    他們之間僅有那麽一次異常接近,在過了這麽長一段時間之後,對方一定完全不記得了吧!如今,雪國隻能裝出送舞姬上學的模樣來露一下臉,確定小蜜的存在而已。


    “喂,雪國,再不快點去的話,你會遲到唷。”


    “嗯……”


    我當然知道。雖然知道,但心裏就是不想離開。


    真想幹脆就這樣坐上同一輛巴士,如此一來,就可以有多點時間跟她在一起了。


    “……真羨慕小舞跟她念同一所學校……”


    聽見雪國的呢喃之後,舞姬報以輕蔑的一笑。


    “雪國,你太天真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冷漠、失望又充滿了疲憊感。


    為什麽呢?舞姬的臉上最近經常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


    空舟市立空舟第五中學,三年e班,座號二號。


    這就是貼在雪國背上類似標簽的無形成分表。


    再仔細看一下標簽上的文字,可以看見上麵除了‘班級委員’這樣的稱唿之外,還有‘來自忠厚國度的忠厚大臣(有些粗枝大葉)’這種同班同學的評語,但實際上根本不會有人看得如此詳細。


    大部分的人在看到標簽上‘國三’的標示之後,就會把他們丟進‘考生’這種名稱的冰箱裏冷凍起來。


    國三考生,屬於生鮮食品類,請盡早食用。


    (這種成績應該算普通吧……)


    把發迴來的模擬考成績單折好之後,雪國離開了教室。


    就算在考生裏麵,雪國也算是相當一板一眼與聽話的少年,絕對不會做出放學之後就把教科書全部丟在學校櫃子裏這種事。為了迴家之後的複習與預習,他一定會把字典與參考書等全都帶迴家。


    隻不過即使到了放學後的現在,今天一早撞到的腰部仍讓他感到疼痛不已。


    “嗚——痛痛痛……”


    雖然勉強衝進學校裏來,但如果當時去一趟保健室的話,可能會好一點。


    “淡穀……那個,現在方便嗎?”


    “荒便,有什麽係嗎?”


    原本準備說“方便,有什麽事嗎”,卻因為鼻塞而說不清楚。


    “你、你在忙嗎……”


    “沒有,我‘完茄’沒在忙。”


    這時候也隻有努力裝成沒事的樣子硬撐過去了。


    正和雪國說話的是a班的篤基史郎。


    他是五中的學生會副會長,與去年連任班級委員的雪國曾在代表會議之後說過幾次話。史郎就是那種所謂從數學到體育成績十項全能的學生,除了長得帥之外,個子也相當高挑。不要說同年級了,據說連低年級及其他學校的女生也都非常欣賞他。


    就算同樣是優等生,但他與雪國這種認真是唯一優點的學生可說是天壤之別。


    “我有點事情想拜托你,是關於這次例行總會的討論——”


    雪國心裏忽然想到:如果是像篤基這種人,一駿河蜜一定也會毫不考慮地和他交往吧!但他馬上又慌張地把這種想法消除掉。


    ——不行啊,雪國,就算是開玩笑,也絕對不能有這種想法。


    但雪國除了心裏這麽想之外,還不由地呢喃著把想法給說出來。


    這時篤基笑著說道:


    “怎麽了?有什麽煩惱嗎?模擬考成績出來了對吧?聽說你又被追過去了。”


    “我不會為這種事……”


    現在雪國心裏最想要的不是模擬考成績,而是像篤基那樣的長腿,不然那戴著眼鏡也不會被人說像大雄的臉蛋也不錯。


    當雪國想著整個身互換也可以時,篤基又看了一下雪國。


    接著,他像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地說道:


    “不好意思,老是拜托你做些雜事。學生會的執行部應該也很忙吧……”


    “不會啦,沒關係,我會幫忙……”


    分開之前,篤基副會長把手放在雪國的肩膀上,對他說了一聲“別太在意”。嗯,對了,果然我最需要的還是這種爽朗的個性才對。


    改變的預兆其實一開始便出現了。


    首先,是雪國一迴家就發現舞姬的皮鞋掉在玄關的水泥地上。


    ——真稀奇。看來她比雪國還要早到家。


    身為學校學生會會長的舞姬似乎常有許多外務,大概都是在快到吃晚飯的時間才會趕迴家。


    但比迴家時間更引人注意的是為什麽皮鞋隻有左腳而已。


    看了一下走廊,雖然不見鞋子,但可以發現右腳足跡一直延伸到樓梯上。雪國覺得自己好像變成警犬或偵探,跟著足跡追上去,接著發現找尋中的另外一隻鞋子就像蜥蜴尾巴一樣被丟在樓梯中間的平台上。


    (怎、怎麽會這樣脫鞋子……)


    就連灰姑娘把鞋子弄掉時都沒那麽粗魯。


    “小舞!”


    他猛然


    打開孩子房的門。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舞姬正狂亂地暴動著。


    她把朋友送的禮物巨大玩具熊整隻拿起來甩,接著又用拳頭往它腹部捶了進去。這時她隻穿著一件細肩帶襯衣,幾乎可以說是半裸的狼狽狀態,而原本應該穿在身上的製服則散落在房間各處。


    舞姬一邊在嘴裏發出“噠、噠、噠”這種像不會說話的小孩子般的怪聲,一邊把玩偶整個按倒在地板上。感覺上,被按在地上的可憐玩具熊正發出求救聲。救救我啊,雪國。再這樣下去,我會被她玷汙啊!


    “那個……小舞……”


    {該圖被和諧}


    雖然不是想救玩具熊,但雪國還是向舞姬開口了。


    隻穿襯衣的舞姬在淩虐玩具熊途中慢慢轉過頭來。雪國瞬間說不出話。身上流著相同血液的雙胞胎姐姐,眼神就像在深不見底的井裏那麽黑暗。


    ——我已經受不了了。


    她低聲說完這麽句話之後,整個人便倒了下去。


    *


    這時候需要的是花朵,花朵最能安撫人心了。


    藥草也不錯,尤其是具有鎮靜作用的德國洋甘菊花草茶。花卉、花香啊,請幫幫我……


    啊,現在不是講這些話的時候了。


    “這對你有好處的,小舞,喝得下就把它喝完。”


    把屬於舞姬的空間收拾過一遍之後,雪國他們坐在空間的正中央。


    雪國仍穿著學生服,舞姬則換上了t恤與內搭褲。


    她正低頭喝著雪國倒在馬克杯裏的花草茶。


    “有什麽不愉快的事情嗎?”


    “也不是不愉快……”


    光是講話吞吞吐吐這點就已經不像是平時的舞姬了。


    現在就讀於青美女學院國中部的舞姬,在學校裏屬於學生會的成員。


    在她的學校中,管理從十三歲至十五歲,總共將近一千人女學生的代表機關就是學生會。從一年級開始便擔任執行委員的她,現在背上標簽的成分表示應該寫著‘不動的會長’才對。


    舞姬管理著縣裏不分男女都相當憧憬的學園,而她心裏其實也存在著近似驕傲的情感。


    “因為我在青美裏麵擔任會長…………”


    “嗯嗯,是啊,我聽你說過。”


    “既是學生會代表,也是青美的代表。”


    “這真的很酷,值得尊敬。”


    “也經曆過選舉的洗禮……”


    “這不是很好嗎……”


    “所以她們說我不能輸給姐妹會……”


    “啥?姐妹會?”


    麵對這不熟悉的名詞,雪國如此反問道。


    舞姬在沉重的氣氛下開口述說。


    原來青美女學院裏,除了正規社團活動之外,也默許組織社交姐妹會這種校內團體。


    這些團體在校園內擁有獨自的社團宿舍,成員們會互相沏茶、朗誦詩歌,目的聽說是為了加深彼此間的友情。


    聽舞姬這麽一說,雪國忽然想起,以前自己的確聽她提起過什麽玫瑰和天使這種有著美麗名稱的團體。


    “最有人氣的是叫什麽皇、皇、皇……”


    “皇家玫瑰。”


    “對、對,聽起來很不錯不是嗎?玫瑰,很和平的樣子。”


    “…………”


    “啊,抱歉。就是因為不和平,你才會這麽困擾對吧?”


    舞姬不斷地點著頭。


    但是,老實說,雪國根本不知道哪裏不好。


    “我告訴你喔,雪國。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組織社交姐妹會,完全得看家世以及年收入來決定。就算是小小的‘孤挺花教授會’,也限定父母親必須是大學教授才能參加,而想要加入‘櫻桃會’、‘誠摯會’——以及剛剛所說的‘皇家玫瑰’,也要先審查三代祖先的出身、現在年收入、家族裏有多少曾經大額捐款過的畢業生等資料才行。最近這幾年才進入青美就讀的一般學生根本就不可能加入。”


    雪國眼睛眺望著遠方說道:


    “這又是所謂時代的錯誤嗎…………”


    “但是,大家對這些姐妹會都很憧憬。”


    難道說,那些比學生會還有人氣嗎?


    以實務與實績見長的學生會,和以傳統與家世著稱的姐妹會會,是青美學院的兩大勢力,好比國會與皇室般一直互相抗衡。但與國會和皇室不同的是,這兩個勢力都自認為是學校的代表而互不相讓,彼此間關係惡劣。


    “最近,皇家玫瑰的成員也開始對我們學生會實務提出意見了…………”


    聽舞姬說,那是中午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地點在青美女學院國中部本館的“紀和子像”前麵。“皇家玫瑰”成員裝成偶然相遇的樣子對她說道:


    ‘舞姬小姐,請問你究竟有何打算?又有傷人怪客的受害者出現了。’


    “什麽……?”


    看到舞姬模仿別人聲音的樣子,雪國不由地張大了嘴。


    說這句話的是蝶間林典子,通稱“蝴蝶之宮”。她不但是蝶間林集團會長的孫女,而且從曾祖母那代開始就與青美女學院有關係,是個家世顯赫的大小姐。


    身為全體姐妹會會領導人的她,一直向學生會提出類似學生會成員完全沒有氣質、無力守護學校傳統等抗議,甚至聽說這次竟然是她自己遭遇傷人怪客的攻擊。


    真是令人驚訝。看來這件事在雪國不知道的情形下依然持續擴大著。


    “聽說她那時趕緊打手機求救才平安無事。而她指腹為婚的對象,也就是擁有劍橋大學學位、在大公司上班的精英分子、今年二十八歲的秀幸先生,馬上就趕來救她了。”


    “秀幸先生二十八歲……”


    “聽說他還是身穿倫敦薩維爾街訂做的高級西裝帥氣登場呢!”


    “哇,真是了不起…………”


    “當時每個姐妹會會成員都在拍手。”


    啪啪啪啪,響亮的拍手聲與陶醉其中的蝶間林典子小姐(應該是大小姐才對)。


    這個想象中的畫麵實在很有明治時代的感覺。


    “……差一點就能將壞人繩之以法了……”


    “這樣啊……”


    舞姬雖然平淡地說著,但可以從她眼裏發現打從心底感到厭煩的感情。


    “但、但她遇襲也不關舞姬的事吧…………”


    “我的確有理虧的地方。因為是我一直駁迴她們必須派給每位學生隨身保鏢的提案。”


    但是,就連身邊最親近的學生會成員也提出了抗議。


    ‘——舞姬小姐!為什麽您當時不反擊呢!?’


    ‘——如果接受姐妹會會那邊保鏢的提案,在每個學生身上所花的經費將會上升1.5倍啊!’


    ‘而且竟然要把這件工作全部委托給蝶間林集團,這種由一名學生家裏獨占全部利益的做法根本就不公平。她們的要求不被學生會許可是理所當然的!’


    ‘我們一定要對她們提出嚴重抗議!’


    ‘您聽見了嗎?舞姬小姐!’


    ‘舞姬小姐!’


    學生會的少女們似乎就這樣一邊哭著,一邊逼近舞姬,對她抗議了一個小時。


    舞姬忍不住呻吟道:


    “如果是大家希望的,不論是抗議或什麽……我都會去做。”


    “嗯,真不愧是小舞……”


    “我會盡力去處理大家的抱怨。”


    “小舞你真是拚命……”


    “但是,為什麽是我?為什麽隻有我一個人?”


    “總之,小舞就是覺得別隻會把麻煩事


    推給會長!你們這些混蛋要知道我又不是哆啦a夢或出氣包!是不是這樣?”


    “哈哈,雪國你會讀心術嗎?”


    “因為你完全寫在臉上了嘛!”


    就寫在麵色如土的額頭上。


    “你不會真的把這些話全部說出來了吧?”


    “哈哈。”


    啊啊,果然說出來了。她那似笑非笑的聲音正代表了這種意思。


    雪國已經不知該對她說些什麽才好了。


    “…………”


    “…………”


    “…………”


    “…………”


    “……小舞?”


    “別說話,雪國。”


    “你很累了吧?”


    隻見她點了一下頭。


    她首次毫不猶豫地點頭承認了。


    “…………………我真的很想……離開那裏一下……待在那裏的我……真的很累了……”


    “如果我可以代替你去那裏就好了……”


    雪國表麵上雖然不經意地這麽安慰道,其實他心裏可是相當認真。


    除了真心想要幫助舞姬之外,再怎麽說,隻要能到青美女學院去,就有可能遇見一駿河蜜。


    不過,聽完他的話之後,舞姬抬起頭來,原本暗沉的眼睛裏又出現了新的光輝。


    “……說得沒錯,雪國。還有這個辦法。”


    “咦?”


    “就這麽辦,我們開始實行吧!”


    “等、等等等、等一下,要實行什麽?”


    “我和雪國交換學校。”


    “嗚咿咿咿咿!?”


    難道說,他們的利害關係——完全一致了嗎?


    *


    雖然心裏認為不可能成功。


    雖然心裏知道這實在太魯莽了。


    但也隻剩下這個辦法了。


    交換學校需要的準備期間為一個禮拜,因為再怎麽說也得先把彼此的生活環境了解清楚才行。


    在準備期間,他們剛好遇見大型連休,所以兩人的學校都在放假當中。雪國必須記住舞姬那龐大的“朋友名單”,而舞姬則得跟上雪國他們學校為了學測而準備的上課速度。


    對雪國來說,背誦除了英文單字與數學公式之外的東西其實也算是一種休息。至少對他而言,這比在‘考生’這個標簽下等待考試日子到來還要有自己正在改變的充實感。


    於是淡穀家的雙胞胎就如前麵所述,開始了互換身份的生活。


    一位是為了自己單戀的女孩而扮成女裝,進入私立青美女學院的少年。


    另一位則是為了喘口氣及恢複疲勞而打扮成男生,進入市立空舟第五中學的少女。


    “那個……小舞,還是不要勉強比較好。兩個人坐一台車踩起來本來就比較累,而且到時候摔倒可就不妙了。”


    “但我現在是雪國啊!”


    “小舞……”


    “別廢話了,快坐到後麵去!”


    挨罵之後,雪國隻好輕輕拉起裙擺,側坐在腳踏車後麵的座位上——總覺得心裏有種像是害羞或者不知名的感覺。


    “嘿呀——!”


    身穿學生服的舞姬,在發出聽起來很勇猛的喊叫聲之後,便開始踩起腳踏車來。


    互換身份的學校生活即將展開。


    *


    私立青美女學院創校於明治十八年,是n縣曆史最悠久的女子學校。


    其起源於當時的望族——堅城兼芳伯爵的夫人堅城紀和子為了普及女子教育,率先投入自家財產,在空舟的森林裏建設學校並招攬名門淑女入學就讀。


    永遠保持貞淑。


    永遠保持高潔。


    被譽為鹿鳴館之花的紀和子夫人,思想超越了時光限製,一直延續至今。


    “……斯坦尼斯靜靜地揮了揮手,因為他想要不被人打擾地沉靜下來。雖然不知道是今日還是明日,不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將不會再從這張椅子上站起身來。但是,最後一句話該說什麽呢,到現在卻仍未決定——”


    充滿著鳥鳴聲的森林早晨。在第一節課鍾聲響起之前,極為寧靜的姐妹會宿舍一角,有一名少女用歌唱般的聲音朗讀出一整首詩篇。


    於早晨朗讀會裏背誦詩句在“皇家玫瑰”裏是僅限於高年級生的榮譽,但目前站在沙龍中央朗讀詩篇的少女卻隻有二年級而已。


    朗讀結束之後,柔和的拍手聲迴蕩在整個空間。


    “啊啊,太棒了”、“小蜜朗誦的裏格爾果然不一樣”、“不愧是一駿河家的人”——少女隨著這些稱讚聲迴到了位子上。接著,有一個裝著各式各樣點心的銀色小箱子交到少女手上。


    糖果、夾心軟糖、法式小圓餅還有巧克力,每一種都是最高年級生由巴黎訂購的高級品。


    “那個……我在家裏吃的早餐還沒……”


    “哎呀,小蜜公主食量真是小啊,你就不用再客氣了。”


    “但是……”


    當她想著該找什麽樣的借口時,其中一位皇家玫瑰的成員開口說道:


    “對了,不知道各位是不是已經聽說了?”


    眾人視線都集中在說話的女孩身上。


    “嗬嗬嗬,根據小道消息,就在剛才,舞姬小姐已經到校了。”


    “你說舞姬小姐?是指清亮麗人嗎?”


    “是啊,就是她。那位在蝴蝶之宮麵前完全發不出聲音來的小姐,我真是覺得非常非常可笑。想不到她竟然還有臉敢來上學。”


    接著,便是一片嘲笑的聲音。


    身為現場唯一一位低年級生的一駿河蜜,這時候還是沒選出自己中意的點心。


    其實,她心裏想聽的不是這種關於學生會的謠言,而是其他事件。比如說——是的,像是蝴蝶之宮所遇見的那件事。


    位於濃密森林當中的青美校舍,殊不知這時有新事件已經逼近映照出少女們身影的落地窗前了。


    幕間


    讓我來說個故事吧!


    那是你還處於所有光輝當中時所發生的事。


    那個時候,你相當高興。比如說有白雲,比如說有藍天。那時你一邊摩擦著膝蓋,一邊抓蟲,直到疲累不堪。


    世界就停放在城鎮外的鐵道上,一天就在晚飯的香味與綜藝節目的笑聲中完全重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出現變化的呢?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那應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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