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豐聽她這麽說著,走近了一看,卻是個半高的箱子裏按了副桌椅似的模樣。邁步進去,比地麵高了半尺不到,前頭是一張短書案的樣子,後頭則是一個極寬大的高靠背,連著座椅。一坐下來,就同在書案前一樣。高低前後都挺合適。


    最妙的這裏是頭暖烘烘的,後背和兩邊都高起,把熱氣籠住了。再看案頭,硯台與案麵齊平,卻是嵌在裏頭的。這底下熱氣一蒸上來,硯台裏的墨水自然也不會結冰了。座椅上還鋪了挺厚的絨墊,方伯豐坐在上頭轉了下身,試了幾下動作,連連讚道:“妙,太妙了!”


    靈素見他喜歡,便笑道:“這樣你就能踏實幹活兒了。省得凍麻了腿。”


    方伯豐趕緊問她:“這叫什麽?怎麽會這麽暖和?”


    靈素道:“就這麽個東西,我沒想名字呢,你給取一個?暖和啊,因為這底下燒著炭呢!”


    方伯豐又細看了一迴,靈素把底座下的大炭屜抽出出來給他瞧了,裏頭埋了硬木炭,蓋了層柴灰。那炭屜是銅的,火都在這裏頭,不至於點著了外頭的木料。


    “我得把這圖樣畫下來,明兒帶到衙門裏去。我們司就有說腿上起了凍瘡的。這半夜做活兒,真的凍得沒法子。腳上的火熜也隻能烘個腳底。這個可就好多了……費火不費?”


    靈素搖搖頭:“一天用到晚也要不了三四兩炭。木頭攏熱氣,不容易散。”


    又拿出張紙來給方伯豐:“不用畫了,尺寸上頭都有。”


    這裏方伯豐開始踏實幹活兒,靈素那邊給倆娃兒洗漱了,抱進去塞進烘熱的被窩裏。等倆娃兒都睡熟了,她自己就用神識在靈境裏做活兒。


    如今她腦筋都用在羊毛上了。年前送了那麽些羊給周邊的村人,這沿山多的是草坡,羊又能生,得了人照顧更少受禍害了,明年春裏想必就該出羊毛了吧。這天兒果然是越來越冷了,羊毛多暖和啊,那些羊“穿著”它們可都是在高山上過日子的。


    怎麽把這羊毛妥當地用到人身上,她就琢磨這個。如今有織機織的呢料,也有擀出來的氈子,還有沒有旁的法子呢?她看山上有村民自己紡的挺粗的羊毛線,跟結網似的編成片片,看著也挺暖和。她神識隻一動念就能成整匹料子,可倒推迴來,放到人的時空法則裏又要用什麽法子給做出來,這還得費點心思。


    瞧著人受凍她心裏挺不落忍,如今縣裏官府管得挺好,什麽料子棉花柴炭也都給了,可這許多人一下子得了這些東西,到底該這麽用,還有一時摸不著頭腦的。這個她可就幫不上什麽忙了。總不能一陣風吹過,料子就都給變成合適的衣裳吧?顯靈也不是這麽個顯法。


    至於還有得了料子舍不得穿反收起來的,或者幹給兒子做衣裳不給閨女做的,或者反過來的,更是奇出百樣,她就更不曉得如何是好了。


    都過了半夜了,方伯豐那裏還沒忙完。


    靈素起身去灶裏捅開火做了碗雪菜肉絲麵出來,裏頭加了點筍絲提鮮。方伯豐聞著味兒了,手裏的筆還沒停,肚子先咕咕叫起來。


    笑著放下活計,先出來吃麵說話。靈素就把自己聽來的那些話同他說了,又說正琢磨羊毛織料子的事情。


    方伯豐歎道:“大約就是因為你是這樣性子,所以嶺兒和湖兒才會如此。湖兒今日還問了我許多官製的煤球的事情,不曉得又在琢磨什麽。或者也是我不好……世上的事情是管不完的,除非你能替人過了他的日子,要不然到底日子過成什麽樣兒,最終還得看各人。就是官府衙門,也隻能幫個麵上外頭的情勢。


    “如今縣裏能尋著的活計是越來越多的,工錢也比從前高了,可不想做活兒的人我們能拿他怎麽辦?你說的那位紹娘子,她那織坊,坊業司的說起來都讚兩句。可你們之前一起的另一個姓薑的婦人,因為弄些不對路的染花絨料,如今都鬧到衙門裏來了,說不定要吃官司。


    “你看看,一樣的世道,有的人就能過出來,有的人就過不出來。看看這陣子的大雪,衙門裏真也是盡力到底了,可還是顧不到每一個人頭上,人總還是要靠自己。連官府衙門尚且如此,何況你不過一腔熱心的尋常百姓。你也歇歇,我吃了這門飯,是該當如此的,家裏本來就都靠著你,結果你還得分出精神來替世上這麽些人勞心,要我說來,那些神侍大神侍,都未必趕得上你對世人的心了。”


    靈素聽了抽抽鼻子,那些人自然不能跟自己比啊……


    夫妻兩個正各生歎息,聽得後頭有動靜,迴頭一看,嶺兒裹著自己的小被子走出來了,嘴裏還嘟囔:“什麽介麽香?……”


    靈素撫額:“老天啊!這都半夜了,你怎麽還起來了!”


    趕緊給抱過來,這邊亮堂,她一睜眼看清楚了,立時睡意全消,清楚道:“娘,我要吃麵麵。”


    再迴頭一看,另一個也出來了。


    等方伯豐把倆娃兒抱在手裏,看著靈素給他們喂麵吃時,深思熟慮著對靈素道:“往後我就茶水就餅子對付一口得了,要緊是沒味兒的才好。”


    第303章 短平快


    薑秋萍的事情,過了一陣子靈素就聽紹娘子幾個細說了。


    之前她去麗川那裏弄了短絨的織機來,因山南道這裏貴重織品都在錦緞這些上,織絨的少。她這裏做出來,賣給一些小布莊和裁縫鋪,也很掙了些銀錢。


    後來知縣大人一場織技會,眾人一看麗川短絨的價格比她賣的要便宜兩成,不管她如何說絲的品質不同,也沒人再從她那裏買了。


    她當日在織技會上一逛,就曉得事情要糟。這做買賣多半多靠的都是個“不懂行”,一樣東西,我懂你不懂,我就能從你那裏賺下錢來。若是對方也是個行家,要做買賣就得憑真本事了,非得我這裏一樣價錢能比別人的都好,才能成長久買賣。


    這道理她不是不懂。可她沒有紹娘子那從小在絲織行當裏長起來的經驗,也沒有她結交人的能耐,偏又急著想掙錢,就不得不尋些簡便法子。這簡便法子的壞處就是一旦戳破,買賣就做不下去了。比方這迴這短絨買賣。


    接下來幹點什麽好呢。薑秋萍相公的意思,既然做不下去了,不如另外尋個活計做,老實掙份工錢也罷。或者去錦繡閣裏做活兒,在那裏跟著內行的人學學,攢了本事了再出來單幹不遲。


    薑秋萍聽不了這個話:“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麽情勢!錦繡閣剛出來兩個管事,開起了繡莊你沒看著?還有跟我們隔兩家的那戶人家,忽然加蓋了兩間屋子,聽說就是接了風和樓的活計,那天還來了兩個人,專門來教她們的。——都曉得縣裏熱鬧了,商稅又是最低的,正是掙錢的時候。這時候不想轍賺銀子,還去學什麽勞什子,等學出來黃花菜都涼了,光有能耐又有何用,也換不來銀錢!”


    她相公便問她:“那你待如何?”


    薑秋萍道:“不管怎麽樣,我是不會再給人去做活兒的。傻子才那麽幹!當日我們一處做的時候,我就是因為添了幾個錢在裏頭,年底分的同平日裏拿的工錢比比看,能當主子幹什麽要當奴才!”


    她相公見她如此說來也有道理,加上這兩迴家裏大筆進項也都是薑秋萍拿主意賺進來的,自己要反駁也沒個說法,隻好由她。


    之後薑秋萍想了幾日,就把主意打到了彩絨上頭。這彩絨是用不同色的絲線織出來的,售價極高,聽說她想做這個,她相公吃了一驚:“那東西可比紅絨還難了!我們連長絨和中絨都織不出來,你還想做這個!”


    薑秋萍笑道:“你就這麽一根筋!那個東西,說白了不過是絨上頭帶著花樣罷了。做什麽一定要用織出來的?布不是有印花的麽,這絨怎麽就不成?我們隻要做出帶了花色的絨來,價格還比那些正經的彩絨便宜上許多,自然有人來買。”


    她相公連連讚道:“你這腦筋尋常人也真比不上!”


    於是兩個人開始琢磨怎麽才能在絨上印花,試了幾樣印布的法子都不太成。這絨上頭是一層細絲,浸染很難分出清晰的界限來,一看花紋就模糊,跟正經的彩絨沒法比。若是用定模印花的法子,這顏色又滲不到底,隻在上頭淺淺一層,手一抹過去就露出底下的原色來了,也不好看。加上這東西又不是布,不能上蠟,更沒法子了。


    如此試了幾樣,也砸進去不少錢,到底還是不成。薑秋萍的相公便勸她作罷,有這精神還不如去尋份工做算了。


    薑秋萍本來就因為事情進展不順利心氣不順,見自家男人還老是給自己潑冷水泄氣,越發生氣了,便同他吵了起來。他相公也不多說,轉天自己在一個商行裏尋了個活計上工去了,把個薑秋萍氣了個倒仰。


    她性子也不肯服輸的,別人越不看好,她還偏就不信了,死活要做出這個東西來。最後使了個法子,在顏料裏加了幾樣東西,叫那顏色能往深裏滲一些,雖仍不能到根,好歹也能超過一半了。反正她也沒打算印中絨和長絨,還是用短絨做,價格還能壓低點兒,錢卻不少掙。


    之後便重新雇了人,在家裏印染起這些絨料來。拿去小布莊上賣,人家一看以為是彩絨,都猶豫價錢,聽她報出那價格來,便答應先放在那裏賣著試試。


    經過織技會,料子的根底好壞弄懂的人或者不多,什麽貴什麽便宜卻都清楚得很了。尤其是彩絨、大絨、金絲卷絨這些,更成了縣裏標榜身份的一時之選。


    忽然聽說有便宜的彩絨賣,一看確實是絨料,也確實有花色,真不少人買了。尤其想著年下做新褂子襖子的,見有這樣的料子,就多半心動了。雖不算便宜,可你聽聽那彩絨該是什麽價兒的?這都是認識的人不曉得怎麽從船上扒下來的私貨,才能這麽賣呢!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人心自己給自己尋著合情理的說法,就大膽買起來。


    趕年前,薑秋萍委實賺了一筆。


    隻是好景不長,她那顏色染得淺,著色又不牢靠。新做了上身的還好,有經了雨雪淋的,或者換下來入水洗的,那顏色你染我我染你,都弄得烏青似的髒兮兮一片,再沒法穿了。


    雖比正經彩絨便宜,也不是布的價兒買的。尤其在小布莊上扯衣裳的,這樣料子的一身也算筆錢了。最鬧心是大過年的來這麽一出,什麽人心裏能舒坦?這就都找去布莊裁縫鋪了,那布莊裁縫鋪的也不能吃這個冤枉虧啊,就去坊業司告薑秋萍欺賣惡貨、以次充好等話。


    如今正掰扯這個。薑秋萍也有理,說她以次充好,她可沒有把這料子賣出正經彩絨錢來,算什麽“充好”?再說這料子大家都看過才買的,她也沒說過會不會褪色的話,這東西金貴,本來就不該沾水的。你看老茂昌的緞帽能下水洗不能?沾了塵土不都是撣撣就完?


    兩相爭得不可開交,薑秋萍雖賣的東西不好,可還真沒有辦法就給人家定罪。畢竟她這印花彩絨的價格,賣的隻有正經彩絨價兒的一兩成,這要說以次充好還真說不來。


    最後還是布莊裁縫鋪幾處把在鋪子裏還沒賣掉的料子退還了她了事。至於那些誤買了薑式彩絨做了衣裳的,也隻好自認倒黴。有的索性送去染坊給浸染了個深些的一抹色,好歹還能穿。


    這之後薑秋萍又打算把料子賣些給外來的行商們,——反正他們買了東西也不會在本地賣,到時候就算那頭出了事兒,也找不到自己身上。卻是吃了她虧的那些小買賣人不願見人再上她的當,偷偷把話透了出去,本來看了布樣說要貨的幾家也紛紛解了約。鬧得薑秋萍隔空罵了一陣,也隻好作罷。


    這開了幾個月的織坊便也隻好停了,白積了些短絨料子和染料,還有當日現打的各樣花色模子。薑秋萍的相公見如此情勢,頗有怨言,薑秋萍便把算好了的賬本扔他跟前:“少給我擺臉色!你還別覺著我怎麽著,就這倆月我也掙你三年的錢!”


    她相公皺眉:“這也不光是錢的事兒……”


    薑秋萍一聽就急了:“那你說說看關著什麽天大的事兒?!如今這滿德源城,誰不是奔銀錢去的!看看黃家,不過鄉下的土財主,就因為如今有了填塘樓、水圍庫幾處買賣,都能成縣太爺的座上賓了!黃源朗當年在學裏讀書難道能趕得上你?可你現在又怎麽同人家比?!你說不是錢的事兒,那是什麽的事兒?你說啊!你倒是說說看!”


    她相公聽了這話也不曉得說什麽好,默默了半日,才道:“我是說,你這樣做買賣,就算做一迴賺一迴錢,可也賺一迴錢得罪一迴人。從前買咱們絨料的鋪子,如今也不問我們買了,都直接買麗川來的。這迴又鬧出這個彩絨的事情來,又惡了一批人。照這麽下去,往後隻怕我們要做什麽東西,也沒誰肯來買了……”


    薑秋萍聽他說的是“我們”,不是“你”,心裏稍稍舒服了點兒,自想了一會兒道:“如今新出來的東西這麽多,一會兒興這個,一會兒興那個的。那些追著風跑的,有幾個是真懂的!還不是看外頭興什麽就愛什麽?我們隻要跟緊了風頭,差不多仿著做出來,價錢便宜著點兒,準能賣出去。


    “就跟這兩迴似的。不照樣掙錢?!你也別說什麽交惡誰的話,隻要我手裏有能掙錢的東西,你看他們求不求上來收買!誰還同錢過不去呢!就說這迴的料子,這麽便宜能買去的,他們心裏能沒點數?不過是自己不會侍弄,沒地方推了都推到我身上來罷了!你就看著,等我下迴琢磨出東西來,就他們,準定還會來買!又趕時興又便宜,幹嘛不買!”


    她相公聽她這話也無從反駁,隻好看她自己想轍去,自己還老實做工當差,好歹家裏過日子有個保底的。


    這事情齊翠兒曉得地最清楚,一路說來眉飛色舞,好像人家夫妻倆說話她都在邊上聽著似的。


    陳月娘歎道:“我們聽說都告到衙門裏去了,還挺心驚,倒是她自己跟沒事兒人似的。隻說無妨。還真叫她說著了。”


    齊翠兒撇撇嘴:“你瞎擔哪門子的心?人家大把銀錢往裏賺,要你擔心?!”


    紹娘子道:“這麽做買賣就沒有能做長久的,往後更把人緣都做沒了,這買賣營生都在一個‘人’上,沒人信你沒人理你了,你就算有千般手段又有何用?更何況還沒什麽真本實力的。”


    齊翠兒道:“沒看出來嘛,人家就是做一錘子買賣的。能坑就坑、能蒙就蒙,賺一筆就歇了。迴頭琢磨別的法子再誆下一批人去。反正世上的人多的是,一撥坑完了就換一撥,若是都坑一個遍,也該賺夠了!要真論起來,這也算一宗本事不是?”


    紹娘子看她:“你要覺著好就跟她幹去。”


    齊翠兒笑道:“別,我還怕她把我的盤腸油都刮了個幹淨呢!我是說啊,這人不怕損陰德,覺著什麽錢都能掙就叫她掙去唄!隻是這樣的人,就不用咱們替她操心了,自有神仙看著不是!”


    一直在邊上吃瓜的神仙聽了這話有些遲疑:“這……這歸我管?……”


    第304章 喜樂休


    這年被一場雪一鬧,各處都亂哄哄的,連上元節也是一半熱鬧一半愁,沒了從前那滿城歡騰的樣子。靈素有些疑心是自己從前眼裏沒看到那些貧苦人家的日子,才會能高高興興地去掙煙花錢,轉眼換成一堆吃的,整個人從心裏往外泛出來的喜洋洋鬧哄哄。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開始慢慢自覺這“神仙”的身份,再沒有辦法像從前那樣沒心沒肺地樂了。連看德源縣官府對民生各樣考慮周詳的時候,心裏還忍不住要同莽北神龍湖周邊的幾處州縣比起來,又要替那邊的百姓憂心不平。


    方伯豐曉得些她的心思,如今常拿話勸她,無非是說人的日子靠旁人是管不過來的意思。說得小神仙心裏苦,——人是管不過來,可我不是神仙麽,奈何神仙也有能耐不濟的,她自覺在這上頭還不如人的能耐呢。


    這人裏頭,也有同她一樣煩心,甚至更甚的。


    雪災雖已經過去,也沒有出什麽凍死人、屋塌壓死人的事情,遷居出來的人家都已經陸續搬了迴去。之後就該琢磨怎麽加固屋子的事情了。這還算是各家的,可棚戶林那裏就沒法這麽來了,那裏住的都是零散人,也沒打算在這裏常住的,叫他們費勁花錢正經蓋個屋子,誰幹?今兒住了明兒不一定在這裏,瞎花這錢做什麽!


    可若是一旦有個大風暴雪的,這些棚戶真不安穩,到時候真的倒下砸著幾個,算誰的?!


    管城外碼頭那一塊的籍戶司司員心裏也苦,之前提議說轟走算了,結果衙門裏商議了又不允這麽做。


    主管道:“這些人都是在城外碼頭上扛活兒的,有的隨船來隨船走,有的還往城裏尋些活計來。若不是實在沒法子,誰願意在那樣地方住著?你就顧著自己的差事不好做,生把這麽些人趕跑了,叫他們哪裏再尋落腳地方去?這不是造孽?!”


    這話是不錯,可那地方萬一出點事什麽事兒,自己這個管片的能不跟著受連累?最糟在這個事兒自己也確實管不上啊!別說不能天天在那裏看著,就算真的在那裏盯著瞧,就能保證沒有誰家濺油潑火的事兒了?那風雨大雪的就更不歸自己管了!自己這個差當得就跟整天坐炮仗上一樣,那點引線的香還不曉得在哪個人鬼手裏,說那轟人的主意造孽,合著把我搭進去就不算造孽了?!


    衙門裏都是做熟的,尤其管片的,更多半是地頭蛇。這位也是老德源人了,也不管什麽主管不主管的,就把自己這委屈說了,又道:“要不就上頭拿個大主意出來,要不就幹脆轟走,要都沒有,反正出了什麽事兒我是不背這罪愧的!”


    邊上幾個和事佬就笑勸:“你就多去走走,給他們說說該當小心在意的事情,這總算盡人事了,難道真的什麽大災小難都叫你管著?那也沒這個道理。”


    這位歎氣:“你們這是說得容易!方才也說了,他們多半沒打算在這裏長待的。湊合一日是一日,昨日前天都沒事,想必今天明兒也不會有什麽事兒的。說白了,他們自己就沒把自己的命當迴事,我去勸,能聽我的?!”


    最後鬧得沒法子了,知縣大人召集下屬商議接下裏要辦的事情時,籍戶司就把這棚戶林的事情提了出來,尤其細說了裏頭的各樣難處。——都是臨時落腳的,也沒誰願意花心思力氣正經收拾,隻都湊合著。要勸要管都不容易有效果,偏偏一有個什麽風吹草動又最容易出事。隻是事情沒出之前,說了也沒人聽你的,等事情真出了,死的死傷的傷,要聽也晚了……


    知縣大人沉吟了半日,開口問另一邊銀庫上的人:“官帳上還有多少餘錢?”


    聽了數就歎氣:“這錢怎麽這麽不經花啊……”


    敲著桌子慢慢道:“我想著……索性在那塊地方蓋上正經房子,算官家的,要住就給錢。不過這要是貴了,估計他們還得另外尋地方亂搭棚子住去,這靠趕是趕不完的。所以非得是夠結實,又便宜的屋子才成。嘖……”自己說著又往裏頭一路想下去了。


    邊上就有坊業司的人道:“這個……那相當於是官家拿錢蓋房子便宜租給棚戶林的那些人住。可別忘了,咱們城裏還那麽些湊合住著的人呢。要論起來,這些算是咱們縣本正的當地百姓,那些棚戶林的,不曉得什麽來路的,哪兒的人都有。官府倒先蓋了屋子管起那些外來戶了,這個……恐怕到時候又要鬧騰。”


    工建司那邊的人便道:“所以要蓋的話,就不能蓋太好了。要是好得叫人看著都覺得挺不錯,一個是價兒下不來,再一個人心就不平了。我看就湊合蓋能住人就成了。那棚戶林裏都是些隨船幹體力活兒的,要麽就是弄些什麽不入流的東西騙錢哄人的,也沒見什麽拖家帶口的,索性蓋大通間,跟大車店似的,要做飯燒火另外單蓋幾間房,也差不多了。”


    他這裏都開始打算要蓋什麽樣兒的了,那頭錢還沒地方尋去呢。


    坊業司的出主意:“要不咱們把這個新的棚戶先賣給商家,往後就歸他們收租錢,現在有官府擔保,叫他們先拿出錢來把房子蓋了。這就不用官帳上的錢了。”


    籍戶司的搖頭:“恐怕不成。若是給了商家,總不能不叫人家掙錢吧?人家到時候要怎麽改咱們也管不著了。萬一覺著還是做倉庫好賺錢,立時就能想轍把人轟走,不要一個月,新的棚戶林就又出來了……”


    最後知縣大人拍板,這事兒隻能算官府的,先讓人去把棚戶林如今住的人口數目和大體情形查清楚了報上來,再由工建司擬出新屋式樣和大體的花費,另外把獻技上頭關於蓋屋子材料和工藝上的獎賞提一提,看民間有沒有又省錢又便當的法子。


    眾人分頭忙活去,知縣大人揉著額頭迴了後衙。


    知縣夫人見他連官服都沒換就坐那裏發呆,特給他端了盅茶過去,又等了一陣子,才輕聲問道:“又有什麽事情了?這雪不是都化了麽,總不會再下了。你這頭一年年夜飯就見葷腥,也算很了不得了,怎麽反越見發愁的樣兒!”


    知縣大人迴過神來,長歎了一聲道:“我就曉得,這就是條沒法迴頭的路。雪是化了,可是細想想,事兒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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