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拾因為這個念頭而唿吸一滯,明眸望望醫生:“我發燒有什麽……外因嗎?”


    醫生肅然點頭:“病毒感染。”


    完犢子!


    祝小拾一頭栽迴枕頭上,這特麽真在陽壽未盡合理橫死的範疇內。她悠長深遠地歎了口氣,感慨世事無常。醫生見狀,臉上的悲憫又多了一層,體貼地給深受怪病打擊的病人留下個人空間,沉默地離開了。


    祝小拾在醫生離開後就開始揉貔貅,心情複雜地想,揉著上古神獸死去,應該算是命挺好吧?


    如果轉世投胎那一套真的存在的話,她下輩子應該挺有錢吧?


    於是,當另一隻上古神獸走進病房的時候,就看到趴在祝小拾身上的胖乎乎的貔貅被揉得都打蔫兒了。


    貔貅抬抬眼皮,看見二哥,委屈地抽抽鼻子:“貅……”


    祝小拾也看過去,微微一訝:“哎?你怎麽迴來了?”


    “給你做了個湯。”楚瀟神色平淡地走進去,把保溫捅放在床頭櫃上。剛一擰開,鮮香撲鼻。


    祝小拾神思一顫。


    原本乍聞自己可能要橫死的她,一時隻是在感慨命數無常,尚未提起什麽因生離死別而生的悲戚。


    但現在她突然難過了,她突然心生怯意,覺得不想離開這個有血有肉的人間,不想離開這個她還很喜歡的世界。


    大概有的時候,人就是這樣奇怪。單說“死亡”,就覺得空泛到沒什麽可怕,可詳細到“這湯可能喝不了幾迴了”“沒有幾天的太陽可看了”,一切沉溺心底的恐懼就都會被激發出來。


    她於是突然變得軟弱,逃避似的往後縮了縮:“不要……”


    “……胃口不好嗎?”楚瀟將湯盛出一碗,坐到床邊的凳子上,觀察著她的神色小心道,“稍微喝兩口?”


    祝小拾搖搖頭,抹了把不知不覺流下來的眼淚:“我可能要死了,我想靜靜。”


    “?小拾?!”完全沒料到她會得知病情的楚瀟悚然一驚,盯著她愣了兩秒,笑聲複雜已極,“不會的。”


    “我剛跟醫生聊過。你不用哄我,我不是接受不了,就是有點難過……”祝小拾繼續抹著眼淚,很多美好的記憶在這時好巧不巧地湧進腦海,一下子激得她更傷心了。


    這是她難得一見的、柔弱的時候。


    楚瀟喉中微噎,想告訴她這個湯可以治病的話驀然被私心壓製,讓他怎麽都說不出來。


    一個念頭令他心速加快,短暫的遲疑後,他無聲地從凳子上站起來,坐到床沿,竭力抑製著緊張帶來的顫抖,伸臂攬住了她。


    發著燒專注抹眼淚的祝小拾根本沒反應過來,隻覺得周遭突然包裹了一層充滿安全感的氣息,令她緊繃的思緒放鬆了不少,繼而湧起了病中常見的困倦感。


    “你不會死的,我會救你。”楚瀟凝視著懷裏熟悉無比的麵容輕輕道。


    上天入地,我都救你。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推遲通知】】】】】


    今天白天有事出了趟門,更新還差一點點點點點沒寫完……


    但是吧還有點卡文……


    於是今天的更新推遲一會兒,22:00之前更出,麽麽噠~


    7月21日


    第54章 西陵峽裏歡樂多(五)


    美國紐約, 淩晨三點。


    在這個時間點,就算是妖務部這樣的機構,總部大樓裏大半的燈也都黑了。樓道裏空蕩蕩的,連關著各種小妖的地下室裏都隻有鼾聲。樓層較高的地方,窗外風聲刮著玻璃, 發出的響聲會在人心底激出淡淡的恐懼。


    位於27樓的禁閉室中,克雷爾正仰麵躺在一米寬的木床上,百無聊賴地聽著這種響聲。


    突然, 門聲不合時宜地一響。


    克雷爾下意識地迅速將手摸向枕邊, 沒有如設想般觸到睡覺時總會放在枕邊的槍時不禁一愣,又在定睛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後窘迫一笑。


    接著,門打開了。


    “上校。”一個最多二十剛出頭的男子走進兩步。克雷爾邊坐起身邊掃了他一眼,從衣著和氣質判斷他是剛走出校門的實習生,又從他一些細微的麵部特征判斷了他的國籍:“印度人?”


    翻開文件夾剛要開口的男生一滯:“是的,上校。”


    “晚上十點來過的那個是亞洲麵孔。”克雷爾抬頭睇視著他, 目光中的逼視意味並不和善,“按妖務部的相關規定,晚班是十點至早上六點,現在不是換班時間, 出什麽事了?”


    “……”社會經驗尚不豐富的實習生因他的話而退了半步, 定穩腳又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您很敏銳,上校……”


    克雷爾沉默地凝視著他。一時間,實習生簡直懷疑如果再被他盯一會兒, 一切心事就都要被他看穿了。


    實習生忙定了定神:“那個……晚上十點那位是個中日混血。其實是中國籍,但是謹慎起見,總部讓他暫時休假。”


    河童有問題,或許和鬆本藤佐的事情連上了。


    克雷爾了然一笑,點頭:“你繼續說。”


    實習生這才繼續看向手裏的文件夾:“經多方檢測,基本確定來自於中國湖北的河童樣本有人為導致的基因變異。其中,編號為ht04的樣本後頸皮下,發現數值監測芯片……”


    克雷爾霍然抬頭:“芯片?!”


    “是。”實習生多少知道自己正接觸一個高級機密,在緊張和激動並存的心情中,喉嚨發緊,“數值監測芯片…什麽人放進去的暫時不知,但目前破譯的部分裏,顯、顯示的信息是……”


    “是日語。”克雷爾平靜地接過了話。


    實習生猛點頭:“是。”


    克雷爾一哂,旋即站起身,幾步間就已從實習生身邊路過,走出禁閉室了。


    實習生趕緊跟上他:“上校,上級的意思是……”


    “經過唐中將和錢少將的聯名申請,我擅離職守的禁閉提前結束了,我需要在24小時內返迴中國湖北。”克雷爾說著一頓腳,轉身拿過文件夾和實習生手裏的筆,直接在告知書上簽完了字,“辛苦。”


    “……”印度小哥佩服得想放bgm跳個舞讚美他,接著又說,“唐中將還說……”


    “唐中將要求我迴湖北先處理好當地河童的問題,如果能順藤摸瓜查到點隱情就更好了。”


    “……”印度小哥悶頭嘀咕說我來幹啥的?


    然後克雷爾又頓了頓:“你到妖務部多久了?”


    “昨天剛來。”


    果然找了個什麽都不懂的新人來傳這個消息。他暫時和妖務部的任何人都不熟,躲在暗處的敵人就算還有內線在妖務部,想打聽這件事也不會想到他頭上。


    但保險起見,他想讓這個唯一的中間人再躲遠點。


    克雷爾抬頭看了看已近在眼前的電梯門,迴身拍了拍實習生的肩頭:“印度和紐約時差九個半小時,放三天假倒好時差再來上班。我會直接跟你的上級打招唿,你什麽都別問。”


    十二小時後,克雷爾帶著醫療團隊一起飛往湖北。


    他已經離開好幾天了,在禁閉室裏也沒法和外界聯絡,上飛機時才終於抽空查了查郵件,結果看到留在醫院的手下說祝小姐好像快痊愈了。


    ……快痊愈了?


    克雷爾對此將信將疑,畢竟人類中妖毒的致死致殘率在82%以上,短時間內痊愈的大概不到1%。


    於是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楚瀟,猜到可能是這位上古神獸做了什麽。這種猜測令他心裏發沉,他隻得硬逼自己暫且摒開這個念頭,上了前往西陵峽的車就一頭紮進總部出具的關於那幾個河童的研究資料裏。


    醫院中的氣氛非常微妙。


    祝小拾連吃了好幾天楚瀟做的東西,其中包括酸筍肥遺湯、肥遺白菜餃子、肥遺炒河粉、清燉肥遺丸子。


    她也知道這東西是他費了不少工夫從妖界抓到的,為了救她的命。


    但正因如此,她才有點不知道怎麽辦!


    其中還有個令她稍一迴想就想撞牆的小插曲,就是她那天哭完之後竟然不知不覺地縮在他懷裏睡了一覺——雖然隻有不到一刻鍾吧,但那在她看來真是要命的一刻鍾啊!


    如果楚瀟沒表白,她在“朋友”“哥們兒”懷裏睡一刻鍾那都沒啥;或者楚瀟表白了,她也打算答應,拿這個增進一下感情,那也甜甜的很不錯。可是,現下不是楚瀟表白了但她還不知道怎麽辦嗎!那她臥在人家懷裏睡一刻鍾算怎麽迴事兒?是不是很有“撩而不嫁”的味道?


    於是接下來的這三兩天中,祝小拾一看到楚瀟就覺得自己腦門兒上頂了一個碩大的“渣”。這事她都不敢跟甄綺說,要讓甄綺知道了,肯定要長篇大論教育她,表示她這種和言情小說裏經典小白花式反派女配一樣的行為是要遭到譴責的!


    她自己也覺得這種行為應該遭到譴責,可現在她能怎麽辦!她也很絕望啊!!!


    是以在尷尬的包裹中,祝小拾這幾天和楚瀟的語言交流非常少。楚瀟好像也有點尷尬,便也沒有強行尬聊。


    祝小拾午睡醒來,正值午後格外明亮的陽光囂張地穿透窗簾、將醫院地麵質樸的瓷磚硬生生照出金黃色的時候。


    她撐坐起身,坐在旁邊椅子上看書的楚瀟沉默地將溫度計遞到麵前。她就小聲地說一句“謝謝”開始測體溫,他看看她,忽而開口:“我聽他們說,上校迴來了,大概一會兒就到。”


    “哦……”祝小拾努力從容,“是嗎?他迴總部到底什麽事?解決完了?”


    問題拋出去,但換來的是又一陣安靜。


    楚瀟打量著她,她靠在枕頭上低著頭也垂著眼,這令他不太看得出她的心緒,這種情狀很容易令他陷入患得患失的無措境地。


    於是他盡力將自己放到了“主動”的位置上:“小拾,你有沒有覺得……”他聲音拖長,像在措辭,可措了好久都沒措出來。


    祝小拾有點緊張:“……怎麽?”


    “你有沒有覺得你有時候不太公平?”他一口氣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祝小拾唿吸凝滯,小心地打量著他。


    “那天上校在河邊開槍救了你,你看到更多河童衝過來,立刻就知道喊他向他求助;他送你來醫院,那兩天你也沒少跟他說笑。但為什麽我幫你治病之後,你連話都不願意多說?”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眼底的不解和淺淡的痛苦摻雜在一起,讓她心裏逐漸陷入兵荒馬亂。


    “你說你會把我當人類看,可是……”他的笑音澀澀的,“可實際上在你心裏,我還是上古神獸吧?在你眼裏總還是上校和你更接近,你能坦然接受他的幫助,我幫你你就總會不自在。”


    他的聲音發沉,有一種以他的身份並不該有的、可以稱為“自卑”的成分在他的情緒裏彌漫著。


    “我知道在很多人眼裏,我是神一樣的存在;我也知道在你們捉妖人看來,我是被視作信仰的神獸。但是現在……”


    他向她的雙眸幾經戰栗,最後還是逃避似的不敢再看她。


    他懊惱而無助地又道:“我不想當信仰了,行嗎?”


    他很懇切地說:“我可以不再化形,可以不再迴妖界……我不想當信仰了,行嗎?”


    行嗎?


    祝小拾的心好似被一塊巨石撞住,無可遏製地往下墜了一墜。這下墜造成的感覺令她非常難受,她一時愧疚極了,愧疚自己竟把這樣一個桀驁不馴的人逼到這個份上。


    而且,他是一個那麽好的人啊。


    就算拋開他上古神獸的身份不談,隻是作為一個人類來看,他也是一個那麽好的人啊……


    祝小拾從刀絞般的心緒中抬起頭,眼眶酸熱地盯了他好幾秒,怔怔地問自己,她喜歡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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