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圖源:噗噗狐仙·千歲少年


    錄入:↑我媳婦


    仆仆先生


    不知何許人也,自雲姓仆名仆,莫知其所由來。家於光州樂安縣黃土山。凡三十餘年,精思餌杏丹,衣服飲食如常人,賣藥為業。


    授弟子王弁以杏丹術,乘雲而度,民吏數萬皆睹之。刺史李休光以為妖,叱左右執之。龍虎見於側,先生乘之而去,去地丈餘,玄雲四合,斯須雷電大至,碎庭槐十餘株,府舍皆震壞。觀者無不奔潰,休光懼而走。仆仆自謂麻姑、蔡經、王方平、孔申、二茅等神仙皆問道於己,又乘龍虎而去。


    休光以狀聞,玄宗乃詔改樂安縣為仙居縣,置仙堂觀,王弁為觀主,兼諫議大夫,號通真先生。仆仆後又示現於義陽,敕令於其所立仆仆先生廟。


    ※編修自《太平廣記》〈仆仆先生〉。本書典故取自於此。本書出場之神仙或其他人事物,皆由作者獨特的創意改編而成。


    --------


    眼前的庭園並不寬廣,石頭與灌木錯落有致,像是仿造天界所設計而成。早春時節,園子裏的氣氛有些躁動不定。一個青年立於其中,仿佛正要與庭園裏的風景融為一體。


    青年的身材細瘦,看起來頗為悠閑自得。他偶爾會來到這個小小的天地之中逍遙,乍看之下,他簡直就像是風景的一部分。


    「弁!你在嗎?弁唷!」


    一陣男性老者的嗓音吹散了這舒緩悠然的氣息。站在庭園裏的青年有些孩子氣地板起臉,他搖了搖頭,轉身進了屋內。


    青年的父親,在退休以後重新整修了這座宅邸。宅邸中充滿了吉祥的象征品,佛陀、天界諸神、仙人、神獸、五嶽真形圖1,甚至是比翼連理的鳥與枝頭等等的吉祥物,盡皆被當成掛軸、擺飾。它們是裝飾,也是祝福宅邸主人的護符。


    「你又在院子裏遊蕩了,是沒其他事情可以做嗎?」


    老者瘦小的身材穿著一襲寬鬆的藍色道袍,這身打扮與這座宅邸和那些裝飾品搭配在一起,可說是相得益彰。不過,老者卻指著兒子,手指神經質地抖個不停。


    「你都已經二十有二,還是鎮日在院子裏發呆。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已經考取了進士……」


    多少有些意外已經致仕的父親今天居然這麽羅唆……青年王弁低著頭,乖乖地聽訓。


    王弁的父親王滔,曾任滄州無隸縣2的縣令。在背到足夠讓自己的老年生活過得十分舒服充裕的財富後,王滔便馬上辭職引退,投身於自己的興趣,也就是道術當中。但與其說他是想進入無為自然的境界,還不如說那是因為他已經放棄出人頭地啦!


    「你要是明白這些道理,就快些奮發向上吧!我到處都有人脈,但也要你先考過鄉試,我才能有所施為啊!」


    王弁的母親早亡。雖然王滔另外有了續弦,也生了孩子,但光是這樣,王弁就很反彈了,所以王滔也沒有把人接迴家。再怎麽說,獨生子總是寶貝,王滔也拿這個兒子沒辦法。


    「……心血來潮嘛。」


    這孩子還算是乖巧聽話吧。或許也是做父親的偏心,王滔一邊在心底標上逗句號,一邊暗自思忖。這孩子的腦筋轉得很快,實在應該讓他去拜師,好好念書,取得相應的成績才是。


    「心血來潮嗎?你都心血來潮幾年了!」


    父親會這麽迴答,也在王弁的預料之中。


    「我、我先走了。」


    王弁不想與父親爭辯這些,他總覺得父親應該是羨慕自己的生活方式。雖然父親都一直這樣沒完沒了的訓話,但父親應該有羨慕他吧;羨慕自己的兒子,居然能過著自己夢寐以求的安逸生活。


    「喂,等一下。我啊——」


    完全沒有理會父親在後麵說什麽,王弁徑自走出了這座有如小盆栽般,造價卻意外昂貴的宅邸。他並沒有特定的目的地,真要說起來,他也隻想到——現在去河邊,桃花也差不多開了吧——諸如這樣的念頭而已。


    武韋亂唐3的政治混亂期過去以後,李隆基這名偉大人物,到達了大唐帝國的頂點,成為唐玄宗。隨之而來的,即是大唐的第三個盛世。工匠戮力於職務,國內乃至於世界各國的商人,都聚集於此。貨真價實的世界帝國,也就此成形。


    「天氣真好啊。」


    王弁完全沒有留心國家的情勢發展,隻著迷於春天的景色當中。他不是不懂父親說的話,幼時他也曾經毫無疑義地聽從父親的指示,從文學武。但是,他還是注意到了……他的父親長任於縣令,長久以來從沒有出過任何差錯。而堆積於他父親倉庫的財產總額,也足以讓他悠哉度日到百歲也不虞匱乏。從那一天開始,他就離開了書桌前,也不再練武。


    就他而言,他其實很欣喜自己的境遇。可以什麽都不做就享受佳肴,盡情倘佯在美好的景致當中,還有什麽比這些更加美好的呢?他並不在意父親與親戚們的白眼,他有自信,他不會玩出格,也不會染上什麽惡習。


    (父親大人差不多要出門了吧……)


    王酒每次對兒子的遊手好閑發火,就會跑出家門,到情人的住所去。這是常有的事。然而,王弁對父親新愛人的臉甚至個性都一無所知,就連那女人幾年前生下一個孩子的事,也是從旁人嘴裏得知的。


    不過,這也沒有引起他多大的感慨。


    (似乎是個好孩子……)


    打從那個孩子懂事開始,家人就請了家庭教師,讓他熟讀四書五經。雖然父親後來在地方上做到縣令,但依然屬於官位低微的家係。所以,那孩子也隻能日夜努力,以與門第無關,但有機會登上高位的進士科為目標,再不濟,也要考上明經科4才行。


    (那真是太愚蠢了。)


    他不由得露出憐憫的笑。有財產可以拿來使用就好啦!能更上一層樓又如何,不就代表他將因此擁有更多家產可供花用?如果能夠終生悠閑度日,就算無法有揮金如土的闊綽生活,那其實也相當不錯了。可是那些人始終就是看不破這一點。


    一邊如此思忖著,王弁一邊走迴家,意外察覺他的父親居然還難得地留在家裏。他已經外出整整四刻鍾5了,但是父親居然還在。王弁想為此昨舌一聲。然而,難得主動跳出來說話的王滔,此時卻用一種非常柔和,盡量不刺激到兒子的口氣,對他說:


    「不要擺出那種表情。我有一個提議,你要不要聽聽看?」


    王弁轉過身,再度踏出了家門。


    淮南的初春二月,白天還長,風息也很溫暖。在父親不耐煩以前,不管在外頭待多久都不會有什麽不方便。手頭雖說也不算十分充裕,不過街上也有好幾間可以賒帳的酒樓。


    (再聽到任何關於去哪裏工作之類的話,我會發瘋……)


    他也曾經被任職於官署的叔父逼問過,為什麽他就是這麽討厭工作。他其實也無法迴答,他隻是覺得,那種根本沒必要去做的事,無聊到令人發指而已。


    他所居住的光州,位於中國的東部(即今湖北省、安徽省與河南省交界處)。北方有淮水,南方則是擁有廣大水田的農業中心。雖然光州曾經被人當做瘴癘之地,但經過南朝6的支配,初唐時,這裏的糧食產量之豐富,已足以支撐國家所需。


    當然,官員的收入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就普通生活所需而言,收賄及其他收入就已經足夠他們連帶親族在內,皆能過上三代的富裕生活。再者,王弁的族人裏,雖然沒有人做到高官,但幾乎所有人都是官僚。


    在這樣族無饑饉的情況下,王弁並不覺得自己要努力向上之類的話,有什麽說服力可言。所以在某種意義上,他很能將自己不聽從父親


    教誨這件事加以正當化。


    「歡迎光臨啊,少爺。」


    當他踏入某家酒樓時,老板娘隨即發現並走向前,很自然地招待他入內。這個老板娘的臉蛋豐腴,穿著衣帶係於胸口的西方服飾。


    淮南的的物產豐饒,光州城內也充分反映出這一點,顯得悠閑自在。但在另一方麵,光州城也擁有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印象——因為淮南的豐饒,人們幾近瘋狂般崇尚豐富圓潤的外形。王弁沉浸於這樣的氛圍當中,用身體去感覺街上的氣氛,他非常喜歡這樣的感覺。


    「今天也是生意興隆啊。」


    王弁很輕鬆地開口打招唿,顯然他與老板娘相當熟稔。


    「托您的福。」


    老板娘對王弁報以完美的笑容,她拍了拍手,讓人去準備酒來。


    「今天也是……?」


    老板娘開口探詢。


    「嗯,不要緊,有再叫過來就好。」


    王弁語罷,老板娘周到地行過禮後就離開了。雖然有很多客商光臨她的店,但像王弁這樣的客人非常希罕。她的店裏,除了有當時開始風行的西域服裝與音樂外,還有以葡萄釀造出來的紅酒,很多客人也因此慕名而來。


    這裏陪酒的女子,也是老板娘刻意遠到西邊國境,靠近玉門關的地區找來的。但是,這個少爺卻對她表示自己對美酒和音樂的興趣全無,對這些青樓女子更沒有絲毫興趣。他隻會在店裏坐一整天,除了小酌一番之外,其他什麽都不做。金錢上他也不拖欠,雖然賒帳,但是月底一定結清,打賞起來也很大方。


    老板娘很清楚,做這行的鐵則就是,不要對大方的好客人羅嗦多嘴。所以當王弁要人別管他,不管是老板娘或是歌妓,都會把他當做空氣一樣看待。


    「唿唿,真是有趣哪。」


    他凝望著店裏的情況,表情絲毫沒有改變。與漢人有些許差異的臉孔和服裝,流泄於店中、能動搖人心的哀傷旋律,讓人感到懷念;那些青樓女子則以異國的語言交談著。


    我乘著駱駝,前往廣闊無垠的沙漠。


    王弁閉起雙眼,腦海中浮現自己頭上纏著純白色的棉布,跟隨商隊的前導,往西方前進的模樣。他的目的地,會是什麽樣的國度呢?雖說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當中,但眼下,他卻突然想找某個人來探問一問。


    (啊啊,真是難得,少爺他……)


    雖然王弁的存在根本就與空氣同化,很難引起他人注意,但是老板娘不愧是老板娘,貴客的視線與平時不同,她馬上就注意到了。


    「請問有什麽需要嗎?」老板娘上前詢問。


    「那個,這裏的人,最遠來自哪裏?是哪一位?」


    「最遠的……您問的是這裏的姑、姑娘嗎?」


    一般客人挑選女子的時候,多半會如此這般地指定要這樣那樣的女孩子,會在外貌上著墨。所以老板娘一開始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不,不是陪酒跳舞的女孩子也無所謂。這裏的人,最遠是來自哪裏?我想跟他聊一聊。」


    「啊,是,請您稍等一下。」


    雖然她有一點遲疑,自己是不是應該要找個女孩陪在王弁身邊,不過最後,她還是忠實地遵循了貴客至上的哲學,把樂隊裏最年老的一名老者帶到王弁麵前坐下。


    「這一位似乎是來自於康國7。」


    來自於現今的中亞,位於烏茲別克境內的薩馬爾罕的老人,他的眼瞳是渾濁的白色。王弁超乎尋常地大大打賞他後,便開始詢問他故鄉的種種。


    「那真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喔。」


    一開始,當他們的演奏被喊停,他突然被帶過來這裏,老人多少有些警戒之意,也無意掩飾。但是,當他握住手裏的錢,又被好聲好氣地勸下幾杯酒後,老人就開始饒舌了起來。


    「流過粟特的清澈河水澤拉夫尚8,以及勝過一切的美酒和美女。少爺一定要光臨一迴。」


    老人的漢語不怎麽靈光,王弁也有很多地方聽不太懂。不過,跟老人的故鄉有關的幾個語匯,他倒是能夠很清楚地理解。


    「要怎樣才能到你的故鄉?」


    聽見王弁的問話,老人的動作一下子停止了下來。當他一動也不動時,仿佛就像是在風吹日曬下褪成茶褐色的石像,毫無生命感。


    「……是啊。」


    老人停頓了很久,才開始喃喃自語。


    「月圓月缺,重複二十與八次吧。」


    老人迴答的不是如何前往,隻是時間而已。


    (……二十與八次,兩年以上啊,多麽遙遠的距離哪。)


    這樣的距離,是幾乎沒有離開過故鄉的王弁難以想像的。


    「那麽,老人家,為什麽距離如此遙遠,你還能夠來到中國呢?」


    舍棄那麽美麗的故鄉,曆經兩年的旅程來到這裏,到底要追求什麽?對胸無城府的王弁來說,這樣的疑問理所當然。


    「……」


    這一次,老人則是沉默得更為長久。最後,他才終於用他那雙白濁的雙眼看向王弁。他的嘴唇含混不清地蠕動著,淚水從那雙眼底滴落。


    (我好像講錯什麽了……)


    話雖如此,但在這種時候自己該說什麽,王弁可說是一無所知。困擾到最後,他隻好叫了老板娘來,給老人的打賞也更為豐厚。麵對哭泣或是怒吼的人,不管那對象是誰,王弁都會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在他準備離去時,老人開口說道:


    「沙漠之神奪去了我眼裏的光。但是神給我留下了耳朵與手。袍說我畢竟是個樂師。這真是值得慶幸啊……」


    老人喃喃自語著,似乎不管是對誰說都無所謂。


    「欸,少爺。」


    老板娘拉著老人的手,把老人帶迴擺放樂器的地方後,就像要拂開這沉鬱的氣氛,老板娘坐到王弁麵前,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說了出來。


    「那些人似乎是崇信拜火教9的,他們住的地方被異教徒襲擊,沒辦法才往東方跑。小女子也是在該處收留他們。」


    老板娘挺起了她那豐滿的胸脯,一臉的得意。


    「耶……」


    雖說到目前為止,中原也曾經受過幾迴戰爭洗禮,王弁的祖父也曾經跟從唐高祖李淵征戰。不過,從祖父去世以後,他身邊就沒有誰真正參戰過。王弁親近的人當中,也沒有誰參加過最近的一場大型戰鬥——遠征高句麗。所以王弁自然沒什麽實感。


    老板娘離開以後,他反複咀嚼老人的話,但即便他的想像力再怎麽豐富,他也完全無法理解。不過,他依舊為那樣的異國情懷感到傷感。所以他放下許多賞錢,踏出店門。當他迴到家,父親已不在家中了。


    1五嶽真形圖:用五個符號分別代表中國的五大名山。除裝飾用外,另有驅魔避邪,永保安康的涵義。


    2滄州無隸縣:位於今山東。


    3武韋亂唐:指唐時高宗皇後武則天、中宗後韋後擾亂朝政事。


    4進士、明經科:「進士科」、「明經科」皆是唐朝的考試科別。明經科較進士科容易考取。


    5一刻鍾:十五分鍾。


    6南朝:a.d.420-589,東晉後,漢人於長江以南建立的宋、齊、粱、陳四朝。


    7康國:位於今天的烏茲副克、薩馬爾罕一帶,唐時設有「康居都督府」,為唐朝的藩屬,朝貢時將胡旋舞獻給唐朝,並流行於中原。


    8粟特、澤拉夫尚:粟特,中亞古國,位於今烏茲別克。澤拉夫尚,應為澤拉夫尚河穀,位於今烏茲別克。


    9拜火教:即祆教,迴教出現前古代伊朗的主要宗教,因崇拜火而被稱為拜火教,南北朝時傳入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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