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素沒有迴答,隻是苦悶地低下了頭。澹台薰適才注意到他的兩頰紅得有些不自然,她本以為是在路上跑急了被風吹的,仔細一看分布有些不規則,倒像是用手捏出來的。


    身後的門突然間輕輕打開,隻見葉池從裏麵走了出來,顯然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端詳著長素的臉,有些心疼道:“大長公主……已經到了?”


    長素頗為委屈地點頭:“我把人帶到州牧府之後就來找你了。公子,你還是……迴去一趟罷。”


    “好,辛苦你了。”葉池微聲歎了口氣,“去把蘇玞找來罷,先別告訴他是怎麽迴事,免得他跑了。”


    長素點點頭,又撐起傘小跑著迴去了。


    澹台薰看看葉池,從上一迴便知道他睡覺輕,或許在她剛進屋的時候他便已經醒了。屢次在她麵前裝睡……有什麽意義?


    葉池進屋將傘拿了出來,顯然對於這個消息感到有些頭疼,但還是微笑道:“阿薰,我先迴家一趟,告訴阿遙我改天再來看他。”


    他說著便撐起傘,澹台薰卻突然伸手握住傘柄,將傘置在二人中間,“看你臉色不好,我和你一起去吧。”


    葉池微訝,暖暖一笑,又從她手裏將雨傘接過,不動聲色地往她那邊傾斜了一點,目光柔和:“你是女孩子,傘應該是由我來撐的。”


    澹台薰疑惑地看看他,“可我也能。”


    “這不是能不能,而是……一種示好的方式。”


    澹台薰還是沒怎麽聽懂,隻是不經意地注意到葉池的另半邊肩膀被雨水打濕了。她將雨傘往他那邊推一推,但沒走幾步葉池又將傘斜了過來,幾乎罩住她整個身子,自己卻是連袖子都濕了大半。


    她說不出來這是一種怎樣的情緒,分明先前看到他時會覺得有些煩躁,但此刻在雨聲之中,心情卻是難得的平靜。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爹娘帶著她與阿遙出去的時候,總是一人牽著一個,那時也總會將傘斜到她與阿遙的那邊,看著透明的水珠從傘邊滴落到地上,還不時伸手接一接,有趣極了。


    二人迴到州牧府時,天色愈發昏暗了,府外停著兩頂普通的轎子,雖然構造精致一些,但也沒有顯得有多華貴。不過也是,京城距離秦州委實有些遠,不可能一路用轎子抬過來,大約是一直安置在秦州城的轎子。


    “安原大長公主”這個名號不如廉王等人風靡,是以澹台薰也從未聽說過這個人。她站在院子裏向屋中瞅了一眼,除了看見駱文之外還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體態豐盈,舉止優雅,保養得極好,絲毫不顯老的樣子。


    “那位就是大長公主麽?”


    “是啊。”葉池略略尷尬地答了一句,卻一直沒有進去,似乎在等待什麽人。


    片刻之後,長素領著蘇玞奔來了,臉上的紅塊似乎消去了不少,但遲遲不敢進去。蘇玞不知他們為何這麽急,茫然地問:“怎麽了?”


    “隨我來就知道了。”葉池眯起眼與他笑笑,走到門口時突然伸手把他給推了進去,屋內的人有些驚訝地望著這個踉蹌跌進屋的黑衣青年,隻見安原大長公主定了定眸子。


    “好小子,果然跑到這裏來了。”


    大長公主的聲音冷冷,絲毫不給他好臉色看,令人看著有些害怕。


    蘇玞滿臉震驚地盯著眼前的公主,迴頭向葉池做了個割喉的手勢,複而賠笑道:“姨母怎麽會……突然來這裏?”


    “你還知道要喊我姨母啊。”大長公主棱了他一眼,“你一跑就跑了快五年,找迴你媳婦沒有?”


    蘇玞聞言,眸子稍稍黯了下來,連傻笑都不似方才那般朗然,“哈哈,沒有。”


    大長公主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道:“你東跑西跑快把整個衛國都跑遍了,一開始有人說你在秦州落腳,我本來還不信,聽說清遠也在這裏之後,才決定來一趟……”


    她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麽,看向一旁的葉池,陡然間露出了笑容,恨不得拉過葉池在他臉上搓兩把,“哎呀……清遠都長這麽大了啊,剛才看見長素的時候我差點沒認出來,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俊啊!”


    葉池頷首微笑,向公主行了個禮,“不知殿下前來,臣有失遠迎。”


    “哎……你真是比那個丟了媳婦的家夥好太多了。”她刻意瞥了蘇玞一眼,樂得合不攏嘴,“一開始聽說你來了秦州,本宮都嚇壞了,但沿路瞧瞧,這裏也沒有想象中那麽不好嘛。”


    大長公主與方才那冷冷的模樣截然是兩個人,蘇玞與葉池相視一眼,紛紛搖頭歎氣。一旁的駱文恭敬地與公主道別,與蘇玞交代道:“殿下看你一直不迴來,正好許久沒出過宮了,遂跟著下官微服出行,就不必聲張了。”


    蘇玞點點頭,實在不想再留在這裏,連忙跟著駱文一道跑出去了,才注意到澹台薰一直站在外麵,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好奇。


    安原大長公主同樣注意到了門口這個靚麗的紅衣少女,略略驚喜地笑道:“哎……這丫頭長得真水靈,哪裏找來的?”


    “阿薰她不是,她是我的……”葉池頓了頓,竟突然想不到該如何表達他與澹台薰的關係,想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可以直接報澹台薰的身份,“她是秦州的州丞。”


    他說著走向門口,有些尷尬地與澹台薰道:“阿薰你先迴去罷,這裏有我就行了。”


    澹台薰還是想留下來看一看。直覺告訴她,眼前這位大長公主對葉池的過去很清楚,甚至知曉他的表字是“清遠”。如果她有機會和這個人交流的話,一定能了解到她想知道的往事。


    葉池不知道她在思考什麽,但大長公主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了。蘇玞的母親去世得早,是以幾乎是由這個姨母拉扯大的;大長公主學識淵博,可惜不能生育,看誰都像自家孩子。駙馬生前是太學教授之一,是以他們這幫學生大多受過公主的恩惠,所謂一迴生二迴熟。


    因他在太學時經常幫蘇玞收拾爛攤子,公主便時常請他上門吃飯。可惜公主人好是好,卻有個讓人哭笑不得的毛病,喜歡捏人臉,因此長素迴迴遭殃。


    葉池暗自下定決心。他的阿薰不可以被捏。


    他直挺挺地擋在澹台薰麵前,終於勸她走了,迴頭聽見大長公主歎了口氣,不悅道:“你說你這府上,連個下人都沒有,光長素一個人怎麽照顧得好你?”


    葉池笑而答道:“有長素一人就夠了。”


    大長公主覺得他冥頑不靈,但也隻是絮叨罷了,慢慢正經起來:“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成家了。這次我離開之前,懷王那個妹妹還特地來找我,說她惦記著你。待你迴京之後,便考慮一下這迴事吧。”


    ***


    是夜,府裏安安靜靜的,說不出與以往有什麽不同。澹台薰抱著一個盆出來洗衣服,站在迴廊裏停步往小廳那邊看了看,不知安原大長公主是否已經離開了。


    好可惜。難得看到葉池的熟人。


    她默默收迴視線,剛走了一段路便聽到一前一後兩個人的腳步聲,定睛一看,竟是大長公主與一個侍女從另一頭走了過來,看見她時,整個人都定住了。


    “你……你住在這裏麽?!”大長公主驚愕地打量著她,再看看她手裏的盆,陡然明白了是怎麽迴事,突然笑了出來,“好小子,難怪一直跟本宮打馬虎眼。”


    澹台薰不太聽得懂她在說什麽,隻是恭敬地行禮道:“臣澹台薰,參見大長公主殿下。”


    大長公主快步走過去,細細又瞧她片刻,眼底是說不上來的驚喜:“你們……什麽時候成的親?”


    “……啊?”澹台薰呆然眨了眨眼,“成親?”


    大長公主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覺得小姑娘肯定是害羞才不願意說,也沒了散步的閑情,興衝衝地跑去葉池的書房道:“清遠,你成親了也不告訴本宮?”


    “……”葉池聞言,筆抖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她是見到了澹台薰,耳根子略微紅了,“……還沒有。”


    “還沒有你就讓人姑娘住家裏來了?”


    “她現在隻是……租客而已。”


    大長公主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難以理解這是一種什麽樣的關係。據她對葉池的了解,他能自己找到姑娘簡直是一件太匪夷所思的事情了。葉池在太學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女同窗傾慕他,但他逢人便要先念一遍《孟子》,還喜歡問人有沒有讀過《女誡》,鬼都給嚇跑了。


    這姑娘不簡單,肯定對他做過什麽。


    做過什麽。


    深宮之中不似外麵這般悠閑,但到了這個年紀想象力也可以很豐富。大長公主琢磨片刻,各種各樣的猜想湧入腦海,桃花滿天飛。她突然靈機一動,也不顧已經是大晚上的了,迴去拉著澹台薰要求帶著她在府裏走一遍。


    澹台薰覺得公主是個人來瘋,但人來瘋往往都很有意思,況且她睡得也不是特別早,很高興能夠帶著公主在府裏散步。


    她們走了一柱香的樣子,把府裏逛了大半,但大長公主顯然不是特別感興趣,最後提議道:“帶我去清遠的房間看看罷。”


    澹台薰猶豫片刻道:“這……不太好吧。”畢竟葉池的房間她也沒去過。


    又害羞了,小姑娘真是水靈,太想捏臉了。


    大長公主忍住伸手的衝動,莞爾道:“清遠小時候我便認識他了,不就去看看你們的房間,沒什麽事的。”


    澹台薰一想覺得有理,雖然不太懂那句“你們的房間”是什麽意思,但還是領著她去了,正巧碰見長素從裏邊出來,而對方看見她們,拔腿就跑了。


    “我沒有鑰匙,要把長素找迴來麽?”澹台薰攤開手道。


    “呃……其實也不用。”大長公主眯起眼睛,特意湊到她耳邊,柔聲道,“我瞧你年紀不大,雖然跟了他但也不能吃虧,有什麽不懂的事都可以來問我,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澹台薰微微愣了一下,繼而緩慢地點頭,她說不上來為什麽這個人從方才開始,一副高興得不得了的表情;她本以為皇宮之中的人都應該是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但公主的脾性卻不讓人覺得那麽難以親近。


    大長公主指了指屋子裏邊,細長的眉眼挑了起來。她覺得澹台薰這麽瘦小,葉池都把人帶迴家了,竟還不給人名分,得好好教教她,於是聲音更低了:“清遠的……功夫如何?”


    “功夫?”澹台薰疑惑地蹙了一下眉,聳肩道,“他不會啊。”


    “……!”公主好似晴天霹靂,連身後那個小侍女都驚呆了,“你的意思是,他……不行嗎?”


    “嗯。”澹台薰點點頭,一本正經道,“他身體不好,你不知道麽?”


    “……”


    大長公主難以置信地退了一步,扶著額頭坐在了走廊上。小侍女連忙上前扶她,急切道:“殿下,你怎麽了啊?”


    “去……買些補品來給清遠送去。”公主長長地歎了口氣。


    小侍女歪著腦袋道:“補什麽的啊?”


    “——還用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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