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月娘道:“除了跟著你我也不曉得跟著誰好了,實在不成了,咱們就賣機子,難道會一文錢迴不來?!”


    紹娘子聽了直笑。齊翠兒已經在自己找人打算一塊兒做綿兜子了。陶麗芬跟紹娘子說了自己的情形,紹娘子叫她還在這裏呆著看看,說到時候沒準還要繅絲絡線的,再說手糙了難道不能養迴來?都不是個事兒。


    倒是薑秋萍叫人挺意外,不曉得怎麽同家裏人說的,愣是拿了十幾兩銀子出來,也說要入夥。


    陳月娘說她:“你不是說就來幹幹活兒的?怎麽改主意了!”


    薑秋萍笑道:“我還打算跟著紹姐姐好好學學怎麽做買賣呢。這不出錢不做東家哪裏能學得到?”惹得陳月娘直誇她想得長遠。


    這隔壁的熱鬧也傳過來了,劉玉蘭聽了告訴的靈素,靈素問道:“那到底誰做的是對的?”


    劉玉蘭聽了直樂:“你當小孩子算數呢?還準定有個對的!不過各人選各人的路罷了。有錢的願意一塊兒做的就一塊兒做,有錢又不樂意一塊兒做的就另外想轍,沒錢的就趁早洗洗睡吧,惦記那麽些也沒用。”


    見靈素不說話,劉玉蘭又道:“倒是我有個事兒同你商議。上迴不是說了熟食的事情麽。我那鹵鍋就得日日開著才好,當菜也賣不了幾盤,這邊窗口你之前賣吃食的,咱們還接著賣。我尋邊上那家商量了,他們願意把門口那塊地讓給咱們搭棚子,一年給點錢就行,就在那邊擺幾張散桌,窗口就開在西邊,南邊那口子也開著但前頭就不起擱板了,門臉不能給占上,你說呢?不過這就得有個合適的人在窗口招唿,我想問問麗芬看,你看呢?”


    靈素一聽這個,想了想道:“那就問問她看吧,還有紹娘子那裏,別跟人衝上了。”


    劉玉蘭一樂:“行,我就跟你提一句兒,待會兒我問問她。”


    又看看靈素,“你又瞎琢磨什麽呢。還看那幾個鋪子呢?嗐!這各人過日子都是各憑本事,咱們開咱們的,他們的日子得自己想辦法去。要照你想的,高樓街上還不得天天打架?再說了,你瞧瞧如今他們做的買賣,多少都是跟你學的?這就得了你的好了!難不成咱們都什麽也別幹,就都踏實了安生了?咱們的買賣好,那是咱們的本事啊,咱們又沒使什麽上不得台麵的手段。這世上跑得慢的耗子還得餓死呢,咱們有能耐還錯了?!”


    靈素這陣子腦子裏整天琢磨這個呢,這會兒忽然聽到劉玉蘭說了“跟你學的”和“能耐”,忽然想到了關竅。不錯不錯,若是自己做成事情的能耐是旁人能學到的能耐,那自己就算東西賣得便宜又做得好吃,人家至少也有個能學的機會。可自己若用的神識靈境,這凡人得怎麽費勁才能趕上啊。


    看來往後不能把靠神識和靈境得的東西隨便往凡間招唿了,一不小心就容易傷著人。再想想遇仙湖畔神殿裏麵各種求發財求高中的祈願牌子,嘖,你們還是靠自己吧。助你發財倒容易,邊上的人怎麽辦?!還是叫你們都發財算了,那也有個多少吧,不還得來求?嗐!


    第222章 重新做人


    靈素下凡,可不是做人來的。下凡令也沒有這個安排,雖有前輩有入凡亦可修煉的說法,可不是主流,恰恰相反,有這樣的說法,正是因為一直以來,這下凡就沒有跟凡人一塊兒混的。


    凡人能有什麽好琢磨好細究的?就跟她哥哥說的似的,這些人一輩子就幾十年活頭,前頭十年懵懂,後頭十年糊塗,中間還得花一半時間睡覺吃飯,能琢磨明白什麽天地法則?你一修界的跟這些人能學到什麽來?!


    可靈素就是修界裏的異類。頭一個,她神識不成。所以那些前輩、大前輩們一看即明的東西,到她這裏就迷糊了。因為這個“不明”她才覺著“有趣”。


    尤其還落下個貪戀人間煙火的毛病。這是真毛病。修界沒有違心的做法,——“我饞我想吃,但是我是神仙,所以我不能吃煙火食。”沒有這個。不感興趣就是修行使然,對這些東西不會有興趣。靈素這根兒不曉得打哪裏得的,或者是當日還沒成形的時候誰給澆過一勺米漿肉湯?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下凡就下凡吧,她是來玩兒的。前輩大前輩們看不上眼的紅塵凡俗,在她看來十分有趣。為著能吃出更多的花樣更多的滋味,她還打算混到凡人堆裏好好過一把“人”癮。


    可她畢竟不是人。她不吃也不會死,饞肯定饞,可饞也饞不死。她能在這裏待三百年,完了她還迴上頭接著修行去了,所以她是曉得自己從哪兒來,也知道自己會迴哪裏去的。凡人可知道這個?所以打根上她就懂不了凡人的“凡”。再者她隻是想扮一個人,別叫旁人看穿了,可她沒打算騙過自己去。


    便是生養了娃兒,——真是十分像人了,她的想頭也還是同人不同的。尋常女子生兒育女,覺著孩子是自己“生出來”的,同自己關係緊密,又是自己的延續。可到她這兒,首先,她活得比她的娃兒長,延續不延續的她想都沒想過。而且她看到的娃兒是月上來的兩個新靈,有靈之後才用肉身種子塑的身。她自己這肉身都是凡門裏得的,那倆靈又是月上來的,所以她看來自己頂多算倆娃兒來這世上的“引薦人”。雖然也是爹娘兒女的名分,可這能一樣?


    從前想到小娃兒要受苦,她就覺著十分不忍。她在上頭從來沒見過這樣不能自保的“同類”,——隻能幹受著,沒有選擇和反抗的能力,她覺著自己想要也有能力保護他們。至於大人,在她看來就是對人世比自己熟悉得多的人了,行事總有他們的道理的,她看不明白都很正常,哪裏敢說幫?頂多有好吃的分他們一口。


    這些年,她多數時候都在忙著同“物”打交道,因為她唯一擔心的就是會挨餓,尤其想到如果因為自己無能,生個娃兒出來跟著挨餓的話,那真是太慘了,太造孽了。她倒沒想別的,別的她沒體會啊。


    如今成家立業,也有了好友長輩,又生兒育女,忽然這同人的幹係就多起來了。而自從跟人打交道多了,她就迷糊了。偏偏自己還肩負著要教導兒女的大任,可迷糊不得啊!畢竟是自己要死要活引來的靈,結果給帶到一個自己也不很懂的地方,這不是坑人嚒。


    所以她得學,得深入學學怎麽做人的事兒了。


    就像最開始往官行裏賣幹果和冬至時候獻寶會上的冬日鮮花和夏瓜似的,這些東西在她都容易得很啊。可她不能跟著玩兒,因為她要玩兒太過了,就壞了人家的買賣了。畢竟凡人用小小的能耐,要想多少法子費多少勁兒才能在這大冬天裏種出王瓜玫瑰來,在她那裏都是往靈境裏一收一放的事兒。


    這迴弄個雜貨鋪開著,隻當東西少沒有什麽大妨礙,後來又順著時氣和喜好做起飲食買賣來,得了不少人的誇讚,自覺這“人”做得挺好。結果後來鬧得裏外不是人。


    總算如今她琢磨過來了,為什麽她不能好好同人家玩兒?因為她能耐太大了!就跟摜跤手非要跟小娃兒們一塊兒玩頂牛一樣,完了他還不肯收力氣。這能招人待見?肯定沒人想跟他玩兒啊。


    所以往後,她記住了,自己的能耐,萬不能再拿出來同人玩這個了。要想玩,就得憑本事,一手一腳做出來的才算。


    還有一個,瞧瞧那剛剛教飛的麻雀,還有領著小雞仔們各處走來走去刨食吃的母雞們。這娃兒們的本事,都得跟爹娘學啊。自己要是老這麽著,往後能教娃兒們什麽呢?自己倒是能管他們一輩子,連孫子輩都能管了,且要說這世上的錢財富貴,她都能給自家娃兒們拿來,可前頭不是有個喬聖兒麽?可見這麽著做人也不太成啊!


    靈素這迴反省得挺認真,看來往後自己得把自己分分明白了。這神仙的一邊同凡人的一邊得分清楚,不能再這麽混著來了。玩兒歸玩兒,該“做人”的時候還得踏實“做人”。


    於是第二天,就見她抱了一桶衣裳往公井那邊跟大娘嬸子們一塊兒洗衣裳去了。想想本來都是往靈境裏一扔的事兒,這放到外頭可就費了功夫了。再看看周圍這些人,一輩子不曉得花了多少時候在這敲啊洗啊搓啊上。這樣洗出來的衣裳,在看到娃兒們把什麽給潑上頭了,能不急?靈素若有所思。


    連著幾日,她真是“腳踏實地”地忙起來。感覺這一天立馬變得不經用了,沒幾件事兒就把一天占沒了。不說別的,光從自家到飯莊,再從飯莊到三鳳樓,從三鳳樓迴來,這一趟就能花去半個多時辰。自己的肉身還算好用的,就算這樣,也覺著笨重得很了。做事情都是拖著木殼子似的,想快也快不到哪裏去。


    她這會兒覺著她哥說的還不全,除了要花一半的時間睡覺吃飯,還有洗衣裳洗碗收拾屋子哄娃兒東走來西走去……這一天都忙忙叨叨的,天地法則是個什麽東西?!


    可就這麽受了一陣子的“苦”,這日她晚上絡月修煉神識,卻發現神識大漲了一段,心悟也上了一層。


    怎麽個意思?合著我之前是過得太舒坦了?!早知道我就用耙子耙土了,怕不早就融靈圓滿了呢?!


    要知道她那神識自從管那廢水廢渣之後,就沒再有過什麽動靜了。憑怎麽去山裏種地,去群仙嶺裏頭撿菌子拾糞,這神識就是不怎麽見漲了。叫她心裏直發虛,心道果然這好日子到頭了。借凡間修煉也就這樣了。畢竟磨米磨麵都挺厲害,可不是能耐到頭了!


    沒想到還有今天!


    自然更堅定了她“好好做人”的決心。


    紹娘子的織坊已經開起來了,齊翠兒不打算摻和,就想接著踏實掙她的絲綿錢,這會兒正忙著找人尋地方。陳月娘和薑秋萍都拿了銀子出來跟紹娘子合夥,等東西都布置好了一算,這攏共得投進去了一百多兩。兩人一人出了三十兩,另一個出了不到二十兩,紹娘子還占了大頭。


    劉玉蘭去找陶麗芬的時候,陶麗芬正為難。紹娘子還願意帶她一處做營生,可她這手哪裏說養就養迴來了。看她們幾個在那裏學,她都不敢伸手。隻好在一邊瞧著。可若是推拒了紹娘子的好意,自己另外尋活計去,又去哪兒找合適的?且也對不住人家一番為自己考量的好意。


    剛好劉玉蘭說叫她過去幫著賣吃食,陶麗芬當時就答應了。這賣東西頂多累點兒,算錢這個她會,仔細點兒錯不了。要緊是她能跟紹娘子說了,紹娘子也能放心,也省得為了帶著她再想主意費神,她在那裏受著人情又幫不上大忙心裏更不好受。


    果然紹娘子一聽便同意了,還笑道:“你也是運氣來了。”


    劉玉蘭待人向來大方,陶麗芬幹這個活兒掙的比之前還要多,何況飯莊子還怕夥計吃?自然連他們娘兒倆一日三餐都管了。且家就在裏頭,轉過一門的事兒,她賣完了窗口的東西,還能幫著打掃打掃,擦抹個桌子什麽的。晚上晚一點也不怕。


    更巧的是正兒一直說不要讀書要學武藝,叫劉玉蘭聽見了。劉玉蘭身上有功夫啊,便笑著對他道:“若是你能熬過我的三場考校,我就教你如何?”說了還當時就給正兒露了一手,把個小正兒鎮住了,立時就要拜師。從這往後,他聽這師父的話比聽娘的還多。


    陶麗芬自己就不是個活潑的性子,加上遭了這麽一場事兒,更不愛言語了。她眼看著自家兒子性子也越來越怪,還漸漸不愛同人打交道了,心裏有些著急,隻也沒個旁的辦法。這迴拜了這麽個師父,劉玉蘭是極爽利的性子,這練武也提精氣神,連著娃兒的性子也開朗起來,真是一好萬好。


    這時候她都有些信紹娘子說的話了,或者真是運道來了。


    事事都挺順遂的時候,這日兩個人跑飯莊上來說要找靈素。瞧著都是陌生麵孔,隻劉玉蘭一看卻認出來了。這不是方有財同他媳婦楊氏麽,又來打什麽鬼主意。


    她不願意叫這倆人當眾嚷嚷出靈素他們的家事來,便同陶麗芬說了一聲,把倆人讓到了後頭陶麗芬的屋子的,又叫人去叫靈素,另外尋個機靈的夥計吩咐他趕緊去衙門裏尋方伯豐。


    靈素就在後廚,一會兒就過來了,劉玉蘭先拉著她把來的是誰告訴她了,又道:“這兩個是最沒皮沒臉黑心腸的,那楊氏就是個笑麵虎,嘴上甜心裏毒,你可千萬別被坑了。這迴能來這裏找你,不曉得打聽了多少事情,指不定想算計什麽。我已經叫人去衙門裏通知你男人了,你就裝傻,什麽都別答應,跟他們混著,等你男人來了再說,記住沒?”


    靈素點點頭,“我知道了,你放心。”


    果然她一進去,楊氏就趕緊過來拉著她道:“弟妹!你們趕緊迴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靈素心說這話太熟了,戲台上一換幕就老是這兩句。


    照理她這會兒得問一句:“出什麽事兒了?”可劉玉蘭吩咐了她裝傻,那她就不能跟著戲本走了,她看看楊氏,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楊氏隻好自己往下說:“咱們翁爹叫人給打死了!”


    靈素一愣:“你是說二叔?”


    楊氏麵上一僵,邊上方有財站起來道:“這名分是名分,血脈是血脈!伯豐可是爹的親兒子,這時候可不能不管啊!”


    靈素皺著眉頭道:“當日分家的時候不是二叔麽,怎麽這會兒又成親爹了……是說分家產就按二叔論,這要管的時候就算親爹?”


    楊氏看著靈素一臉迷惑,這是論這些的時候?這都死了人了啊!!這人知不知道輕重啊!!


    可在靈素看來,那位的死同她沒什麽幹係,她也不曉得這時候要怎麽表現才比較像人啊,唉!


    第223章 狼狽同亡


    裝傻和真傻有時候不是那麽好分,反正這會兒楊氏看著靈素是又氣又急,真想給她開了瓢好好瞧瞧裏頭都裝了什麽玩意兒!


    幸好方伯豐很快就到了,他是擔心靈素性子單純會叫這倆人給設計了去。哪裏知道這位如今一心要做世間學問,偏偏底子就跟人不同,沒個心根難除的七情六欲,就剩下一個琢磨。誰惹得起她?!


    楊氏同方有財一看方伯豐來了,趕緊迎了上去,這迴楊氏沒開口,方有財上去抓住方伯豐的胳膊道:“伯豐,趕緊跟我們走!爹叫人打死了!那幫畜生!你一定要把他們都抓牢裏去,叫他們吃一輩子牢飯!”


    方伯豐還當這迴又要說什麽田地家產的話,沒想到卻是人命,還是自己那個親爹二叔。


    忙問道:“怎麽迴事兒?”


    楊氏便開口帶著哭腔道:“還不是那個挨千刀的柴稞佬!不曉得怎麽弄的,把翁爹給誆去鐵網莊了,那邊都是野人樣的人物,曉得什麽好歹是非!不知道出了什麽口角,爭執起來牽連了翁爹。如今屍首也不叫我們領,還說我們誰敢去鬧就一塊兒揍。我們沒個法子,隻好過來找你。你好歹叫些官差過去,叫他們曉得曉得厲害!”


    方伯豐狐疑:“口角?因什麽起的口角?什麽時候的事兒?怎麽沒報衙門來?”


    這一縣裏頭,尋常有上衙門告狀的,按著事務,或者各司衙裏就出麵給調解了。真要鬧到公堂上了,那都極大的事情。是以這開堂斷案,在縣衙裏都算件新鮮事。若真的照楊氏所說,都有爭執致人死命的事情了,哪有不聽著點風聲的?才有此一問。


    楊氏連眨了幾下眼睛道:“那什麽,那裏的人兇得緊,咱們也不敢上公堂喊冤去,這不才來找你的嘛!”


    方伯豐聽了越發不解,正待再問,一旁方有財怒道:“這爹都叫人活活打死了,你還在這裏問東問西的,還是不是個人了?!我倒要叫人評評理,難道你們縣城裏都是這樣沒心肝連親老子死活都隻管推脫不管的?!”


    外頭劉玉蘭一聽見這話就皺眉,就曉得這倆不是好貨,總想把事情往大了鬧,要臉的一碰上他們這樣敢撒潑的,多半得吃虧。


    楊氏卻拉了拉方有財,靈素眼尖,看她還倆指頭用力掐了方有財胳膊一把,方有財一愣,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這裏楊氏擦著眼睛對靈素同方伯豐道:“翁爹自從聽了柴稞佬的話,去埠頭鎮住了,尋常也不往家裏來。這迴還是跟著去的人迴來給我們報的信……我們趕緊跑去了鐵網莊,隻、隻看到了翁爹的屍首,說柴稞佬不曉得逃哪裏去了。可恨那些人連屍首都不肯給我們,也不肯認罪過,還說了許多遭天打的話。我們實在沒法子了,才來找的你……”


    方伯豐道:“既是如此,走,這就去衙門報官。”


    楊氏也顧不得忌諱一把拉住方伯豐袖子,嘴裏急著道:“不能報官,不能報官啊!”


    方伯豐皺起了眉頭,楊氏趕緊鬆了手,吭哧著道:“這、這到底因著什麽事兒還沒鬧明白,報官隻怕不好。”


    靈素聽不過去了:“到底誰沒理?不是他們沒理打死了人麽,又仗著人多不給個明白話還連個屍身都不讓領走,這時候不正該叫衙門的時候?難道不是他們沒理,原是你們沒理?”


    楊氏嘴動了動,沒吱聲。方伯豐心裏就疑惑起來。


    忽然外頭有人喊道:“方懋在嗎?衙門裏找他呢!”


    楊氏同方有財一聽衙門二字,就是一抽,方伯豐拉了靈素的手推門出去道:“我就是。”


    來的是個刑獄司的差役,同方伯豐認識的,見了忙道:“鐵網莊那邊抓了個老頭來,好似同你們族裏的什麽人有瓜葛,叫你過去問問,好通知他們家裏人。”


    方伯豐便迴頭對方有財與楊氏道:“走吧,說不定就是你們要問的事兒。”


    那差役探頭往裏頭一瞧,樂道:“還挺巧!”


    一行人往衙門裏去,楊氏同方有財中間卻兩迴停了步子,楊氏還指了個什麽事兒想走,被那差役叫住了道:“若真跟你們有幹係,你這會兒脫走了,迴頭也得傳你們去。還不如索性去聽明白,該怎麽辦怎麽辦,大家省一手功夫!”他們見慣這樣的事,裏頭什麽人大概什麽心思簡直了如指掌。果然楊氏叫他說了便泄了氣,也不琢磨什麽主意了,老老實實跟著進了縣衙。


    到了那裏一瞧,柴稞佬一身寶藍緞袍撕得稀爛,臉上胡子頭發也不知道叫什麽東西給糊住了,臉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尋常總是一副樂嗬嗬富家翁的樣子,這會兒倒像掉茅坑裏撈出來的賴皮狗兒。且周圍幾個漢子婦人都是立著的,就他同另一個人跪在當間,眼見著是有罪在身。


    方伯豐一行人到了,往裏頭一報,都讓進去了,在外圍站著。靈素眼尖,扯一下方伯豐袖子,叫他看那個跪在柴稞佬邊上的,正是之前籍戶司裏幾迴難為他們、後來又偷改了方伯豐履曆的那位。方伯豐心裏越發疑惑起來。


    沒過一會兒,裏頭又出來一個衙役,把方有財和楊氏叫進去了。楊氏迴頭看看方伯豐和靈素,一個勁兒跟那衙役不曉得說著什麽,衙役皺了眉搖搖頭,拉了方有財一把,楊氏麵上就有些起急,隻是這地方可沒什麽她的用武之地了。


    裏頭縣官斷案,幾個人輪番上前細說,方伯豐聽著聽著,麵色漸漸鐵青。


    原來這柴稞佬當日仗著同縣衙裏籍戶司的管事沾親,給人下了不少套兒迫買人家田地。這邊籍戶司的幫他辦手續又極為利索,等那邊迴過神來,事情已經難以轉圜了。


    人有所好,他便投其所好,好酒就一塊兒吃喝,愛財就以小利引其入彀,要是好賭喜色的,那更容易得手了。總能叫人或心甘情願或迫不得已地把自家良田低價便宜了他去。


    方贇是他一早就盯上的,隻是方贇行事向來古板,瞧著沒什麽好下手的地方。他幾迴尋了事情接近試探,最後發現方贇這麵上一層皮,裏頭全不是如此。守著偌大家產還儉素得不成,實則是心裏怕自家那名正言順要繼承大房家業的兒子。


    他便給出了許多主意,助方贇除了這心頭之患,又帶著他花錢見世麵。果然不出他所料,這方贇這幾十年可真是憋壞了,一朝得自主,簡直是色虎財狼,——入色如虎花錢如狼啊。叫柴稞佬見著都自歎不如。


    這錢要花起來是沒個頭的,有五兩銀子能買著的丫鬟,也有五百兩五千兩也未必能買到的,這自然不是一樣滋味。一餐飯,兩人對酌,三涼四熱也很過得去了,一頓花不了一兩銀子。起個戲台叫幾個陪著喝的,再請兩個有點名氣的廚子,山珍海味輪著上,一頓去個百八十兩也不難。


    方贇從前受了幾十年的憋屈,如今好容易一朝翻身當家做主,加上自覺年紀已大,大有時不我待之感,在各樣尋歡作樂上那是奮勇精進分毫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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