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墨隱瀾的作風,自然不會站在外圍角落。


    他落在了梧桐神樹旁與青鸞族相反的位置,隔著神樹與鸞九霄對峙,挑釁之意,不言而喻。


    墨臨意站在墨隱瀾幾步開外的後方,仿佛主人的影子。


    墨隱瀾一站定,就朝孔嫀的方向看去一眼,不經意的抬眸之間,有種難以言道的風流蘊藉,加上他那張顛倒眾生的臉,實可稱惑人心神的妖孽。


    在場諸多女仙皆看得移不開眼,有些已悄悄臉紅。可當他調轉視線,看著青鸞王靜立不語時,通身就顯出了一股慣於攬握生殺予奪的蕭肅與決斷,令周圍那些情不自禁的迷戀目光一下清醒過來。


    墨隱瀾,曾殺青鸞族十五人。


    鸞九霄恨得紅了眼,一字字緩聲道:“豎子好生囂張。”


    墨隱瀾散漫的眼眸中噙著殺意,淡笑道:“鸞九霄,才隻是開始。”


    鸞淺碧看著墨隱瀾白色衣擺上時隱時現的繚金河嶽紋,又看向他發間的烏木簪,神色流露出深深的怨恨。


    墨隱瀾性潔喜奢,用度講究精細,非極品靈寶不用。唯有挽著長發的那支弦月走珠烏木簪,雖然也雕鏤得別致,卻是靈力低微的凡物,而他卻視為至寶。鸞淺碧知道,那簪子是孔嫀親手為他做的。


    群仙這才咂出味來,墨隱瀾竟隻帶了一人跟隨,如此托大。


    墨隱瀾到場之後,氣氛陡然變化,連議論聲也少了許多,隻有時光如常遊走。


    ------


    正午時分很快來臨,日耀中天,太陽之力恍如千萬道銀色匹練,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齊齊衝進梧桐樹幹之中。


    刹那之間,整棵彩梧都燃燒了起來,每一段枝丫,每一片樹葉,都綴滿彤紅的火焰,隨風起舞,紛紛揚揚如鋪天絢麗的紅雲。


    每個人都不錯眼地盯著火梧,那一片沸騰的花葉火海中,有明珠不負眾望地唿之欲出。


    銀色通明,淨無毫疵。


    然而,僅有一顆!金珠為陽,銀珠為陰,火梧中出現的乃是一顆銀珠,那就昭示著要出一隻雌凰。


    銀珠即將緩緩升出火海,仍不見金珠蹤影,眾人更是確定了猜測,此次梧桐神樹隻孕育出了一顆陰珠。


    情勢陡變!


    軒轅辰綰:“糟糕,怎會沒有陽珠現世,隻有一顆陰珠,墨隱瀾不用搶陽珠了,肯定會幫孔嫀奪陰珠!”


    祝綏天妃自然也想到此節,立即傳音入密:“鸞九霄,你負責牽製紫上闕!天上天的人對付墨隱瀾。”


    鸞九霄知道祝綏天妃不願與紫上闕正麵衝突,開罪了少帝,他雖也不情願,但涅槃珠事關本族興衰成敗的轉機,隻得兩權相害取其輕。


    “是!娘娘。”


    祝綏天妃又道:“眾部聽令,你等一起進攻墨隱瀾。”


    天上天眾人應聲答是。


    另一邊,重峨與離鉦已飛身上前,涅槃珠這時已完全脫離神樹烈火。


    重峨、離鉦與鸞九霄等人均直取涅槃珠而去。


    墨隱瀾也出手了,目標卻非涅槃珠,而是攻向了鸞九霄,鸞九霄心下暗恨,不得不喚出虹流劍,專心應付墨隱瀾,無暇他顧。


    重峨見勢拋出雲霧網,將涅槃珠籠罩於內,又召出十二麵尺高的赭繡令旗,旋轉在涅槃珠周圍,將其往自己的方向帶來。


    青鸞族老等人從旁斜出,欲搶奪涅槃珠,離鉦早有防備,緊緊護在重峨身旁,承願劍長吟而起,金色劍罡凝如實質,朝對方襲去。


    墨隱瀾動作輕若彈塵,又迅如電光,還無人看清他如何施為,瞬間有無數風刃劃出漫天白芒,交織成風刃羅網朝鸞九霄迎頭罩下。


    鸞九霄立即運起真氣抵禦,然而千刃齊絞,他仍舊忍免不了皮開肉綻!


    墨隱瀾唇角挑起幾分邪氣:“鸞九霄,聽說你吸收了孔雀族的法力。你知不知道,有些東西不是你的,就不能要。”


    墨隱瀾說話間,已抬掌催出一道白光,白光直直貫入鸞九霄胸腹,叫他動彈不得。


    隨即,鸞九霄洞察了墨隱瀾的意圖,瞬間睜大眼——墨隱瀾想廢了他的仙身!


    這墨隱瀾到哪裏學的巫族傀術?鸞九霄感到渾身仙力在無法控製地散去,這種感覺簡直比直接死去還要可怕……但他卻連唿救都叫不出來……


    然而,天上天的天王、星君、天將們轉瞬即至,將墨隱瀾團團圍住,為鸞九霄撿迴小半條法身,卻是大勢已去!


    鸞九霄呆立原地,已然被打擊得有些神誌不清,再看墨隱瀾,簡直如視惡魔。然而這個時候,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就連鸞淺碧也沒有。


    祝綏天妃見重峨竟這樣快就要收服涅槃珠,心驚不已,若叫重峨將涅槃珠納入了法域,那便大局已定,畢竟他們不可能毀掉重峨內丹剖他法域。


    祝綏天妃一時顧不得忌憚玹璉,輕彈手指,一隻素帔乾坤燈就向涅槃珠飛去,釋放出強大吸力,想要打破令旗陣對涅槃珠的製約將吸入其中。


    宮燈與令旗立即對抗起來,祝綏天妃用神念控製著乾坤燈,真力雄渾,而重峨卻實是操縱陣法的驚世奇才,變幻手勢,不斷加持令旗法陣威力,竟也不落下風。


    孔嫀師姐妹三人正與青鸞族人與畫厘山眾仙纏鬥在一起。


    墨臨意受了墨隱瀾的命令,要她務必在孔嫀危險時護其周全,墨臨意就守在了離孔嫀不遠處,見她自己能應付,就暫未動手。


    鸞淺碧揮舞著祝綏天妃賜予的姹女雙劍,施展的每招每式皆力克孔嫀,簡直是專為克製孔雀族而創。


    孔嫀心下暗驚,這自然不是鸞淺碧能辦到,必定是祝綏天妃的手筆了。但她實屬不知,祝綏天妃為何如此痛恨她與孔雀族。


    幸而她在紫上闕另承襲了音修法門,孔嫀念了個訣,瞬花鈴立時紅光閃耀,離開她耳畔,在指尖灼灼旋轉。


    “飄影冷鋒!”孔嫀將瞬花鈴一拋,幻鈴之聲頓時如豪雨潑天,無處不在,鸞淺碧腦如針刺,哀嚎打滾。


    孔嫀將墜星戟反手一刺,就將鸞淺碧的左肩穿個窟窿,鸞淺碧慘叫一聲,卻緊緊抓住長戟,召喚姹女雙劍朝孔嫀刺來,孔嫀旋身避開,因顧及著要將墜星戟抽迴,稍慢了一些,被姹女雙劍的劍氣劃傷了耳際。


    圍觀眾仙皆看得目瞪口呆,墨隱瀾與紫上闕皆是以寡敵眾,卻毫無敗象。尤其是墨隱瀾,竟已有數名天將已亡於他手,猶如血煞修羅,卻偏偏風姿濁世。


    這時,一道身影從雲車中飛出,直取墨隱瀾而去。


    祝綏天妃心下一急:“辰綰!”


    韶影也是一怔,趕緊追去。


    “天女竟親自出手了!”


    眾多圍觀的仙門見此情景都是一驚,若是辰綰天女受傷,他們這群人卻視若無睹,陛下定會大怒降罪!


    軒轅辰綰打的主意正是如此,既然玹璉可以用他身為少帝的威懾力來影響眾人,叫大家不敢輕易與紫上闕的峰主爭鋒,那麽,她也可以利用自己天女的身份,利用她父皇在統禦眾天的權力來影響眾人,叫他們不得置身事外。


    她要叫天界眾人對圍攻墨隱瀾!讓墨隱瀾自顧不暇,無法支援孔嫀。軒轅辰綰此時隻有一個念頭:她絕不讓孔嫀得到涅槃珠!


    至於師弟若是問起,反正墨隱瀾是妖皇,她自然能以墨隱瀾背叛天界,還曾經令她受要挾之恥為由應對。


    果然,眾仙見到連天女也加入了戰局,均不再袖手旁觀,對墨隱瀾群起而攻,哪怕隻是虛作聲勢,也得上前表一番各仙門的忠誠。


    數十仙門各有門人,群起之攻聲勢駭人,見眾仙紛湧而至,軒轅辰綰在韶影的保護下退出了戰局。


    “隱瀾哥哥,你小心!”孔嫀不斷轉頭去看墨隱瀾,心急如焚,真華殿的一幕仿佛在她眼前重演,天上天隻會以多欺少嗎?對她父親如此,如今對墨隱瀾又如此!她喝道:“墨臨意,你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幫他!”


    墨臨意思索片刻,選擇往墨隱瀾的方向而去。


    鸞淺碧見孔嫀分心,笑道:“還有空擔心墨隱瀾?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


    孔嫀轉頭,並不與鸞淺碧多話,暗聚元力,右手從指尖到手肘頓時覆滿彤紅火焰,整個手與小臂仿佛火焰凝成的紅色虛影,她抬起手掌,施展風蹤步疾衝而去:“鸞淺碧,我今天就要你為孔染償命!”


    這一刻的孔嫀威壓驚人,鸞淺碧趕忙祭出防禦法寶金陀印護住周身,孔嫀一掌拍上去金陀印,印上立刻龜裂出無數裂紋而後燃燒起來,竟就此廢掉。


    鸞淺碧大驚,縱身飛退躲閃又迫來一掌的孔嫀。


    原本緊追不舍的孔嫀卻驟然停下,踉蹌一步,抬起左手捂住雙眼:“我的眼睛!”


    不,不止是眼睛奇痛無比,目及處一片模糊,連周遭的聲音也弱了,孔嫀發現,她的六感皆在迅速消失。


    “哈哈哈哈,毒性終於顯化了。”鸞淺碧見到孔嫀此刻情狀,得意大笑。


    姹女劍乃是劇毒之物,本就是水銀陰/精所凝鑄,祝綏天妃更是特意用專克孔雀的陰蛇蠱水淬煉過,連劍穗上都飄著無味的蛇蠱粉末。


    鸞淺碧尚未笑完,就發出一聲淒慘至極的痛唿,她的胸口已被火焰洞穿。


    她不敢置信地張大眼,孔嫀都看不見了,仍是循著她的聲音疾行而至,不顧一切也要殺了她!下一刻,鸞淺碧就倒地失去了意識。


    孔嫀的聲音有些顫抖:“阿染死不瞑目,取你的命實是便宜了你!”


    “碧兒!”鸞九霄見女兒死於孔嫀之手,趕緊衝過去。


    墨隱瀾始終分神關注著孔嫀,已發現她情狀有異,哪還有心思與這些無關緊要之人纏鬥,移形若魅脫身而出,沒有看趕過來的墨臨意一眼,直接朝孔嫀而去。


    墨臨意愣了愣,她知道墨隱瀾這次真的動怒了,尊主信任她,才叫她保護孔嫀,可她卻違背了他的命令。就連上次她放了孔嫀走,墨隱瀾也沒有顯露過這樣的神色。


    “隱瀾哥哥。”感受到身邊出現的熟悉氣息,孔嫀忙道:“你沒事吧?他們那麽多人圍攻你。”


    “我無事。”墨隱瀾兩指並在孔嫀手腕,她的情況比他料想的還要糟,是中了巫族的蠱毒。


    墨隱瀾將孔嫀攬在身側,氣流引動,頃刻間已現身重明雲車前。


    他傾身踏上雲車,探手捏住了祝綏天妃的喉嚨,蜿蜒的雷電在祝綏天妃渾身遊走,叫對方立即癱坐在椅上,墨隱瀾的聲音極為陰沉:“把解藥交出來。”


    雲車旁的侍女錦月尖叫:“娘娘!”她撲過來欲相救,被墨隱瀾一腳踹在心窩,滾落出老遠。


    墨隱瀾手上加重力道,祝綏天妃發髻被掌風激得散來,一頭絳紅長發散亂披落,偏生還動彈不得,她自幼是巫族聖女,後來又成為天帝妃子,何曾有過這等狼狽,況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顏麵盡失的祝綏天妃露出欲吃人的目光,掠過墨隱瀾與失去知覺卻還兀自站立著的孔嫀。


    祝綏天妃用神念發出聲音:“墨隱瀾,你竟敢辱我,陛下若……”她未說完,就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整個麵孔都生生扭曲,哪裏還看得出平時的傾國媚態。


    竟是墨隱瀾手心漫出無數細長冰針,密匝匝刺入祝綏天妃頸項:“不要廢話,我現在就能把你腦袋擰下來,辱你算甚。”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眾仙全然愣住,天上天諸將也顧忌著祝綏天妃,不敢妄動。誰也不曾料想到,墨隱瀾竟狂戾至斯,敢這般對待祝綏天妃。


    隻有軒轅辰綰不太過意外,上迴她曾被墨隱瀾挾持往真華殿,她就已知道,這個男人遇上孔嫀的事全然不擇手段。


    在祝綏天妃被墨隱瀾擒製後,再無人能阻止重峨的控陣之勢,隨著十二令棋的收攏,涅槃珠亦被他納入法域。


    這樣一來,懸念全無。


    而祝綏天妃豈會輕易就範,她看著墨隱瀾,發音艱難,卻是含恨而輕蔑:“想要解藥……你跪下來……求我。”


    “跟我講條件?”墨隱瀾淺笑,拈起一枚黑色符令,輕吹了吹,黑色符令就如一縷黑煙沒入祝綏天妃印堂:“我在妖界也得了些折磨人的手段,你盡可比較比較,與你巫族之術的滋味哪個好受些。”


    這妖符一入體,祝綏天妃臉色倏變,她麵上身上的肌肉開始凹凸不平地起伏,猙獰可怖,身體裏也隱隱傳出妖獸的嘯聲與撕咬皮肉的聲音,令聞者也為之膽寒。


    墨隱瀾看了眼目光有些渙散的孔嫀,眸中寒意更甚,他壓低嗓音:“祝綏,別以為你是巫族聖女,我就不敢殺你。巫族出了個叫聆笙的小姑娘,相貌與你一般肖似那人,且天資更在你之上,你心生妒忌,就派人將她囚禁起來。你說,我若幫她脫困,她是不是會與你勢不兩立?所以,你這個巫族聖女並非不可取代。我數到三,你再不交出解藥,那就等著別人取代你風光無限的天妃與聖女之位罷。”


    祝綏天妃聞言不可自抑地顫抖,她小心掩藏的秘密,墨隱瀾如何知曉的?聆笙!她最為害怕卻又一時不能妄下殺手的人。墨隱瀾既知道聆笙之事,是不是還知道更多暗處之事?這個男人,實在是……可怕得超出了她的預估。


    妖符帶來的痛苦與聆笙的暴露,徹底摧毀了祝綏天妃的高姿態,在墨隱瀾的淩人強勢下,她不得不暫時低頭,當墨隱瀾啟唇念到二時,祝綏天妃手中現出了一個小藥瓶。


    重峨幾人皆已趕過來,將孔嫀扶到一旁,重峨流汐戒備著周圍,千蒔將祝綏天妃給的紅藥丸倒出來,輕嗅了嗅氣味,而後喂給孔嫀。


    待過半刻有餘,孔嫀恢複了六感,看到祝綏天妃的樣子不由錯愕,千蒔道:“靈絳,你方才中了毒,妖皇找祝綏天妃拿了解藥。你覺得現在感覺如何?可有異狀?”


    孔嫀內視自身,搖頭道:“我沒事,師姐。”


    墨隱瀾見孔嫀脫險,涅槃珠亦到了手,便朝重峨道:“帶上你們的人先走。”他難得對人和顏悅色,這個重峨直接麵對祝綏天妃也敢相爭,這份膽識,天界找不出幾人。不止重峨,他今日注意到,另外三名紫上闕的峰主對孔嫀也是真心相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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