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來觀戰,一直當個旁觀者,沒想到自家門中弟子會突然衝上去成為主角的天璿宗宗主洛星塵,這時候顯示出了存在感。


    第96章 母女之間


    任苒話一出口,眾人都朝著洛星塵看去。洛星塵腦子一轉,便明白任苒的意思了,肯定道:“既然這樣,我們與你們交換就是。”


    天璿宗為了保密,激發血脈進化的事一直沒有外傳,養的靈獸開始是圈在青瓏界一處秘地,後來幹脆搬到了有魚界。外人還真不知道,他們放養了幾座山成片草原的血脈返祖靈獸。當然大部分也一般,可那不一般的,也真被他們養出了不少。


    不就是換三頭牛麽,蛟牛又怎樣,他們也有。為方漓這樣對門派貢獻極高的弟子換迴她想要的牛,這筆買賣不虧。


    這些在洛星塵思緒中快速閃過,說話時仿佛是思慮已久,他向呂百鳴笑道:“呂兄,那幾頭牛想必是阿漓養得久了,有如家人,我門中正好也養出。在這裏也做不了決斷,不如呂兄來青瓏界作客,順便見一見,再做決定如何?”


    這給了呂百鳴下台的樓梯,呂百鳴先取出一瓶丹藥,道:“這瓶丹藥是從雲集山換來,固本培元,便贈與孟少宮主。”


    雲集山以煉丹聞名,方漓也不客氣,擔心母親傷勢,當即接了過來。


    呂百鳴略鬆了口氣,隻怕她倔著不收,那才叫尷尬。接著他又取出一塊人頭大小的冷虹石,卻直接給了任苒。


    “方漓姑娘是劍修,這冷虹石想必能派上用場。”


    嚴野暗暗撇嘴,心中罵這呂百鳴狡猾,看準了方漓收了丹藥,不會再收別的,就直接遞給任苒。


    也算他幸運,任苒真心是覺得他們應該賠個什麽給方漓母女倆,他又不會客氣,遞過來就自然接了,讓呂百鳴提著心放了下來。


    不然,按他這師弟的脾性,要是認為補償得夠了,當場拒絕,看他怎麽下台。


    呂百鳴不知自己逃過一場尷尬,見送出去兩件物事都被收下,總算麵子上過得去了,遙遙向洛星塵一拱手:“久聞天璿宗的靈茶極為出色,我忝為一派之長,竟也是一兩也不曾買到,今日叨擾,不知能否得嚐?”


    便向眾人告罪一聲,與洛星塵一同去了。徐山派餘下之人自然隨著長老離開不提。


    方漓的腦袋還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做什麽,還是任苒將她扶起,聆月宮的人過來抱起孟銘。


    方漓不肯放手,任苒伸手攔住他們:“母女團聚,先迴天璿。”


    聆月宮門人難以決斷,但很快有人送來宮主的命令:“讓少宮主與其女同行。”


    這才讓方漓順利地帶迴了母親。


    孟銘恢複意識其實很快。她醒時就覺得身子輕飄飄的,並不十分難受,有一種舒適得不想睜眼的感覺。


    她也確實不想睜眼。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麵容模糊的小女兒喊著娘,來接她的場景。


    “娘,娘?”


    她又聽見了,她這是要死了吧。孟銘想,這聲音還帶著伏山村的口音,是她厭惡的口音,但這時候反而更讓她記憶中的女兒清晰了起來。


    那天她走的時候,背後傳來的就是這樣的聲音啊。


    孟銘的眼角滑下一滴淚,方漓怯怯地伸出一根手指,猶豫著落在臉上,給她抹去。


    就在這時,孟銘睜開了眼。


    黑白分明的眸子蒙了一層水霧,眨了眨,慢慢清明起來,看見方漓,露出了一絲失望之色。


    方漓張了張嘴,這時卻發不出聲音了。


    “這是哪裏?”孟銘溫和地問,她想聆月宮不至於就這樣放棄了她,是出了什麽變故嗎?


    “娘,我是阿漓啊。我,我沒有死,我用了你的姓,逃出伏山村,我是方漓。漓字還是你教我寫的,娘!”方漓看見孟銘溫和的態度,不知怎地,心中一慌,一張嘴就全倒了出來。


    孟銘先是茫然,再是震驚,一掀被子就下了床,捧住了方漓的臉。


    方漓看見自己的臉,出現在她的眼裏。她伸出手,慢慢在孟銘臉上劃了過去。


    由眼下,經鼻,至唇角。


    兩人眼中同時怔怔的,落下淚來。


    “阿漓。”孟銘啞著嗓子,再一次打量她,然後將她抱入懷中,“他們說你死了。”


    “他們也說娘死了。我後來看到你,我以為……我以為……”方漓沒有說完,聲音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了。


    到兩人重新梳洗,走出臥室,來到園中時,嚴野和任苒已經喝了四泡茶,正準備重新取茶葉。


    對上滿臉好奇的嚴野,孟銘端莊地行了一禮,謝過了天璿宗對方漓的照顧,尤其感謝了任苒。


    任苒點點頭,又搖頭:“是阿漓照顧我。”


    自從收了方漓作弟子,任苒覺得自己全方位當起了甩手掌櫃。


    孟銘不禁一笑,女兒的這個師父,似乎挺有趣的,也是真心愛護她。


    嚴野挪了位置讓二人落座,方漓現在還處於暈陶陶的狀態,跟著孟銘出來一直沒說話。


    孟銘還在與任苒和嚴野客套,慢慢問些女兒的事情。方漓坐在那就慢慢往外掏東西。


    她的記憶裏完全沒有母親的喜好,此時便什麽都往外拿了。她自種的瓜果靈蔬,無離島的靈茶靈蜜,遊曆時買的吃的玩的用的。


    任苒開始還說了兩句,漸漸就插不上話了,喝著茶聽嚴野與孟銘說話,也就發現徒弟這熟悉的動作。


    當初拜師的時候,這孩子就是這樣,恨不得什麽都拿出來孝敬。


    其實還是慌吧,盡管看上去已經相認了。


    方漓每樣拿了一點,有的放在桌上,有的拿在手裏,自己琢磨琢磨,又放迴去一些,然後就突然不知道怎麽辦了。


    她記憶中的母女相處實在乏善可陳,最溫馨的記憶不過就是母親教她認字。其餘時候,母親不是怔怔地發呆,就是默默地做事。


    抱頭大哭相認之後,她竟是不知道,要怎麽與母親說話,甚至不如未相認時自然了。


    孟銘其實也覺得尷尬。她懷孕生女時年僅十三四歲,在儀國老家女子婚配得晚,她在閨中時還是一團孩子氣,不想就麵臨這樣的難關。


    產女之後,她又恨又不舍,更不知道怎麽帶孩子。但畢竟那時阿漓還小,生下來點點大的嬰兒,到四歲還是瘦瘦小小,跟著她後麵轉,她傷心或是發呆,又或是琢磨著逃走的事,都不用避著她,也不必像現在一樣,想著要怎樣對她說話。


    現在,她幾乎是借著與嚴野說話的時間,整理自己的情緒,也要想一想,該怎麽和這孩子相處。畢竟,真正看見阿漓,還是會讓她想起當初的痛苦和恥辱。而她又不想讓阿漓感受到她這種情緒而畏縮。


    這對她而言,也委實是個難題。畢竟孟銘——方宛宛,也僅僅比她的女兒年長十三歲而已。


    所以看似鎮靜嫻雅的聆月宮少宮主,說是問一問女兒在天璿宗拜師學藝的經曆,卻連女兒的師父什麽時候閉口不言,退出聊天了都不知道。


    好在嚴野健談,又善於找話題,也確實往無離島跑得勤,聊起來有得是話要講,才不至於冷場。


    孟銘臉上保持著微笑,聽得也仔細,卻不由自主地恍神,直到手被一個溫熱的杯子碰到,才迴過神。


    是任苒推過來的,粗暴地打斷了師兄與孟銘的聊天。見孟銘下意識握住杯子,看過來,他向方漓那邊示意了一下。


    方漓也正緊張地瞧過來。


    孟銘神色一動,任苒道:“阿漓調的蜜。”孟銘不明所已地飲了一口,眼前一亮,這味道,比她之前喝過的更好。


    這是真正的好物,從空間裏取出的,方漓之前隻在島上拿給師父喝。任苒沒事從不與人多言,更不愛管閑事,方漓不擔心他沒事做去拿幾種蜜對比,再去追究來曆。


    而對孟銘,她更是想將最好的拿出來給她看。


    “阿漓在外院貢獻了蜜方,受了獎勵。”任苒說,看了眼方漓,“有魚界,是她發現。修煉用功,劍道上有悟性,也肯吃苦。”


    說完了。他看著孟銘。


    孟銘被他說愣了,半晌才輕啟丹唇,茫然地吐出一個“啊”字。


    把溫熱的蜜水慢慢喝盡了,她定了定神,才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女兒的師父向她介紹阿漓平時的情況呢。


    她不由得嘴角上彎,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放下杯子,向任苒致謝:“多謝任兄照顧阿漓。”


    任苒又瞪了一眼還在發呆的方漓,方漓被他這一瞪,才驚醒過來,結結巴巴地道:“娘,喝茶。”


    茶都喝完了。這個傻姑娘。嚴野暗自好笑,在一邊閑閑地問:“阿漓啊,光知道外院產的蜜茶是你獻的秘方,你也給我們說說是怎麽迴事吧。”


    方漓懵裏懵懂的,順著講開去。這一講,在嚴野的有意引導下,沒說多少調配靈蜜的事,倒是把自己在外院的生活講了個七七八八。


    孟銘再問了幾句,她就連在內門的那點修煉與遊曆之事,也顛來倒去的全講了。


    孟銘注意到一個名字,阿無。


    她微微笑了,看來阿漓這一路走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經長成真正的大姑娘了。


    她的女兒,比她幸運,這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啊。


    孟銘真心微笑時,與她平時是不同的。


    眉眼彎彎,唇角噙笑,淡然的麵容染上一層安詳柔和的神彩,與平日裏的冷清判若兩人。嚴野暗中歎息,當年傷痛委實太深了,聆月宮這位孟師妹平日裏的性情,恐怕也不是天生的。她若在儀國好好長大,到了年紀測了資質,依然會進入仙門,卻又是另外一條人生道路。以她如此資質,必是無憂無慮,在師長與師兄師姐的嗬護下成長起來。


    不過這樣,也就沒有阿漓了。嗯,也沒有阿漓給師弟帶來的福氣,更沒有天璿宗的小千界了。


    人生之事,可真是難料啊。


    有嚴野插科打諢,有意引導,孟銘不覺也將自己的經曆簡單說了,而方漓也聽得仔細。


    一席話聊下來,兩人不覺親近了許多,初始的尷尬也漸漸消彌,但要真正如正常母女般相處,確實還是難為了她們,尤其是難為了孟銘。


    在無離島休息了半月有餘,聆月宮派的人來了兩撥,孟銘終於還是待不久,告辭了。


    離開前,她和任苒單獨在書房談了一刻鍾,出門時深深看了眼候在外麵滿臉殷切的方漓,輕輕摟了摟她。


    方漓的眼睛又濕潤了,使勁眨巴了兩下才忍住。她想起當年母親離開時,也是這樣先抱了抱她。


    但不一樣,這次不一樣。隻要方便,她隨時可以去看望母親。母親更可以來看她。已經不是當年了,她們都闖了出來。方漓真是慶幸這一點。


    一直目送孟銘出島,方漓戀戀不舍地收迴目光,立刻竄進了書房。


    “師父師父,我娘和你講了什麽呀?”


    任苒先把自己的袖子奪迴來。好像自從觀戰之後,徒弟就喜歡拽他袖子,什麽毛病。


    “阿漓。”他在想措詞,半天沒開口。


    方漓知道師父的毛病,不讓他想好了,講不出來還是小事,講出來詞不達意才是大事,也不催,隻眼巴巴地等。


    任苒在想怎麽說。因為其實孟銘也沒有理清自己的心緒。


    多年相隔,年紀相差又不多,再加上她習慣了獨自一人,孟銘現在確定,她並不因為當年的經曆遷怒女兒。但她也同樣不適應與女兒日夜相依,再不分開。


    她希望能經常來探望方漓,或者方漓去看她,但還沒有做好母女相親相愛,慈母嬌兒的準備。


    這種矛盾的心態她並不想瞞著方漓,欺瞞反而是更大的傷害。但她同樣不知道如何開口向方漓說明白,隻能在臨走時,找到任苒,向他訴說。


    任苒聽得懂,可是,他更不知道要怎麽說。


    “你……想和她去麽?”最終他以這樣的問句起了頭。


    方漓兩隻手都抓住他了:“師父,我是天璿宗的人啊,我不會到聆月宮去的。你不要我當徒弟了嗎?”


    好像他說錯了什麽,任苒苦惱地再次奪迴衣袖,不得不安慰她:“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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