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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得……上嗎……」


    比嘉健甩著過度使用而緊繃的雙臂這麽呢喃。


    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就成功把從日本的the seed網路突然送到o turtle來的約兩千個帳號轉移到underworld裏。鍵盤的感觸似乎還緊貼在雙手的指尖上。


    「一定能趕上的。」


    神代凜子博士一邊遞出運動飲料一邊以堅定的聲音迴答。


    接過寶特瓶,以失去握力的右手辛苦地把瓶蓋扭開後就大口喝了起來。即使流進嘴裏的液體有些溫熱,還是確實地傳遞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喝完半瓶後唿一聲吐出一口氣,比嘉才無力地搖了搖頭。


    「真是的……我竟然這麽粗心……」


    從突然出現在rath六本木分部的兩名自稱莉法與詩乃的女高中生那裏,得知襲擊者們準備讓現實世界的美國人vrmmo玩家潛行到underworld時,腦袋整整有五秒鍾的時間停止思考。


    但是聽見察覺這一點的是結城明日奈手機所聯結的既有型ai,比嘉也隻能全麵承認自己真的是毫無判斷能力。


    讓自稱是菊岡二佐朋友的兩名高中生,從六本木的stl使用剩餘的超級帳號潛行到underworld,之後又進行龐大的轉移作業,好不容易才把兩千名援軍降落到結城明日奈目前所在的座標。


    如果不能排除總數超過五萬的美國人玩家,「愛麗絲」幾乎可以確定會被敵人奪走。實際上,了解現況的菊岡二佐與中西一尉,確實檢討過以人力爬上o turtle外壁,然後直接破壞衛星天線的可能性。


    但是想要前往外壁,就必須把上下隔開主軸的耐壓隔板解鎖長達數十分鍾。要是被襲擊者察覺這一點,很可能會招致連這間副控室都被對方壓製的最糟結果。


    因此菊岡與比嘉隻能把一切托付給使用「創世三女神」帳號潛入underworld的三名女高中生,以及甘冒喪失帳號危險而誌願參加援軍的日本vrmmo玩家。


    從接受他們連線的時間點起,alicization計畫的機密情報就已經有一半以上公諸於世了。


    但是跟愛麗絲被襲擊者們,以及應該在那些家夥背後操縱一切的美國軍事工業複合體奪走,導致終將來臨的無人兵器時代又被他們完全支配比起來……


    這種事情已經算不了什麽大問題了。


    「沒錯……」


    比嘉一邊讓身體重重沉進椅子裏,一邊以沒人能聽見的音量自言自語。


    「愛麗絲已經不是一般用來控製uav的ai了。她是誕生在真正異世界裏的新人類……你早就了解這一點了。對吧……桐穀小弟。」


    他把視線從表示underworld南部狀況的主視窗,移到角落顯示桐穀和人搖光的螢幕上麵。


    微微搖動的放射光,中央的部分依然抱持著一片空蕩蕩的虛無。那是受傷後失去的主體……自我形象。


    無法承受一直開著這個視窗,於是比嘉操縱滑鼠把視窗最小化。


    在他擊點左鍵之前,手指突然停了下來。


    「嗯……?」


    接著抬起圓眼鏡,凝眼看著表示在視窗下方那個顯示搖光活性的變動紀錄。


    短短四十五分鍾前,至今為止沒有任何變化的曲線圖,刻劃著唯一一個銳角。他急忙重新握好滑鼠,把紀錄往左邊拖動。結果迴朔到十個小時前左右,還存在一個更大的銳角。


    「凜……凜子學姊,過來一下。你可以看看這個嗎?」


    「別用那種稱唿方式叫我。」


    神代博士隨著厭惡的聲音把臉轉向主螢幕。


    「這是顯示桐穀小弟搖光的螢幕吧?這個變動是什麽?」


    「應該是……顯示他喪失的意識一瞬間有了活性,但是不應該發生這種不應該有的事才對。」


    「你的日文太奇怪了吧──會不會從外部受到什麽強烈的刺激?」


    「但是,處理這種刺激的迴路已經處於完全停止的狀態了啊……嗯,這個時間是……」


    比嘉擊點銳角部分,讓時間顯示出來。但就算確認這個時間,也不知道此時underworld內部發生了什麽事。


    但就在這個時候──


    「等一下。」


    神代博士發出帶著緊張感的聲音。


    「這個時間。這個……兩者都是那些女孩們用stl潛行的時候吧?第一個銳角是明日奈小姐,第二個銳角是出現在六本木的詩乃小姐與莉法小姐……」


    「咦,真的嗎……嗚哇,真的耶。」


    比嘉也屏住了唿吸。曲線圖刻劃了兩個銳角的時間,確實正是女高中生們剛剛降臨到underworld的時候。


    「咦,這是怎麽迴事……?單純是顯示『有熟悉的人出現,所以產生強烈反應』的情況嗎?不對……桐穀小弟受到的,應該不是因為這種情緒上的理由就能恢複的傷害……一定有某種理由……某種物質、邏輯上的理由才對……」


    從網狀椅上起身後,比嘉就在操縱台前焦急地來迴走著。或許是注意到他的氣息,在稍遠處椅子上真的已經累趴了的菊岡,以及癱坐在牆壁邊的眾技術人員都用疑惑的視線看著他。


    但是比嘉沒有注意到他們,隻是不停轉動腦袋。


    「自我……主體……自己規定的自我形象……某個地方存在其量子模式的備份……?不對,不可能啊……從來沒拷貝過桐人小弟的搖光,就算拷貝了,也不可能做出從裏麵切割出自我形象並且寫入的行為……能夠和他的搖光連線的有效量子模式……在哪裏……在哪裏……」


    「喂……喂,比嘉啊。」


    叫了好幾次比嘉的名字,他才終於抬起頭來。


    「什麽事?」


    「你之前就一直說的,主體的喪失,具體上是什麽情形?」


    「嗯……也就是呢……」


    花了幾秒鍾來切換思考,比嘉才快速迴答:


    「『觀察者、知覺者』……也就是心中的自己喲。以哲學來說,就是主體──客體問題。透過感覺所接受的,處理所有情報的主要處理程序。」


    「哦……也就是說,你使用stl來統合唯物論與二元論嘍。嗯,這不重要。我想說的是,所謂的主體和客體,真的能那麽容易地分割開來嗎?」


    「……啥?」


    這預料之外的發言,讓比嘉不停眨著雙眼。


    菊岡和技術人員也持續閉著嘴巴,目前隻有冷卻扇低沉旋轉聲的房間裏,流出神代博士沙啞的聲音。


    「知覺者、主體。被知覺者、客體。這隻是表現事物之間關係的哲學概念,我不認為它們可以直接套用到我們每個人以搖光這種形式可視化的意識構造上。人類是社會性的動物,不是以唯一個人的形式存在於世上。自己心中的他人、他人心中的自己……你不覺得,這些在某種程度上都經由某種網路類型聯結在一起嗎?」


    「他人……心中的……自己……」


    轉換成言語的瞬間,比嘉就自覺這個概念是屬於自己最為忌諱的種類。


    別人是怎麽看待自己。和人比較起來又是如何。


    神代凜子是怎麽看自己的。


    和茅場晶彥比較起來又如何呢。


    ──對喔……


    ──我連自己的臉都記不太清楚。如果要畫自畫像的話,大概會出現似是而非的成品吧。這是因為我一直避諱著自己──不論是外表和內在,就算再怎麽掙紮都無法與茅場學長比較的狼狽模樣。我心中的主體,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東西罷了。


    沒錯,收集周圍的人心中的「比嘉健」並且合成起來的話,大概就能夠完成相當高的重現度吧,我的主體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的東西……


    被擺了一道了,比嘉原本想露出混雜著自嘲的苦笑──


    結果到這個時候才終於了解神代凜子發言的真意。


    「……自我形象的備份。」


    這麽呢喃,然後瞬間抬起頭來的時候,丟臉的自我厭惡感已經不知道消失到哪裏去了。


    「對喔……確實是有啊。有檔案能夠補完桐人小弟被轟飛的主體!就在他身邊的人的搖光當中……!」


    比嘉這麽大叫,然後以快到極限的腳步左右走著。


    「但是要抽出這些檔案就需要stl……而且隻有一個人的話重現度太單薄。至少要兩個,不對,是三個……人…………」


    比嘉用力吸了口氣並且把它屏在胸口。


    認識桐穀和人最深,靈魂裏保存著詳細印象的人物。那無疑就是結城明日奈了。而且她現在就躺在和人身邊的stl裏。


    而六本木支部的stl裏麵,也還躺著兩名應該與和人相當親近的女孩子。


    比嘉把視線朝向菊岡二佐,然後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菊老大。從六本木支部潛行的女孩子們……是與桐穀小弟有關的人吧?」


    「……嗯,沒錯。」


    菊岡也閃爍著黑框眼鏡的鏡片並點了點頭。


    「詩乃是在半年前的『死槍事件』裏,和桐人一起解決問題的夥伴。而莉法則是桐人的妹妹喔。」


    一瞬間的沉默之後,比嘉也讓圓眼鏡的鏡片發出了光芒。


    「……有了。有了喲,就是這個!沒問題……桐人小弟的自我形象或許可以複原了!抽出應該保存在她們搖光內的桐人小弟的印象,然後和喪失領域聯結起來的話……這有效檔案就會融入桐穀小弟的搖光並且活性化,這樣應該就能迴複本來的主體了……」


    在從身體深處湧起的熱氣驅動下,比嘉啪一聲合起雙手。


    接著,一秒鍾後──


    這股熱氣就無聲無息地被奪走,感覺身體逐漸變冷。


    「啊……啊啊……不會吧……啊啊啊……」


    「怎……怎麽了,到底怎麽迴事啊,比嘉!」


    把視線移往激動、快速地這麽說道的凜子身上,比嘉像說夢話般呢喃著:


    「能夠進行這種操作的……就隻有主控室而已呀……」


    沉重的沉默再次像灰塵一樣降落,累積在副控室的地板上。


    這時發出深沉歎息的,是身為指揮官的菊岡。


    「是啊……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哎呀,別這麽沮喪嘛,比嘉。光是桐人小弟的治療又出現光明就很值得高興了。實際的操縱就等到狀況結束,把那些家夥趕出o turtle之後再進行也……」


    「這樣……就太遲了……」


    依然低著頭的比嘉打斷了菊岡的話。


    「突擊隊從護衛艦『長門』攻進來,在主軸內部發生大規模戰鬥的話,副電源應該也會斷掉吧。說不定主控室的設備也會遭到破壞。當然,桐穀小弟的stl就會關機,而他也會在意識不明的狀態下從underworld登出。如此一來……恐怕桐人小弟就再也無法與stl連線了。因為現在的狀態隻是通過初期階段而已……要治療的話,無論如何都要在他和三個女孩子潛行於underworld時實行才可以。」


    平淡地這麽說著時,比嘉再次感覺到身體深處逐漸湧起某種決心。


    這種時候,自己會怎麽辦。


    如果是稍早之前,比嘉的主體應該會這麽迴答。我怎麽可能有辦法。又不是茅場學長。


    但是,這並不是真正的自我形象。隻不過是在逃避,替自己找藉口。


    如果是我所知道的比嘉健,那個設計出stl與underworld的超級天才,一定會這麽說才對。


    「……菊老大,讓我過去吧。」


    「你說過去……是要去哪裏?」


    把身體整個轉向身穿夏威夷衫繃起臉來的指揮官,比嘉用力吸了一口氣之後才繼續說:


    「我不是想殺進被占領的主控室啦。聽我說……現在旁邊那間桐穀小弟所在的第二stl室和耐壓隔板下麵的主控室,是由貫穿o turtle主軸船尾側的光纖導管所連接起來。然後呢,光纖線路上應該有一處檢修用的電子連接器。從第二stl室入侵導管然後從梯子下去,把檢修用電子連接器接到筆電上,就可以操縱桐穀小弟的stl了。」


    聽見比嘉的點子後,菊岡一瞬間像要表示「我怎麽沒想到」般瞪大黑框眼睛底下的雙眼,但立刻就恢複嚴肅的表情並且反駁:


    「但檢修用電子連接器確實是在分隔我們與襲擊者之間的耐壓隔板外麵。想要到達連接器,就必須暫時解鎖現在封閉導管的隔板。從主控室旁邊的第一stl室也可以到達導管,被發現解鎖的話我們的作戰就會被識破,也有可能會被從下方攻擊。」


    「關於這一點,就用誘餌作戰來解決吧。」


    「你說……誘餌?」


    雖然菊岡的眼光變得更加銳利,但比嘉很快地搖了搖頭。


    「當然不是投入貴重的人力喲。解除隔板的封鎖之後……就讓那個從導管另一側的人類用階梯衝進去。」


    「原來如此……是『一衛門』嗎?幸好那保存在上軸的倉庫裏。哪個人幫忙去把那個搬過來。」


    在菊岡的指示下,坐在牆邊聽他們說話的兩名工作人員就小跑步離開房間。另一方麵,神代博士則用很擔心的表情開口說:


    「等等……你們說要拿一衛門當誘餌,但那應該還隻能緩緩上下樓梯而已。不可能做出吸引敵人注意之後,立刻跑迴來的動作。」


    一衛門,正式名稱是「electroactive muscle operative mae1」,它是人工搖光搭載用人形機械身軀的實驗機。由聚合物人工肌肉來驅動金屬骨骼,也就是所謂的人形機械人。由於是實驗機,因此並沒有附加任何漂亮的外裝,機械與鋼絲完全外露,所以一點防彈性能都沒有。


    昨天,被比嘉拜托幫忙調整一衛門自律步行用平衡器的凜子,嘴裏雖然不停地抱怨著但還是相當認真地進行工作,所以對於「一衛門誘餌作戰」應該也有一些想法吧。當然比嘉本身也感到很可惜,但現在不是舍不得這些機材的時候了。


    「……雖然對一衛門很不好意思,但也隻能讓它拚一下了。不過,外表看起來是那種模樣,敵人說不定會害怕爆炸而不敢一下子就開火射擊。」


    「……說得也是……」


    當他們進行這樣的對話時,電動門便橫向移開,接著一台大型台車發出滾動的聲音被推了進來。以蹲坐的姿勢被放在上麵的,是粗獷的頭部裝載了三個鏡頭的高大機器人。


    神代博士以複雜的表情眺望著一衛門,然後立刻轉過頭來。


    「……嗯,這種外表確實能發揮很大的功效,應該能讓對方覺得我們有什麽不得了的計畫吧……」


    「至少沒辦法無視它吧。趁著敵人對應一衛門的期間,我就入侵光纖導管下部,然後從檢修用電子連接器操作桐穀小弟的stl。問題是,這家夥能爭取到幾分鍾的時間呢……」


    聽見比嘉這麽說的菊岡,就以交叉的腳尖晃動著木屐並且說:


    「沒辦法乾脆連『二衛門』都出動嗎?」


    「很可惜,那真的沒辦法。」


    比嘉一邊大動作聳著肩一邊立刻這麽迴答。


    「就機體性能來說,二衛門確實較佳,因為那家夥


    是完全以人工搖光來控製作為前提,和一衛門不一樣,沒有搭載自律平衡器。以目前的狀態,剛開始下樓梯就會跌倒了吧。」


    「這樣啊……」


    把視線從點著頭的指揮官身上往右移,就發現凜子不知為何以奇妙的表情看著地板的一點,但馬上就又以迴過神來的模樣詢問:


    「但是比嘉,就算可以用這招來蒙混過隔板已經解鎖,你被發現的危險性也不是完全消除了吧。還是帶著護衛一起到光纖導管去比較好吧?」


    「……不,現在這個時候,自衛官工作人員是相當重要的戰力。何況能在那麽狹窄的導管迅速移動的,就隻有瘦小的我而已吧。我會快去快迴啦。」


    雖然以平常的口氣這麽迴答,但想像具體的狀況之後,心跳就有點加快。


    如果被敵人發現,從導管下側開槍的話,根本沒地方可以逃。o turtle被襲擊的時候,也是隻聽見槍聲,甚至連敵人戰鬥員的模樣都沒看見。


    ──但是……


    我……不對,應該說rath這整個組織都欠桐人小弟一個很大的人情。


    比嘉健再次把這個想法刻劃在腦袋裏麵。


    雖說封鎖了記憶,還是強迫他在現實世界裏進行了三天,underworld內長達十年的潛行。可以說就是他給了人工搖光們重要的契機。突破界限的人工搖光「愛麗絲」之所以能誕生,絕對是因為和人從頭到尾都與她有深厚關係的緣故。


    加上之後雖說是為了治療,但讓他與解除限製的stl連線,結果導致他的搖光受到重大傷害。而且那是他為了保護愛麗絲而不斷與支配underworld的組織苦戰,因此失去許多夥伴所造成。這樣的話,隻要有機會能治療他,不論要冒什麽樣的危險自己都得挑戰才行。不然的話,會一輩子沒有臉見他。


    比嘉健把雙手緊握成拳頭,然後對菊岡點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


    第四道聲音在副控室裏響起。


    「那個~……我也和比嘉主任一起去……」


    眾人視線所集中的目標是,至今為止一直坐在牆邊墊子上的其中一名rath技術人員。


    個子與比嘉差不多矮小的他,把長長的頭發在後腦勺綁成馬尾。雖然提出這種相當有勇氣的請求,卻以有點僵硬的動作站起來,接著繼續表示:


    「我也是這樣瘦巴巴的……不過,至少還能幫主任擋子彈吧……而且,至今為止一直保養導管等設備的,也都是我……」


    比嘉認真地凝視這名以很難聽清楚的聲音說話的男性員工臉龐。


    年紀比自己大許多,大概是三十五六歲左右吧。以搭乘o turtle好幾個月的人員來說,皮膚算相當白。記憶中他確實是從大遊戲開發公司離職後加入rath的人物。


    戰力上來說當然比不上自衛官,不過,有人能跟著自己內心就踏實多了。比嘉從椅子上站起來後,就對工作人員深深低下頭來。


    「……老實說,我也不太記得檢修用電子連接器的位置在哪裏了。那麽就麻煩你跟我一起去吧,柳井先生。」


    2


    迴歸現實世界的加百列?米勒從stl二號機當中緩緩抬起眼瞼。


    正確來說不是迴歸,而是遭到預定之外的放逐。依然躺在軟膠床上的加百列,品嚐著嘴裏那些許的驚訝味道。


    沒想到自己會在虛擬世界的一對一戰鬥中落敗。而且對手不是人類而是ai。


    敗給那個騎士的理由是什麽,加百列花了貴重的幾秒鍾來思考這個問題。


    意誌的強度?靈魂的羈絆?連結人與人的愛情力量……?


    ──太愚蠢了。


    加百列的嘴角出現微微的冷笑。不論是在現實世界還是虛擬世界,如果有什麽看不見的力量,那唯一就隻有──引導自己的命運之力。


    也就是說,失敗是必然的結果。因為有這個必要。命運希望加百列不要用暗神貝庫達這個借來的虛擬角色,而是用他自己的模樣來戰鬥。要求他以正確的方法再次降臨到那個世界裏。


    這樣的話,隻要那麽做就可以了。


    加百列結束思考,無聲地從床墊上走下來。


    看向另外一台stl,就意外地發現副官瓦沙克?卡薩魯斯依然繼續潛行著。原本以為他早已死亡並且登出,看來這個男人也又找到什麽冀求的事物了吧。


    ──嗯,隨他高興吧。


    聳聳肩後,加百列就打開通往隔壁主控室的房門。對著操縱台的平頭隊員抬起頭來,對他發出毫無緊張感的聲音:


    「辛苦了,隊長。哎呀,被幹掉了呢。」


    「狀況呢?」


    冷冷地這麽一問,克裏達就稍微改變表情,迴覆了這樣的報告。


    「呃~按照指示依序投入從全美國找來的五萬名玩家。目前雖然有半數已經損耗,但應該能達成殲滅人界軍的目的。至於不確定的要素……就是rath方也采取同樣的手段……戰場上確認到來自日本的大規模連線。數量大概是兩千左右,應該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才對。」


    「唔……?」


    加百列揚起單邊眉毛,然後抬頭看著主螢幕。


    上麵表示著顯示underworld南部的地形圖。從「東大門」一直線往南延伸,在x符號處中斷的黑線,應該就是暗神貝庫達,也就是加百列的移動紀錄吧。雖然到達存在於世界南端的係統操縱台還有一半以上的距離,但愛麗絲現在應該還停留在x符號的地點才對。


    而有一條粗大的白線像要追趕黑線般也跟著南下。這應該是人界軍吧。現在緊密地聚在一起並且停止移動了。


    由紅色所表示的大軍正準備擊潰這些白色人界軍。如果這就是美國人vrmmo玩家,那麽在白色與紅色之間像是防火牆般散開的藍光──應該就是來自日本的兩千名連線者了吧。


    「這些日本人所使用的,是人界軍的預設帳號嗎?」


    「我想應該是吧。怎麽了嗎?」


    「沒有……」


    加百列一邊把克裏達遞過來的寶特瓶礦泉水放到嘴上一邊思考著。


    日本的vrmmo中毒者們,真的有可能把一半的自己,不對,應該說把某種意義上比現實世界的自己更加重要的角色,直接轉移到underworld裏麵來嗎?


    不,怎麽可能呢。加百列再度浮現冷笑。


    在半個月前左右參加的,vrmmo「gun gale online」日本伺服器的pvp大賽裏,那些年輕人隻擁有被加百列輕易全滅的實力,就算他們覺得有趣而連線到underworld,應該也不願意冒任何喪失自己角色的危險吧。


    簡短迴想起大賽的最後一幕時,雖然那個被必殺的裸絞纏住依然到最後都不放棄的藍發女狙擊手稍微閃過腦袋,但加百列立刻把思緒拉迴來。


    「──好,我也要再次潛行。把這個帳號轉移到underworld去。」


    在剛好放在係統操縱台上的紙片寫上id與密碼並交給克裏達後,他就出現奇妙的表情。


    「哎呀,隊長也是嗎?」


    「也……的意思是?」


    「沒有啦,瓦沙克那個家夥也曾經因為死亡而迴來。但不知道為什麽,露出一臉很高興的表情,又轉移自己的帳號潛行迴去了。」


    「……哦?」


    加百列看向掉落在克裏達腳邊的紙片。在應該是瓦沙克id的前頭,可以看見並排的三個英文字母鮮明地浮現出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嗬嗬」,加百列很難得地從喉嚨發出真正


    的笑聲。克裏達則露出更為疑惑的表情,這時加百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後說:


    「不用在意。別看他那樣,那個男人……應該也有自己的因緣要處理吧。那麽,就拜托你了。」


    在轉身再次朝stl室前進的這段期間,加百列的嘴唇上依然一直掛著扭曲的笑容。


    ***


    同一時刻,瓦沙克?卡薩魯斯也在黑色鬥篷底下咧嘴笑著,眺望著眼睛下方的戰場。


    站在遺跡參拜道路入口的神像頭上,可以把美國人玩家與日本人玩家進行著血戰的情況一覽無遺。


    不對,用正確的表現來說,應該是單方麵的殺戮吧。


    以參拜道路入口為中心,圍成寬廣半圓陣形的兩千名日本人,在幾乎沒有損耗的情況下把殺到的紅色步兵集團砍倒。雖然裝備的性能與配合度也有很大的差異,但最重要的是後方支援體製的人數多寡。負傷的玩家立刻被運送到建構在參拜道路深處的陣地裏,利用迴複咒文來治愈傷勢,然後又元氣十足地衝迴前線。


    在存在和現實世界同等疼痛的underworld,他們高昂的士氣確實令人佩服。不過真要說的話,多達兩千名玩家轉移自己的主要遊戲角色到此參戰這件事本身就是很大的奇跡了。


    這種連加百列?米勒都認為不可能出現的狀況──


    瓦沙克?卡薩魯斯卻幾乎完全預料到了。


    可以從美國連線的話,日本方麵也會有人界軍這邊的援軍前來才對。而瓦沙克也看穿他們應該會利用轉移角色來作為援軍。


    他從現在驍勇善戰的日本人玩家當中,認出除了「閃光」亞絲娜之外的熟麵孔後,就打從內心感到高興。


    因為原本已經放棄,認為再也無法體驗到的那個死亡遊戲,竟然會以另外一種形式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


    不對,當然即使在這個世界死亡,現實世界裏的玩家們也不會被奪走真正的生命。


    但是underworld裏,有那座浮遊城當中不存在與存在的東西。


    也就是──


    存在著「痛苦」。


    不存在「禁止犯罪指令」。


    這樣的話,應該可以大大地享受一番才對。或許可以獲得更勝於親手奪走生命的興奮。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再也忍不住的瓦沙克從鬥篷底下發出隱密的笑聲。


    ***


    ──沒趕上嗎?


    詩乃無言地凝視著壯年劍士渾身是傷的屍骸,以及趴在上麵哭泣的黃金女騎士。


    騎士身邊有兩頭巨大的飛龍像是同樣感到悲傷般低垂著頭。


    為了趕上影響整個世界命運的「光之巫女」愛麗絲、擄走她的暗神貝庫達,以及追趕兩個人的騎士長貝爾庫利,詩乃拚盡全力飛行。雖然發揮在alo裏猛烈特訓過的任意飛行技術,以係統允許下的極限速度朝著南方前進,但終於追上的時候戰鬥早已結束了。


    不對──這時應該稱讚的是貝爾庫利的力量吧。


    因為他不但追上貝庫達不可能被趕上的飛龍,甚至還擊斃了應該不可能死亡的超級帳號。


    但是,這裏有一件很非常不合情理的事情。


    就是騎士長貝爾庫利死後,他的靈魂將永遠消失。但是同樣死亡的暗神貝爾庫利,靈魂卻不是這樣。


    這時愛麗絲好不容易停止哭泣,不過還是虛脫般低著頭,雖然詩乃必須告訴她危機不是這樣就消失,但是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珍貴的數分鍾在沉默當中流失,結果先出聲的是騎士愛麗絲。


    詩乃不由得因為愛麗絲即使被淚水濡濕了臉頰,還是淒絕美麗的模樣屏住唿吸,而愛麗絲則用宛如水麵般的閃亮鈷藍色眼睛直視著她。櫻桃色嘴唇微動,發出銀鈴般的聲音:


    「你也是……從現實世界來的嗎?」


    「嗯……」


    詩乃點點頭,好不容易才開口說:


    「我叫詩乃。是亞絲娜和桐人的朋友。原本是為了從暗神貝庫達手裏救出你和貝爾庫利先生……但很抱歉,沒能趕上。」


    愛麗絲對跪在留下激鬥痕跡的岩山上低下頭來的詩乃靜靜搖了搖頭。


    「不……是我太愚蠢了。全是沒有警戒背後,像個小孩子一樣被綁走的我不對。叔叔的……偉大的整合騎士長的性命,跟我這種人的生命明明根本無法相比。」


    聲音裏帶著的深切悔恨與自責,讓詩乃頓時說不出話來。愛麗絲以拚命忍住淚水的表情,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目前的戰況如何?」


    「……亞絲娜和人界軍,正想盡辦法防堵著現實世界來的紅色軍隊。」


    「這樣的話,我也迴北方去吧。」


    愛麗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朝著其中一頭飛龍走去,結果詩乃叫住了她。


    「不行喔,愛麗絲小姐。你直接朝南方的『世界盡頭的祭壇』前進。觸碰祭壇上的操縱台……不對,觸碰水晶板的話,現實世界那一邊應該就會唿喚你。」


    「為什麽?皇帝貝庫達已經死了吧。」


    「……事情……不是這樣的。」


    接著詩乃便向愛麗絲說明了一切。現實世界的人,就算在underworld死亡,也不會真正失去生命。寄宿在皇帝貝庫達身軀裏的敵人,現在這個瞬間也很可能會得到新的身體再次襲來。


    至於愛麗絲本人,就像是至今為止好不容易才壓抑住的所有感情一口氣爆炸一樣,表現出劇烈憤怒的反應。


    「你說叔叔他……不惜舍棄性命與他同歸於盡的敵人竟然沒死?隻是暫時消失,之後又會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蘇醒……你的意思是這樣嗎?」


    黃金鎧甲發出「喀鏘」一聲後,愛麗絲整個人逼近到詩乃身邊。


    「怎麽……怎麽可能有如此荒謬的事情……!這樣……叔叔究竟是為什麽……為了什麽而必須犧牲性命呢!另一邊根本不用賭命的對決,簡直……簡直就像一場鬧劇嘛…………」


    詩乃隻能凝視著藍色眼睛裏再次湧出淚水。


    在ggo和alo的戰鬥裏,已經不知道死過多少次的我。而在這個世界也和暗神貝庫達一樣即使喪命也不會真正死亡的我──


    ──沒有資格說些什麽。


    但是詩乃還是用力吸了口氣,然後確實看著愛麗絲的雙眸說:


    「這樣的話……愛麗絲小姐,你是說桐人的痛苦也是虛假的嘍?」


    瞬間,黃金騎士猛烈咽下氣息。


    「桐人也是現實世界的人喔。即使在這個世界喪生,也不會失去真正的生命。但是,他受的是真正的傷害。他感受的疼痛、受傷的靈魂全都是真貨。」


    又隔了一會兒,她的嘴唇便露出淡淡的笑容繼續表示:


    「……我喜歡桐人。非常喜歡。愛麗絲你也一樣吧。其他還有許多喜歡他的人。這些人全都在擔心桐人。拚命地祈求他能恢複健康。而且,嘴裏雖然不說,內心也都想著『為什麽桐人得犧牲到這種地步呢』。」


    詩乃輕輕地把手放到愛麗絲雙肩上,然後以清晰的聲音說:


    「桐人會受傷都是為了救你喔,愛麗絲。就為了這一點,他便努力到讓自己變成那樣。你真的要連他的心意都說是虛假的嗎……?不,不隻有桐人。騎士長先生也是一樣。為了救你而這樣渾身是傷,犧牲性命製造了這個機會,幫忙爭取到讓你從敵人手中逃脫的時間。」


    詩乃沒有立刻得到迴答。


    愛麗絲默默地凝視著貝爾庫利躺在地上的屍骸好一陣子。


    眼裏再次落下鬥大的淚水──接著黃金騎士用力閉起眼睛,像在忍耐什麽


    一樣抬起臉來。直接以沙啞的聲音發問:


    「詩乃。我……我從『世界盡頭的祭壇』到現實世界去之後,還能再次迴到這個世界來嗎?可以再次跟心愛的人們見麵嗎……?」


    詩乃心中沒有相關的知識可以確實迴答愛麗絲迫切的問題。可以確定的,就隻有愛麗絲落入敵人手上的話,整個underworld就會遭到破壞、消滅。


    隻要保護世界和愛麗絲,願望就一定能實現。現在隻能這麽相信了。


    所以詩乃緩緩點了點頭。


    「嗯。隻要你……以及這整個地底世界平安無事的話。」


    「……我知道了。這樣的話,我就往南方前進吧。雖然不知道『世界盡頭的祭壇』有什麽在等著我……但如果這就是叔叔以及桐人的意誌……」


    愛麗絲輕輕揚起白色裙子跪了下去,溫柔地撫摸了一下躺在地上的貝爾庫利的頭發,接著在他額頭一吻。


    當站起身時,女性騎士全身就散發出變了一個人般的氣息。


    「雨緣、瀧刳。再努力一下喔。」


    對兩頭飛龍這麽搭完話,愛麗絲就把視線對著詩乃。


    「詩乃小姐……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這次換我使用這條生命了。」


    詩乃咧嘴對她露出微笑,接著又說道:


    「我想暗神貝庫達會在這裏複活。我會盡可能打倒他……至少也要幫你爭取到充足的時間。」


    愛麗絲輕咬嘴唇,低下頭來說:


    「……拜托你了。我絕不會浪費你的心意。」


    目送往南方飛去的兩頭飛龍離開之後,詩乃把掛在右肩上的長弓拿迴手上。


    據說襲擊o turtle的很可能是由美國政府機關所支援的民間軍事公司。而其中一名戰鬥人員寄宿在超級帳號04──暗神貝庫達身上襲擊了愛麗絲。


    現實世界裏隻不過是一名高中生的詩乃,實在無法對抗這樣的對手。


    但如果是在這個地方。如果是虛擬世界的一對一戰鬥的話──


    不論來者是誰自己都會獲勝。


    向自己做出如此堅定的誓言後,詩乃便等待著敵人再次潛行至此的瞬間。


    ***


    從揮盡的右拳上,傳來最後的骨頭折斷的清脆聲響。


    拳鬥士團團長伊斯卡恩,把視線從護胸正中央被打穿後呈大字形倒在地上的敵人移開,無言地眺望著自己的右手。


    在那裏的已經不是能夠打碎所有物體的鋼鐵拳頭。有的隻是粉碎的骨頭、撕裂的肌肉,以及血液阻塞後腫起來的鬆垮皮囊。


    左拳在稍早之前已經陷入同樣的狀態。雙腳也已經沾滿鮮血而且全是瘀青,不要說踢人了,根本連走路都不可能。


    「……冠軍,你戰鬥的模樣真是威猛。」


    副官達巴沙啞的聲音讓伊斯卡恩往後麵瞄了一眼。


    癱坐在地麵的巨漢,在失去雙臂之後依然持續隻以頭錘與身體衝撞來戰鬥,臉龐與身上那多道的刀傷就是最佳證明。經常散發鬥誌與智慧光芒的雙眼已變得朦朧,顯示達巴的天命已經快要用罄了。


    伊斯卡恩為了向勇士的靈魂表達敬意,舉起碎裂的右拳迴答:


    「哎,這種死法,接下來在另一個世界遇見先代團長也不會丟臉了吧。」


    他拖著腳來到副官身邊,像崩塌般坐了下來。


    超過兩萬人的紅色軍隊,經過長時間的激戰後已經減少到隻剩下三千人左右。但代價就是拳鬥士團也僅僅剩下三百人左右。而且所有人都是滿身瘡痍,已經無法順利組成陣型,隻能聚在一起等待被對方擊潰的命運。


    團團包圍住他們的三千敵兵,之所以沒有一氣嗬成發動最後的突擊──


    全是因為在伊斯卡恩與達巴視線前方,宛如戰神般持續戰鬥著的一名騎士與一頭飛龍的存在。


    ***


    肉體與精神的消耗早已超過界限。


    整合騎士謝達?辛賽西斯?推魯弗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隻要模糊的視界裏出現敵人的影子,就還是會動著宛如鉛塊一樣重的右臂,揮舞著黑百合之劍。


    「咻」一聲遲鈍的風聲。


    極細的劍身刺進敵人鎧甲的肩口。後座力讓她從手腕到手肘都爆出像是被無數細針刺中般的痛楚。


    「喝……啊啊啊啊啊啊!」


    從喉嚨裏擠出完全不符合「無聲」綽號的沙啞吼叫聲。劍好不容易割開厚重裝甲,把底下的肉體一直線撕裂。


    從隨著聽不懂意思的咒罵倒下的敵兵身上抽出劍身後,謝達急遽喘著氣。


    如此疲憊困頓的理由,除了敵人似乎是無限的數量之外,還有刺中紅色士兵們時的奇妙手感。


    心念很難發生作用。明明武器和鎧甲和謝達的神器比起來都是優先度遠遠不及的物品,但是在砍斷之際都會有令人不快的抵抗感。敵人的攻擊也有同樣的感覺。明明盡是一些靠著蠻力所揮出的粗劣斬擊,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難看出動向。


    簡直就像在和影子戰鬥一樣。宛如從遠方把這些其實不在現場的人映照到這裏的皮影戲軍隊。


    和他們的戰鬥一點都不有趣。謝達自覺應該隻為了斬殺而生的自己,對於殺害這些影子有強烈的厭惡感。


    ──為什麽呢?


    ──不論對手是影子還是真人,甚至隻是一般的石像,隻要堅硬應該就能滿足我才對。我明明是隻知道斬殺的人偶……


    極細劍身裏帶著最高等級優先度的神器,黑百合之劍。它是隻為了切斷而造出的道具,同時也是謝達自身的影射。停止斬殺的話,將會完全失去存在的意義。


    謝達從暗黑界的古戰場帶迴來了一朵黑百合,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改變它的分子結構後變成一把劍。然後把它下賜給謝達並這麽說。


    ──這把劍是把刻劃在你靈魂的詛咒變成實體後的成品。從性狀遺傳參數的變動中產生的,名為殺人衝動的詛咒。就用它持續不斷地斬殺吧。或許……隻有在那條充滿鮮血的道路盡頭,才存在解除你詛咒的關鍵。


    那個時候,謝達不了解最高司祭這麽說的意思。


    謝達按照她所說的,在幾乎等於無限的歲月當中不停地斬殺。而現在終於遇見了最棒的敵手。那是比至今為止透過劍刃接觸的任何人、任何物體都要堅硬的一名拳鬥士。


    想再次和那個人一戰。因為和他戰鬥的話,或許終於可以了解些什麽。


    隻是在這個衝動的驅使下,謝達就和人界軍分離而留在這座戰場上。但是,看來已經無法再次和那名紅發的拳鬥士戰鬥了。


    把僅剩下的一口水灌進喉嚨,她便一邊把空皮袋丟掉一邊往後方瞄了一眼。


    結果看見滿身傷痕的拳鬥士族長坐在遠處的岩石上。左眼裏不知為何浮現悲傷感情的他,也一直往謝達這邊望過來。


    胸口忽然感到一陣刺痛。


    ──這股疼痛是怎麽迴事?


    ──我明明想砍掉那個人。想再次體驗那種能夠燒盡一切般的戰鬥,也想斬斷那比金剛石還要硬的拳頭,明明隻有這些才是我的願望。但是我的胸口……為什麽會像這樣被揪緊呢……


    嗶嘰。


    右手忽然傳出細微的聲音。


    謝達舉起黑百合之劍,無言地望著它。彷佛吸盡所有光線般的漆黑劍身中央,出現了一道比蜘蛛絲還要細的裂痕。


    啊啊……


    原來如此。


    謝達大大吸了口氣,然後露出微笑。


    現在所有的疑問都解開了。謝達終於領悟,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所說的話的意思,以及所謂的詛咒究竟是什麽了。


    把視線移迴沉重的地鳴上,就看見接下來的敵兵正舉著粗獷的戰錘往這邊突進。


    謝達以流暢的腳步迴避敵人的初擊,右手的劍跟著刺進紅色鎧甲中央。


    最後的攻擊簡直沒有一絲聲音。像是滑入心髒一般,柔韌地結束敵人生命的黑百合之劍──從中段附近化作無數黑色花瓣,到最後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碎散開來。


    謝達像是感到很惋惜般,把手中紛紛崩落的劍柄靠近嘴邊並且呢喃:


    「……長久以來,謝謝你了。」


    一瞬間,似乎有清爽的花香飄蕩在空氣中。


    長年跟在身邊的騎龍宵唿,這時正在右側以尾巴的一擊轟潰敵兵。


    灰色鱗片因為從無數傷口溢出的血而染紅,爪子與牙齒也幾乎都掉光了。熱線早已吐盡,動作也緩慢到讓人難以置信的地步。


    確認敵人的突擊暫時中斷,謝達就走到愛龍身邊,把右手順著它的脖子撫摸著。


    「也要謝謝你,宵唿。你累了吧……可以休息了。」


    接著謝達和飛龍就互相幫助對方,朝著拳鬥士團殘存者聚在一起的低矮山丘前進。


    依然坐在地上的拳鬥士族長,舉起腫得像是立刻要爆開的右手來迎接謝達。


    「抱歉……讓你把那麽重要的劍弄斷了……」


    聽見對方的道歉,謝達就搖了搖頭迴答:


    「沒關係。因為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持續斬斷所有東西了……」


    謝達雙腳一軟就跪到地麵,然後抬起雙手,用十隻手指靜靜夾住年輕鬥士的臉。


    「是為了尋找不想砍的東西。為了找到想守護的東西,我才會持續戰鬥。而那就是你。所以已經不需要那把劍了。」


    一瞬間,從拳鬥士瞪大的左眼中湧出透明的淚水,謝達則是有些驚訝地凝視著這一幕。


    年輕人用力咬緊牙關,一邊響著喉嚨一邊呢喃著:


    「啊啊……可惡。真想跟你結婚生子。一定可以生出很強的小鬼。可以比前任還有我更強的最強拳鬥士……」


    「不行喔。我要讓那個孩子成為騎士。」


    兩人簡短地凝視對方,然後同時露出微笑。在露出溫柔表情的巨漢守護下,謝達和伊斯卡恩一瞬間互相擁抱,接著並肩坐在一起。


    三百名拳鬥士和一名整合騎士以及一頭飛龍,就這麽默默地等待紅色士兵一點一點地縮小包圍網。


    ***


    「這下看來是……大勢已定了。」


    亞絲娜聽見同時迴到後方陣地的克萊因這麽說,就迴答了一聲「是啊」。


    擔任魔法職的日本人玩家,以剛學會的神聖術治愈出現幾處負傷的兩個人。雖然無法模仿正職的underworld人修道士那種利用心念來增幅效果的技術,但因為是把高等級角色轉移過來,所以擁有相當高的術式行使權限,以需要的治愈力來說已經相當足夠了。


    「謝謝你來幫忙。」


    對女性術師玩家道完謝,亞絲娜也同樣對身邊的克萊因這麽表示。


    「也要謝謝你,克萊因。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


    克萊因看著說不出話來的亞絲娜,有些不好意思般摩擦著鼻子下方。


    「喂喂,太見外了吧。我欠你和桐人那個家夥的人情,不是這點小事就能還完的吧……那家夥也在吧,人在哪裏?」


    亞絲娜靜靜對壓低聲音的克萊因點點頭。


    「嗯。戰鬥結束後就讓你們見麵。要視克萊因丟出平常那種無聊的冷笑話,他說不定會因為忍不住想吐嘈而醒過來呢。」


    「啊~太過分了吧。」


    即使以常見的開朗表情露出笑容,克萊因眼裏還是帶著深沉的擔心。他也早就已經知道,桐人的靈魂受到重傷的事情了。


    ──啊啊,不過,說不定……


    順利解決一切事情,將敵人從o turtle裏擊退,在詩乃、莉法以及克萊因等前sao攻略組、朔夜與亞麗莎等alo組……以及愛麗絲、羅妮耶、索爾緹莉娜等人包圍之下,桐人就真的會忍不住張開眼睛了。


    為了能在那個瞬間用笑臉迎接他,現在必須得好好努力才行。


    傷勢一痊愈,亞絲娜就再次向術師玩家道謝然後站起來。


    正如克萊因所說,戰鬥可以說大勢已定。紅色美國人玩家的數量已經減少到跟日本人差不多,像是喪失戰意一般隻是不停進行自暴自棄的突擊。


    但是,這座古代遺跡的戰鬥隻不過是前哨戰而已。


    問題是被皇帝貝庫達綁走的「光之巫女」愛麗絲。在騎士長貝爾庫利以及詩乃想辦法絆住他腳步的時候,必須追上皇帝並且把愛麗絲奪迴來才行。到時就從轉移組裏麵組織最精銳的隊伍,然後借人界軍的馬全速南下。


    隻要能追得上,就算敵人使用的是超級帳號,也不可能敵得過集結日本頂尖玩家所組成的代表隊。他們就是具有能讓亞絲娜如此斷言的壓倒性力量。勇猛作戰的劍士們,長劍、盾牌與鎧甲反射陽光後發出七彩光輝的模樣,簡直就與北歐神話裏的英靈戰士一樣……


    拭去快要滲出的淚水,亞絲娜把視線從前線移到最後方去。


    遺跡參拜道路入口附近,補給隊的馬車也從深處被拉出來,建構出即席的陣地。受傷的日本人被underworld人用術式治愈的模樣,也讓人有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神聖感。


    「……沒問題,一切都會順利的……一定會。」


    旁邊的克萊因也強力地肯定亞絲娜的自言自語。


    「是啊。那麽,我們也再去努力一下吧。」


    「嗯。」


    點點頭後就再次轉向最前線的亞絲娜──


    注意力被掠過視線角落的某樣東西吸引,倏然停止動作。


    ──是什麽呢。某種,又黑……又暗,像汙漬般的……


    讓視線徘徊了一會兒的亞絲娜,終於找到了那個東西。


    並排在參拜道路路口的巨大神像。


    其右側最前麵的石像頭上站著某個人。


    因為逆光的緣故看不太清楚。像是從黑暗領域的紅色天空中滲出一般的搖晃黑影。


    是從戰場逃走的美國人嗎?還是自願前去偵查的日本人?


    疑惑的亞絲娜凝眼一看,就了解那道剪影之所以會詭異地搖晃,是因為罩著一件黑色短版鬥篷的緣故。由於兜帽被深深拉下來,所以完全看不見對方的臉。


    但是……


    「克萊因啊,你不覺得……」


    克萊因準備往前線跑去時,亞絲娜就一邊拉著他的衣袖一邊伸出左手。


    「站在那裏的那個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咦……?哎呀,竟然在那種地方看好戲。真是的,到底是誰啊……問我有沒有見過嘛,穿著那種雨衣的話,臉……怎麽……」


    克萊因的聲音突然中斷了。


    亞絲娜把視線移過去,就看見滿是胡渣的臉已經蒼白得跟紙一樣了。


    「喂喂,你是怎麽了。你想起來了嗎?那個人是誰?」


    「不……不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我看見……亡靈了嗎……?」


    「亡……亡靈……?這是怎麽迴事?」


    「因……因為,那件黑雨衣,不對,是皮革鬥篷……是微笑棺木的……」


    聽到這個單字的瞬間──


    亞絲娜也有腦袋中央逐漸變得像冰一樣冷的感覺。


    微笑棺木。正式名稱ughing coffin」。從死亡遊戲sao的中期到後期,一直在浮遊城艾恩葛朗特裏散布恐懼的最強殺人者公會。


    「赤眼沙薩」與「johnny ck」等知名pker多隸屬於該公會,他們對無數的一般玩家伸出毒手……最後在與攻略組玩家的共同討伐隊進行死鬥後遭到毀滅。


    那場戰役之後,幾乎所有微笑棺木的成員都不是戰死就是被送進黑鐵宮裏,但是隻有一個人成功脫逃了。不知道為什麽突襲的基地當中看不到公會會長,那名不論是直接、間接都是在sao內殺了最多玩家的男人。而他的名字是──「poh」。


    經常穿著黑色皮革鬥篷,裝備著切肉菜刀般大型刀具的殺人鬼,經過兩年的時間後,在underworld當中低頭看著亞絲娜與克萊因。


    「…………不會吧。」


    亞絲娜也隻能用沙啞的聲音這麽呢喃。


    那是幻覺。自己看見亡靈了。


    消失。快消失啊。


    但是在太陽熱氣底下搖晃的黑色剪影,就像是在嘲笑亞絲娜的願望一般,緩緩地抬起右手。然後以調侃的動作輕輕左右揮了揮。


    接下來的光景──


    可以說是至今為止遭遇的最恐怖的惡夢。


    黑色鬥篷的身邊,像滲出來一樣出現了兩三條新的人影。


    接著神像背後鄰接的巨大遺跡宮殿屋頂,就出現了一大群紅色集團。左側的宮殿屋頂上,一下子就湧出數十人規模的影子。


    ────不要啊。已經夠了。


    亞絲娜拚命地祈禱。她的心靈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的絕望了。


    但是……


    新出現的紅色軍隊,卻像是永無止盡般不停湧出。一千、五千、一萬人。


    終於超過三萬人時,亞絲娜就放棄掌握人數了。


    不可能。


    才剛讓多達五萬名美國人玩家伴隨著痛苦登出underworld而已。應該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重新準備如此龐大的軍隊。而且也不可能是日本人。要是在日本以假網站誘導玩家前來underworld的話,克萊因他們一定會率先注意到才對。


    這是幻覺。那全是用術式製造出來的,沒有實體的影子。


    不知不覺間,在前線和美國人玩家的戰鬥中幾乎已經獲勝的日本人玩家們也停下手迴過頭來。廣大的戰場上,壟罩在奇妙的寂靜當中。


    鼓噪鼓噪。鼓噪鼓噪。


    完全掩蓋宮殿屋頂的紅色龐大軍隊所散發出來的鼓噪,彷佛不祥的風聲般傳到亞絲娜耳朵裏。


    無法立刻聽出混雜、融合在一起的聲音是什麽語言。拚命豎起耳朵之後,才好不容易聽出由幾道較大的聲音說出的句子。


    ……????????(保護我們的國家)


    ……??????(卑鄙的日本人)


    ……幹掉你們。


    那不是英文。也不是日文。


    這個時候,旁邊的克萊因以幾不成聲的聲音呢喃著:


    「啊啊……糟糕……這下糟了……那群大軍的來源不是日本也不是美國……」


    亞絲娜一邊感覺冷汗從背後流下,一邊聽著他接下來的話。


    「…………而是中國與韓國。」


    3


    首爾市鍾路區清進洞的某間vr房,可能是因為附近的大學才剛放暑假的緣故吧,裏麵顯得有些混雜。


    完成入店手續,在飲料吧用紙杯裝了可樂之後,趙月生就在包廂的總統座椅上躺下來,然後唿一聲吐出長長一口氣。


    感覺最近時常歎氣。理由他自己也清楚。今年二十歲,大學二年級的月生,到了明年就得休學進入軍隊服兩年兵役。


    因為隻要三十歲之前入伍就可以,所以如果想延役的話也完全不成問題,但沒有在就學中完成兵役的學生,在求職時將背負極為不利的條件。身邊的學生們幾乎都在二年級時休學並且入伍服役,父母親也要自己這麽做,所以也無處可逃了。


    啜了一口碳酸不足的可樂後,再次歎了口氣。


    雖然也對沒有體力的自己能否撐過嚴格的訓練、會不會在部隊裏遭受霸淩感到有些不安,但最讓人憂鬱的是要被奪走現在的生活長達兩年的時間。不過他所說的並非現實世界的生活。而是剛入學在朋友邀約下有了初次體驗之後,就持續讓月生著迷的虛擬世界──沒有辦法潛行到裏麵,對他來說可能比任何訓練都要痛苦。


    「…………部隊裏如果能有這個……」


    這麽呢喃完後,就拿起掛在桌子掛物架上麵的完全潛行用機器──「amusphere」。因為是許多人利用的vr房裏的備品,所以不論外裝或者內裝都相當老舊,但在月生眼裏它還是發出像天使光環般的亮光。


    三年前在日本──二〇二三年發售的這台機器,隔年就開始在全世界販售,即使在原本線上遊戲就相當興盛的韓國也造成了很大的轟動。原本被稱為「pc房」的網咖不斷變成設有amusphere的「vr房」,年輕人們都為日本製或美國製的vrmm而著迷。


    月生持續玩了一年半的「新羅帝國」,也是在韓國廠商將日本開發的「飛鳥帝國」本土化後發行的遊戲。不隻是將內容翻譯過來,連街道、角色以及任務內容都修改成韓國古代的新羅王朝,開始營運之後一直保有最受歡迎遊戲的地位。


    另一方麵,玩家之間也一直傳出希望能有純國產遊戲登場的聲音,也有不少企業準備利用完全免費的「the seed」程式套件來開發新vrmmo遊戲。但是該程式套件本來就是日本製,而且也有不連線到建構在日本的龐大「the seed連結體」就無法發揮所有機能的問題,但是現在日本的vrmmo又幾乎都阻絕來自韓國與中國的連線。因此一直很難有品質能與「新羅」等輸入遊戲並駕齊驅的新作,韓國人玩家目前持續處於欲望無法得到滿足的狀態當中。


    ──看來在入伍之前玩到國產遊戲的願望是無法實現了……


    把這樣的思考隨著再次的歎氣屏除在外,月生重重倒到座椅的椅背上後,就將amusphere戴到頭上。


    「……開始連線!」


    說出唯一全世界共通的聲音指令,接著閉上眼睛。


    穿越七彩放射光,輸入vr房的使用者id與密碼,降落到個別捷徑工具空間的月生,立刻準備擊點新羅帝國的圖像。


    但是在那之前,就注意到浮現在黑暗空間右側的sns視窗,正以猛烈的速度卷動。看來是追蹤的數百個帳號,全都持續在迴推同一個消息。


    「…………怎麽了?」


    覺得奇怪的他把捷徑工具組移到左邊,將sns移到正麵。點了一下消息並且加以擴大。接著發出聲音念出顯示在上麵的推特。


    「嗯……韓國、美國、中國的民間誌願者共同創立的全新vrmmo封測伺服器……現在被日本玩家駭入,封測玩家正遭到攻擊……!有這種事?」


    老實說,內容有點讓人難以相信。但是推特尾端附上了似乎是影片的url,於是月生就在半信半疑的情況下點擊網址。


    播放視窗打開,下一刻──


    「前衛,突擊!」


    傳出大聲量的勇猛叫聲。對於經常觀看日本動畫的月生來說,光聽聲響就立刻了解那是日文了。


    畫麵上,身穿銀色裝備,看起來像日本人的玩家們,正在襲擊全身是暗紅色裝備的玩家,然後不斷把他們幹掉。每當發出光芒的劍揮動就會有大量鮮血飛濺,接著是英文的咒罵聲與悲鳴響徹現場。


    由於完全沒有對殘酷表現加上限製,所以這是封測伺服器不會錯了。正如推特上所寫的,日本人玩家看起來正單方麵虐殺美國人玩家。


    經過三十秒,動畫結束之後,月


    生有好一陣子都處於茫然狀態當中。


    說到「伺服器攻擊」,一般都是增加負荷來讓營運停止,或者是竄改網站,還是第一次聽說……直接潛入vr世界,對封測玩家進行實際攻擊的例子。如果相信動畫內容的話,情況應該正如消息當中所描述,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沒錯……影像裏裝備性能與能力值都占上風的日本人玩家幾乎是單方麵驅逐著美國人玩家。但是飄蕩著拚命氣氛的,並非遭到攻擊的美國人,而是發動攻擊的日本人。伺服器攻擊明明是相當常見的惡搞,看起來卻像真正的……賭上性命的戰鬥……


    這時候,響起「嗶啵」這種尖銳的鈴聲,讓嚇了一跳的月生抬起頭來。


    注意到月生上線的「新羅」內公會的夥伴,向他提出語音聊天的要求。按下允諾鍵後就出現新視窗,一道迫切的聲音唿喚著月生的角色名稱。


    「喂,moon phase,你看到那條推特了嗎?」


    「嗯……嗯嗯,剛才看到了……」


    「那你怎麽還這麽悠閑,快點下載用戶端程式啊!」


    「用……用戶端程式?」


    急忙把視線移迴sns上,讓推特接下來的消息顯示出來。


    上麵寫著──為了營救遭到日本人卑劣攻擊的封測玩家,現在徵求韓國的vrmmo誌願者。希望願意提供幫助者下載連線用用戶端程式,並且安裝到amusphere裏麵。


    「……這個嗎……──桓雄,你覺得這是真的嗎?」


    「那還用說嗎,你沒看到剛才的動畫嗎?在跟你說話的這段期間,我們的同胞也正被殺害啊!」


    「我是看了……但是,那個動畫……」


    月生雖然準備說明剛才內心不對勁的感覺,但馬上就被打斷了。


    「別管那麽多了,快點安裝吧!明完和heli都潛行進去了,我也在那邊等你喔!」


    結束語音聊天後,捷徑工具空間就被寂靜所包圍。


    雖然還有許多無法接受的部分,但公會夥伴好像幾乎都參加了,所以要是這樣無視到底的話,之後不知道會遭受什麽樣的批評。潛行進去看看應該就能獲得更多情報吧──而且,仔細一想就覺得,也有可能這場騷動全都是那款新遊戲的突發性活動。這樣的話,不去參加的話就虧大了。


    下定決心的月生點擊下載鍵,接著將用戶端程式安裝到amusphere裏後,捷徑工具組就出現新的圖標。點擊隻在紅色且沒有圖案的背景並排著「help us」幾個黑字的圖標,月生的意識就被吸進另一個世界裏去了。


    ***


    克裏達即使把來自中國與韓國的大量連線引導至underworld,也依然處於半信半疑狀態。


    按照瓦沙克?卡薩魯斯再次潛行前的指示,也在位於日本西北方的兩個國家裏撒下大量的underworld連線用用戶端程式,但是在作業當中有好幾次都感到懷疑。


    ──因為,日本人和韓國人不是都一樣嗎?


    在美國,有許多人不知道日本與韓國的國土沒有鄰接。也有人認為它們都是中國的一部分。克裏達雖然沒有那麽誇張,但一直認為三國是相當友好的國家。不像eu的國家之間那樣有錯綜複雜的關係。


    所以克裏達完全無法理解瓦沙克留下來的指示。


    由於沒有時間製作新的假網站,所以便利用sns來擴散情報。一開始的推特,內容是「由美中韓的誌願者共同創立的私人vrmmo伺服器遭到日本攻擊!」。


    接著又在推特上加了「想獨占the seed連結體的日本人玩家駭入伺服器,擅自產生強力的角色來攻擊美國、中國與韓國封測玩家。伺服器裏還沒有疼痛緩和裝置與倫理規範,因此同胞們正隨著劇烈的痛苦遭受虐殺」的說明,然後又上傳擷取自underworld之內的戰鬥影片。


    映照出來的,其實是人界的騎士與士兵擊退美國人玩家的畫麵,但underworld人也是說日文。影片似乎造成相當大的衝擊,迴推數以猛烈的速度增加,美國玩家下載用戶端程式的速度根本完全無法比較。


    啞然的克裏達心裏想著。


    ──這種情況,簡直就好像日本和中國?韓國的vrmmo玩家的感情不好嘛。


    ***


    ──看起來,甚至可以說彼此之間互相憎恨呢。


    以過去率領殺人公會「微笑棺木」時的角色──「poh」再次潛行到underworld的瓦沙克?卡薩魯斯,黑色兜帽底下的臉龐咧嘴浮現出笑容。


    他高舉起右手,用韓文對著背後紅色玩家們大叫:


    「──給那些入侵者好看!好好地痛宰他們,讓他們再也不敢對我們的同胞出手!」


    應該不下五萬人的龐大集團,隨即以兩種語言爆出憤怒的咆哮。在他們眼裏,遭到日本人玩家殺害的美國人集團,應該都變成同國籍的封測玩家了。


    瓦沙克忍受發出哄笑的衝動,猛烈地揮落右手。


    發出「沙啊啊啊啊啊!」的雪崩般聲響,深紅的龐大軍隊朝著眼睛下方的日本人跳下去。


    ──來吧,互相殘殺吧。醜惡地、狼狽地、滑稽地跳舞給我看。


    ***


    「……來了。」


    詩乃在嘴裏這麽呢喃。


    終於可以看見黑色虛線如絲線般往這裏延伸。


    這個時間點已經把「殲滅光線」裝填到最大威力,希望能在敵人實體化之後就立刻把他轟飛。這樣的話,應該就無法防禦與迴避才對。


    但是,現在應該做的是幫忙爭取時間。如果敵人可以無限生成高等帳號的話,立刻讓他死亡根本沒有意義。


    先讓對方與自己進入持久戰,然後確認敵人的對應。如果露出珍惜生命的模樣,就能判斷是隻可使用一次的寶貴帳號。那個時候再全力攻擊,讓他再也不能用同一個帳號登入就行了。


    但是,萬一是量產型的帳號,就不能直接把他殺掉。必須盡可能把戰鬥延長下去,幫愛麗絲爭取移動到「世界盡頭的祭壇」的時間。


    因此詩乃沒有拉動弓弦,隻是在空中盤旋等待著敵人完成實體化。


    黑色符號線條降落到幾分鍾前騎士長貝爾庫利的遺體所躺著的地點。


    整合騎士愛麗絲把騎士長的遺體放在另一頭飛龍的鞍上。據說是要把他托付給在人界等待著的女性整合騎士。


    一詢問「是情敵嗎?」,愛麗絲就稍微露出微笑來這麽迴答。她說:「我的情敵是你。」


    ────真是的。


    聽她這麽說,可就沒辦法隨便登出這個世界了。在桐人清醒的那個瞬間來臨前,無論如何都要留在這個世界裏。


    詩乃再次把決心刻劃在胸口,持續凝視著岩山。


    黑線和平坦的頂端中心部接觸,逐漸形成黏液質的水灘。


    它有著宛如通往地獄的無底洞般濃厚、深沉的顏色。


    線條最後被水灘吸進去,然後──


    噗通。


    表麵揚起小小波紋,下一刻,一隻右手無聲地伸出。看見細長的五根手指頭在空中蠢動,詩乃背後就閃過一道類似惡寒的戰栗。


    忍受著現在立刻把他燒盡的衝動,詩乃靜候敵人完成實體化。


    左手也接著右手之後流暢地出現,抓住了水灘的邊緣。


    發出潮濕水聲的情況下,出現了男人的頭部。


    ──意外的是,那是臉部沒什麽特徵的虛擬角色。至少不是什麽俊男的感覺。頭上頂著緊貼著般的短金發,另外還有細細的鼻梁與單薄的嘴唇,雖然是白人族群的外


    表,但莫名給人平淡的印象。


    這真的是那個原本操縱暗神貝庫達這個超級帳號的人重新出現的姿態嗎……當詩乃感到疑惑的時候──


    上半身從水灘裏爬出來的男人,那藍色玻璃珠般的眼睛就到處亂動,接著捕捉到上空的詩乃。


    詩乃瞬間覺得奇怪。


    好像在哪裏看過那雙眼睛。宛如反射一切,然後又可以將一切吸收進去般,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看見詩乃的那雙眼睛稍微瞪大。接著嘴唇露出有些扭曲的微笑。


    不會錯。我曾經看過。我知道這雙眼睛……這副臉孔。而且還是最近才在某個地方──


    詩乃茫然往下看的前方,水灘在男人一口氣爬出來時發出「噗通」一聲黏稠的聲音。


    外表看起來也有點奇怪。可能是至今為止的裝備自動轉移過來吧,身上完全看不到華麗的金屬鎧甲。在上下半身同樣是深灰色的服裝上套著皮革背心,腳上則穿了雙軍靴。看來簡直就像現實世界裏的士兵所穿的戰鬥服。武器則是左腰上的長劍與右腰上的十字弓。


    即使男人完全脫離,黑水灘也沒有消失。驚人的是那灘水竟然從地麵剝離,像是生物般蠢動著。不對,實際上就是生物。剝離的部分細細地往外伸長,化成羽翼急速拍打翅膀。


    那是和鳥與飛龍完全不同的奇怪模樣。如臉盆般平坦的身體前部,黏著四顆圓滾滾的眼球。左右兩邊則是蝙蝠般的翅膀,然後後麵還有一條宛若蛇一般的尾巴。


    謎樣的有翼生物,載著身穿戰鬥服的男人拍打翅膀離陸後,就上升到跟詩乃同樣的高度。


    生物就在距離詩乃正麵三十公尺處的位置盤旋,而該生物背上的男人則再次露出淺笑。


    不知道有什麽打算,隻見他把空著的雙手往前伸出。認為他可能是要使用咒文還是某種手段的詩乃擺出戒備的姿勢,但並不是這樣。男人把雙手彎成抓住詩乃脖子般的形狀後,就做出勒緊的動作。


    瞬間,詩乃終於想起來了。從她的嘴唇裏發出沙啞的聲音。


    「…………subtilizer…………」


    不會錯的。那個男人是在短短兩周前舉行的gun gale online的pvp大賽,「第四屆bullet of bullets」決賽裏,從詩乃背後以裸絞幹掉她的美國人玩家。


    但是,為什麽那個男人會在這裏?


    詩乃忘記架起弓箭,隻是持續因為愕然而瞪大雙眼。


    ***


    金字塔形的自走式人工母船o turtle中央部,是被高強度鈦合金製的堅固主軸所貫穿。


    高達百公尺的圓筒狀軸體最底部,存在著被複數防護牆保護的主機、壓水式反應爐。其上方則是被占據的主控室以及第一stl室。


    underworld,甚至可以說是alicization計畫中樞的lightcube cluster就擺設在更上方的位置。到此為止就是下軸的部分。


    軸體在cluster上方被水平延伸的耐壓隔板阻隔開來。被稱為上軸的隔板上側,設置了巨大冷卻設備、rath工作人員前來避難的副控室,以及桐穀和人與結城明日奈使用中的第二stl室。


    七月七日上午九點。一架人形機器人開始自行從設置在上軸船首側的階梯往下走。它是rath開發出來的實驗機「一衛門」。三名武裝的自衛官像是守護著腳步蹣跚的它一樣跟在後麵。


    同一時間,兩名矮小的人類正以僵硬的動作,從設置在軸體船尾側光纖導管內的梯子往下爬。


    ──沒有密室恐懼症、懼高症與黑暗恐懼症真是太好了。


    比嘉健雖然試著這麽鼓勵自己,但是也有種在這種極限的狀況之下,有沒有恐懼症根本無所謂的感覺。


    因為在橘色的緊急照明燈照耀之下的導管,一直往正下方延伸了長達四十公尺。要是被汗濡濕的手一滑,或是發抖的腳沒有踩穩的話,將會與遙遠下方封閉導管的耐壓隔板猛烈撞擊,品嚐到讓人高興不起來的感覺。


    早知道是這樣的話,就應該讓柳井研究員先往下爬。這樣至少可以不用一直在直向洞穴裏看著正下方。


    ──說起來呢,明明表示要幫忙擋子彈,結果到了這裏就說「你先請吧」,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比嘉以有些怨恨的思緒,往上瞄了一眼攀在數公尺上方梯子上的柳井。


    但是看見他白皙的臉變得更蒼白,以拚死的表情緊握著梯子的模樣後也就沒辦法抱怨了。其實光是自願參加這個危險任務就相當了不起,另外插在柳井先生皮帶上的自動手槍也多少讓人覺得膽子大了一些。


    再次把視線往下移的同時,左耳的耳麥就傳來冷靜的聲音:


    「怎麽樣啊,比嘉。有沒有問題?」


    聲音是來自從頭上的艙口把頭伸進導管裏注視著兩個人的神代博士。


    比嘉以沙啞的聲音對嘴角的麥克風呢喃:


    「嗯……嗯嗯,還可以。應該再五分鍾左右就可以下到耐壓隔板的地方了。」


    「了解。等你們那邊準備好,就會對一衛門小組做出闖入的指示。比嘉你們要在敵人的注意力被一衛門吸引過去並且開始攻擊時才能打開隔板喔。」


    「了解。嗚哇喔,開始有種『不可能的任務』的感覺了。」


    「拜托把任務變可能吧。我有種underworld內部狀況的變化,也與桐人小弟的複活有很大關係的感覺……抱歉,柳井先生,那個孩子就拜托你了。」


    聽見神代博士後半段發言的對象?柳井研究員以沙啞的聲音迴答了聲「了解!」,比嘉就露出了苦笑。


    ──那個孩子嗎?


    比嘉搖了搖頭,用曾幾何時已不再流汗的手掌緊握住鋼鐵梯子。


    一往正下方看去,發現不知不覺間隔板已經相當靠近了。


    ***


    克裏達茫然望著從中國、韓國潛行過來的玩家在螢幕上形成巨大雲朵蠢動的模樣,這時突然響起的警報讓他瞬間跳了起來。


    「怎麽了……!」


    急忙環視操縱台周圍,就注意到右側副螢幕上有一顆紅色警示燈正在閃爍。


    「喔哇……耐壓隔板的封鎖被解除了!誰……誰去看一下通道!」


    才剛叫完,高大的突擊隊員漢斯就抓起突擊步槍,以脫兔般的動作跑了出去。


    「喂,我才剛拿了一手好牌啊,可惡!」


    抱怨了一聲,把湊成同色的撲克牌丟到地上的大胡子布裏克也從後麵追了上去。


    難道裝備的火力占絕對劣勢的rath,竟然自暴自棄地發動了神風攻擊?還是有什麽計策……?


    克裏達也離開操縱台,往主控室的門靠去。現在電梯的電源已經關掉,真發生什麽事情的話應該是從樓梯吧。漢斯與布裏克似乎也做出這樣的判斷,所以可以聽見用力踢著金屬踏板的腳步聲。


    腳步聲忽然中斷,接著響起粗豪的吼叫。


    「woah!」


    「are you kidding?」


    然後是步槍的連續射擊聲。


    ***


    比嘉已經感覺到透過光纖導管傳來「喀噠噠噠噠」的自動步槍清脆射擊聲。


    現在主軸的另一邊,可憐的一衛門全身的肌肉筋膜與鈦金屬骨骼應該都被開了不少洞。但是,電池與控製係統都裝設在背部,所以就算被擊中也還能行動一陣子才對。


    「可以了!打開耐壓隔板的艙門!」


    在耳麥響起神代博士聲音的同時,比嘉就灌注全身的力道,旋轉阻隔導管的耐壓艙門上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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