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眼底未起波瀾,隻淡淡道:“你已經用你的妖靈換了一身魔力,你還能給我什麽?”


    即便知道眼前之人最是淡漠,清漓仍忍不住心底發寒,她望向玄一,“君上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九幽煉獄,難道就不想出去嗎?您的魔力曠古爍今,隻要您願意出去,別說三界,就是上古神界也……”


    她話還未完,玄一已經朝她望來,輕輕一眼,猶如逡巡死人。


    “我是走是留,願去何處,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清漓猛地噤聲,不敢再言。她垂下頭,言語錚錚:“君上,我一定會讓仙妖大亂,讓魔族立於三界,請您再幫我最後一次。”


    “是嗎?讓魔族立於三界?”玄一仍是懶洋洋的模樣,但他擺擺手,“時候未到,你走吧。”


    “君上,如今元啟已經恢複了混沌之力,若我不能戰勝他,那……”


    玄一嘴角勾了勾,“世上最無用的就是武力,你既然能夠以一己之力讓白玦護下的三界亂成這樣,再亂幾分又有何難?想讓我幫你,就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他閉上眼,不再說話。清漓見他不肯相助,亦不敢露出半點憤恨,悄然起身退出了花海。


    直到走出弑神花海,她後背仍是一片冰冷。就算是百年前麵對上古之時,她也沒有過這般不安。


    可這個玄一,清漓每次見他都會有一種感覺----恐懼,無法言喻的恐懼。


    玄一和上古天啟不同,那些神雖然漠視下界,但眼底仍有慈悲。


    這個人的眼底永遠隻有冷然,對他而言,這世上任何生靈和一山一水般沒有區別,都是死物。


    她百年前剛入九幽煉獄,恰巧撞上一群魔獸不小心衝撞了弑神花,也不知為什麽,數萬年不出花海的玄一竟然在那一日出現了,弑神花外十裏之內的魔獸全部死在他手裏。


    彈指間,所有生靈灰飛煙滅,即使是殺人的時候,他眼底也隻有漠然。


    清漓不知道他是誰,來自哪裏,隻知道他在所有魔獸被關進來之前,就在這九幽煉獄裏,他是煉獄的王,最強大可怕的魔。


    玄一明明有衝破九幽煉獄的實力,但卻願意千年萬年的留在這片花海之後,他眼睜睜看著魔族苟延殘喘,被三界所欺,卻無動於衷。


    她不甘被囚禁在這裏,一心複仇,獨身闖入弑神花海,剩著最後一口氣跪到玄一麵前,說出她的仇恨和不甘,以身相祭,甘願死後靈魂為弑神花所食,才換來了一身上力。


    此後百年,她仗著玄一賜予的魔力打敗煉獄裏的所有魔獸,允諾帶領他們闖出囚籠,重新立於三界,這才獨霸了九幽煉獄。


    這是她第三次見玄一,和過往百年一樣,他仍對世間所有的一切漠不關心。


    清漓腳步頓住,眉頭皺起,想起剛剛玄一的表情。


    不對,在聽到古晉覺醒的時候,他分明有所意動。清漓心底生出疑惑,玄一會在意元啟,那他和上古神界的那些真神究竟有什麽關係?


    上古神界,摘星閣。


    正和上古弈棋的炙陽眉間微動,他望向了紫月山的方向,有些晃神。


    自白玦迴來後,上古像變了個人,每日又話嘮又八卦,她瞅了瞅炙陽望向的方向,“怎麽了?”


    炙陽搖頭,“無事。”


    上古卻不是這麽好糊弄的,她挑了挑眉,“瞧你這幅樣子,難道是想起了那個人?”


    見炙陽不語,上古摸了摸下巴,頗為好奇,“聽說我小的時候他還抱過我,炙陽,他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上古笑眯眯搖搖頭,“不對,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真神?”


    世人隻知上古神界有四位真神與天同壽,除了他們四人,無人知道這世上還有第五位真神。


    玄一,二十萬年前和炙陽同一日誕生於乾坤台,世上的魔力之祖。


    但他雖是真神,卻天生一副石心,對萬物生靈毫無慈悲,自他之手誕生的魔物成了上古神界和三界禍亂的源泉,祖神尚未踏碎虛空而去前,終不能忍受他對萬物的漠視,亦不忍心將世上唯一擁有魔力的真神毀滅,便創造了九幽煉獄,將他禁於此處,交由天啟看守。


    如今算算,他被禁在九幽煉獄裏,也有十幾萬年了。


    “他確實抱過你,那時候你才幾歲。”炙陽不為所動,即便上古旁敲側擊,也不願提起玄一之事。


    “炙陽,你說他到底在想什麽,父神已經化為虛無了,九幽煉獄明明困不住他,為什麽他寧願十幾萬年一個人孤孤單單留在煉獄裏,也不肯再迴神界?”


    炙陽執棋的手頓住,萬年無波的眼底拂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棋子落在白玉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但上古始終沒有等到炙陽的迴答。


    與此同時,天宮風靈宮鎖仙塔裏,長闕看著鴻奕頸間的魔氣,驚訝萬分。


    “殿下,那屠戮大澤山的……”他頓了頓,看了看元啟的臉色才道:“究竟是鴻奕,還是他體內的魔氣?”


    元啟聲音冷沉,“有何區別,無論是他,還是他體內的魔氣,大澤山總歸是毀在他手裏。”


    長闕一時語滯,不敢再提大澤山,“既然殿下您知道鴻奕當日所為另有內情,為何不等查明真相了再處罰他,反而會答應禦風上仙三日後在青龍台以九天玄雷懲處鴻奕?”


    元啟看向鴻奕頸間的魔氣,眼底微沉。


    “這魔氣十分詭異,我封印初解,不過強行將神力提升至上神之位,尚不能把這魔氣從鴻奕身上驅除。魔氣留在鴻奕身上始終是個禍害,九天玄雷乃天地法則所衍,是魔氣最大的克星。”


    長闕頓時明了,“殿下,您是想用九天玄雷在眾目睽睽之下逼出鴻奕體內的魔氣,那便能證明大澤山之難和魔族有關,以此來說服禦風上仙他們暫緩殺死鴻奕,去尋找真正的真相。”


    元啟點頭,“在所有真相解開之前,鴻奕不能死。”


    元啟和長闕從風靈宮而迴時,已是破曉。


    兩人一路慢行,過往的仙娥們瞧見元啟,遠遠便一副臉紅心跳小鹿亂撞的模樣,都是伺候慣了上仙的老人了,這見了傳說中的神君,連眼都挪不開。


    元啟恍若未聞,一路朝景陽宮而去,未近殿門,他已停住了腳步。


    長闕瞧見他臉色有異,循著他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看見了景陽宮前端著一方錦盒的阿音。


    第八十六章


    聽了森羽的話,阿音一晚上沒睡,破曉的時候在膳房鼓搗了一個時辰,才循著青衣教她的把式折騰出了一疊綠豆糕。她被古晉和大澤山上下嬌養著長了這些年,從沒進過膳房,做出的綠豆糕品相難看不說,還有點兒蒸胡的味道。


    如今阿晉已經化神,估摸著是不會稀罕她這點小吃食,阿音躊躇許久,到底沒舍得扔掉,厚著臉皮尋了個竹盒抱著綠豆糕去了景陽宮。


    景陽宮前的仙侍瞧見她來,瞥了她手裏的竹盒一眼,笑意可掬,卻疏離客氣如昨日一般,“阿音女君,可是來見殿下?”


    阿音點頭,未等她開口,那仙侍已道:“殿下和長闕仙君出宮了,還未歸來,等殿下迴來了,小人一定去鳳棲宮告知女君一聲?”


    阿音未曾想元啟竟不在景陽宮,她緊了緊手中的竹盒,失望地點了點頭。


    “女君這是帶給殿下的?那就先放下來吧。”


    “不用了。”阿音搖頭,那仙侍也不勉強,隻笑意盈盈看著她,不無禮,不討好,待她猶若天宮的局外人。


    阿音心裏明白,大澤山已毀,元啟化神後仙族中人更當他是清池宮的神君,而不再是大澤山的尊上。如今的大澤山,滿打滿算也隻剩下她和一個昏迷不醒的青衣,與斷宗無異。


    天宮乃仙界至尊,若不是元啟還擔著他師兄的名頭,這些仙侍怕是連這幾分客氣有禮都懶得擺出來。


    想起大澤山,阿音心底微澀,還未轉頭離去,便見門口那仙侍望向她身後臉色一變猛地恭下了身。


    “殿下!”


    一道白色人影走過來,他淡淡瞥了那仙侍一眼,並未向往常一般應聲,那仙侍心底更是忐忑,開始後悔聽了鷹族侍女的幾句話便對阿音不假辭色來。


    人家到底是神君的師妹,瞧神君這臉色,他顯然犯了神君的忌諱。


    明明阿音是來見元啟的,可元啟出現了,阿音卻渾身僵硬,不敢轉身。


    “進來吧。”


    元啟未多言,淡淡開口,已經朝景陽宮裏走去。


    阿音沒迴過神,目光追著元啟淡漠的身影發呆。長闕拍了拍她,朝她眨眨眼,“阿音,進來吧。”


    或許是陪伴了元啟不同時期的人,兩個人雖未有過接觸,但卻獨成一股默契。阿音朝他感激地點點頭,抱著竹盒跟上了元啟的腳步。


    但她始終落後三步遠,再也不是以前拉著元啟蹦蹦跳跳在他身上沒規沒矩的模樣了。


    元啟一路進了書房,阿音亦步亦趨,待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在元啟麵前發了老一會兒呆了。


    這時元啟正坐在書桌前,手裏拿著一本古籍。初陽還未升起,燭光在他英俊的臉上投過一抹側影。


    這一幕像極了當初阿晉在大澤山藏書閣裏為她找水凝獸續命古方的那一夜。


    阿音喃喃開口,喚了聲:“阿晉。”


    持書的手頓了頓,朝她望來。


    一雙眼沉如墨淵,仍有暖意,卻沒了那時的溫情。


    阿音心底狠狠一抽,不必元啟開口,眼底已滿是落寞。


    元啟像是沒看到她的神色一般,道:“宴爽和青衣怎麽樣了?”


    阿音見他提及兩人,才找迴了一點自在感,“青衣好多了,傷不重,隻是一直沒醒過來,禦風上仙和天宮的醫仙都去看過了,找不出他昏睡的原因。”她神色黯了黯,“宴爽傷得太重了,鷹王每日以鷹族秘法為她療傷,怕是要好些年才能恢複仙力。”


    這些其實元啟都知道,青衣和宴爽是被魔氣所傷,隻能慢慢修養。他不過尋些話頭,讓阿音能放鬆下來。


    阿音是他親手養大的,她的性子他最明白,大澤山上發生的一切會成為她揮之不去的夢魘,今後無論百年千年,她都會為大澤山被毀而自責內疚,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元啟神色一頓,心底長長歎了口氣,對他而言,又何嚐不是?


    所以大澤山晉神之後,他和阿音未見一麵,明明是唇齒相依僅剩可相伴的人,這時卻都不願意麵對彼此。


    “不用急,慢慢調養,仙人歲月長久,仙力總會恢複的。”元啟安慰道,瞧見阿音烏黑的眼圈,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你剛服了化神丹,還未完全和內丹相融,怎麽不好好修養?仙界的事你不用管,好好休息就是。”


    “我、我給你做了一點綠豆糕。”阿音迴的磕磕絆絆,帶著點沮喪,“我沒青衣做的好。”


    元啟唿吸頓了頓,在阿音期待的目光中淡淡道:“無事,殿內有仙廚,他們做的極好。”他朝門外吩咐,“長闕,讓人做一桌點心送上來。”


    長闕剛應聲想去,房內的阿音臉色卻已變了。她幾乎是又急又快地喚了一聲,“不用了!”


    見長闕驚訝地望著她。阿音卻朝元啟望去,“我做的東西一向不好吃,今天隻是心血來潮試試手藝,你不願吃就算了。阿晉……”她終於收了眼底那抹隱隱的小心思和期待,朝元啟看去,目光清明:“我來找你,是為了大澤山那日發生的事。”


    元啟眼底神色暗湧,不知道是為了阿音眼底的落寞還是因為她口中的話,他沒有開口,安靜等阿音說下去。


    “大澤山那天發生的事恐怕另有隱情,阿玖做下那些錯事也許並非本心,他是受了魔氣控製。”


    阿音一句落定,元啟眉頭微皺,“這些是誰說於你聽的?”


    元啟是阿音唯一可以相信的人,阿音並不瞞他,道:“是妖界二皇子森羽,昨夜他來鳳棲宮……”


    阿音把森羽昨夜說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了元啟,一句不落。見元啟神色不動,她有些著急,“阿晉,如果森羽說的是實話,那三日後對阿玖的雷刑能不能暫緩,我們先找到那個魔族,查明事情真相……”


    “你來見我,就是為了鴻奕?”毫無預兆地,元啟突然開口。


    阿音一愣,竟不知道如何去迴。


    “一個妖族,沒有任何證據說出這些話,你就深信不疑,相信不是鴻奕所為,甚至為了他能活命來求我?”


    阿音臉色蒼白,她急急朝元啟道:“不是,阿晉,我不隻是為了阿玖,如果森羽說的是實話,那師兄他們的死一定有陰謀,這一切若是魔族暗中挑撥,那仙妖兩族百年的和睦定會不存……”見元啟毫無所動,阿音走到桌前,惶急地看著他,“魔族深不可測,又詭譎狠毒,現在上古神界又關閉了,一旦仙妖失和,魔族□□,到時候你怎麽辦?”


    如今阿晉已經覺醒,在天帝未歸之前,位極上神的他是仙族的主心骨,一旦仙妖開戰,他定會親上戰場。如果魔族一心攪亂三界,古晉無異於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又怎麽會有安寧的一日?


    阿音眼底真切的擔心似是打動了元啟,但那抹柔軟消失得極快,他看向阿音,“就算森羽說的是實話,就算鴻奕是被魔族所控,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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