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意迴到家的時候,父親在看電視,蘇母還在廚房裏忙活。蘇意想幫忙被蘇母拒絕了,蘇母倒是讓她去把湯熱一熱盛一碗來喝。


    “和嚴傑出去了?”蘇母知道有嚴傑這個人,可具體什麽情況她也是一知半解。


    蘇意喝了一口熱湯,溫暖了她的胃,倒是讓她定了定神,“嗯”了一聲又忍不住繼續捧著碗喝一口。


    “要是感覺對了就盡快定下來,”蘇母拿著抹布在她身旁擦桌子,一邊擦一邊嘀咕,“再拖著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和你爸沒什麽怕的,就擔心你而已。”


    這一年裏這樣的話蘇意不知道聽過多少次,幾乎耳朵都長繭了,“行了媽,我有分寸的。”


    蘇母著急她的事情,擦著桌子惋惜地歎口氣,也沒多想衝口而出就是一句,“要是你沒和黎勿分手,說不定現在就是你們兩個人迴來看我們了。”


    “說不結婚就不結婚,我們老了,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在想些什麽了。”


    蘇母還有要繼續說下去的苗頭,蘇意趕緊把湯喝完說了兩句安撫蘇母的話,腳下生風地跑了迴房。


    手機沒帶在身上,嚴傑給她打了兩通電話沒接到又發了條信息過來確認她迴到家沒有。蘇意簡單迴了兩個字準備放下手機,卻又突然響了一下,是微信來信息的聲音。


    她不疑有他打開,餘苒給她發來了一張照片,蘇意同樣想也沒想打開,可等圖片緩衝成功,蘇意愣住了。


    照片裏的那副畫,那個場麵她很熟悉……


    ——


    睡到大半夜突然紮醒,蘇母想倒杯水濕濕喉嚨,才出房門,黑暗中正好讓她看到蘇意站在門口。


    她詫異,“大晚上的你去哪呢?”


    蘇意是想偷偷離開,明早才給兩老打電話,可蘇母突然起來,蘇意隻好提前坦白,“我要迴s市。”


    一聽到這句,蘇母全無睡意,睜大眼望向她,“都幾點了,這麽晚還要迴去,明天早上再迴不行嗎?”


    蘇意不自覺看了看手機,心情格外著急,她叫的車此刻就在樓下等著。


    “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現在迴去。”蘇意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說完急匆匆要開門出去,剛抬腳準備踏出第一步,身後蘇母突然喊住她,也不是要念叨蘇意,就是叮囑兩句,“有空多迴來看看你爸,這兩年他身體不大好。”


    一直以來蘇父心髒不好,上半年才進院留院觀察一次,最近情況才稍稍穩定下來。蘇意本來不知道,是這趟迴家來才無意中得知。


    常年孤身在外的蘇意不住紅了眼眶,“媽,要不我迴來照顧你們吧。”


    “行了行了,有我照顧你爸就行了,”蘇母也不是不可理喻的人,“我和你爸就是想你多點迴家而已,再不行就給個電話迴來,聽聽你聲音我們就很滿足了。”


    蘇母越說,蘇意越愧疚,原先急著迴去的心情慢慢淡了下去,挽著行李的手也不自覺鬆開。


    蘇意突然要迴去s市了,蘇母來不及準備,隻好把昨天買好的幾樣蘇意愛吃的c城食物給她包裝好帶迴去,動靜不敢太大怕吵到還在屋裏熟睡的蘇父。


    “媽,你不用弄了。”蘇意拉住蘇母,廚房裏隻開了一盞小燈,燈光暗,蘇母又沒戴老花眼鏡,整了分鍾才打包好遞到她手上送她去門口。


    蘇母本來還想送她下樓,可蘇意不想她下樓了又上樓,便讓她在門口止了步,“到這兒就行了媽。”


    “我不放心你。”蘇母緊緊握住她的手許久才緩緩鬆開。


    當下的一瞬,蘇意忽然就不想迴去了。其實原定行程中,蘇意本沒打算這麽早就走。


    如果不是餘苒的微信……


    “媽,我……”


    不走了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蘇母卻先歎口氣開口,“傍晚的時候黎勿過來咱們家找你了,我和你爸跟他談了不少。”


    “一年沒見,他變了。”


    “長大了,踏實了許多。”


    蘇母有些歎息,又有些感慨在裏麵。


    “新時代嘛,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麽想的我們老一輩的也不懂,但兩個人怎麽相處都是一樣的,還不是互相體諒互相遷就。”


    蘇母握起她的手拍了拍,蘇意感受到她手心的微涼還有歲月留下的粗糙的紋路。


    “你和黎勿怎麽樣了我也不清楚,可做媽的哪有不知道自己閨女想什麽的,真放不下就認了唄,倔著賭什麽氣呢,難受了別人也難受了自己,還不如先低頭一次。”


    蘇母一邊說一邊推著她出門,順帶給她拉著行李出門,明明不舍卻又迫不及待趕她迴s市。


    蘇意不想走,蘇母卻絮絮叨叨趕著她出去,揮手道別的時候叮囑她,“下次迴來的時候就多帶個人,家裏更熱鬧。”


    那一瞬,蘇意想哭,卻忍著淚水不敢當著蘇母的麵哭出來。


    下到小區,出租車早就在樓下等著,見到蘇意下來,等了幾分鍾的師傅忍不住念叨兩句,見蘇意沒迴話很快又閉嘴了。


    c城仍舊在黑夜中沉睡。一路坐在車上的蘇意沒想到還會這個點接到嚴傑的微信。


    “睡了嗎?我好像失眠了。”後麵還配著幾個犯困的表情。


    蘇意緊緊抓住手機,心裏頭百感交集,她低頭不停打字,長長的一段話,可打完了卻又按著消除鍵一字不剩地全部取消掉,就這樣來迴重複了十餘遍,蘇意終於鼓起勇氣打了一句話發出去。


    短短的,隻有幾個字。


    “嚴傑,對不起。”


    蘇意想解釋,可所有借口都那麽蒼白無力,以至於她無從說起。


    等了好久嚴傑都沒有迴複,就在蘇意以為他不會再願意迴複她的時候,專屬微信的鈴聲響起。


    嚴傑卻沒來由地問她:“是因為那個人嗎?”


    那個人……哪個人?


    蘇意很快就明白嚴傑說的是誰,“你怎麽知道的。”


    等待迴複的時間格外漫長,幾分鍾後蘇意終於得到嚴傑的迴複,“你上樓以後我想上去追你的……”


    “隻不過晚了一步而已。”


    他的話戛然而止在這裏,蘇意一直藏在心底的罪惡感終於爆發出來。她是真的認真思考過要放下,也認真思考過要和嚴傑開始。


    無奈世事變改,她還是無法踏出新的一步。


    “對不起……”蘇意能說的隻剩下這三個字。再發去信息,嚴傑已經不再迴複她了,蘇意難過卻哭不出來,身體眼淚像早已殆盡一般,蘇意凝住高速路上的大燈不住發起愣來。


    ——


    迴到s市,天還是漆黑一片。蘇意雖然困,卻仍舊堅持提起精神讓師傅把車開到東區那邊。


    黎勿的畫展在那兒展出。


    畫展早就結束,展廳肯定也關了門,可蘇意卻執著要過去,她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深信展廳還沒關閉,最後蘇意果然真的賭對了——展廳那兒真的還亮著燈,門口保安在守著,此刻正打著盹。


    門口掛著的海報上還是黎勿畫展的宣傳海報。


    蘇意提起行李小心翼翼推開玻璃門,不敢發出丁點聲響吵醒保安。


    進了大廳再往裏走推開一扇門才是畫展真正展出的地方,長長的一條三米寬的丁字迴廊,白色牆壁上層次有別地掛著黎勿的畫。


    說是畫,倒不如說是簡單的素描,全是蘇意的肖像素描,從第一張畫像開始算起,大概要追溯到讀書那時候。


    那年她生日,他在宿舍樓下給她堆蠟燭,她感動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宿管就來趕人了,還鬧到輔導員那裏。


    那年她第一年來到s市,什麽都不會,連煎個蛋也幾乎弄到火災,差點連房東也要趕他們走。


    來s市的一年後,她終於從一無是處


    變成凡事隨手拈來就能妥妥做好,那天他生日,她一個人站在廚房忙活一整天就為了給他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


    一路走下來,都是隻有她一個人的素描,或在廚房裏、或在兩人還住一起的那個小陽台裏……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畫的。


    再往前走,蘇意腳步不住頓,了頓,畫裏畫的是兩人在馬來西亞的那些時光。


    蘇意靜靜地一張一張看,可越往前,畫裏蘇意臉上那雙眼睛顏色便越來越淺淡,直到她的那張臉上獨獨少了一雙眼睛。


    那時間,是從沈嘉銘出現開始的。


    丁字迴廊的盡頭蘇意終於看到了那幅在餘苒微信上發來照片裏的畫了。


    偌大的一幅被單獨掛在牆壁正中央,畫裏是蘇意站在檳城那個爬牆小孩旁邊,在牆壁上的小洞裏摸到他留給她的戒指。


    畫裏的那一刻,她垂著頭輕閉著眼,身影卻帶著點點碎碎的落寞。蘇意不知道那時候自己原來是這個模樣。


    在小洞裏摸到戒指的那天,蘇意同樣在壁畫街的另一頭遇上一個華僑女孩擺的小攤檔,賣的是她親手製作的飾品。


    蘇意在那兒看中了一個捕夢網,粉色的小藤圈下錯落有致地垂墜著各色羽毛,那下午壁畫街裏難得有微風吹過,羽毛迎風飄揚,格外動人。


    蘇意不知道為什麽就看中那個捕夢網,她想買,可惜的是,華僑女孩告訴她這個捕夢網已經有客人訂下。


    人生總有點遺憾才會完整。


    蘇意忘了是誰說的這話。


    她以為有些遺憾時間可以衝淡,可原來時隔一年她還是依舊那麽的難過。


    一年前黎勿和她說的那句“你會後悔的”言猶在耳。一年後的蘇意真的應驗他說的,她真的後悔了。


    不是悲痛,不是憂傷,像一根針紮在心頭上不容易察覺,卻讓人隱隱刺痛但又找不出痛源。


    蘇意不住習慣性抬起手摸上脖子,她想找那枚帶在頸上一年有多的戒指,可除了一片空蕩蕩再無其他。蘇意才驚醒,戒指早就不在她手裏了。


    她定在畫前很久很久,久到她覺得像一個世紀的時候,終於迴過神來。蘇意眨眨眼,抬眸再看了眼最後還是迴頭。


    行李箱的車輪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一聲“咕嚕”的聲音便瞬間停住。


    蘇意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黎勿有些反應不來,睜著眼一瞬不瞬,半晌才啞著聲說了一句,“嗨……”殊不知喉嚨裏藏的全是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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