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在上頭蓋一排屋子,能當個幌子又能遮一下眼目,到時候自己在後頭怎麽搗鼓就有許多說法能蒙混過去了。她早發現了,這人其實過日子大多是半瞎的,尤其什麽事情隻要時候一長,更記不真了,極容易糊弄的。比方說自己駁的河岸,上頭栽的桑榆槐柳,他們看慣了,隻說她搗鼓了多少年,全沒哪個來細想這事情有何蹊蹺處,真是叫人大大鬆一口氣。


    實在她也是以己度人,她是知道自己能耐,知道自己如何非凡,才覺著這樣也露行跡那樣也叫人猜疑,說白了是“做賊心虛”。可換做那山邊上的人,誰會沒事疑心自己鄰居是個神仙還是妖怪?便是覺著什麽東西有些出乎意料了,也是自己給尋個圓得過去的說法的多,隻說她能幹勤謹,終年忙個不停罷了。誰這過日子心裏帶著的根底裏的認定不同,自然所見所思也大大不同了。


    靈素做事情向來沒有“拖”這個說法。想到了就趕緊要動起手來,跑上林埭問了,要蓋個石頭的房子,找什麽人合適。整好上林埭從前就好用石頭蓋房,後來河灘上能用的石料少了,再用石頭蓋不合算了,才弄起磚木的來。她這一說,便七嘴八舌給出起主意來。


    最有名的兩個把頭是結拜兄弟,蓋石頭房子有手藝,連小河灘的財主家裏都請他們去蓋過圓頂的樓和大穀倉。靈素說了大小樣式,倆人就給她算出料來。又說了些什麽石頭得用的話。那大把頭道:“也不是什麽石頭都得用的,最好是河灘石。山上新開的地裏挖出來的,保不齊還有些惡氣,蓋了屋子住就傷人。非得用綾羅綢子做了帳幔窗簾子掛上,還得整日風吹著才好。這都是大講究,可不能光看什麽石頭好看。”


    靈素那裏收的全都是河灘河道裏的石頭,就是有一塊大山岩,那也跌進河道裏幾百年了。便商量著說她先去備料,過些日子備得大概齊了,再請兩位把頭過去瞧。又先付了發宅錢,這都是當地的講究,真要破土動工了還得先祭拜土地神,靈素也不懂,都照著做就是了。


    她這裏忙得興頭,滿腦子都是為生娃做的準備。又蓋房又織布又薅羊毛的,得空還在山上把靈境裏收的各種野果子拿出來熬果漿子果醬。又把那些鮮甜端正樹上熟的果子單挑出來,留著往後給娃兒吃。不是說小娃兒都喜歡甜口的東西麽,就得多預備點。


    這當娘的一番心意,倒也沒什麽錯,隻是她這滿腦子都是娃,卻把娃他爹忘後腦勺去了。


    這日她挑著一對大筐,上山下山地跑了幾迴當幌子,再點點已經堆在半山宅基上的石料,估摸著差不多夠數了,打算轉天就請人來看。又收一迴菜,該鬆土拔草的也都順手做了,才裹了鬥篷往縣裏去。


    從前方伯豐在家時,她多半是在城外放下囫圇舟,再到自家門前的踏埠處上岸。如今家裏就她一個,連這些也省了,有時候索性直接到屋裏再脫鬥篷,再趁左右無人時候一動念把大門上的鎖收了,省心省事。


    這迴她也預備這麽幹的,剛要掠進院子去卻發覺院子門開著呢,神識一掃,趕緊打個旋兒奔城門外,脫了鬥篷老實溜達進來。


    方伯豐站在院子門口等著她呢,靈素一頭撞自家相公懷裏,方伯豐趕緊往後挪身子,退兩步進了自家院子順手把院門帶上,笑問她:“又跑山上去了?如今天熱了,山上住著涼快,我還怕你住那兒了,正想著要不要找你去呢。”


    靈素問道:“你怎麽迴來了?不讀書了?”


    方伯豐道:“這還沒開學呢,我一個人在那裏住著也挺沒意思的,開銷還大,還不如家來,等開學的時候再去吧。”


    倆人拉著手進了屋,因方伯豐先到的家,靈素也不敢往廚房裏轉一轉就端飯菜出來了,正打算做飯,忽然一笑道:“你這剛迴來,我帶你瞧瞧師父去唄。”


    說完擦擦手,換了身衣裳,就拉著方伯豐去三鳳樓了。


    苗十八一聽說方伯豐在府城待不住迴來了,便笑道:“沒這裏好吧?太熱鬧,吵得頭疼。這走遍天下,不如群仙嶺下。這話可不是瞎說的!也好,一會兒咱爺倆喝兩盅,正好有幾樣新鮮事兒,說給你聽聽。”


    大師兄也過來說了幾句話,又把靈素單獨叫出去問她道:“你迴來之後,可給伯豐寫過書信?”


    靈素都樂了:“我又不識字,怎麽寫書信?!”


    大師兄又問:“那給他捎東西沒有?”


    靈素一皺眉:“府城裏什麽沒有?還用我給捎?!”


    大師兄不說話走了。一會兒吃飯了,上來好幾個都是方伯豐愛吃的菜,還開了壇人家特地送來給大師兄的紅曲米酒。——自家妹子是個二愣子,做大舅哥的隻能用這種方法表達一下“嫁禍”的歉意了。


    第172章 神隱廟


    方伯豐受寵若驚,趕緊敬大師兄一杯。大師兄喝了,又拿過酒壺,給方伯豐滿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迴敬了方伯豐。一口喝幹了,伸手拍拍方伯豐肩膀,說一句:“辛苦了!”才又往灶上去。


    方伯豐還當大師兄說他這番考試的波折呢,哪裏知道人家是同情他娶了個憨媳婦。


    這大師兄從前不知道,自打自己娶了個千嬌百媚的娘子,橫著一比,隻覺著自家妹夫真是個可憐的好人。


    看看自家媳婦,家務事打理的話就不用說了,隻說那個待夫君的樣子。說話那個輕聲細氣,未開口臉上先漾出個笑來,沒一句重話,叫人看著心裏都發軟。


    自己過日子粗糙慣了,自家娘子什麽不替自己想著?真是從裏到外,從上到下,連自己不自覺地咳嗽兩聲,轉天她都會特地煲了滋潤的湯品糖水等自己迴家喝去。開春乍暖還寒時候,自己出門時穿少了,轉眼天一陰,立馬就打點了合適的衣裳叫人送來。


    樣樣事情以自己為先,什麽時候都念著自己,連風和樓都少去了,就在家裏用心安排各樣大小事務,叫自己一迴家看了真是無一處不妥帖無一處不舒心。


    再看看方伯豐。這娶的叫一個什麽?!自家相公的事情好似都同她沒什麽幹係,一點心思也不用在正途上。自己說兩句,師父就攔在頭裏,說什麽她種田開山也不算不下功夫的話。不說那到底有多少出息,隻說她的用心自己看得可明白得很,她就是為了自己鬧著開心來的,可沒有丁點為著夫君前程往後家業的打算。


    自己給她指了多少條路了,叫她用心點做事情,多掙點銀子備著往後方伯豐仕途之用。原以為上迴不在百雜行呆了,會醒悟過來這人世上的權勢道理。哪知道她倒高興了,跑來把這邊的活計也一推,直接拐著自家夫君東遊西逛玩兒去了!


    這一個進了剛府學的廩生,是該玩兒的時候麽?!這人一輩子能有多少次機緣?這抓住一次就往上翻一級,才是個過法。她這樣叫什麽?!還一個這妹夫也太寵著她了,還真就跟著她瘋去!真不曉得這麽一個瘋瘋癲癲顛三倒四三不著兩的媳婦有什麽可疼的?!


    大師兄瞧靈素不上道,靈素還怨大師兄呢。她也喜歡沈娘子的性子,原先她想著到時候自己坐月子,有沈娘子和七娘輪著過來露一露臉,自己就好糊弄過去了。哪知道這倆都趕到前頭去了,到時候自己要生,她倆也剛生沒多久,誰照顧誰去?!


    黃源朗那裏她沒話說,畢竟那位看著七娘跟餓狼看肉似的,饞了多少日子了。又有父母長輩在,難免急著想抱孫子,這都算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你大師兄就太叫人意外了。那時候師父催成親你跟躲瘟病似的,後來沈娘子那裏都漏了口風出來,師父同你說時,你還滿臉不情願呢!還自己跑去當麵問人家姑娘的心思!


    怎麽一拜堂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呢?這麽趕幹什麽,做什麽這麽著急?!


    她心裏想著,就嘟囔出來。“大師兄也太著急了,沈姐姐這就懷上了……”


    正往外走的大師兄身子晃了晃,邁出去的步子一下子大了許多。


    當師父的都看在眼裏,忍著笑喝了口酒,扯開話頭對方伯豐道:“上迴不是知府大人來咱們這裏辦過一場官祭,還記不記得?之後雖然縣裏按例都辦官祭,隻是沒有上官再來了。可上官大人們也沒閑著,又往別的州縣去了。這迴要說的這事兒,就是打官祭上起的頭。


    “沁州有一處神廟,叫神隱廟,傳說也是處同遇仙湖仿佛的地方,有些什麽神異處。咱們這裏就算懈怠的,敬神出了個名,多是富戶行善的多。還有就是這丫頭這樣的,趁便吃喝湊熱鬧去的,什麽神不神的,她們哪兒管這個!沁州那裏就講究多了。傳說那地方出過仙人娘娘,說是不曉得幾輩子前,有個神仙娶了他們那裏的一個姑娘,還生了後代的。那神隱廟就是同這個傳說關著。年年都開祭,每七年一迴大祭,那聲勢大的,咱們這裏可比不了。


    “這迴知府去那裏做官祭,也興出個什麽雀兒鳥兒的事情來。咱們這裏不是搶金箭麽,最後隻找迴來一個。那裏也類似這樣的什麽設計,隻是大概幾個傳說有的什麽神異之事都沒見著。不像咱們這裏,掉進去一個不會水的狗頭軍師,還沒給淹死,嘖,大概那金箭也有說頭的,才沒能尋著由子發作。


    “那神隱廟這一試沒試出什麽神的地方來。這下可好了,就說上欺哄百姓裝神弄鬼的話了。偏那地方因為傳說出過仙人娘娘,真是有族譜可查的,是以每年都有人正經主持。可不就容易找著起頭的人了麽,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弄的,那族人裏頭又有人出來說什麽仙人娘娘一事都是造謠的等話。那家從前借了這個名聲,也實在落過些好處的。這一下查到底,說他們妖言惑眾騙斂錢財,都叫吐出來不說,還趁著這勢把那神隱廟給推到耬平了。


    “這地方人都拜了幾百年了,也不是光沁州一地的。起初都盯著那家出神仙娘娘的人家怎麽斂財的事情,罵的罵,笑的笑。等迴過神來發現神廟叫人給拆了,有些老人家心裏就不舒服了,還有的又怕起來。偏是事情湊巧,沁州今年見了鬼了,居然打開春到現在沒下幾場雨,眼見著要成災。這底下就鬧上了,隻說是神罰。那府台的人一拍屁股走了,等真成災了,自有賑災事務,按例辦了就成。縣裏頭的可就難過咯,還有人做什麽法事,要把這些神罰都轉到官老爺們頭上去,直叫‘冤有頭債有主’。那縣裏的瞧著又害怕,便使人去捉拿,那裏一看這樣,鬧得更兇了。如今這事兒都傳京城去了。”


    方伯豐聽了這話,不由得想起當日那些圍著湖岸,大喊知縣大人和知府大人職銜名諱的百姓們來,忍不住笑著把事情說給苗十八聽了,又道:“這旱災同神廟到底有無關聯且不論,隻是這官府為何要這麽做?如今看來也不是偶然的,卻是一處處有神異之說的地方都在細查過去的意思?天下萬民衣食住行多少事,怎麽反一心要管起這個來?”


    看一眼在邊上專心剝嫩菱角的靈素,苗十八笑歎道:“瞧出來了?不止咱們康寧府呐,連靈都那裏都出了兩起了。”


    方伯豐皺上眉頭了,他們讀書人來看,這樣的事情總不是國泰民安之兆。


    苗十八接著道:“說起來隻說是去偽存真。這人的真假都不好分,何況神的?告訴你這個,就是叫你心裏有點數。誰曉得這些事情要滲到哪一層去?尤其你在府學裏頭,說話行事都留點心,若有人說這些話,趁早別摻和,省得叫人拐坑裏去。”


    方伯豐趕緊恭敬答應了。


    晚上迴了家,兩口子說起這個來。方伯豐道:“難道真的惹神仙生氣了,才降下的懲罰?”


    靈素心說我哪有空跟他們生氣啊,我這要蓋房要生娃的,你還沒事兒跑迴來攪和我的打算……


    隻是兩口子說話,一個說了另一個不答,這滋味就不好了,便接茬道:“不能吧,這有什麽好生氣的。再說罰也不是這麽個罰法兒吧……”真的上麵的大能,道行淺的,你叫他給你造一個眼前這樣的界恐怕沒那能耐,你要叫他毀一個,那張手就來啊。所以這麽說的話,神仙還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她這裏胡思亂想著,方伯豐在那裏隨口問:“怎麽不生氣了?好好的供奉神靈的神廟,叫人給推倒了。”


    靈素想了想道:“若是一個地方真有規定這樣事情不能出的,那這樣事情怎麽都不會出。比方如今這天氣,咱們這裏,來一場鵝毛大雪,不能吧?或者叫天上下剛剛烤好的熱乎乎的鴨子,都不能吧?這就是法則。既然是法則允許的,那有什麽好生氣的,天都允了,誰不允?不允不是同自己過不去麽。


    “所以說若真有你們說的那樣掌管你們的神靈的話,他要不允許什麽發生,直接打從根上就能掐了,改了法則不就成了?他的法則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了,那就是他自己個兒允許發生的,他生什麽氣?難道他還覺著出乎意料了,才生氣了?這樣的話,他該氣的是他自己吧……自己掌管的人世,居然發生了他意料之外的事情,還真是,嗯……”


    方伯豐全沒想過這樣的話,叫靈素說懵了,半晌才道:“你這小腦瓜整天都想的什麽?”


    靈素歎道:“我最近想的事兒可多了。我們的娃就要來了,他剛來的,怎麽做人怎麽處世,這事兒還得我們教他呢。可我來了也沒多久不是……我自己還不怎麽明白呢。這不就隻能多琢磨琢磨麽,不過也琢磨不出什麽來……”


    方伯豐自從經了撿銀子一事,如今對自家的娃兒入夢的事情也有兩分信真,算半信半疑吧。這會兒聽靈素這麽說了,他道:“我們隻能把我們想明白的那些教給他,哪些事情是決不能做的,哪些事情遇上了又該如何。至於我們都不知道的那些,也隻能靠他自己了。畢竟我們又不是神仙。”


    前頭說得靈素直點頭,最後一句她點不下去了,合著方伯豐這一句把他自己摘出去了,他不是神仙他想不明白是應該的,可她是神仙啊!這話怎麽說?


    靈素頓了頓開口道:“就是神仙也不曉得做人的事兒呢。就像人也不曉得做鳥做魚的事情,對吧?”


    方伯豐點點頭:“也有道理。”


    靈素這才鬆了口氣,不管怎麽樣,反正這事兒她可不敢扛。


    她們那裏的行事規矩同這裏的不一樣,凡人總有許多該不該的說法。可她們那裏沒有,所謂不該都早在法則裏含了的,不是哪個修者的意誌來控製的。他們隻有一個目的,就是修行得道,為了這個各人尋各人的修路去。隻要能行的法子就沒有什麽該不該的。每個人的“該”都是他對自己修路的總結和規定,同他人無關。


    可這人世就不是這樣了,爹娘同娃兒說的各種道理,他們自己卻也沒做到過幾樣。上官訓斥下屬的事情,裏頭多少是他自己的過錯卻瞧不見似的。靈素覺著這做人可太難了,真是說一套做一套、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學問太大,簡直為難神仙。


    躺下快睡了,她才想起來同方伯豐說自家山上要蓋房子的事情。生生把已經快睡著的方伯豐給驚了起來:“多早晚的事兒?怎麽方才都沒聽你提?”


    靈素道:“剛備好料,就蓋幾間小房子。”


    方伯豐聽這意思是沒把這事兒當迴事,可自家媳婦估量事情輕重向來同旁人不一樣,雖她沒放在眼裏,自己也不好輕忽,便道:“那明天我同你一起瞧瞧去吧……”


    靈素躺那兒閉閉眼睛抿抿嘴,心裏好不鬱悶,——還是逃不過呀!


    第173章 自助者天助


    等方伯豐到了山上看到堆了半坪地基的石料,想起自家媳婦嘴裏說的“小房子”,隻好歎氣。如今他自己都被帶得迷糊起來了,到底什麽算大事什麽算小事,有時候抬頭四周圍看看,才發覺自己大概也要被歸為“怪異”一類了。比方說買鋪子蓋房子這樣的“大事”,怎麽好像都沒有“明年種哪種粳米”來得費心費思量?一張床上不出兩樣人,到底是本來就是相似的根性,還是天長日久處著漸漸同化了?說不明白。


    兩位把頭帶著幾位老師傅上來看料子,一看都是大溪石,挺高興。又問起靈素哪兒尋來這許多方正合用的石料的,靈素便說從前在草蕩浦開荒的時候發覺往下挖一層就有這樣的大石頭,想著往後或者有用,就都給弄一邊堆著。沒想到還真用上了。


    那幾位聽了都直道要去草蕩浦看看,若真有這樣的石料,他們也挖些備著。“石頭的房子對形下卡壘實了,就是地龍翻身,都不帶塌的。相互抱團聚力,往左一動,這力又打右邊迴來,上下左右都這樣,穩當!就是采石料不容易,草蕩浦要真有,那可不能錯過了。”


    看著聊著,都說蓋那幾間房綽綽有餘。靈素本來想蓋五間正房加一間單蓋的圓頂倉房。可一說工期,這石頭房五間起碼得三個月才成,圓頂的更難,得算許多東西,一年半載也有可能。靈素一算這不趕趟了,最後說成就蓋三間正房了,別的往後再說。幹一行誇一行,這幾位老師傅直說石頭房的好處,如何結實,夏天如何涼快等話。


    “尤其你們這山上,前頭又沒個遮擋,土坯房子能捱多久?更別說風大的時候了。還是得石頭的好,踏實。”


    又道,“從前蓋石頭房,都是用石頭大塊小塊堆疊上去的,石頭間有縫,冬天四處漏風,冷得慌。後來有人得了神仙指點,找著了一種青灰,這石頭一層一層中間都拿這東西糊上了,丁點風不漏,且也不怕什麽風吹雨淋的。隻是那東西弄起來費勁,用這個的價錢就比單石頭壘的貴了……”


    靈素還在那兒琢磨這又是哪位前輩的事跡呢,方伯豐已經聽出來,人家這是說價兒來了,便道:“既要蓋了,總想住上幾十年的,自然越結實越好。這東西咱們不太懂,您幾位是內行,這青灰咱們是打算用的,隻是不知道這麽一來價錢同工期上影響大不大。”


    那二把頭笑道:“要是用上這個,比單用石頭壘還快。單用石頭壘,許多時候都得用錘子和鐵砧把小塊的敲進去鎮實。有這個可就便當多了,這工期還能往前趕趕。錢多花點,可是省了事兒了。大概也就多個三四成吧,也不會多太多。”


    靈素這迴聽明白了,這幾間房她本來也不是當正事兒來的,石料自己備了,就一點工錢。這會兒他們說的什麽青灰,正好瞧瞧是什麽東西,下迴自己蓋的時候沒準也用得著。還有這石頭房子,梁柱椽檁還得用,是以木料也不能少,靈素也都備好了。


    幾個人看了都誇好料,又細說了一迴,定了最後的工錢。先付一半,另一半完工後上完梁再說。靈素又另外給了五百錢的安地使費,這是開工那日要請土地神用的。尋常一般都給二三百,兩位把頭見靈素這般大方,都十分高興,拍著胸脯保證定會把這屋子給她蓋得結實又得用。


    一行人下了山,又去村子裏尋一個老爺子挑了破土動工的日子,就在三天後。靈素又把給練嬸子帶的兩台新的繅車給捎上了。練嬸子留他們吃飯,倆人推辭了,還迴山上自己家裏隨便對付了一頓。


    方伯豐擔心家裏銀錢夠不夠使,畢竟他如今說起來學銀比從前的廩給多了一倍,實則少了米糧等物不說,府城裏東西又貴,能剩下的反倒少了。且這陣子連買了兩處鋪子一處宅子,加上宅子裏置辦的東西加蓋的房子,歸了包堆得花出去了一百三十多兩。這可不是個小數,夠尋常人家六七年的用度了。


    靈素掰著手指給他算了一迴賬,反正就是不差錢的意思。方伯豐便沒有再提神銀的事情。


    靈素倒不是同方伯豐那樣,覺著那錢好像是撿了旁人的似的,心裏欠著,沒法當成自己的東西那麽輕鬆花銷。這銀錢的來路她如今都知道了,自己撿了那叫後輩繼承前輩,坦蕩得很。她沒把那些算在賬上,是因為那東西花起來太麻煩。就這麽白亮亮的肯定不成,花哪兒都招人注目。是以若真的要花用出去,還得重新煉一遍才好。這會兒叫她哪裏煉去?何況身邊還跟著個凡人相公,一點手腳不能動,想想還是算了吧。


    她還是樂意花自己掙來的錢。


    可這神銀不能花用,卻有別的用處。


    那日聽自己師父說起沁州仙人娘娘的傳說,又說有族人族譜可查,還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她就想到了岩煜前輩所娶的喬氏。可惜方伯豐忽然迴來了,要不然她還能晚上跑去沁州打聽打聽,看到底是怎麽迴事情。


    傳說故事個人際遇這些她管不著,她怕的是當地萬一也有遇仙湖裏這樣的護陣,若叫他們給破壞了,還真就容易“遭天譴”了。


    那日她在洞府拿到兩塊玉簡,一塊記了岩煜前輩的下凡經曆,另一塊則是大前輩所留,裏麵記載了在此界中的一些護陣。護陣多半有調節天象地氣的用處,守一方平安。這些護陣也不是同時有的,都是曆代下凡來的前輩們陸陸續續所建。這也是神州能得千年安寧的一大因由。


    隻是這護陣既建在了此地,便入了此地的因緣,也有生滅災劫。有些護陣曆百十年後便漸漸弱了,甚或有幹脆散滅的。那玉簡在一代代下凡曆練的修者手裏流轉,各續自守之時的所見所為。便是那些下來就入了長定的,臨走時候也得各處走一走,將信息補上,傳於後人。


    至於如何傳遞倒不消多心,隻到時候跟下凡令印一下,隨意放置在何處,下一任來了自然會牽緣相見。


    不過這迴方伯豐從府城迴來,也沒有在家白呆著的道理。沒兩天,就有人邀約喝茶飲酒去了。他素來同人少有這樣來往的,隻上迴黃源朗出於私心幫了靈素一把,方伯豐請他吃了一迴二葷鋪,後來倆人就常不時聚頭喝上兩杯。這七娘同靈素嘴上都不說熱話,實在也算情同姐妹了,這麽一論,他倆就算連襟,沾親帶故,同旁人又不同。


    頭一撥來尋他的是遲遇安、閔子清幾個日常相熟的。這迴他們都沒有下場,成績一出來,都忙著豔羨季明言去了。後來聽說了季明言同方伯豐的事情,心裏對季明言就有幾分不齒。可轉眼季明言同知縣大人走通了,照樣是貢生照樣赴京考試去,他們又疑惑起來,或者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是許可的?等聽說方伯豐進了府學了,又是一驚,要再尋這位同窗,卻找不著人了。這迴聽說從府城迴來了,趕緊過來聯絡聯絡。


    遲遇安如今是沒有什麽疑慮了,一心要考科考的,尤其見了季明言的風光之後,更堅定了此心。他家裏已經分了家,兄弟三個一人一份家資,兩位老人留取一份養老。都分清了反比從前和睦了,加上兒子也抱上了,心裏就剩下求取功名這一路心事,也越發容易下力氣。


    問起方伯豐來,聽他說還是想要過兩年考典考還到縣衙農務司裏做活,直是搖頭不敢相信:“那府學,京考下來的都不是人人能進的,你這就去了,竟然還要走典考的路子?你可真是……”


    閔子清卻道:“真是你自己的主意?男人可不能叫婆娘給帶歪咯!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隻看著鼻子尖一點事情,一個地方住熟了就不愛離開,男人可不能跟著這麽走。”


    方伯豐道:“我本就是考典試的,走的就是這個路子,從來沒變過。”


    遲遇安笑歎:“還真是,從咱們剛來頭一迴碰上,我正煩心這個事兒呢,問你,你就這口氣。如今經見了這許多事情,你還這樣,看來你是真喜歡農務這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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