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一聲輕響,她迴過頭。宴爽正掙紮著抬起頭,手掃在床邊的藥碗上,碰出清脆的響聲。她眼底猛地現出驚喜,跑到宴爽身邊扶住她。


    “阿爽!你醒了!”


    宴爽半睜著眼,眼底有些渙散,顯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宮的青龍鍾喚醒了她,她死死握住阿音的手。


    “阿音,別讓阿玖去青龍台。”宴爽的聲音斷斷續續,焦急而驚惶。


    “阿爽,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大澤山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阿音眼底露出急色,連忙問。


    宴爽的意識卻不是很清醒,隻是拽著阿音的衣袖,混亂地說著同一句話,“阿玖體內有魔氣,他是被魔氣控製的,不是他,不是他殺了閑善掌教和閑竹道長他們,救救阿玖,阿音,救救他……”


    可宴爽的身體太虛弱了,這樣強撐著醒過來幾乎用盡了她所有力氣,她的聲音和意識越來越渙散,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阿音的懷裏。


    “阿爽!阿爽!”


    殿外青龍鍾的聲音遙遙傳來,快到辰時了。


    阿音咬了咬牙,不再遲疑,她放下宴爽,朝風靈宮的方向飛去。


    無論那天在大澤山發生過什麽,一定不會簡單,阿玖不能死,他死了,所有的真相都會被掩埋。


    風靈宮內,禦風和濂溪取了鎖仙塔剛出殿門,便瞧見阿音在殿門口立著。


    兩人麵露驚訝,迎了上去,“阿音女君,你怎麽會在這兒?”


    阿音麵色如常,朝兩人見了禮才道:“禦風上尊,我想見一見鴻奕。”


    禦風麵帶遲疑,濂溪倒來了一句,“阿音女君是想知道那日在大澤山究竟發生過什麽?”


    阿音頷首,“禦風上尊,請您行個方便。鴻奕是我帶迴大澤山的,我想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又為何一定要置我大澤山於死地。”


    禦風看了一眼天色,雷刑的時辰倒還寬裕。到底是元啟神君的師妹,又是東華神君的弟子,禦風不好為難,將鎖仙塔拋入半空,打開塔門封印,道:“阿音女君,時辰快到了,我最多隻能讓你和他見上半刻鍾,這妖狐還要在青龍台受玄雷之刑。”


    阿音頷首,“上尊放心,我見過鴻奕就出來。”


    阿音在禦風和濂溪的注視下,躍向了半空的鎖仙塔中。


    塔中仙力濃鬱,對仙人倒是個清修苦練的好去處,奈何仙力天生乃妖力和魔力的克星,鴻奕被關在裏麵,受仙網束縛,一直重傷昏迷,他身上還留著那日和十一位上仙鬥法的累累傷痕。


    阿音一進鎖仙塔,臉上強裝的冷靜便不再,她跑到仙網邊喚:“阿玖!阿玖!”


    阿玖似是聽到了她的唿喚,眉間痛苦地動了動。


    見阿玖不醒,阿音將仙力拂入他眉間,水凝獸的仙力有治愈之力,她服用了化神丹,如今仙力非同往昔。阿玖受了她的仙力,睜開了眼。


    見他醒來,阿音露出喜色,向阿玖跑來,卻被禁著阿玖的仙網拂開。


    仙網的力量打在阿音身上,她臉色一白。


    阿玖朝她喊:“阿音,小心!”他掙紮著坐起來,才發現自己被禁在仙網中,周圍是霧騰騰的仙氣。


    “這是哪裏?”阿玖揉著眉頭,一臉痛苦。


    “鎖仙塔!”阿音揉著手腕,“阿玖,你晉位那天大澤山究竟發生了什麽?”


    阿玖聞言一愣,他杵著額頭,在阿音的提醒下混亂的記憶在腦海中出現,鋪天蓋地的鮮血湧入眼底,他茫然地看著阿音,露出痛苦的神色,“阿音,掌教、閑竹道長他們……”


    阿玖看著自己的手,悲痛悔恨得難以自已,“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們。”他猛地望向阿音,“宴爽和青衣呢?他們有沒有事?我有沒有……”


    “沒有!”阿音截斷他的話,終於相信了森羽的話,若是阿玖還有意識,不可能不知道宴爽和青衣已經被天宮上仙所救,“他們被禦風上仙救了。阿玖,沒時間了,你馬上要上青龍台受玄雷之刑,我是來帶你出去的,你必須迴妖界,仙界已經容不下你了。”她看向仙網,“怎麽辦才好,以我的仙力,根本無法破開這仙網。”


    “阿音,不用了。”阿玖搖頭,“就算我是被魔氣所控,但掌教和大澤山的弟子終歸是死在我手裏,玄雷之刑是我該受的。”他看向阿音,眼底帶著柔軟,“你願意相信我,願意救我,這就夠了。”


    見阿玖眼底毫無生念,阿音氣急,怒道:“胡說什麽!你是被魔族控製,師兄他們根本不是死在你手裏,你要是死了,我們大澤山一門慘死的真相永遠難見天日,誰幫我們找到兇手?”


    她頓了頓,見阿玖不為所動,一副等死的模樣,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常沁族長死了!”


    一直垂著頭的阿玖一頓,他露出不敢置信之色,猛地朝阿音跑來,,手拉在仙網上被灼燒得鮮血直流也混不在意,“你說什麽?我姑姑怎麽了?”


    “常沁族長死在魔族手裏,連屍首都沒找到,森羽隻帶著她的妖丹迴了狐族。”常沁是阿玖唯一的親人,阿音實不忍開口,但如今除了常沁,沒有誰能讓背負著大澤山滿門鮮血的阿玖有鬥誌活下去。


    “常沁族長的仇還等著你去報,大澤山被毀的真相還沒有查出來,阿玖,你不能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青龍台上。”


    阿音撫上他滿是鮮血的手,“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碧綠的仙力自阿音掌心而出,源源不斷地進入阿玖身體裏。他身上被仙網所傷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快複原,本已被壓製的半神之力緩緩蘇醒。


    阿音為了救鴻奕出鎖仙塔,還是違背了對古晉的承諾,動用了水凝獸的壽元。


    “阿音,快停下!”


    阿玖深知水凝獸壽元不易,不肯受她療傷,阿音卻定定看向他,“阿玖,魔族隱在暗處,你必須迴去,你的族人還在等著你。”


    阿玖動作一滯,終是沒有推開阿音的手。


    鎖仙塔外,禦風和濂溪久等阿音不出,心底不由得生出不安來。


    禦風看了一眼天色,青龍鍾的聲音越來越近,“濂溪上君,雷刑的時辰快到了,我進塔去帶阿音女君出來,你守好塔外。”


    濂溪點頭。禦風剛準備飛向鎖仙塔門,一道微弱的妖力從鎖仙塔中散開。


    “遭了,那妖狐破了仙網!”


    禦風臉色一變,化出仙劍想封住鎖仙塔門,耀眼的紅色妖力已然從塔裏射出,刺得人睜不開眼。


    一道紅光閃過,阿玖扶著臉色慘白的阿音已經立在了鎖仙塔外,他身上半神之力雖已不受仙網製衡,但到底傷勢過重,根本沒有那日在大澤山的實力,這時候連寂滅輪都召喚不出來。


    “阿音女君!”禦風麵色難看,眼底有掩不住的驚訝和失望,“這狐妖喪盡天良,毀了大澤山滿門,又殺了瀾灃上君,你身為東華神君的弟子,怎可救他出鎖妖塔?”


    “禦風上仙,阿玖是無辜的,他被魔氣所控,才會做出那些事。”


    阿音剛想解釋,禦風卻已斥來:“胡說!他追殺宴爽和青衣是我親眼所見,難道這也有假,你是非不分,相幫妖族,簡直糊塗!”


    他麵色一冷,手中仙劍朝阿玖指去,“妖孽,你殘害仙族,人神共憤,本尊絕不會讓你走出天宮。濂溪上君,攔住他。這妖孽妖氣衝天,青龍台的元啟神君定已經察覺,等神君趕到,便是你的死期!”


    “元啟?神君?”阿玖眼底現出一抹疑惑,他到底愧疚於大澤山眾仙之死,即便厭惡妖族,此時也不願對禦風出手,隻冷冷道:“大澤山之事另有隱情,我一定會查出真相給大澤山一個交代。但我不欠你們仙族,滾開,我不想再傷無辜。”


    “有本尊在,你休想離開!”禦風掌中仙劍仙力大震,朝阿玖而來。


    一把長戟橫空出世,將禦風全力一劍擋開,森羽出現在阿玖身前,和禦風纏鬥在一起,“鴻奕,帶阿音走!”


    見是森羽,阿玖臉色數變,但也知這不是追究陳年舊怨的時候,他扶著阿音就要離開,卻被阿音推開。


    “阿音?你……”


    “阿玖,我不能走。”阿音搖頭,“我是大澤山的弟子,我不能走。”


    “不行,你救了我,他們不會放過你的。阿音,和我一起迴妖族!我能保護你。”


    “有阿晉在,他一定會相信我的,我不會有事。你快走,迴妖族,查出真相,找到殺害常沁族長的兇手。”


    森羽和禦風卷起一道道仙妖之力,一旁的濂溪眉頭緊皺,終於不再顧及阿音,朝兩人而來。阿音化出仙劍,一把推開阿玖,迎上了濂溪的攻勢。


    “阿音女君,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這妖狐害了大澤山,一直在騙你!你這麽做,怎麽對得起大澤山上下和元啟神君!”


    阿音抿緊唇,不再辯解。她生而為水凝獸,極少學過禦敵之法,幾乎是靠著一股本能在戰鬥,但濂溪驚疑地發現,阿音這源自天性裏的本能,完全不像是一隻從未上過戰場的水凝獸。


    不遠處聽聞了動響的青龍台眾仙浩浩蕩蕩朝風靈宮而來,白色人影立於眾仙之首,卷起浩瀚的神力。


    森羽暗道一聲不好,生生受了禦風一劍強行近禦風之身將他的仙劍斬斷,逼得他後退半丈以避日月戟。他抓住這個縫隙,一把退到阿玖身邊,抓起他朝天宮外飛去。


    “走!”


    “不行,我要帶阿音一起走!”阿玖不肯先走,森羽氣得拉住他的領子怒吼:“你不走,你姑姑就白死了!”


    趁著阿玖晃神的空隙,森羽幻出妖獸虎身,將重傷的阿玖甩到背上,毫不停歇地朝天宮外逃去。


    虎背上,阿玖迴過頭望向天宮。


    這時候,和濂溪正在纏鬥的阿音迴過頭,望著遠走的阿玖,終於鬆了口氣。


    一道劍氣拂過,擊在阿音身上,她痛唿一聲,再也支撐不住,重重摔落在地。


    與此同時,青龍台上的眾仙終於趕到,一個白色身影落在了伏倒在地的阿音麵前。


    第八十九章


    元啟遠遠瞧見阿音被禦風一劍擊中,重重落地。他眼底一片凜然,眉宇肅冷得不成樣子,就要去扶起阿音。


    “怎麽迴事?”跟著前來的華姝突然邁出一腳問道,恍似無意地攔住了元啟。


    “神君。”禦風朝元啟微微拱手,收起仙劍,他朝阿音看了一眼,頗為無奈道:“剛剛阿音女君入鎖仙塔,放走了九尾妖狐鴻奕。”


    “什麽!她放走了鴻奕?”


    禦風聲音一出,眾仙群情激奮,看阿音的目光皆匪夷所思。


    堂堂東華神君的弟子,元啟神君的師妹,怎麽會把覆滅自己師門的妖族放走,簡直大逆不道!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華姝更是氣憤,掌心遮天傘化出,“當初就是你把那妖狐帶進的大澤山,說,是不是你早就和妖族勾結,一心害我仙族!”


    伏倒在地的阿音一臉蒼白,嘴角有血跡逸出,她聲音雖虛弱,卻堅定無比,搖著頭:“不是,禦風上尊,阿玖他不是屠戮大澤山的真兇,他是被魔族控製了,剛剛宴爽醒來過,她能證明大澤山上發生的一切不是他的本心。”


    她看向元啟,眼底帶著隱隱期盼,“阿晉,你相信我,阿玖他一定沒有說謊。”


    元啟沒有開口,禦風卻皺眉問出了聲,“阿音,你說鴻奕是被魔族附身,宴爽公主能證明?公主她醒了?”


    他比其他人更敏銳些,又想起當初閑善也曾說過大澤山被魔族闖入,這才有此一問。


    阿音搖頭,“青龍鍾敲響時宴爽曾經醒來過……”


    一旁的華姝一聽阿音口中說出魔族,心底陡然一驚,生出濃濃不安,她直覺不能讓阿音再說下去,遮天傘的仙力更盛幾分,指向阿音,“荒唐,什麽叫做醒來過!你空口白話,誰能信服?況且哪裏來的魔族!分明就是那妖狐做下的禍事。”


    眼見著華姝手中的遮天傘就要傷到阿音身上,一旁的上仙們氣憤於阿音放走鴻奕,誰都沒有阻止,但元啟卻動了,他手一揮,隨手拂開了華姝就要落在阿音身上的仙力。


    華姝踉蹌兩步,正好跌在孔雀王懷裏,她臉色青白交錯,尷尬而憤怒,“元啟神君,她勾結妖族,放走鴻奕,你怎麽能還護著她!”


    元啟恍若未聞,他一步步走到阿音麵前,解下白裘披在阿音身上,把她抱起來看向眾仙。


    “她是我大澤山的弟子,無論她犯下什麽錯,都該由我大澤山來處罰。”元啟的目光落在華姝身上,淡淡道:“華姝,你僭越了。”


    自大澤山滿山被毀元啟覺醒後,仙族心底都覺著元啟是真神之子,那必是以清池宮之主的身份立於三界,大澤山隻剩隻水凝獸和青字輩小道童,實與滅亡無異。今日元啟這話,是明明白白告訴整個仙族,隻要他還在,大澤山就永遠屹立於仙界,絕不會消失。


    一眾仙族都是活了萬年的老妖怪,哪裏聽不出元啟話中的意思。


    見元啟相護阿音,阿音又牽扯出了魔族之事,害怕清漓的身份暴露會牽連到鷹族,華默明白阿音的命決不能再留。


    他眼一暗,按住華姝,挺身道:“元啟神君,殊兒並非要對阿音女君出手。鴻奕屠戮仙人是諸位上仙親眼所見,證據確鑿,如今僅憑她幾句空口白話,怎可隨便說鴻奕無罪?阿音女君說鴻奕是被魔族所控,那魔族究竟是誰?又在哪裏?何人曾經見得?就算是有魔族牽涉其中,我們又怎知不是妖族和魔族勾結來禍害我仙界。她放走鴻奕,若是姑息於她,我們如何給死去的瀾灃上君、閑善掌教和閑竹道長一個交代?”


    華默心思深沉,不若華姝一般衝動,寥寥兩句,便將天宮上仙的憤慨失望之情全部挑起,拉到了他的戰壕裏。


    華默餘光在眾仙麵上掃過,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朝元啟深深一躬,“還請元啟神君以我仙界安危為本,秉公而斷,以護仙界法典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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