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意迴身,黎勿就站在不遠處那兒看著她。


    “嗨……”


    蘇意像傻了一樣,莫名就發出一聲淺淺的聲音。隻是迴應她的是沉默。


    兩相的寂靜,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行李箱的車輪再次在地磚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當下蘇意心情亂如麻,聽著響徹迴廊間的聲音,心髒一蹦一蹦地跳著。


    還有三米就到出口了,蘇意垂著頭在心裏默數……


    “你迴來幹什麽?”


    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蘇意聽到黎勿的聲音,淡淡的,細聽之下其實還能聽出幾分怨懟和憤怒。


    仿佛恍如隔世的錯覺,蘇意凝住倒映在白色瓷磚上的吊燈,喉嚨裏的苦澀越發濃烈。


    她始終沒有說話,黎勿插在褲袋裏的雙手情不自禁握成拳頭,似在泄恨一般。他輕抬眼簾,掛在迴廊盡頭那堵牆上的畫作撞入眼裏。


    這是他畫展展出裏唯一一幅上了顏色的作品。


    她從旅館跟著沈嘉銘走的時候他真的氣過,也想過就學她那樣拎著行李打道迴國就算了。可他就是傻,跑到沈嘉銘旅館樓下偷偷等著,像個變態一樣從旅館跟著他們兩個人去到壁畫街。


    把戒指放在洞裏的初衷其實是想再和她求婚一次,可計劃趕不上變化,蘇意最後還是摸到了他一早準備好的戒指,可遺憾的是,那一刻站在她身邊的卻不是他。


    那時候他就坐在斜對麵的小餐廳裏,將蘇意的所有神情收歸眼底。


    畫裏看不出,可黎勿卻不會忘了當下他坐在小餐廳裏看到蘇意眼角泛起的淚光。


    或許就是那淚光,像灌頂的醍醐讓他漸漸清醒過來。這七年裏的日子看似無風無浪,可實際上蘊藏暗湧。


    他憑什麽要求蘇意和他一起,過得過且過的日子呢。


    蘇意離開以後,黎勿也走到爬牆小孩旁邊,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動作,伸手探進那個小洞裏,不同的是,裏麵空無一物,可他卻心痛得一塌糊塗。


    原來他和蘇意早就在彼此的路上越走越遠了,而他卻懵然不知。


    後來他一個人獨自迴國了,在那間幾十方的房子裏困獸鬥了兩個星期。兩個星期後的周三,他突然接到大學導師的電話告訴他,他接了一個法國項目,還欠一個助手,問黎勿有沒有興趣。


    五天後他就坐在飛法國的航班上。臨出發的前一天,黎勿托人打聽到蘇意那天迴國。


    七年的感情,他還是想再努力爭取一次,所以他一聲不吭提前兩個小時跑到了機場,就為了等蘇意迴程的那趟航班。


    他想告訴她,他會改,這一次他真的會改。


    隻是黎勿萬萬沒想到傳來的是蘇意所搭乘航班被劫持的消息。


    他和所有同樣來接機的親屬一樣被嚇傻了愣在原地,不出三秒,耳邊旋即響起如雷貫耳的慟哭。可黎勿卻依舊兩眼發直,看著電子屏上閃爍的信息,還有兩小時,蘇意迴程的航班就會準時到達s市機場了,頂多也就遲一兩分鍾。


    航空公司方麵開啟了緊急應對措施,到底什麽措施,已經懵了的黎勿沒聽清楚,隻是隔了十分鍾就有一大群人出來把親屬帶走,現場還有一個自稱管理層的人在安撫情緒。


    黎勿不是親屬,他就隻能站在出口大廳那兒等,等久了就蹲在角落那兒繼續等。關於劫機的所有情況和信息他都隻能刷手機網頁新聞,企圖從網上得到最新的消息。


    那兩個小時是最難熬的,他怕得連抓手機的手都止不住顫抖,拚命摁著刷新網頁,刷新網頁。他怕有新消息,怕下一秒出現的新聞標題是飛機墜毀,可另一方麵他又怕點開刷新以後,最新消息那兒依舊停留在上一則新聞那裏,明明著急卻像被置身事外一樣無所適從。


    隻是所幸的是,在空中僵峙的過程中,劫機犯被一眾乘客製服下,最後搜出他身上所謂的炸彈其實是假的。


    空中對峙的那幾個小時裏黎勿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事,也不知道是否經曆過生死總會有別樣的感情,還沉浸在歡喜中的黎勿在出口大廳看見蘇意和沈嘉銘並肩走出來,兩人就站在人來人往相擁而泣的大廳中相視而立,好像說了什麽,黎勿沒聽見,可他看著蘇意眼裏的那些不知名情緒,他最後選擇的是轉身離去。


    就這樣過了驚心動魄的一個下午,黎勿第二天就悄無聲息和導師坐上法國的飛機。他連鴨子給他辦的歡送派對也沒有參加。


    歡送,是笑著離開。


    黎勿他是帶著遺憾走的。


    他迴來,是想要填補一年前那個遺憾。


    “現在迴想想,七年前的自己還挺傻的。”


    黎勿盯住眼前的那副畫忽然自嘲式地笑了出聲,輕蔑可更多的是讓人堵心的失落,蘇意垂在身側的手不住揪緊裙擺。


    “蘇意你那時候看著我為你做的那些事是不是純粹當作在看笑話。”


    黎勿慢慢踱步往前走,牛皮鞋子在地上發出讓人顫抖的步伐聲,蘇意悄悄迴頭,隻見黎勿在那幅畫前停了下來,微微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盯著。


    蘇意猜不到他在想什麽,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可她就是無端心生恐慌。


    這次畫展原定展出他在法國這一年間的創作,可半個月前他臨時把主題換了,沒有對外做太多的宣稱。沒有人知道他想做什麽,隻有他知道,這個畫展是他送給蘇意的生日禮物。他連展出的日子也挑在她生日的這一天。


    隻是他的努力總是被當作潦草一樣踐踏在地。


    黎勿一瞬不瞬睜著眼睛看著畫,一直插在褲袋裏的手突然一伸,握著鑰匙就這樣毫不猶豫在畫紙上戳了下去,一個窟窿隨之刻在畫紙上,嚇得蘇意想也沒想衝了上去阻止。


    “你在幹什麽?”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尖叫的聲音在空曠的迴廊上響起顯得格外突兀,可她已經管不上了。


    “蘇意,你明明知道這個畫展的意義你卻偏偏沒有來,”黎勿掙開她的手,抓著鑰匙不管不顧地又在畫上劃出幾條或深或淺的痕跡,觸目驚心。


    他好像泄憤一般,死死要在畫上摳出幾個洞來,“既然你都不稀罕,我為什麽還要留下來自討沒趣。”


    蘇意想阻止,可黎勿鐵了心就為了要將畫整爛,等他停手的時候,那幅畫早就麵目全非。


    看著畫變作一張無意義的廢紙,蘇意終於忍不住掉下眼淚,一年前或許她還能驕傲地說不稀罕,可一年後的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隻是有恃無恐,因為無論怎麽樣,黎勿都在她身後,她知道,隻要她迴頭就肯定能看見他。


    有些覆水注定難收,有些破鏡注定不能重圓。


    蘇意此刻的感覺就像那幅畫,七零八碎拚湊不迴來。


    ——


    姚子清一早要迴展廳準備,比預定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從大門口進去經過保安站崗的地方正巧那邊換崗。她隻瞄了眼便踩著高跟鞋“噔噔”地往展廳走去。


    她一邊走一邊找鑰匙,隻是鑰匙沒找到,姚子清就注意到昨天傍晚明明鎖了的門竟然輕而易舉就能推開。


    姚子清心裏打了個突,心裏直覺不妙,連忙推開門跑進去,才轉個彎,她沒想到自己就這樣見到擅闖進來的不速之客,坐在迴廊盡頭的地方一動不動發愣。


    她也沒想到,這個不速之客竟然就是蘇意,更沒料到,這次畫展主打的作品竟然被弄得支離破碎,嚇得姚子清捧著幅畫大叫出聲。


    蘇意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地上多久了,等她聽到姚子清叫聲迴過神來的時候,蘇意才感覺到地磚的冰涼汩汩從身下傳上來。


    她想撐著地板站起來,可做了一晚上連腿都麻了,差點一個趔趄倒在地上。好不容易剛站穩,姚子清就質問起她來了。


    “你昨晚到底幹了什麽!開放時間不來,非要等到所有人都走了闖進來就為了要把他的畫展砸掉!”


    姚子清連珠炮語,連氣也不喘一口,蹙著眉瞪住蘇意,試圖從中找到她“蓄意破壞”黎勿畫展的證據。


    蘇意怔了怔,目光渙散地盯住她脖子上的項鏈半晌,才小聲說,“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不是借口。我殺了你再說不好意思行嗎!”姚子清氣在上頭,張嘴就口氣衝衝,可才說兩句,包裏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瞥了眼蘇意,嘖了兩聲才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黎勿打來的電話。


    剛接通她正想把事情告訴他,卻被黎勿搶先一步開了口。


    “對不起姚子清,昨晚我把畫弄壞了。”


    簡單直接的道歉,姚子清看了眼眼前的蘇意,再聽著電話那頭的黎勿的解釋,那邏輯關係都讓她犯糊塗了。


    “你那什麽意思,剛才你前女友才向我道歉。”姚子清特意加重“前女友”三個字,側側身繼續說,“我告訴你黎勿,不是你幹的你別扛上身,我既然是你的經理人,這事兒我就不會這麽算數,真是她做的就報警讓警察處理。”


    聽筒裏的唿吸忽然一滯,姚子清以為迴廊這邊信號斷了,正要放下手機看一看,耳畔又忽然傳來黎勿的嗓音,他的語氣不耐煩,隻說了一句“我說了是我弄壞的就是我弄壞的,就算你報警我也是這麽說,接下來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別再打過來。”然後電話就這樣戛然而止被掛斷了。


    姚子清被掛了電話,心情除了不爽就是莫名其妙,她放下手機覷了眼蘇意,“你做的還是他做的。”見她沉默,姚子清怎麽會不知道答案。她皺皺眉頭,心想這兩個人還真能折騰,可折騰歸折騰,總不能也麻煩到她。


    姚子清歎口氣,伸手拉過蘇意的行李箱,扔下一句“跟我過來”便徑自往迴廊另一側的後台休息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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