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個長平城都被雨幕籠罩著,視野受雨水的阻隔,遠遠看去,哪裏都是影影綽綽的一片。


    街上的人影寥寥,為數不多的人,或打著傘,或穿著蓑衣,在街上急色匆匆的走著。


    偶爾遇到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車輪壓過的水麵,水花四濺,隱隱有驚唿聲響起。


    餘初走進茶館時,裙擺已經濕透,劉海半濕的貼在額前,未施粉黛的臉上,還有落雨殘留的水珠。


    她抹了一把臉,茶館內氤氳的茶香和暖意鋪麵而來,讓她周身的寒氣似乎都散了大半。


    今日客人少,店裏上座率不高,隻有稀拉拉幾桌人是坐著的。


    說書先生一反常態的沒有在說演義傳奇,而是改為說俏皮話,引的座下的看客笑著應和,也不知道是說到了哪個段子,惹得台下的人一陣哈哈大笑。


    氣氛被烘托的融洽而熱烈。


    “姑娘,我剛還念叨著今兒個這麽大雨,您還會不會來呢。”小二哥熱情的迎了上來,他長著一張圓臉,臉上的笑容熱情卻不油膩,顯得十分討喜。


    在他們這一行,有這麽一句話,心善的是再世佛祖,散財的是活財神爺。


    簡稱佛爺。


    事兒少有錢打賞大方,餘初剛好符合一切條件,所以她剛踏進門,小二哥其實已經戰鬥力全開。


    餘初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收起傘:“雨日無事,閑著也是閑著。”


    小二哥笑著應和:“您說的是,這大雨天的,人多地兒也熱鬧些——”


    “我昨天的位子……”


    “空著,空著。”小二哥一抖毛巾,往肩上一拍,唱念,“雅座一位,您往裏麵請。”


    餘初也不急,慢悠悠的跟在小二哥身後走著,抬起頭,視線落在雕梁上,斑駁的紅漆染上的都是歲月的痕跡。


    她看著店裏的布置,似是無意間提起:“你們茶館,開的有些年頭了吧?”


    “可不是,從老東家開茶鋪算起,到現在的新東家,已經是第四代了。”


    她算了算:“喲,那得有幾十年了。”


    “要不說是老子號呢——您小心腳下,開茶鋪那會兒,老東家是支著攤在瓦市一個銅板一碗粗茶賣起的,後來生意越做越大,就盤了鋪子,開了分號。”


    “那一路也是篳路藍縷——”


    小二哥隻認得幾個字,對餘初的形容詞聽不太懂,以為餘初愛聽這些,就挑了些有趣的:“說起來也是一段趣事,這鋪子有一半是對麵怡春院的,老東家幾次找上門都不願意賣,後來還是官家作保,才得以買下的……這一晃過去,都二十年過去,沒料到怡春院先倒了。”


    沒有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小二哥停下來,看向立在原地的餘初:“姑娘?”


    餘初迴過神來,視線從窗外收迴來:“這雨,恐怕要下兩三天了。”


    小二哥想的卻是店裏的生意,歎了口氣:“可不是麽,您小心右邊……”


    ……


    餘初剛落座,就有女童上了一爐炭火來,擺在餘初的桌底,還細心的將她的裙擺整理好,散成容易烤火的弧度。


    三月初春,無論哪家店都不會常備火爐,她能有這待遇,顯然這是小二哥看見她濕透的裙擺,做主給上的。


    餘初感慨古代服務業從業者素質,扔了一片銀葉子給小二:“姑娘我承你的情,賞你的。”


    “謝姑娘。”小二哥大大方方的接了,臉上笑的愈發討喜,“姑娘今天點壺什麽茶?”


    “小二哥有什麽推薦?”


    “先來壺薑茶如何?”


    “行,就給我上壺薑茶。”餘初點頭,“我今兒個還沒來得及吃飯,這附近有什麽好吃的嗎?”


    “隔壁曹記得驢肉火燒和張氏的鹵肉麵離得近,味道也不錯。”


    餘初再扔出一片銀葉子:“那麻煩小二哥兒遣人替我買一份驢肉火燒和鹵肉麵,剩下就算小二哥的幸苦費。”


    小二喜笑顏開:“好勒,您等著。”


    兩片銀葉子,抵得上他幾個月的工錢。


    餘初給的小費足,小二將布巾往肩上一搭,從後廚提了個食盒,撐著傘一頭紮進雨幕之中。


    等他滿臉雨水拎著食盒迴來的時候,原先坐著那一尊“佛爺”的位置上,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影。


    隻有上了沒多久的薑茶,還冒著嫋嫋的熱氣。


    **


    茶館後門。


    餘初撐著一把單薄的油紙傘,靜靜的立在一顆大樹底下,雨水從一旁屋簷匯聚而下,稀裏嘩啦的衝刷著地麵。


    濺的餘初半身裙子都濕透了。


    她之前爬樹踩點的時候,順帶著看見了周圍幾家店的布局,這家茶館前店後廚,最後方,是儲存茶葉的倉庫。


    按照汪小武的話,他應該是在這個位置撿到的瓶子,而按照小二哥的話,這個倉庫,原先可能屬於駐地。


    所以,她原本打算,無論如何,她都要進去探一探,沒料到會困在這裏。


    大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餘初看著眼前這堵高的有些反人類的圍牆,心裏默算著,即使不下雨,自己恐怕也不一定能夠爬上去。


    下這麽大雨——


    餘初將手中的傘一扔,她先爬爬試試看好了。


    助跑、起跳,兩手沒有掛上牆頭,重重落迴地上。


    第一次,失敗。


    曲線助跑,踩牆借力,兩隻手倒是掛住牆頭,卻被濕漉漉的苔蘚打滑了一手,失去摩擦力,整個人不住的下墜落,離空的雙腳再次和地麵越來越近。


    第二次,失敗。


    第三次……


    ……


    五次後,餘初坐在後門的台階上,整個人如同落湯雞一樣,狼狽的她有些懷疑人生。


    雨傘被風掀起,倒翻在雨水裏,被劈裏啪啦的雨,砸得東倒西歪。


    也幸好這場大雨,後門小巷人影全無,她這麽光明正大的在人後門各種蹦躂,鬧出的動靜,都被雨水給淹沒了。


    作為文職方向培養的自由人,餘初的體能已經是遠超於當初規定的平均值,可即使這樣,也不不能和特種體能訓練的一線人員相比。


    先不說戰鬥力超群的鷹者,就是僅僅負責聯絡和消息收集的鴿者,在初期挑選的時候,單兵體術也是最基本的考校科目。


    隻有自由人,是因為體質特殊放水的。


    餘初對自己有自知之明,知道這堵牆,如果沒有工具加持,今天是無論如何也進不去了。


    她撩起濕漉漉的裙擺,如同擰毛巾一樣,擰出一大堆水來,然後往身後的門一靠,單去抓繡花鞋,準備把鞋子裏的沙土先倒出來。


    罷了罷了,先迴去再說,來日再——


    “戰”字還沒有在腦子裏浮現,餘初隻覺得後背一空,重心不穩,半仰著身體向後倒了出去。


    突如其來的下墜感,讓餘初來不及反應過來。


    後腦勺一疼,“碰——”的一聲,砸在了身後的泥地裏。


    餘初整個人躺在泥漿中,看著天上灰蒙蒙的烏雲,幾秒鍾後,側頭吐出口中倒灌的雨水。


    日,誰值的班。


    居然不把門鎖好。


    第十五章


    餘初站在走廊下,擰著自己的衣服,擠出的水如同開了閘的水龍頭,嘩啦啦的倒了一地。


    從她的角度,能一眼看見遠處門口擺著把搖椅,一個耄耋老人身上蓋著毯子睡在上麵,閉著眼睛,胸口安穩起伏著。


    睡得正香。


    餘初擰完裙擺,擰著仿佛從水裏撈出來的繡花鞋,軟布底,出水效果很好,擰完水鞋子已經半幹了。


    她重新套上鞋子。


    茶館老板可能心比較大,倉庫重地,不僅後門大開,而且隻有一個昏昏欲睡的老爺子守著,連自己這麽大動靜都沒能吵醒。


    她踩了稍稍試了試,確定老爺子跟周公老人家聊得正歡,一時半會估計是醒不來了,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對著這後院打量了起來。


    這家茶館不虧為老字號,就連個倉庫,也裝修的頗為文雅。


    院子裏幾間屋子差不多大小,裏麵屯著的貨物可能有所不同,所以為了區分,門外或掛有木牌,或掛著門匾。


    江南綠、滿江紅、雪裏白、百花宴……起的簡單且朗朗上口,題字用的是柳體,但是字寫的一般——


    柳體?


    之前沒有在意,其實現在迴想起來,茶館前門掛的招牌,似乎用的也是柳體。


    要是沒有記錯的話,這個世界的藝術文化圈,雖然華夏文明的軌跡有重疊,也有相似,但是更多的還是獨立發展的。


    所以,這邊古代區曆史上沒有盛唐這一個朝代,也沒有出現柳公權這個書法大家……自然就沒有柳體這一說。


    餘初想起了怡春院那群人。


    還有怡春院門前那幅不工整且俗不可耐的對聯:赤橙黃綠青藍紫,一枝紅杏出牆來。


    她意識到什麽,走近一個屋子,伸手抓住寫有“滿江紅”的木牌,將牌子翻了過來。


    後麵密密麻麻刻滿了字母,小寫,帶有聲調——漢語拚音。


    音譯如下:


    “恭喜你,我的同僚,在你睿智英明的推斷下,尋得線索一條。


    下麵,請允許我指引你正確的方向。


    請左走三十步,右轉,七十餘步,見樹右拐,行四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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