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意識迴到現實時,一開始昴聞到強烈的燒焦味。


    像是烤肉烤到焦掉,又像是掉到鐵網外燒到焦黑的蔬菜,也像內外全都熟過頭而整個燒起來的味道,總而言之光是聞到就叫人不快。


    「————」


    張開嘴巴想出聲,卻聽不見聲音。並非沒傳到耳膜,而是先前撞擊耳膜的音量過大導致的結果。叫做耳鳴的聲響在頭蓋骨裏頭產生迴聲,昴隻好先把聽覺的恢複留待後頭處理。


    「————」


    憑感覺出聲,昴仰賴其他五官。眼皮開著,可是視野一片黑,代表視覺也不行了。嗅覺被燒焦味支配,口中的鐵鏽味很重。還有知道自己成大字形仰躺,大概是躺在泥土上。


    「——啊。」


    在確認手腳能否活動的期間,自己的聲音從耳鳴的縫隙裏跑進來。接著耳鳴逐漸遠離,開始可以聽見自己的聲音。於此同時好像聽到在體內奔馳的血流聲,視野的黑暗也慢慢清晰。


    五官的感覺恢複了。視力和聽力都迴來了,可以感知世界了。然後——


    「——!!——唔!——呃!!」


    聽覺複活的同時,闖進耳內的是某人逼迫的怒吼。鬼氣逼人的某人的聲音,小孩哭泣的聲音,慘叫,屋子燒起來的氣味。——轉眼間,思考沸騰。


    「——!搞什麽!?」


    最慢恢複的思考力複活了,撐起上半身的昴環顧周圍。全身雖然都在鬧燙傷和擦傷,但眼前的光景卻讓自己忘了這些痛楚。


    ——昴的眼前是燒起來的龍車殘骸,以及許多地龍的屍體。


    「剛剛、爆炸……」


    眼前的光景讓不久前的記憶複蘇,昴正確掌握住發生什麽事。


    爆炸,沒錯,是爆炸。那強大的破壞威力隻能用爆炸來形容。


    威力有多強,光看排成一列的龍車被整個炸毀、阿拉姆村某一處的地形完全改變就能得知。靠著廣場的民宅被爆炸牽連,火舌吞噬已經看慣的風景。


    散亂在旁的焦黑物體,是龍車的殘骸和地龍的一部份屍首吧。因為看不出原形,所以分不出是有機物還是無機物。但是,侵犯鼻腔的濃濃焦肉味,絕對來自於爆炸的犧牲品地龍。


    連地龍都不留痕跡地消逝,為這光景戰栗的同時,昴咬牙切齒道:


    「依亞!出來,依亞!你在吧!」


    昴拍打胸膛拚命唿喚,紅色準精靈立刻迴應。出現在眼前的紅光每次出場都不說話,隻用無聲的熱度主張自己的存在。


    ——爆炸的瞬間,昴記得是依亞開啟的障壁保護了自己。


    要是沒有準精靈的防護,昴也會跟周圍的地龍一樣被炸死。可是在龍車裏的不隻有昴,隻有一個人得救根本毫無意義。


    「依亞!跟我一起的……菲莉絲呢!?菲莉絲在哪……」


    「——在這邊啦。」


    跪在地上的昴聽到微弱的聲音,那正是自己在找的人的聲音。昴連滾帶爬地跑過去。聲音是從民宅的殘骸底下傳來的。


    「菲莉絲嗎!?你沒事吧,菲莉……」


    「要說沒事……有點難喵。」


    昴爬著過去,從黑煙裏頭找到菲莉絲。


    雖然有做出最壞打算,不過看到菲莉絲就安心多了。但是安心之後立刻察覺到異常。菲莉絲沒事是很可喜,但也太過平安無事了。


    「依亞的障壁趕不上……你用了超強大的魔法防禦,是吧?」


    「才沒那種東西咧。……人家可是死過一遍。」


    閉起一隻眼睛的菲莉絲,身上完全沒有可以稱做是傷的地方。跟昴不一樣,明明沒有準精靈的防護,頭發和肌膚卻還是乾淨無比。


    唯一的不同就隻有身上穿的不是近衛騎士製服,而是直接用破布裹在身上。布是來自於龍車的車篷,看得出來是急就章的產物。


    「你怎麽穿成這樣……?」


    「沒辦法呀!衣服又不能用治愈魔法再生!不說這了……」


    打斷昴的疑問,伸出手的菲莉絲用嚴肅的目光看向別處。追著視線看過去,昴為超乎想像的惡劣狀況咂嘴。


    很明顯是在龍車爆炸、牽連到昴和菲莉絲的時間點發生的事。


    ——阿拉姆村在一瞬間,驟變為烈火與武器交錯的戰場。


    「不要退後,壓製他們!開出一條路!優先讓村民避難!!」


    這麽吶喊的是在廣場另一邊,在那兒與來襲者交鋒的一名騎士。


    廣場上包含騎士在內,還有許多人互相推擠,但是大半都是沒有武力的村民和商人。討伐隊為了保護他們而圍成一個圓形,力抗敵人。


    手持模擬十字架的十字劍,全身黑色裝束的來襲者——魔女教徒。


    「他們是從哪進入村子的……」


    「想也知道。——龍車的車鬥呀。」


    「可惡!」


    每樣保險都壞自己的事。昴詛咒自己的簽運和粗心。


    沒有對協助避難的旅行商人提出應徵條件,結果讓魔女教有機可乘。「魔女教徒到處都是」,昴現在對這句話可說是痛切有感。


    ——假如那是大罪司教「怠惰」之一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昴啾,現在沒有時間沮喪……」


    「我知道!避難計畫都泡湯了!總而言之,現在先讓村民進宅邱——」


    隻能將被視為下下策的守城戰付諸執行。如此判斷後,昴看見了。


    魔女教徒使出的魔法破壞了騎士的圓陣,對抗的戰力崩盤瓦解。黑衣人就這樣衝進廣場,揮舞十字劍襲向無力抵抗的村民。


    「開什麽玩笑——!」


    短劍反射火焰光芒,眼睛被光芒烙印的昴聲嘶力竭地吶喊,可是聲音裏頭沒有阻止兇刃的力量,騎士們也都趕不上那些暴行。


    保護孩子的母親,守護妻子的丈夫,站在老人麵前的年輕人,十字架就朝他們身上刺過去——


    「亞爾·庫拉烏澤利亞——!」


    在慘劇發生前詠唱響起,昴同時在空中看到光芒。


    誕生在空中的光芒形成漩渦,膨脹的極光轉為彩虹傾倒在廣場上。


    鮮豔的極光畫出美麗的曲線,無差別地染上廣場裏的騎士、村民和魔女教徒。但是接下來產生的效果卻是完全兩極化。


    溫柔包覆騎士和村民的彩虹轉變成障壁,魔女教徒用短劍刺向彩虹,下一秒就被超乎想像的衝擊給彈飛。


    踏進廣場的魔女教徒,被壓倒性的虹光給壓製住。


    而製造這種狀況的,是翩然現身於廣場的白衣美男子。


    「彩虹的光輝,其美麗任何人都無法遮掩。——這是常世的真理。」


    騎士劍直指天空,極光的主人、「最優秀」騎士裝模作樣地說。


    將魔女教徒隔開來,少了跟著昴的依亞以外的五種光暈——準精靈繞著騎士劍,由裏烏斯的戰果真夠格稱得上起死迴生。


    看到這結果,昴邊拍手邊衝向由裏烏斯。


    「厲害!幹得好,good job!就這個當下可以毫不顧忌地說出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這稱讚聽起來多少還是有點不乾不脆,不過我就收下了。幸好你和菲莉絲都平安無事。」


    重新在廣場拉起戰線的由裏烏斯,對跑過來的兩人感到安心。但很遺憾的,眼下沒有時間讓他們為彼此的平安無事而喜悅。


    「對不起,旅行商人裏頭有一名『怠惰』,沒能處理好。人家失敗了。」


    「這是敵人的思慮高出我們的結果,不會有人責備你的。——你和昴進去的龍車爆炸之後,潛入村裏的魔女教徒就一哄而出。爆炸和奇襲造成的


    受害不小,但傷者全都由堤比和拉姆女士帶到宅邸避難了。」


    「不過,敵人的數量不少。其實避難並不順利吧?」


    由裏烏斯避免把話說白,但我方居於劣勢的原因毫無疑問在「怠惰」的權能。那個權能光憑個體就擁有足以改變戰局的力量,而對抗的策略就隻有昴的眼睛。


    而要是沒法完成這任務,等待大家的命運隻有全滅。


    「總而言之,打倒剩下的所有『怠惰』!我來看!由裏烏斯,幫我!」


    「當然。菲莉絲,你去和避難的同伴會合和治療傷患。你可是生命線。」


    「少了誰都不行。菲莉醬已經不想再眼睜睜看誰死了。」


    昴握拳,由裏烏斯點頭,菲莉絲眨眼。


    三人就這樣分好彼此的職責,接著立刻散開。昴和由裏烏斯負責消滅「怠惰」,菲莉絲則是鼓舞嚇壞的村民和騎士,好在宅邸構築防衛線。


    「好啦,站起來!朝著大屋子那邊走!快點快點!」


    背對菲莉絲勇氣十足的聲音,昴將注意力投向處處可聞的交戰聲。跟之前相比戰鬥聲格外激烈,顯見魔女教這次是來真的。


    「進入村莊的魔女教徒有多少?」


    「正確人數不明,不過在襲擊途中加入的人也很多。恐怕是剩下的『手指』全都進村了。敵人明顯變得很難應付。」


    剩下的「手指」據點有三個,每個據點十人的話,那敵人的數量應該有四十人上下。


    除了戰力相當,負責守備的討伐隊還居於不利的嚴峻狀況。可是,還是有希望。——隻要敵人全軍都聚集在村子裏的話。


    「把剩下的三名『怠惰』全都集合起來,一口氣取勝的話……啊!?」


    在劣勢中看到逆轉機緣的瞬間,昴正麵的天空被整個塗黑。


    熊熊燃燒的村莊上頭,有無數的黑色手掌散播開來,像要遼蔽整個天空。光是數量就是個惡夢。


    「——是『不可視之手』!!」


    仰望大叫的昴,讓由裏烏斯的表情也變得嚴厲。


    但是,就算凝神細看他也看不到同個惡夢,就某種意義來說是幸運的。光是數量就是致命的暴力,看到後內心萎縮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八成,是在手的正下方……!」


    昴必須麵對的「怠惰」,正在抵抗某人。


    那是從直覺而生的確信。


    從空中墜落的黑掌,以壓倒性的力量擊碎樹木、屋子和大地。


    簡直就像發脾氣般重複破壞、不斷破壞、反覆破壞——那是氣到想要殺死敵人才會有的舉動。


    「快點!威爾海姆先生就在那戰鬥!」


    因為除了昴,能應戰「怠惰」的人就隻有一個。


    2


    威爾海姆以超越自己的極限機動力,突破傾注的不可視攻擊。


    身子朝左右挪動,速度或緩或急,極盡所能後仰空翻,邊玩弄邊吸引敵人,持續間不容發的攻防戰。


    被稱為「不可視之手」的權能,就算除去看不見這點也是極危險的攻擊。變換自如的射程和射角,看不到底的壓製力,它的每一擊都具備了致死的破壞力。


    這些全都是在戰鬥中無與倫比的優點,「不可視之手」本身就是為了把敵人逼入死地的極致之招。


    ——而現在威爾海姆勉強能夠應戰,不過在於戰鬥經驗的差距。


    「所以說,麻煩你釘死在那邊吧,魔女教徒——!」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竟然可以抗衡到這地步—!!」


    站在威爾海姆對麵的,是一個修長男性。不自然扭曲脖子和腰杆的姿勢,簡直就像任人擺布的人偶一樣叫人毛骨悚然。


    事實上,那名狂人失去了肉體的自由,取而代之的是讓權能抓住自己的身體並操縱,但對劍鬼而言那根本不值一提。


    隻要知道那邊的是敵人,是第三名「怠惰」就夠了。——包含旅行商人在內,男子絲毫沒有要隱瞞身份的意圖。


    混進昴所準備的保險裏,這種陰險興趣叫人反感。於此同時,威爾海姆還要掛心待在龍車旁邊的昴和菲莉絲的安危。不過劍鬼立刻忘記這個在戰鬥中產生的憂慮,投入在自己的戰場中。


    並不是沒有不安。若不能讓菲莉絲平安無事迴去,自己就沒臉見主子庫珥修,不過內心告知沒必要去擔心。


    昴和菲莉絲都能跨越那種程度的窘境,這是對他們的過剩信賴。


    「喝啊啊啊啊啊——!!


    揮劍切割大地,用飛揚起來的土雨判讀看不見的攻擊軌道。劍鬼以不尋常的閃躲功夫突破殺意之牆,踏上通往敵人的路徑。


    沒必要擔憂昴和菲莉絲。原本自己就隻能這麽希望。而且自己能做的,從第一次握劍開始就沒有改變。


    「我的寵愛數量都增加這麽多了!這樣都還不放棄的執著!信念!身為勤勉使徒,承受不了這敬重的意念!啊啊,啊啊!為了愛!大腦在顫抖抖抖抖—!」


    眼睛不一樣,臉孔不一樣,聲音不一樣——但是被瘋狂侵蝕的麵貌相同。


    即使姿態容貌是別人,「怠惰」依舊對威爾海姆很執著。所以威爾海姆吸引令人生厭的關心,遠離戰場,獨自麵對大罪司教。


    能夠挺身麵對那股瘋狂的,以現有的戰力來說就隻有自己。將被害程度抑製到最小,還要絆住他的腳步的人就隻有自己。


    瞪著眼前發瘋的男子,威爾海姆提升踏步的速度,拋下緊追不放、攻擊不斷的不可視攻擊,如箭矢般急馳。


    「————」


    絲毫不介意傾盆土雨,「怠惰」盲目重複不可視攻擊,簡直就像隻會這招。不單隻有瘋狂,連戰術都相同。當然,下場也一樣。


    「——呃!!一—!!一—!!」


    狂人在喊什麽,但是筆直奔馳的威爾海姆沒聽到。他削下無用之物,化身為一把劍,為了以鋼鐵斬殺邪惡而勇猛直前。


    越是靠近,牆壁當然越是增加。盡管擦傷數量增加,體內帶著銳利熱度的威爾海姆還是架劍一閃。


    大地被縱向切割,狂人的姿勢歪斜。劍尖朝著他的正中心穿透。


    「——到手!」


    劍刃沒有碰到絲毫抵抗,劍鬼憑藉無數次收割性命的手感確認成功。


    寶劍貫穿狂人的左胸,將心髒徹底破壞。就算菲莉絲在也無法挽迴的死亡,不由分說地將他推進生命的結束。


    「……你,果然,」


    劍刃貫穿到背部,免於當場死亡的狂人吐血,像是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瀕死之人的最後妄言,讓威爾海姆準備拔劍舍棄狂人。


    狂人卻在他的耳邊,說:


    「專注在看不見的手,卻疏於看得見的東西……真是怠惰呢?」


    「————」


    一瞬間,思考產生偏斜。


    試圖思考這句話的意思,使得劍鬼的戰意出現不必要的空隙。


    然後,靠向威爾海姆的狂人用顫抖的手舉起短劍,接著毫不猶豫地插進自己的左眼。


    劍尖從眼窩侵入頭蓋骨,攪拌大腦,斷絕自身的唿吸。


    「什——


    被自殘之刃吸引目光的瞬間,光芒膨脹—


    3


    彎過崩塌民宅的屋角,衝到被破壞的通道時,地麵搖晃了。


    「————」


    傳到腳下的衝擊,和穿透空氣的震波叫人窒息。然後是遲來的爆炸氣浪和火焰,從正麵掃向衝過來的昴。


    「哦啊——」


    「待在原地不要動!亞蘿!依庫!」


    昴硬生生停住,麵前的由裏烏斯舉起手,綠色和黃色精


    靈迴應唿喚綻放光芒。


    產生的是風之刃和掀起土石做出的防護罩。風刃切割正麵逼近的熱浪,土石障壁堅固地反彈爆炸碎裂物,保護兩人免受爆炸餘威所害。


    「發生什麽事!?」


    「不知道。不過在爆炸前,我看到路上有人影……」


    也不管爆炸的餘波是否減輕,兩人跨越坍塌的土牆直入爆炸中心。承受爆炸衝擊的周圍慘不忍睹,磚瓦房屋連地基都被炸飛。當然,爆炸正中心的地麵就像火山口一樣,淒痛地遊說威力。


    然後,看到倒在爆炸區正中央的身影,昴的喉頭一凍。


    「威爾海姆先生……!?」


    顫抖出聲,連忙跑過去,白發老劍士像蹲著一樣倒地。他全身因近距離承受爆炸氣浪和火焰而受重傷,但四肢都還連在身上才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臉上的黑色髒一汙,分不出是血還是燒傷。不過還有一口氣。確認這點後,昴放心吐出長長的一口氣。


    「不過,這樣下去絕對不妙!不趕快帶到菲莉絲那邊不行……」


    「——但是,事情看來不會那麽順利。」


    昴單膝跪地想要扶威爾海姆起來,但身旁的由裏烏斯卻這麽說。從這句話裏感受到警戒和急迫,昴抬起頭。


    由裏烏斯搖晃騎士劍的前端,牽製周圍。會這麽做的理由很單純,敵人不隻從一個方向,而是從多方逼近。


    從四方各出現一名手持十字劍的魔女教徒。但最大的問題不在那,而是跟著四人現身、脫下帽兜的那個人。


    ——焦褐色短發的小個頭女性。


    她赤手空拳,站姿看起來毫無防備,但她才是最該警戒的對象。她充血的雙眼和拔去咬著的手指甲的自殘行為就是鐵證。


    繼貝特魯吉烏斯、女狂人、凱地之後的第四名「怠惰」大罪司教。


    女子咬住右手拇指指甲,扭動手腕剝去指甲。看到淌血裸肉的模樣,昴在厭惡和痛心疾首下皺起臉。


    「在這個節骨眼接二連三一直來……你們到底有多少人啊,混帳!」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還活著?都受到那樣的毒手為什麽還活著!為什麽不屈服在我的勤勉之下!」


    「那是我要說的話!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你們是想接關幾次啊!到底是對我們有什麽深仇大恨!?」


    這點恐怕是彼此彼此吧。雙方互相叫罵,昴和女子交換憎恨和敵意。這時,懷中的威爾海姆動了。


    可能是對外部刺激有反應,劍鬼意識沒有恢複,隻是微微動唇。看他痛苦吐氣更增添自己對敵人的怒火,但那模樣又叫昴毛骨悚然。


    簡直就像在無意識中也要傳達什麽的樣子——


    「威爾海姆先生?」


    「同、樣的……人……法……」


    細微到快要消失的聲音根本聽不清楚。然而,魔女教徒可沒慈悲到讓昴重聽一遍。


    女子用失去指甲的手指指向抱著威爾海姆跪地的昴,怒吼。


    「還有你!隻要幹掉怠惰的你和勤勉的你!事情就穩如磐石!分出勝負!在應該結束之時結束!所以在這犧牲!犧牲吧!!」


    口沫橫飛地賜死,女子同時把手伸進自己的法衣,可是卻沒找到目標物。她抽出手,用力咬牙到牙齒要裂開的地步。昴對這憤怒和後悔的表情以及動作心裏有底,靈光一閃的他理解到自己應做的職責。


    四麵有魔女教徒,我方有重傷的威爾海姆和疲勞的由裏烏斯。再來就是第四名「怠惰」,還有已經無法充當誘餌的菜月·昴。


    但是,就算不能擔任魔女教偵測器,還是有辦得到的事。


    「——由裏烏斯,你能在保護威爾海姆先生的情況下,和『怠惰』以外的人戰鬥嗎?」


    「——昴?」


    隻用視線看過去,由裏烏斯對昴的提問微微皺眉。不過現在沒空詳細說明。昴看向他的黃色瞳孔,重問一遍。


    「辦得到嗎?如果你可以……那我也要去做我辦得到的事。」


    「————」


    「現在,我隻能仰賴你。如果你也有那個意思……就托付給我吧。」


    「托付什麽?」


    由裏烏斯問。那還用說。昴指向「怠惰」。


    「那個笨蛋是我的。我的戰鬥,關係到你的性命。相對的,你的戰鬥也關係到我的性命。——所以說,要放手一搏嗎?」


    主動單挑大罪司教「怠惰」,昴朝唯一的同伴由裏烏斯宣告自己的覺悟。聽到這番話,由裏烏斯拔劍。


    沉默和猶豫一秒,閉目又睜眼的由裏烏斯架劍。


    「這邊若不答應,就是騎士之恥。」


    「很好——!!」


    不利要素並沒有消除,也知道這是有勇無謀之舉。不過昴的戰鬥一向如此,所以這次也隻能走在情勢不利與有勇無謀的繩索上,蒙著眼睛往前衝。


    輕輕放下威爾海姆,昴把手伸進自己衣服裏。魔女教徒雖然慢慢縮小包圍網,但隻有「怠惰」動都不動。並不是小看昴他們,而是對她來說,射程這字詞毫無意義。


    不過那終究是以菜月·昴以外的人為對手的情況。


    「來吧,差不多該結束了!為了最重要的愛!比萬事萬物都尊貴的愛!在我們勤勉迴報寵愛之前!犧牲奉獻,誕生你有生以來的價值……」


    「喂,女版貝特魯吉烏斯。——看好。」


    唿喚瘋狂的「怠惰」,昴小聲吐氣,然後手伸出衣服。


    ——伸出衣服的手上握著一本黑色封麵的書。


    是昴從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的遺體上迴收的福音書——


    「你在找的是這個吧?你最喜歡的魔女大人送的東西。」


    「——你這小偷!!果然是你拿走的!」


    凝然瞪大雙眼的「怠惰」,看到昴手中的福音書後尖叫。


    ——女子方才搜索衣服的舉動,讓昴注意到不對勁,進而察覺。


    同樣的舉動,第二個「怠惰」也做過。搜索應該在衣服裏的東西的手勢,找不到的焦慮,東西被搶的憎恨。這些行為全都出自這本書。


    「會去挖被埋起來的貝特魯吉烏斯的屍體,也是為了要取迴福音書。不惜破壞墳墓也要拿迴去,你是文字中毒嗎?」


    「閉嘴!少胡言亂語!現在立刻把那本書……」


    「不要那麽大聲。太生氣的話又會那個喲。——大腦在顫抖。」


    「——哼!去死吧!!」


    中了挑釁和煽動,她眼中除了昴以外沒有其他人。


    「怠惰」的怒氣爆發,女子腳下的影子膨脹,在頭頂分裂成無數群體,像要覆蓋天空的漆黑手掌一齊將手指伸向昴。


    但是如果要殺昴,那她做錯了。


    「我的寵愛!吾愛的顯現!屈服在這之前吧,背德者——!」


    「怠惰」大叫,黑色手臂如雪崩壓境。那是破壞的顯現,眼前宛如海嘯的壓迫感衝向昴。


    隻是,這一切除了昴以外都沒人看得見。而且對昴來說,她的攻擊實在太顯而易見了。


    「嘿、呀——!」


    魔手有無數隻,但動作很慢。看過超人勉強應付魔手的戰鬥後,對昴來說魔手根本慢到可以停蒼蠅。說得太過頭了。是不能停蒼蠅,但絕非無法躲過。


    猛然逼近的整群「不可視之手」,昴繞了一大圈將之閃過。如果是劍鬼的話就會在魔手之間穿越而行,但那驚險特技昴做不來,隻能用體力來彌補。


    雖然有壓製「麵」的能力,卻沒法針對「點」做攻擊。無敵的權能也要看使用者,否則也隻是被糟蹋而已。


    「我的權能……!?


    既然如此,還有信徒們的手——」


    「——很遺憾,我被委托毀掉這個選項。」


    等欠缺冷靜、察覺失態的女子命令部下時,已經太遲了。


    由裏烏斯的劍襲向魔女教徒,巧妙地妨礙他們追擊昴。甚至有一名位在昴逃跑方向的教徒,被魔手波浪給吞沒而淒慘四散。


    「唉呀唉呀唉呀!?自相殘殺?連同伴都不放過?那不是無能大壞蛋才會做的嗎!?」


    「咕……嘎、啊嗚……!竟然敢竟然敢竟然敢竟然敢竟然敢—!毀謗愛的信徒——!」


    「是你自己殺掉的好意思在那邊吠!視野太狹窄啦!你是『怠惰』嗎—!?」


    昴豎起中指,把「怠惰」愛講的台詞重新改編過後迴敬給對方。


    如他所料,女子氣到出不了聲,激動地朝逃跑的昴追過去。


    「——由裏烏斯!我這邊會想辦法!你那邊也是!」


    「真是含糊的指示呢。不過,了解了。」


    昴舉拳大喊,由裏烏斯也朝空中閃過騎士劍。


    將彼此的戰場交托給對方,兩人將戰線一分為二。


    由裏烏斯負責照料受傷的威爾海姆和應對三名魔女教徒,昴負責憤怒發狂的「怠惰」一人——以人盡其才的方式戰鬥。


    贏不了魔女教徒的昴,唯一有勝算的就是大罪司教。


    「待會見啦!!」


    「祝君好運——!」


    發誓會再見麵後,昴就扔下由裏烏斯離開戰場。宛如浪濤的魔手流過大地,卻碰不到看得見的昴。昴跨越、跳起來閃過。


    「站住、站住、站住站住站住站住站住!卑鄙愚蠢、豈有此理的家夥——!」


    以多人為對手的由裏烏斯開始交戰,昴則是吸引狂人離開現場。


    就像威爾海姆那樣,為了把「怠惰」誘導至不會牽連到其他人的地方,昴按著快要破裂的心髒,全力奔馳。


    內心有個目的地。不能說到達那邊就算勝利,可是抵達那裏的話就爭取到了掌握勝機的時間。為此,昴朝著那邊奔跑、奔馳。


    「——!才不會、讓你碰到啦!技術很差欸,你這家夥!」


    追在昴身後的狂人也用自己的腳在走路,但是速度很慢。而且不知為何,她還同時張開無數的「不可視之手」,所以攻擊都散了。多虧她濫用能力,昴才能邊跑邊勉強迴避。


    手的數量多達六、七十隻,在目前遇過的「怠惰」裏頭是最多的。不過在使用層麵上技術卻最為劣等,反差極大。


    這樣看來,第一號「怠惰」貝特魯吉烏斯是最能善用權能的人吧。


    「果然貝特魯吉烏斯才是主怠惰……隨便啦!」


    考察留待之後。管「怠惰」的本體怎樣,隻要全滅就得了。現在沒心思去想其他事。既然敵人狀態並非萬全,那就正中昴的下陵。


    轉彎,穿越通道,再轉一次彎,衝出去。


    「到了——!不過……」


    抵達目的地後,昴看向周圍。處處都有戰鬥痕跡,倒地的人也不隻一、兩個。其中除了魔女教徒,還有騎士和獸人的身影,讓昴自責能力不足。


    閉上眼睛,扼殺情感。朝旁邊跳開,躲過緊接著敲過來的魔手。大地裂開,煙塵飛揚。後方是正在喘氣、煮沸恨意的「怠惰」。


    她身後的手數量減少很多,現在大概隻剩下二十隻左右。


    「有在學習呢,沒用完啊。」


    「光察覺到這點就要感謝!但是,你的逃跑也到此為止了!還是說,你還有什麽反抗的招術!?」


    「反抗的招術啊……」


    在這邊斷句,昴眨眨眼,視線投向狂人的背後——


    但是,為了隱藏偏移視線之舉,他立刻大無畏地笑著說:


    「——愛與勇氣吧!」


    昴舔唇,朝著攤開雙手、麵露殺意的狂人大吼。這話讓「怠惰」驚愕不已,不過她接著用令人討厭的抽動聲開始恥笑。


    「很好!那樣的話,就用你的愛!挑戰看看我的寵愛吧!!」


    「是愛與勇氣啦!」


    深唿吸,從彎曲膝蓋的姿勢像跳起來一樣站起,接著身體彈射出去。原本拚命逃跑的人,這次朝女子直直前進像要衝進她懷裏。沒想到對方會蠢到撞過來吧,「怠惰」凝然注視,然後馬上氣得七竅生煙。


    「這是愛!?這種程度的覺悟是愛!?一點創意都沒有,直直地跑過來就是你的愛的話,多麽無謀!無力!愚蠢!亦即怠惰—!」


    「哦哦哦哦——!」


    像要蓋過女子被失望驅使的叫喊,昴從丹田深處發出吼叫。


    嘶吼到喉嚨沙啞,用「愛」大喊,唿喚「勇氣」。


    「那麽你的怠惰,就以死抵償——」


    「就是現在,帕特拉修——!!」


    「——!你說、什麽——!?」


    驚愕之聲才到一半,就被衝擊給中斷。


    驕傲自滿的「怠惰」,矮小的身軀被從旁邊撞過來的地龍給頂飛。數百公斤的身軀直接撞擊毫無防備的女子,使得她整個人像樹葉一樣飛起來。


    「————」


    女子就這樣摔在廣場的地麵後彈起,身體滾動,撞進半毀的屋子裏。先是窗戶玻璃的破裂聲,接著耐不住撞擊的屋子崩塌,揚起煙塵。


    這一擊超乎想像,昴撲向漆黑地龍脖子摩擦它臉頰。


    「幹得好,時間點抓得好!你真是太優秀了,帕特拉修!」


    「————」


    昴盡情稱讚的態度,讓帕特拉修揚起頭高聲嗚叫。


    誘導女子迴到一開始的廣場後,昴為了方便逃走而尋找帕特拉修。但是迴到廣場後都沒看到它,預期之外的狀況原本讓內心都快被焦躁感給燒成焦炭了——


    「你繞到那家夥後麵的時候,真的就像鬼上身呢。」


    轉身迴頭,結果在「怠惰」後麵發現地龍的那瞬間,心髒真的差點跳出來。


    最後,連講好都不用,就跟地龍使出合作技,完美地擊敗敵人。一切都是將愛與勇氣托付給希望的結果——隻不過愛的注音寫作「故弄玄虛」,勇氣是「援軍」。


    「要是這樣就分出勝負的話,再來就輕鬆多了……」


    跨上帕特拉修的背,昴瞪視「怠惰」撞進去的房屋殘骸。假如她就這樣被破磚殘瓦給壓死的話,那不管是對心情還是事態的發展都相當有利。


    但是——當然沒那種好事。


    「……我太妄自尊大了。」


    瓦礫山崩塌,被壓在殘骸下方的無數影子一口氣湧出。蠢動的漆黑之手像觸手一樣蠕動,嬌小的身影從整坨黑塊中浮現。


    那是半死不活的染血瘋狂女子。


    頭部受到的撕裂傷淌著大量鮮血,被碎玻璃刺進的左眼整個爛掉,被卷入房屋崩塌的右半身整片血紅,細瘦的手腳是否還能運作叫人存疑。她的模樣,毫無疑問是滿身瘡痍。


    ——盡管如此,她的表情和右眼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朝氣與瘋狂。


    「你……沒錯,你確實是勤勉之人。沒錯,你很勤勉!到了這裏都到這等地步,麵對利用一切挑戰自己的敵人,我多麽大意!墮落!粗心!認識不足!自大過了頭!啊啊,我正是怠惰!」


    「————」


    態度和發言本身,全都跟之前的狂人如出一轍。就算想法煥然一新,隻要使出的攻擊和戰術沒有極端改變的話,那我方對應的方式也相同。


    騎上帕特拉修,用超越自己跑步的速度的話就能輕易甩掉她。


    爭取時間,昴也想使出決定性的手段打倒「怠惰」。——彼此欠缺王牌,這場戰鬥端看誰可以率先打上休止符。


    但是,麵對昴這樣的覺悟,女子淒慘一笑。


    「你看得見我的寵愛,我應該先接納這點。不認同這點,執著唯一之愛,結果就是淪落成怠惰,那對我來說是最大最壞的不道德……所以,假如是真的。」


    「……王八蛋。」


    喃喃自語的狂人,策動無數魔手朝天高舉。眼見這光景,昴隱藏因戰栗而瑟縮的心,吐出髒話。


    眼前,女子製造的眾多黑手,全都抓著屋子垮掉後的殘骸——


    「——真是最佳解答,可惡!」


    氣憤填膺地說完,暴力就來了。


    ——被投擲的瓦礫殘骸成了散彈,一口氣朝昴轟下。


    4


    「怠惰」所想到的對昴最佳解答,就是不用「不可視之手」。


    講得清楚一點,就是放棄用「不可視之手」直接攻擊,把魔手作為間接攻擊的手段即可。「不可視之手」本身的攻擊速度,比普通人揮拳揍過來的速度慢一點,所以就算數量多,隻要拚命閃躲也不是躲不掉。


    但是,假如是魔手抓東西扔過來,那速度就不是魔手可比擬的。


    單就臂力就已超越常人,投擲的球速甚至淩駕大聯盟投手。


    而且投擲的東西至少都有人頭那麽大——命中的話就意味著死亡。


    「帕特拉修!離開村莊進入森林!沒有掩蔽物的話會死的!」


    「————」


    昴用力抓著帕特拉修的脖子到勒住的地步,發出指示的同時地龍已在加速。恐怕是在聽到命令前就先自行下判斷,而它衝進森林裏的判斷是正確的。


    破成碎片的磚造房屋,在漆黑手掌中成了上等的殺人兵器。所幸投擲者沒有技術可言,所以準頭很差。雖然差,但事實卻是磚瓦如雨灑落。要是被亂射的子彈給打中的話就用不著決勝負了。


    「————」


    一聲巨響,穿過身側的瓦礫掃倒樹木。才剛衝進森林,後方的大地就炸開來。在地麵彈跳的磚瓦像炮彈一樣滾動,森林入口轉瞬間就變為野火燎原。破壞,衝擊,破壞,衝擊,輪流攻過來。


    「咕、哦哦哦哦!」


    低著頭,盡可能縮小命中範圍。隻能抓著帕特拉修的昴,目前沒其他事可做。瓦礫擦過地龍的黑色表皮,刮下硬鱗製造流血。但是帕特拉修的速度沒有變慢,連慘叫都沒有。


    跑在路況惡劣的窄道上,卻跟之前聽說的一樣毫無狀況地繼續急馳。帕特拉修超乎想像的活躍,拯救了陷入絕境的昴。但是就跟字麵一樣,隻是被背著是無法結束的。


    轉動脖子看向後方,將追過來的狂人動作烙印在眼底。不管是要重整態勢還是找到新戰法,都得要判讀她的動向。哪怕是跟不上帕特拉修,都會讓她可愛一點——


    「——幹!這也是最佳解答呢!」


    「沒錯沒錯沒錯沒錯沒錯沒錯沒錯沒錯沒錯沒——錯——!!」


    昴罵的髒話,被重複的惡意之聲從上方蓋過。是如字麵的意思,真的從正上方——超越森林樹木的高度所發出的狂叫給蓋過。


    女子現在置身在比森林還高的地方。


    渾身是傷的身體抱著膝蓋坐下,龜縮起來的姿勢就是俗稱體育座的坐姿。女子就著這姿勢,讓身體被「不可視之手」抓起來拋向天空——就像玩丟沙包一樣,隻是她讓不同的手接二連三地扔自己好追蹤昴。


    這種不講求體麵的速度快得異於尋常。即使在森林裏,帕特拉修的奔馳速度依舊超過六十公裏。可是按照人類大炮的要訣飛行的「怠惰」,不看投擲精準度和直線移動這兩點的話,時速絕對超過一百公裏。


    雖然亂來,卻使得彼此無法拉開距離。


    要是一直維持被人從上方俯視的狀態,鐵定會被當成靶子狙擊。話雖如此,昴又沒有法子可以碰到移動到高空的狂人。


    「不能迴村子。絕對不能帶著這玩意迴去。」


    而且要是跟魔女教徒會合,反而對昴不利。一旦被逼到這等地步,對上「怠惰」時在彼此的適性上能居於優勢的隻有昴而已。


    「不過,這樣下去再過不久絕對會被打——」


    「————」


    那一瞬間,剛好是在講到「再過不久」的時候。


    扔過來的碎片——瓦礫塊直擊帕特拉修的頭部,把罩住它頭部的地龍專用頭盔給打飛。帕特拉修跑步的姿勢大大一歪,頭部出血。昴壓抑慘叫抓緊他,拚了命地拉緊快要甩出去的韁繩。


    「帕特拉修——!!」


    吶喊成不了力量。雖然沒法成為力量,但卻發生戲劇性的場麵:帕特拉修腳踏地麵,拒絕摔倒。隻有這份骨氣值得十二萬分讚賞。但是瓦礫繼續飛過來,血也一直在流,根本就沒有勝算——


    「好不容易都忍到這了,就算繼續進到森林深處……」


    持續消耗戰的話情況隻會惡化,但若不爭取時間,那連反擊的機會都看不到。可是,剛剛的傷已經在為帕特拉修宣告倒數計時。之前使過的伎倆不能期望奏效,如果要出主意,就得在這個當下靈光一閃才行。


    但是,之前都沒那麽好的事了,現在也不可能——


    「——剛剛的是!」


    對事態的不講理憤怒咬唇的瞬間,昴在通過的森林景色中看到不對勁。在意那是什麽,然後情報浮現的那剎那,他拉扯韁繩。


    如果那跟昴的記憶相同,就有賭上一把的價值。現在就隻能緊緊咬著那點,作為通往勝利的手段。


    「帕特拉修,往左!」


    「————」


    流血的帕特拉修用黃色瞳孔迴望下指示的昴。那是在確認昴是否正常,詢問他這樣真的好嗎。


    會被這樣問是正常的。但既然維持正常就得不到勝機,那會瘋掉也是必然。


    大幅拉扯韁繩,不容分說地牽引愛龍的下巴。


    「就是這樣!帕特拉修,追著森林的光吧!!」


    昴大喊,再度下重複的指令。帕特拉修瞪著前方,眼神和腳步的迷惘都消失,看樣子是尊重昴的判斷。它確實把命交給了昴。


    地龍之腳像挖地一樣刺進地麵,緊急煞車轉換方向。「除風加持」消失,昴咬緊牙根忍住要被甩下龍背的久違向心力。忍耐再忍耐,忍到最後再度加速,朝向左方,一口氣衝下陡坡。


    「不管你想逃到哪,我都不會讓你逃走的!」


    狂人沒有看丟緊急轉向並下滑的他們。她改變瓦礫的投擲角度,改變破壞森林的方位後繼續跟下去。翠綠的樹木彈跳起來,被抓住後拿來再利用。破壞就這樣傳染散播,「死亡」迫近到正後方。


    「————」


    即使破壞的奔流追在背後,昴還是在追隨掠過視野角落的光芒——可能真的會成為光明的某物,然後向帕特拉修下指示。


    地龍忽左忽右地跑,雖然沒法拉開距離,但至少讓人瞄不準。高速跑在斜坡上,負傷的身軀究竟吃了多少苦,光想就對帕特拉修永遠抬不起頭來。


    「都要死了,還一直逃一直逃一直逃!逃避的盡頭究竟有什麽!你的行徑隻是拖延時間……不!萬萬不可!」


    「怠惰」從正上方俯瞰不斷逃跑的昴,不過說到這邊時就中斷了,還把手指刺進潰爛的左眼像在警惕自己。


    她就這樣挖肉,讓血再度流淌,然後擠出似抱怨似歡喜的聲音。


    「不可有大意和自大之心。不能推翻的結果,除了帶來死亡,還讓我頭一次能和懷疑、因果、妄想做訣別!」


    用自殘來斷絕疏忽大意的「怠惰」,沒有放慢攻擊速度繼續投擲。


    大地炸開,瓦礫掃過空氣,肩膀被碎片擦過後骨頭傾軋作響。仰頭憋住慘


    叫,呻吟忍住劇烈痛楚。怎麽能比帕特拉修先叫出聲呢。


    但是逃亡戲碼,也終於要劃下句點。


    「嘎——!」


    衝擊沿著大地傳播,腳下的踏足地消失。緊接著,地龍的身軀浮在空中。


    注意到時昴根本沒時間慘叫,而是順著急馳的姿勢在空中翻轉,繼續抓著韁繩揮舞,直到墜在泥土上,全身劇烈撞擊地麵。


    「啊、咕……!」


    身子翻滾,在滾動的力道於斜坡下方停止時,昴已經失去分辨上下左右的感覺。


    全身無一處不痛,但奇跡似地沒受到致命傷。手腳四肢都還能動,也不覺得脖子有扭斷。


    隻不過這個幸運,就隻是將死亡時間稍微延後一點。


    「終於……結束的時刻到來了。」


    「————」


    仰躺倒地的昴,視野裏映照著從空中落下的「怠惰」。


    著地的女子解開運送自己的魔手,站在一動也不能動的昴身旁。然後染血的樣貌心滿意足地嗤笑,伸出被壓扁的手。


    「好啦,把我的『福音』還來。那不是你能拿的東西。」


    「福、音……」


    用沙啞聲低喃的昴順應女子的要求,伸手入懷中。手指有碰到書皮的感覺。被追殺成那樣卻還沒掉,真的很僥幸。


    「想要的話……就去、拿呀……!」


    抽出抓住的書本,扔進草叢做垂死掙紮。甩動伸出的手,女子邊張合拳頭邊歎息。


    「在講究對寵愛的態度之前,你連保管別人物品的資格都沒有。」


    女子搖頭歎氣的話讓昴嗆咳不已。對人失望咧。想都沒想到這個狂人會講常識和道理。


    她直接走向被昴扔出去的書。昴趁機轉動脖子,尋找倒地的帕特拉修。找到了,雖然看起來唿吸困難,但它平安無事。


    而且,位置也很理想。


    「啊啊,我的愛之引導,寵愛的證明……!終於迴到我手中……感激不盡!」


    毫不理會昴的感慨,女子把拿迴來的「福音」抱在胸口,淚眼婆娑。狂人抱著愛的實體化之書後,轉過頭來朝著瀕死的昴狂笑。


    「可以稱你英勇和頑強!你,和你的地龍做足了抵抗,都很勤勉!為嘉許你的行徑,由我送你慈悲!」


    「……慈悲?」


    「沒錯!慈悲!有什麽遺言,我會烙在靈魂上永遠不忘,永遠留下來!好啦,說吧!」


    這個狂人不隻會對人失望,還會同情英勇作戰的對手,真叫人吃驚。一定是因為拿迴書了,勝利又在眼前,所以才能這麽從容,不過依舊是令人意外的一麵。


    而昴就抓緊這個狂人展露慈悲的機會,舉起手來。


    扔福音書的是右手,現在舉起的是左手,裏頭握著一個東西。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一問,「怠惰」就一臉狐疑。明明是要遺言卻得到奇怪的問題,但女子還是觀察昴的掌中之物。左手上的是尺寸小到可以捏在掌心的魔石。


    散發白光的魔石,是可以成為王牌的一擊必殺武器——才不是那樣。單憑這一顆不具有改變戰局的力量。要說的話,森林裏頭還有其他跟這一樣的東西。


    手中的魔石隻是其中的一顆,本來不是在這裏的。


    「那是……」


    「設結界用的魔石啦。森林裏頭的樹到處都有鑲嵌,你沒發現嗎?」


    「————」


    沉默是因為沒發現,還是因為無法理解昴的話呢?


    不管是哪個都沒差,因為準備作業已結束。


    「你,到底在說——」


    看到生命即將結束的昴還擺出這種姿態,女子覺得可疑,順從疑惑伸出手。


    就在手要碰到前,陷阱發動了。


    「——!!


    察覺到有什麽的氣息,女子肩膀一震,想要立刻轉身。


    但是來不及了。


    ——衝破森林飛奔而出的魔犬,獠牙從後方穿進女子的脖子。


    5


    昴曾懷疑過,而且其可能性連在行軍時都曾掠過腦海。


    而這想法到達最高潮,是在由裏烏斯和菲莉絲聽到宅邸和村莊周邊是魔獸群居地,露出自己是不是聽錯的表情時。


    對所有的生命而言,魔獸的存在都隻是敵對情緒的團塊。其恐怖甚至沁入跨越白鯨戰的昴的身心。但是,同時也就想到。


    白鯨也好,森林裏的魔犬沃爾加姆也罷,都厭惡昴的體質並視為敵人。假如這樣,那把昴當作同伴的魔女教徒不也具備了同樣的條件嗎?


    ——而這想法,就在眼前得到證實。


    「嘎、啊啊啊啊嗚!」


    在被穿刺的劇痛和衝擊下,狂人一臉不知發生何事的表情,尖叫。


    牙齒刺進頸項,個頭矮小的女子止不住魔犬飛撲的勢頭。有著黑色體毛的魔犬很大隻,跟女子相比,體格差距就像大人與小孩。


    被咬的女子跟著魔獸的嘴巴上下甩動,敲擊地麵無數次。然後魔犬就這麽按倒虛脫無力的女子,拔出牙齒,準備給予致命一擊。


    張開的嘴巴,這次瞄準女子的咽喉。是要將她斷氣,還是打算食用,抑或者隻是不厭其煩的殺戮本能作祟,昴不明其用意。


    雖然不知道,但狂人可沒打算被乖乖殺掉。


    「不過是畜生……!『不可視之手』——!」


    被按倒在地麵的女子大叫,剎那間蠢動的影子變成魔手橫掃魔犬。


    吃了不可視的一擊,魔犬頓時發出像幼犬的哀嚎並滾飛出去,但是又立刻重新站好,為了重新撕裂獵物而再度咆哮——


    「——慢著!到此為止!」


    可是它的攻勢,卻被手持結界石的昴介入阻止。


    跳起來的魔獸呻吟,含恨地瞪著昴手中的白色魔石。石頭裏的力量究竟有多大的強製力,竟然讓魔獸步步後退。


    昴和狂人兩人,對魔犬來說是最不想錯過的組合。


    即使如此,魔犬依舊沒有撲過來,而是抖著牙齒呻吟,流著口水往後飛躍,就這樣混進樹叢裏,腳步聲逐漸遠離。


    魔獸並不是放過兩人,恐怕是在等人放掉結界石。


    看著魔獸離開,昴長長吐出一口氣後迴過頭,俯視狂人。之所以不讓沃爾加姆給她最後一擊,並非是動了感情。


    而是判斷沒那必要,這從女子的內髒已經從破掉的肚皮裸露出來就能知道。


    「竟然、有……這種事。沒想到、是魔獸的……」


    「你調查不夠喔。這一帶是魔獸的群居地,隻是用結界隔開來罷了。」


    脖子後方被咬,渾身致命傷的女子已經無法動彈。可能連眼睛都看不到了吧,失去光彩的眼睛也沒轉向昴那邊。


    這個結果不能說是作戰勝利。隻是靈光一閃和偶發要素配合,在九死一生下拾得的勝利。其實沒想到結下孽緣的沃爾加姆竟會在這種場合出現。


    「再來就是掃蕩全滅了……羅茲瓦爾那家夥。」


    痛罵隱瞞太多事情的後盾後,昴蹲在浴血瀕死的女子身旁,撿起掉在她旁邊的福音書,收迴懷裏。


    就算昴誘餌作戰不管用了,還可以利用這本書繼續釣魚。其威力已經從跟這女的戰鬥裏充分感受到了。


    「凱地變怎樣是不知道啦,但手指再多也隻剩兩根……宰了他們。」


    「沒、沒、沒……」


    「你是想說沒用還是沒可能?你們很多人都被我撂倒囉,稍微學習進步一點吧。是說跟你講了也沒用。」


    「————」


    聽到昴的話,瀕死女子扭曲嘴唇。逆流的血液沒有停,從嘴角流出


    ,女子以淒慘的形貌對著死亡微笑。


    看她那樣子,昴感受到最大等級的冷顫。


    並非處在危機狀態,而是對本能嫌惡、難以接受的存在起了直覺性冷顫。


    「你、現在……先拿著……反正、一定……」


    「————」


    「——愛會被拿迴去的。」


    隻有最後這句話非常清晰,女子的笑容瓦解,生命跡象停止。這是貨真價實的死亡,無法挽迴的結束。


    第四名,又或者第三名「怠惰」的死,昴都親眼看到最後。


    「可惡……這家夥到底想說什麽?」


    昴俯視女子,粗魯地抓自己的腦袋。嘴巴很乾,這跟緊張和焦躁無關,昴亦自覺脈搏變得異常之快。


    昴頭一次沒有借用他人之手,在戰鬥中使他人死亡。這事實讓雙膝微微顫抖。他用力咬牙,長長吐一口氣。


    女子直到死前,都還對昴留下詛咒。那還是沒法立刻解開的詛咒。


    「……就算打倒一人,還是有剩下的『怠惰』。不能在這停下腳步。」


    揮別猶豫,目光離開屍體,跑向帕特拉修。在地麵劇烈滾動使得地龍全身負傷無數,光外表就滿目瘡痍。


    可是一察覺到昴接近,地龍也立刻堅強地站起。


    「對不起,帕特拉修。其實我很想讓你休息,可是我還需要你。」


    「————」


    被宣告還得勉強行動的帕特拉修,默默地轉身背對昴迴應他。這半天、這幾個小時裏不知道欠了這頭地龍多少恩情。昴跨上她的背。


    拉起韁繩,命令失去頭盔的地龍迴到村莊。手中的結界石還熱熱的,持續警惕著魔獸。


    現在,魔犬八成待在樹叢裏看著這邊吧。但沒關係。一人一龍開始奔馳。


    「剩下的『怠惰』,大罪司教的手指……大概還有一根!」


    村裏的戰鬥熾烈難分時,昴和由裏烏斯有趕往「不可視之手」的根部。


    後來那裏爆炸,還在爆炸中心找到倒地的威爾海姆。在那之前,跟那個「怠惰」作戰的一定是威爾海姆。劍鬼一定打倒那家夥了。


    昴推測那場爆炸就跟龍車爆炸一樣,是用凱地的持有品造成的。而被劍鬼打倒的凱地,為了帶人上路而自爆。


    如果真是這樣,那剩下的那根手指——應該就是最後的「怠惰」。


    「隻要收拾掉那家夥,再來就是清空魔女教徒,這樣我們就贏了——!」


    已經可以看到確切的勝利之路。但是,跟那光明相反,昴的心裏越來越著急。


    為了避開狂人的攻擊,所以逃到森林非常深的地方。現在應該還在戰鬥的村莊好遠,衝上斜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叫人心急。


    「——唔!?可惡!果然出來了!!」


    咬牙瞪天的昴見到那光景,忍不住喊出超越想像的憤怒和焦躁。


    眼前,森林後方的天空又伸出黑色手臂。方位在村莊,距離還很遠,所以昴的叫聲傳不到被那隻手瞄準的人那兒。


    一旦那個往下揮,又會有人死掉。可能是騎士,或者是獸人,甚或是村民。


    ——昴所認識的某個人將會殞命。


    發出不成聲的叫喊後,昴祈求黑色魔手突然消失。


    像要唿應昴的悲傷,渾身是傷的帕特拉修提升速度,飛也似地跨過斜坡,突破森林,衝進剛剛即將被蹂躪的村莊。


    「——『怠惰』!!」


    衝進去後,昴聲嘶力竭地吶喊。


    村莊被破壞的痕跡擴大,處處都倒著人類的屍體。在火勢竄升、夾雜哭聲和幹戈聲的世界裏,立刻就發現狂人的身影。


    第五名狂人是禿頭消瘦的中年男子,正狂抓染血的臉放聲大笑。


    「————」


    昴直覺對方就是最後一人。彷佛被他的確信給牽引,狂人迴過頭。


    互認彼此為敵人的視線交錯,但最糟糕的是對方搶先出招。


    「啊啊——大腦在顫抖抖抖抖抖!」


    已經舉起的無數手臂埋沒天空,伴著發瘋的怒號即將墜落。化為死亡瀑布的一擊會徹底蹂躪村莊,將一切全都砸死吧。


    不阻止不行。雖然這麽決定並吶喊,但那隻是不具有任何力量的叫聲。


    狂人的蠻行就這樣塗滿世界——在那之前。


    「——到此為止了,惡棍。」


    ——有人出聲。


    而且那聲音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家都目瞪口呆,呆若木雞地仰望天空,結果無法動彈。


    要說為什麽的話——


    「你們的蠻橫我看不下去了——到此為止。」


    超越蠢動的無數黑掌,絕對零度的青白色光芒覆蓋整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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