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屬於禁忌的力量,滄笙瞳孔一縮,知道這是父神的操縱,不再掙紮。


    棧道依傍著山嵐修建,隱約藏匿在蒼勁的樹木草葉之中,偶爾透露出一絲原木的淺黃。滄笙所處的位置是近山巔的建築群之前,旁近的古菩提可參天蔽日,樹下的平地相對遼闊,放目可以平視整座山穀。


    “父神?”滄笙不知道他在何處,茫然四顧。


    “潤滑萬物,澤被蒼生。”蒼老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既有悲天憫人的慈悲,又有化外的清明,“滄笙,這是你的名,也會是你的宿命。”


    ……


    鏡中的畫麵消失了。


    美人微愕之後,猶若所思,迴頭瞥了滄笙一眼。


    滄笙沒有驚訝,畫麵消失並不是因為她記憶的缺失,而是因為涉及到父神,她沒有那個權利自由地提及。


    秘密之所以被稱為秘密,是因為它會永能不被提起,就算是毒果,也隻能爛在肚子裏。


    然而這段記憶,即便不需要昭雪鏡的幫襯,滄笙也可以記得一字不落。


    她沒能看見父神的形態,隻有那個聲音,不急不緩,仿佛揮筆著墨寫下聖旨一般,不容置否且毫無理由地宣判了大部分人的死刑。


    ……


    彼時的滄笙並不曉得父神的目的,聽到他的聲音都覺得神聖不可侵犯,恭恭敬敬道:“滄笙榮幸,能得父神知曉我的名字。”


    “怎會不曉。”父神除了不顯麵容之外,沒有端著的架子。既然願意同人搭話,那麽就還算平易近人,“你是蒼生石,被神眷顧的存在。所以生來攜強大的仙力,每次晉升都未有天劫,不老不死,與天同壽。你如此幸運,可想過是為什麽?”


    沒有天劫滄笙知道,但是不老不死,與天同壽還是第一次聽說。當真有種投胎投得好,躺成人生贏家的驚喜:“迴父神,我……想過,但是並不清楚。”


    “我羽化之後,十一天蒼生的平衡便在你手中。你有主宰世間萬物的使命,但永遠都不能做一個入世者。隻有超然物外,才能做到無欲無念。”


    話說得太過縹緲,滄笙愣了愣,直言道:“滄笙愚笨,還望父神明示。”


    “洪荒初始,世間大動,即便是我也做不到讓數方平衡發展。如今十一天混亂,群雄逐鹿,仙法鼎盛,但這樣的鼎盛是建立在過度消耗之上的,使得天地的仙力周轉平衡失調。一如一片草原,有能力承受一百隻兔子,卻隻能承受十頭羊。羊多了,草木被吃盡,接下來無論是兔子還是羊都會死去,我們要做的,就是讓這片草原之上羊的數量永遠無法超過十頭。”


    滄笙聽明白了,想起帝王台湖水中密密麻麻的名字,背脊發涼:“父神的意思,十一天內,可以承載多少位大帝?”


    “你看了帝王台的名字罷。大帝中也有陰陽分隔,每一邊至多能留十五個。”他說著,就像是閑談一般的口吻,“你有人選嗎?”


    滄笙眼皮一跳,感覺表情有些不受控製了。


    少說三四百位大帝,殺盡到剩下三十個,這些大帝背後的族群又當如何?失去庇佑,豈不是又會有一場沒有盡頭的殺戮?


    這樣的事超過她接受的範圍,隻有暫時迴避這個話題:“為何會有陰陽分隔?”


    “穢土是根,上下十一天的根。它紮根在汙穢之中,滋生陰暗通靈出的生靈,是為魔。我可以淨化穢土十一天,但是無法淨化生靈心中紮根的魔,那是極度危險且不可控的東西。世界已成,我離開之後,不會有人繼續創世,所以十一天的根基必須舍棄。但陰陽的平衡不能亂,屬陰近魔的十五位大帝,將會挑出來被封存在穢土。”


    或許人的眼界永遠無法到達父神的高度,他說起大帝的口吻,就像是自己擺弄的泥盤中的泥點,想要放在哪便放在哪,想要丟棄便丟棄,全論大局的布置。至於泥點有沒有自己的思維,那不在他的思量之中。


    “父神為何對我說這些?”


    “你的存在與我有一絲相近,不同的是我屬創世,你屬守世。世間大亂,則需要你的護持,所以你的修煉順風順水,一路走到巔峰。當世間平定,陰陽平衡,你便與一名凡人無二。唯有避世,直到下一次混亂的來臨。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承載諸神眷顧後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你當然應該知道。”


    滄笙整個人都滯住了,像是第二天的雪蝶突然停駐在她手臂上一樣的感觸。


    從呆愣,到茫然,災難性的打擊來得太快,直落在她的頭上,能將人的靈魂都擊潰:“變成凡人?”


    父神顯然並不看重她幾近崩潰的情緒,又或者是他的情況已經差到沒有餘地來循序漸進地開導,讓她可以接受事實。繼而淡淡:“往後這天地的守護便在你手中,留下的三十人,名額也盡可由你來出。去帝王台看看罷,若他們沒死在半路,名字便會出現在上頭,明日落日之前是最後的期限。”他嗓音漸輕,真正的淡了生息,“我已經為你唱好了前戲,四百零二名大帝因為爭奪我的傳承,死在第一重天,諸神隕落的時代,後世之人不會知道其中的秘密。”


    第62章


    鏡中的景象再次出現,滄笙坐在菩提古樹的秋千上, 輕輕搖晃著。


    秋千離地足有七八丈, 繩更長,隻是擺動的幅度不大, 僅有清涼的風拂麵, 能將人吹得清醒一些。


    父神主創世,全不擅長於守世, 不然也不至於任境況發展到如此的地步。走到結尾,沒有辦法收拾爛攤子了,便甩手給她, 告訴她快刀斬亂麻。


    她就是那把刀, 是諸神鑄造出來的利刃, 一個要用的時候就拿出來用一用的棋子, 排不上用場, 就要自己安分地縮在陰暗積塵的角落。


    滄笙想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世界觀在幾刻鍾之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沮喪存在過片刻,接著便是強烈的抵觸:若逆而推之,隻要世間永遠戰火紛飛, 便沒有誰能將她拉下神壇。


    這點她可以做到,並且沒什麽心理負擔,從穢土出來的人,早習慣了戰亂。但父神是一道天塹,他對她提及此事的時候沒有一絲顧慮,仿佛從沒想過她會不配合。


    他有動則毀滅百餘尊大帝的手段, 對付她定然也不會廢吹灰之力。違命抵抗的風險太大,敵我雙方的實力懸殊,弄不好就是送人頭。


    再挑一枚蒼生石,有這個可能嗎?


    看來是該暫時妥協的,至少該等他信她,羽化過後徹底消失。


    滄笙試圖迴避法力倒退的現實,寬慰自己,人是活的,總能找到出路。既然擇順從,那三十個大帝名額緊接著成了她的難題。


    要想公平一些,那不現實。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與自己關係甚好的人死去,譬如戚玄,譬如虞淮。


    等將預備的名字寫好,滄笙望著手中的紙張,心底倏地一寒,體會到了父神的用心,猛然大徹大悟。


    他將名額交給了她,她是個不能免俗的凡人,無法避免地會選擇親近,亦或者印象較好之人。既然讓他們生,之後又如何讓他們死於亂世,來成就自己的高度?


    這就像是一局死棋,隻看她選擇一步將軍,還是兩步滿盤皆輸。


    ……


    滄笙離開了第一天。經過帝王台的時候瞧也沒往那瞧上一眼,走下那曾經以為可以通天的玉階,踏入第二天。


    風雪席卷而來,能直直吹到人的心裏。


    她想迴第三天,情感上如此,腳下卻邁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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