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潤腥紅的光澤猶如石榴果肉。


    她的頭顱已經迸裂。


    飛濺腦漿濡濕的紅色秀發上,沾黏著碎裂頭顱中的內容物。


    指尖無法觸及。


    甚至無法開口唿喚她的名字,隻能看著她逐漸死去。


    她的手臂被折斷、雙腳被折斷、腹部被撕裂、內髒被掏出,而自己隻能看著生命自那原本柔軟的身軀止不住地流失──隻能一直在旁看著,就連眼皮也無法闔上,除了持續凝視之外別無選擇。


    因為,是我──


    *


    我以死亡禁果轟開緊急時刻上鎖的電梯,縱身跳進通往地底的電梯井。芬的永恆碧藍似乎隻對大樓表麵作用,破壞內部不費我吹灰之力。


    「給我等著……」


    我喃喃說著,凝視自己正前往的黑暗深淵──霎那間,黑暗中有某種東西自下方高速朝著我湧現。


    「真煩人的迎接啊!」


    淡紫色的魔法粒子如同薄霧般彌漫在電梯井內,迅速膨脹擴張。我立刻以死亡禁果一陣掃射,霧氣伴隨著一陣「嗯哼哼哼哼」的惹人厭嬉笑聲一同消散。


    「可惡!真讓人不舒服!」


    我咒罵的同時也降落至電梯井的最下方。環顧四周後發現此處並非伸手不見五指,一盞盞緊急照明的燈光微弱地照亮著周遭。


    映入眼簾的光景,我立刻察覺有何處不對勁。


    我記得這個房間裏應該要有兩座電子龐克風格的塔式儲存槽,除此之外充滿了數量驚人的管線與測量儀器。然而我卻沒見到任何有關的物體。


    應該說,光是房間的構造本身就已經不同了。天花板比起地下研究所要低上許多,大概隻比一般建築物的一樓高出幾公尺。樸素單調的牆麵彷佛過去的蝶蛹般,布滿了灰色的絲線。天花板吊著看似棄置許久的指示板,外觀髒汙,麵板剝落形狀扭曲。房間的另一頭則設置著看似剪票口的裝置。


    「……這不是舊新宿車站的地下嗎?」


    雖然我隻見過一次,但這八成是京王線的內部吧。


    我記得那地方已經被我破壞了。為什麽會在分局的地底下重現?


    我用拳頭輕敲離我最近的牆麵,短暫思索。


    「……是幻覺嗎?」


    雖然這個可能性應該最高,但就幻覺而言這一切的感覺都太清晰了。現在我敲著的牆麵,傳來覆蓋著牆麵的稠密絲線的硬度,以及在其底下構成牆麵的鋼筋水泥那份量十足的質感。自絲線揚起的塵埃甚至不斷飄進我鼻腔帶來煩人的觸感。我不認為光憑幻覺有辦法連這些細節都徹底重現。難道說高濃度的魔法粒子能扭曲空間,創造出自己希望的環境嗎?


    周遭一片寂靜。隻有自己的唿吸聲在蓋著灰色絲線的牆麵之間微微迴響。然而皮膚感覺得到周圍有著不知名的視線緊盯著我。我的預料應該沒有錯,那家夥就在這裏。


    「你就出來吧,艾莉絲。我門之間也算是老交情了吧。」


    我出言挑釁試探對方,但沒有反應。說話聲在房內迴響之後,幾乎令耳朵發痛的寂靜再度造訪。我原本以為就那家夥的個性來說,應該會有某些反應才對。


    這時,緊急照明的燈光一陣閃爍。我提高了警覺,舉起死亡禁果。


    背後傳來慘叫聲。


    「──!」


    我吃了一驚迴頭一看,發現不知何時,芬正背對著我站在我身後。


    「芬!」


    藍色移動武裝包覆在她身上,她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雙手無力地垂在身旁。她不停吃吃笑著。她的右手中不知握著什麽。定睛一看,那是人類的軀體。


    有著一頭紅發,身穿銀色武裝的嬌小少女。


    就在我訝異的注視之下,芬笑著用空手撕裂了少女的腹部。毫不猶豫地掏出內髒、折斷手臂、踢斷腿骨,逐漸奪走少女身為人類的輪廓。在這過程中,芬仍不停笑著。


    「芬……?」


    感情的處理追不上眼前情景的發展,暫時停止運作。身上沾滿鮮血的她聽見我口中的名字,悠悠地轉過身來。


    「啊啊,被你發現了啊。」


    她的臉龐彷佛幽靈麵無表情。


    「發現……?」


    舌頭彷佛沾黏在乾涸的口腔內,聲音模糊不清。


    「你……到底……在說什麽……?」


    「其實,我原本打算在我們去掃墓時向你坦白──殺了菈歐的人,就是我。」


    芬用那彷佛金屬般毫無感情的聲音如此說道。閃耀著藍光的雙眸沒有淚水,視線不曾動搖。


    「被軍團控製的我……用這雙手……殺了前來救我的菈歐。就像這樣,打碎了菈歐的頭喔。」


    抓著少女頭顱的那雙手使勁一擠,啪嘎的碎裂聲響起後,頭顱內的液體溢流而出。雖然情景無比殘酷,但由於少女身上那不自然的特徵,稍稍減緩了眼前情景帶給我的淒慘印象。然而,同時也因此更添一分詭異。


    ──紅頭發的少女沒有臉。


    彷佛眼中景物受到影像處理似的,隻有臉的部分被替換為一片漆黑的空間。


    芬將那張臉捧到自己的眼前,喃喃說道:


    「菈歐……我好想看看你的臉啊。不管我怎麽努力,還是迴想不起來。」


    那話不是對我說的,而是她在自言自語。


    「芬……」


    我無法理解她的瘋狂與悲傷。她屬於已經失去的那一方,而我是並未失去的那一方。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真正體會她的孤獨。


    盡管如此──


    「我們離開這種地方吧。雪野和特露德也在等著你。」


    我伸出了手。


    「如果當時你是被控製的,錯是在軍團。沒必要事到如今還任憑軍團擺布吧。」


    錯不在芬。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理。然而對於芬而言絕對不可能如此說服自己。無論有任何理由,親手殺死朋友的觸感也不會消失。


    所以,我認為需要有別人篤定地告訴她。


    「芬沒有罪過。所以──」


    啪!我伸出的手傳來一陣衝擊。被芬抓著的紅發少女用那條折斷扭曲的手臂甩開了我的手。


    「……呃!」


    思考暫時停止運作。那擺明了是屍體的玩意兒流暢地轉動頸部,用手挪開了抓住那半毀頭顱的芬的手指,反過來抱緊了芬。像是為了緊緊纏住她,不讓她逃離。


    自破裂腹部流出的液體,將芬整個人漸漸染紅。


    「……哎呀?怎麽了嗎?」


    盡管那是幅異樣的情景,芬卻接受了那擁抱。她的纖纖五指輕撫著那具攀附著她的屍體。


    「……嗯嗯。對啊。」


    她與我聽不見的聲音交談過後,原本木然的臉龐浮現一抹看似微笑的曲線。


    「……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


    就像是初次見麵時在準備室對我做的那動作,她將沒有臉龐的頭顱抱在胸前,用臉頰磨蹭著屍體的發絲。


    不知何時,四周的牆麵開始滲出一滴滴的血水。


    我心底一陣發寒。不隻因為這空間的詭譎,更駭人的是吞噬了芬的那股瘋狂。


    「喂!芬,你振作一點……那不是菈歐。那隻是艾莉絲的詭計,和你的罪惡感創造出的幻象!」


    我並沒有任何證據。然而我不願相信那邪惡的事物就是人類的靈魂。


    「別聽那玩意兒說的話。跟我來!」


    我為了把屍體拉開而扣住它的手臂,霎那間,屍體轉變為艾莉絲的模樣。因為那並非她原本軍團的模樣而是美少女的樣貌,讓我直覺明白這八成也不是真身。


    「歡迎你來啊,葛見


    。」


    「這個惡心透頂的空間是你幹的好事啊。」


    「對啊。是這女生內心世界的景致。你還喜歡嗎?」


    我或多或少明白了這空間的真相。艾莉絲在現實世界上,覆蓋了一層以宿主芬的記憶為材料製造出的景象。換句話說,她在地下研究所的空間內打造了布景,讓這裏看起來像是京王線車站內部,而不是把我們拉進夢境或幻覺之類的虛幻世界中。


    「居然特地跳進〈我〉的胃裏頭,我真的好開心啊。」


    「是喔。」


    我喃喃迴答,立刻對準艾莉絲的臉孔扣下死亡禁果的扳機。


    ──然而,魔法沒有擊發。


    我訝異地挑起眉毛,艾莉絲愉快地嘻笑道:


    「我不是說過了嗎?這裏是〈我〉的領域。你束手無策。」


    既然如此,我二話不說立刻用死亡禁果的槍托毆打她。雖然這家夥不是真身,然而這女人的言語還是有毒。讓她繼續口無遮攔說個沒完沒了肯定對芬有害。艾莉絲挨了這一擊,從芬身旁飛了出去,撞向地麵的血泊中彈起又墜落。


    折斷的頸部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


    盡管如此,艾莉絲臉上仍然掛著笑容。


    「啊哈哈哈哈。幫幫忙啊,芬。軍團欺負人家啦。」


    「……嗯。我不會讓菈歐被殺,再也不會。」


    芬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舉起右手。


    「──汝為冷酷無情的標本盒。封閉吧,永恆碧藍。」


    芬手邊出現了凝聚為球狀的藍色液體。下一瞬間,那液體像融化的麥芽糖般變形,膨脹延展張開,捉住想要閃躲的我。飄浮在空中的永恆碧藍化作棺木的形狀包圍了我。我為了閃避而伸出的手也被淡藍色透明玻璃的質感所阻擋,發出磅的鈍重聲響。


    踢腿也好揮拳也罷,全都不起作用。恐怕是附身在芬身上的艾莉絲在旁協助吧。由艾莉絲輔助芬已經失常的魔力循環功能,同時還能精密操縱來自三型的龐大魔力。


    「混帳,打不破!」


    況且在密封的永恆碧藍之中,根本沒有足以揮舞手腳的充分空間。攻擊魔法也無法發動。這樣下去──


    「啊哈哈。你就這樣慢慢被壓扁吧。」


    艾莉絲欣賞著我的掙紮笑得花枝亂顫。芬聽見命令後點頭,逐漸握起對我伸出的那隻手,做出捏扁似的手勢。隨著那五指逐漸收攏,永恆碧藍貼上我的身軀逐漸壓縮。從四肢開始漸漸失去空間。


    「芬!不可以!這樣下去,所有人都……!還有你也是啊……!」


    「沒用的,葛見。〈我〉已經完全摸透了這女生的心。你以為〈我〉和她一起度過了幾天啊?無論早晚,包含睡夢之中,一~~直都在一起喔。」


    艾莉絲伸手抓住了芬那頭死神化之後轉為鮮豔金黃色的發絲,使勁一扯。美麗的長發被扯斷了數根,飄落至地麵。


    「話說迴來,要利用你們人類的心理創傷真的非常簡單呢。為什麽會這麽脆弱呢?隻不過死了一個人就產生超過自身承受上限,甚至足以摧毀自己的感情……真奇怪耶。這種效率低落之處,大概也是因為你們還隻是不完全、仍在進化途中的生物吧?」


    玻璃另一頭的刺耳說話聲輕易穿透到我的耳畔。然而我的聲音芬似乎都聽不見。


    「……芬,不是說好了這次作戰結束之後要去給菈歐掃墓嗎?」


    我向她傾訴,然而芬的表情彷佛凍結般文風不動。我的言語沒有觸碰到芬。


    她的手正為了殺死我而逐漸闔起。


    「這樣一來,保護了你的歐菈不就白死了嗎!站在那邊的,是菈歐的仇人啊!不要任她擺布啊!這樣……太悲慘了吧!」


    徹底摧殘了芬的思念與菈歐的心願,這樣的結局未免太悲傷了吧。


    「對了,這一次──」


    艾莉絲臉上掛著按捺不住心中愉悅的表情,把嘴湊到芬的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麽。


    霎那間,對我說的話不起任何反應的芬麵露微笑。


    「……好的。如果我這麽做,你就願意原諒我嗎?」


    爬滿那臉龐的淚水彷佛在喜悅的表情上刻下裂痕般。


    「葛見,被舍棄的女人心中的怨恨,你好好就收下吧。」


    「少鬼扯了!」


    在這之後,芬究竟會如何呢?體內核恐怕已經逼近極限了吧。而那所剩無幾的時間,肯定會被艾莉絲徹底利用後舍棄。


    「聽我說啊……難道你還要再重複一次嗎?」


    難道不行嗎?我的言語傳達不了嗎?


    「芬!」


    「〈我〉不是說過沒用了嗎?」


    在永恆碧藍的壓迫之下左手肘迸裂了。左膝也在同時碎裂。自手肘流落的血液在水晶棺中逐漸累積。


    「……呃!嘎……!」


    壓抑失敗的慘叫在我喉嚨中化為作嘔似的聲音。咳嗽的衝動湧上喉頭,但逼近至眼前的永恆碧藍堵住了我的嘴。我試著轉頭抗拒,但沒有效果。


    艾莉絲仍然笑著。


    看著即將喪命的我,以及即將殺死我的芬,艾莉絲不斷發出尖銳又下流的笑聲。


    「還差一點點。加油啊,芬。」


    艾莉絲狀甚親昵地從後方伸手摟住芬的腰。當她的指尖劃過芬的腰際,某個東西被扯斷,落在芬的腳邊。


    那是個四公分左右的小塊狀物。粗短的四肢摔在血泊中發出細微的水聲。


    那是我送給芬的兔子吊飾。脖子掛著藍色圍巾的兔子逐漸染上血汙。但芬隻是麵無表情地往下方瞥了一眼。


    「……芬。」


    我甚至已經無法敲打永恆碧藍,隻能扭動著剩下唯一能動的頸部,把自己的額頭撞向那玻璃般的材質。


    撞破的額頭流出鮮血。


    「我不想讓你再失去更多了啊。」


    我的心願──


    拜托了,不管是誰都好──


    *


    那時候。


    菈歐沒對我說任何一句話。被我淩遲的過程中,她究竟擺著什麽表情呢?


    眼前的世界扭曲為灰色。〈菈歐〉在我耳邊細語。


    「這一次不要再殺我了喔。求求你,保護〈我〉。」


    我明白。所以我會擊殺眼前的敵人,絕對不會讓你再一次死去。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好的。要是我這麽做,你就願意原諒我嗎?」


    這次,我一定會保護你。


    我記得你的慘叫聲。記得你血液的溫度。我無法忘記那顏色,也無法忘記你不成原型的輪廓,卻怎麽也無法迴憶起你死去時的臉龐。


    你究竟抱持著什麽心情而逝去,就連這點我也已經永遠無法得知。


    為了埋葬眼前的軍團,我將力量注入操縱永恆碧藍的五指。


    就在這時──


    有個小東西從腰邊掉落。我不明白理由,但在這一瞬間那讓我的手停止了動作。明明身旁的〈菈歐〉比什麽都重要,那東西為何能牽動我的注意力。


    盡管不明白理由,我還是覺得那正唿喚著我。


    掉在地上的是一個兔子造型的吊飾。


    隻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兒。我輕瞥一眼,立刻把視線轉迴前方。


    但是……


    『──雖然你剛才說不準對你好。』


    『──我也給自己買了一個。』


    『──聽人訴苦或聊聊天就算是我這種人也能辦到。』


    不知是誰的話語在我腦海中迴響。


    話語。菈歐死前說了些什麽嗎?有沒有留給我隻字片語呢?


    迴想不起來。


    「喂,你在


    做什麽啊?」


    〈菈歐〉煩躁地責備我。迴過神來,我發現自己放下了眼前的軍團不管,甚至甩開了〈菈歐〉的手,拾起了腳邊的吊飾。


    「你怎麽了?芬,快點下手啊。」


    〈菈歐〉扣住我的肩膀,我點了點頭凝視著眼前的軍團。


    我剛才放棄控製的永恆碧藍已經消失,讓好不容易就要擊殺的軍團重獲自由。左手肘與左膝蓋碎裂的軍團癱倒在地麵上,卻仍然用右臂努力撐起上半身,抬頭對我投出毅然的眼神。它的嘴唇蠕動著。好像正在說些什麽,但我卻無法聽見那聲音。


    「好了快一點。再來一次啊。」


    再一次?


    聽起來好像之前也有過類似的事。不,現在最重要的還是用永恆碧藍斷絕軍團的性命。我點了點頭,為了發動永恆碧藍而集中意識。


    然而我的雙手卻緊握著吊飾無法張開。像是要守住某種重要的事物,像是要把不知誰的靈魂留在這世上,隻顧著把緊握吊飾的雙手按在胸前。


    沒辦法發動永恆碧藍。不知道為什麽。


    「芬!」


    吶喊聲刺穿了鼓膜。穿透了我的靈魂。


    原本一片灰色的視野中,彷佛花朵綻放的鮮豔緋紅衝進眼簾。


    紅色的眼眸、紅色的頭發,以及遍布全身的腥紅血色。


    「……菈藍歐。」


    不,不是。那是……他是……


    「戰鬥啊。」


    他的唇間吐出一句話。彷佛正代替菈歐說出當時無法傳遞給我的話語。


    「你不是有想保護的事物嗎?我們都失去了很多東西,但是我們現在還在這裏,是為了不讓自己失去更多,也不讓別人失去,難道不是嗎!」


    是的。


    「不要被騙了!別讓軍團再從你身上奪走什麽了!」


    所以我──


    「菈歐已經死了。操縱你的軍團殺了她。在你身旁的家夥連亡魂都不是,隻是個冒牌貨。你會允許那玩意兒存在嗎?菈歐為了救你而戰,難道你能原諒像這樣貶低菈歐的家夥嗎?」


    他的紅色雙眸直盯著我不放。


    他說道:


    「戰鬥啊。你不是想要掃除菈歐的遺憾,想讓這次作戰成功嗎?」


    為了吊唁菈歐。


    這句話,讓我內在的某種東西迸裂四散。


    懷著幾乎落淚的衝動,我使勁轉過身。寄生在我心中,以我的願望為養分,形似少女的怪物就站在我麵前。


    「你怎麽了啊,芬?」


    我在淡紫色長發的少女的眼眸中,見到與菈歐的奉獻全然相反的醜陋感情。


    「──汝為冷酷無情的標本盒。封閉吧,永恆碧藍!」


    「快住手!你想殺〈我〉嗎?」


    被永恆碧藍包裹的女人咒罵道。


    我不理會,看向自己的右手。殺害了菈歐的這隻手。


    「對不起,菈歐。我差點又要再一次背叛你了。」


    「沒錯,就是你下的手。心裏有罪惡感吧?如果你想贖罪──」


    將手掌握起。永恆碧藍隨之收縮,壓扁了在永恆碧藍中掙紮的軍團。


    「你才不是菈歐。你是讓我殺了菈歐的天敵(軍團)。」


    無法迴想起容貌的理由,現在的我明白了。


    當時沒有戰鬥的我,怎麽可能有臉麵對菈歐呢?


    理由就這麽單純。


    *


    芬壓縮永恆碧藍的瞬間,被擠扁的艾莉絲的形體潰散化作魔法粒子,魔法粒子隨即失去光芒而消失。


    同一時間,彷佛京王線剪票口前的景色也在一陣搖曳後消失。


    浮現在黑暗中的是地下研究所原本應有的景象。兩座帶有電子龎克風格的塔式儲藏槽──魔力增幅爐就並排在眼前。


    飄浮在圓柱狀玻璃中的三型結晶型立體魔法陣正綻放著淡紫色的光芒,形狀彷佛艾莉絲的半身像。沒有光澤的頭發、沒有眼白的雙眼、往左右兩側開合的下顎。


    雖然這是結晶型立體魔法陣,但目前同時也是艾莉絲當下的真正身體吧。


    「這樣啊。」


    彷佛重低音般震動著整個空間,艾莉絲的說話聲響起。


    「不過你們沒辦法逃出這裏的。」


    「艾莉絲……!」


    懷著憎恨唿喊那名字,倒在地上的我硬是舉起死亡禁果。將魔法粒子集中在槍口處。


    隻要能破壞那玩意兒就夠了。隻要殺了那家夥。


    然而魔法卻無法發動。魔法陣的圓形無法完成,迅速崩解消散。


    「你真傻啊。隻不過是景色恢複原狀而已,你該不會誤以為自己打破了〈我〉的領域吧?怎麽可能那麽容易。」


    我咂嘴迴應她的嘲笑。用死亡禁果當成拐杖撐起身子的同時,我小聲詢問芬。


    「……芬,艾莉絲說的那個領域,具體來說有什麽效果?」


    如果不明白這一點就無法與之對抗。


    「把自己的高濃度魔法粒子散播在空間中,阻礙其他人的魔法粒子形成魔法陣。」


    「我們也辦得到嗎?」


    「沒辦法,那是在三型輔助下才可能達成的手段。所以隻要有辦法破壞三型……」


    「你以為真有辦法嗎?」


    艾莉絲打斷了芬的話語,魔法自四麵八方如雨而下。淡紫色光芒覆蓋了眼前一切。


    「──永恆碧藍!」


    震動的液體延展形成護盾,包住我們兩個。然而強度遠遠不及剛才,現在的芬已經沒有艾莉絲協助調整魔力循環功能。顯然無法支撐太久。


    「啊哈哈哈哈哈。說說看嘛,體無完膚的葛見加上沒半招像樣魔法的你,能拿出什麽辦法破壞這個呢?」


    「嘖!」雖然她說的沒錯,但我也不能就此放棄。在有限的時間中,我必須找出讓我能使用魔法的某些手段。


    「……唔、嗚……!」


    芬低聲呻吟。她恐怕沒辦法繼續支撐永恆碧藍。我擔心她的安危的同時,也感到幾分不解。


    與三型同步的艾莉絲,怎麽可能打不破現在的芬的魔法?


    這簡直就像是──


    「我想,渡鴉猜的沒錯。」


    一眼瞥向我的表情,芬小聲說著:


    「艾莉絲還不能殺死我。艾莉絲還沒有放棄與我之間的聯係。現在的艾莉絲還不完全,需要我的存在。隻有我還能使用魔法就是最好的證據。」


    芬這時重新構築了幾乎就要被打破的永恆碧藍。艾莉絲釋放的魔法閃爍著光芒,在芬咬牙苦撐的姣好側臉上投下陰影。


    「透過三型能取得的隻有魔力。艾莉絲現在能施展魔法是透過我的身體。所以,現在隻要我死就可以了。」


    她毫不遲疑,一口氣說完了這句話。


    「死?你再說什麽啊。那種事──」


    不讓我繼續反駁,芬接著說道。


    「就算有三型的力量,隻要失去我肯定能讓艾莉絲大幅度弱化。所以我等一下會找機會──」


    「別胡說八道了。」


    我抓住芬那單薄的肩頭,低聲說道。我無法忍受芬理所當然般把自己的犧牲視作作戰計畫的一環。


    「你剛剛不是才說過,『救救我』嗎!」


    因為那樣的文字浮現在大樓表麵的永恆碧藍上。


    「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裏!我不是來殺你的!我明明知道你不是打從心底想死,又怎麽可能眼睜睜看你去死!」


    「但是,現在沒有其他方法了。」


    芬緊咬嘴唇,支撐著永恆碧藍的同時凝視著我。


    「我是葬花少女,早已經有心理準備


    。如果現在我苟且偷生,整個蝶蛹……你的朋友和喪葬局的人們全都會死去。你也不希望這樣吧?我當然也不想死,但是那樣的結局……比我自己的死還要更無法承受。」


    說到這裏,芬硬是按捺住了激動之情。為了向我證明她自己的判斷並不隻是想逞英雄也不是自暴自棄,為了正確傳達她的意誌,她筆直地凝視著我,平靜地說著。


    「我不希望有更多夥伴……不希望你死。」


    不可以。我搖頭拒絕。


    我不希望有誰犧牲。這種做法我絕不接受。


    我和雪野約好了,絕對會救出所有人活著迴到她身邊。


    「我絕不會允許你自殺。要放棄還太早了。況且,就算魔法不管用──」


    從這裏到艾莉絲的距離大約十五六公尺。再加上結晶型立體魔法陣的台座有兩公尺高。雖然狀況嚴苛,但並非不可能。


    「──還有肉搏戰啊!」


    我讓死亡禁果消失,舉起拳頭示意。芬無法置信似的瞪大了雙眼。


    「你、你在說什麽啊!」


    「那個結晶型立體魔法陣是我煉製的。同步率平均是72%,不算太低。換句話說,那玩意兒還滿容易與我共鳴的。我的能力是『變換』。既然這樣,如果能用我的魔法粒子直接擊中,也許就能消除艾莉絲的領域。」


    「你說也許……?再怎麽說要空手觸碰那個太魯莽了!那可是魔力的凝聚體啊,光是同步就足以讓體力消耗殆盡了,你應該明白吧?」


    這倒是真的。我清楚迴想起煉製過程中的疲憊。隔著魔法陣接觸都會造成那樣的痛苦了。不過──


    「我啊──」


    我抓住胸口,按著胸膛中鼓動的心髒。感受著雪野的脈搏。


    「我是為了改變那些無可改變的事,才成為葬花少女。」


    就連自己的身體也改造了。把自己的未來獻給至死方休的戰鬥。


    「所以說,不管那是命運也好宿命也罷,我都會扭轉給你看。」


    因為我想要深信,世界上絕對沒有無從抵抗的絕望。


    「芬,拜托了。相信我。」


    我聽見細微的吐氣聲。芬的眼神有所動搖。


    「……你打算,怎麽抵達那個地方?」


    「用永恆碧藍從那個圓筒型強化玻璃的外側包住艾莉絲,暫時阻擋她的攻擊……能辦到嗎?」


    「我的魔法不受千擾,我想應該能辦到。但是,施展在身邊當作盾牌使用另當別論,如果要遠程包住艾莉絲本體,肯定撐不了幾秒。那種程度的強化玻璃,根本沒有輔助永恆碧藍的效果。」


    「幾秒鍾也行,隻要能辦到就好。總比沒有要好多了。」


    「可是!」


    「沒時間了!艾莉絲的攻擊一停就動手。我指示你的同時,解除我們身邊的永恆碧藍,蓋住艾莉絲。」


    「請稍等一下!」


    就在這瞬間,艾莉絲的攻擊暫時歇息。鋪天蓋地的淡紫色光芒消失。


    「就是現在!拜托了!」


    芬微微一顫,連忙遵循我的指示。我向前衝出去的同時,聽見背後傳來她的抗議。


    「渡鴉,這太魯莽了!」


    將碎裂的膝蓋往前甩。無法順利支撐身體。每次體重施加在膝蓋上,關節便傳來嘎吱聲。碎裂的骨頭、神經、肌肉以痛楚向我抗議。我絲毫不理會,彷佛野獸般奔馳。


    「……真難以置信。自暴自棄了嗎?」


    艾莉絲為之失笑後,再度展開遍布整個地下研究室的魔法陣,瞄準了我。


    「──封閉吧,永恆碧藍!」


    藍色光芒覆蓋了距離艾莉絲身旁兩公尺左右的空間。在永恆碧藍的遮擋下,她無法控製魔法陣瞄準我。


    「哦?想靠這種小手段啊。」


    艾莉絲那沒有眼白的眼瞳中浮現譏諷,展開魔法的光芒想從內部破壞。環繞著艾莉絲的圓筒狀強化玻璃瞬間爬滿白色的龜裂,隨即碎裂為粉末。碎片灑在台座上發出雨點般的聲響。


    淡紫色的光同時也波及了永恆碧藍。毫不止息的魔法光束與光芒帶來的破壞力擊中永恆碧藍,在淡藍色的牆壁上打出裂痕。在玻璃碎裂般的清脆聲音響起的同時,自裂縫中泄出的光線擦過我的皮虜。膨脹的紫光削去我的皮膚。


    「渡鴉!」


    芬的叫聲傳到耳畔。身體因為衝擊差點失去平衡,我硬是恢複了姿勢繼續奔跑。膝蓋已經不再喊痛,隻剩下碎裂的骨頭彼此摩擦的惡心感覺在頭蓋骨的內側反覆迴響。


    「啊哈哈哈。葛見居然這麽拚命想趕到〈我〉身邊。〈我〉真的好開心,好興奮啊。」


    艾莉絲眯起眼瞄準我。自裂縫透出的攻擊更加劇烈。臉頰手臂肩膀腳部,渾身上下承受攻擊的同時,我繼續奔跑。


    還剩四公尺。


    「四編背翼,展開至最大!」


    我猜測如果不需要魔法陣的單純的飛行魔法,發動時間應該足以撐過數公尺的距離。雖然這麽做近乎於賭博,但我賭贏了。


    我向上飛躍跳過四公尺的距離。


    踏上三型的台座的同時,翅膀消散於無形。


    永恆碧藍完全瓦解了。剛才水晶牆麵抵擋的攻擊直刺中我的左肩。


    我不理會傳遍全身的衝擊與痛楚,將右手緊握為拳。


    將魔法粒子集中在拳頭上。


    緊接著,我使勁渾身的力氣──


    「結束吧────!」


    狠狠揍了艾莉絲一拳。


    受到我的魔法粒子影響,艾莉絲的領域扭曲。魔法粒子一陣搖曳之後,黑暗消褪。所有的照明恢複了,亮晃晃的燈光充滿研究所。


    然而──


    那隻維持了短短一瞬間。


    黑暗馬上再度席卷研究所。空間的主導權再度迴到艾莉絲手中。


    「居然對少女的臉頰動粗,真是差勁透頂的男人。」


    剛才吃了我一拳的艾莉絲的臉瞪著我,表情猙獰。下一個瞬間,我被炸飛,身體飛舞在空中。


    芬喊著我的名字,跑向重重摔在地麵上的我。


    「了不起啊,葛見。我該稱讚你,不愧是曾經殺死〈我〉的男人。不過力量好像不太夠啊?你就躺在那邊欣賞〈我〉完全複活的過程吧,很快就會結束的。」


    艾莉絲十分愉快似的讓結晶型立體魔法陣上浮現的人型顫動著。


    力量不足。光靠我的力量沒辦法從內側打破艾莉絲的領域。


    盡管如此,我明白剛才那家夥的絕對支配曾經一度瓦解。


    剩下的──


    我還能祈求的隻剩──


    「葛見,〈我〉姑且再問你一次吧。你願不願意成為〈我〉的所有物?如果你殺了那邊那個女的,〈我〉可以考慮留你一條性命。」


    「你這是明知故問吧……」


    我呻吟著撐起身子,檢視全身的傷勢。左膝、左肘、左肩,還有右腳,都在剛才的攻擊下傷得相當嚴重。不過,很神奇的是,明明直接觸碰結晶型立體魔法陣的左臂如今仍然完好無缺。也許這和曾經一度失去的手臂現在以近似軍團的組織所構成有些關係吧,不過這些現在一點也不重要。


    如今的我已經滿身瘡痍,沒辦法跑也沒辦法站,能用的手段也全都用上了。


    我仰望著上方,咬牙切齒地一字接一字清楚迴答艾莉絲:


    「我就算死,也不會接受你的庇護。」


    「是喔。」


    低沉的迴應因憎恨而顫抖。但她立刻強裝出無所謂的態度。


    「啊哈哈。真可惜。那你就親眼看著自己想保護的人死去而痛苦吧。」


    艾莉絲裝


    模作樣地悠悠舉起手臂,就要展開魔法陣。


    時間的流逝,每一秒都長到彷佛永恆。


    這時,時間迴到我的耳畔。


    『渡鴉小弟,有聽見嗎?』


    通訊器傳來小笠原的聲音。雖然聽起來沙啞,但那語氣在信念與意誌的支持下,顯得十分清晰。


    『剛才三型的語音輸入係統解除鎖定了。是你辦到的吧?』


    隻要我能抵達三型,她就能找出些辦法。小笠原是這麽說的。


    所以我也相信,隻要我能打破艾莉絲的領域,不管時間有多麽短暫,小笠原一定會趁隙為我們做些什麽。


    『剩下的,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決定權在你的手上。』


    下一個瞬間,擴音器傳出係統語音〈語音輸入係統已啟動〉,要求我輸入密碼。小笠原沒有直接告訴我密碼。然而提示已經相當充分。


    我們的存在意義。我們的目的。我們的心願。


    隻會有一個答案。我們是為了殲滅冠以花名的怪物而存在的死神。


    「怎麽迴事?你想要做什麽?」


    艾莉絲顯得焦急。她展開魔法陣,為了殺死我而將光線對準在我身上。


    「……!」


    芬挺身為我擋下了攻擊。扶持著肩膀被光線刺穿的芬,我高聲吶喊。


    「──funeral for flowers(葬花行動)!」


    霎那間,三型周圍的警示燈同時切換為紅色。


    喪禮的時間開始了。


    〈指令?overlord。若密碼輸入者五分鍾內未取消命令,將立即轉為自爆模式。〉


    警告聲尚未落定,三型已經開始失控了。結晶型立體魔法陣噴灑著魔法粒子,同時高速旋轉並改變形體。有時是正十二麵體,有時則是冰晶般的六角型,形狀不停改變沒有一瞬穩定。


    無法承受三型賦予的魔力,在那高度負荷之下,艾莉絲發出醜陋的慘叫聲。


    「不要啊──!要是讓這玩意兒自爆,葛見和那個女的也會跟著陪葬喔,這樣也無所謂嗎?」


    「我們有永恆碧藍。你什麽也沒有,乖乖死在那裏吧!」


    「我不要啊!為什麽,葛見,為什麽又要折磨〈我〉!」


    我可以從肌膚清楚感覺到支配整個空間的艾莉絲的力量逐漸消褪。


    「──末日的果實啊。現身吧,死亡禁果。」


    我舉起召喚至手中的死亡禁果,被槍口直指的艾莉絲怯懦地喊叫:


    「……不要。〈我〉絕對不要!〈我〉還有我的職責!我要在這裏找到匹配的雄性,才能避免滅亡啊!沒辦法將為此累積的知識傳達給姊妹們,這種死法我絕對不要!」


    艾莉絲朝著我們展開複數的魔法陣,用魔法一陣掃射。我用死亡禁果開火抵銷了所有攻擊。在彌漫的粉塵中,我聽見電子語音宣告〈剩餘兩分鍾〉。


    然而聲音還沒落定,艾莉絲的存在感便已經消失。她放棄三型逃走了。


    「那家夥!」


    我叫道。這時,芬在我身旁倒下。


    「芬!」


    芬的大腿內側因血而濡濕。她羞赧地遮掩那血漬,虛弱地笑著迴答:


    「……沒問題的。隻是之前利用我的艾莉絲……拋棄我之後……副作用……出現了而已。」


    「不好意思,勉強你了……抓著我,我們去追艾莉絲。」


    如果我能抱著她移動那當然是最好,不過我現在右手握著死亡禁果,左肘和左膝仍然尚未複原,甚至沒辦法支撐起芬的體重。


    「我知道了。」


    芬點了點頭,從左側用雙臂環繞我的脖子,低下了頭。傳來些許的顫動,也許她正在哭吧。


    「……指令?overlord,取消。」


    我刻意不去點破,而是盡速指示三型停止運作避免自爆。我一時之間想不到該對她說些什麽,況且現在也還不是時候。戰鬥還沒有結束。


    「你說要追,但你知道艾莉絲會出現在哪嗎?」


    「嗯,畢竟曾經交手過一次,那家夥被逼到死角時會怎麽行動,我大概有個底。」


    現況下,艾莉絲幾乎沒有其他手段。瀕死的那家夥若想要反敗為勝,恐怕隻有一條路可走。


    〈認證完成。自此時起十分鍾內,本機將為檢查係統而進入封閉模式。之後,指令為──〉


    「四編背翼,展開。」


    我沒聽完通知,將魔法粒子集中於背部形成四片翅膀。拍動翅膀沿著深淵般的電梯井向上攀升。


    就在途中。


    『……渡……渡鴉、渡鴉,你還沒搞定嗎?』


    外頭的唿喊聲傳到了通訊器。可能是因為艾莉絲無法繼續取得三型給予的魔力增幅,使她的魔法粒子減弱,讓電波幹擾也得到改善了吧。


    「是特露德嗎!」


    我用手按住通訊器所在的右耳。


    「外麵狀況怎樣了?被艾莉絲洗腦的大家,還有雪野都沒事嗎?」


    『小雪的墜落位置已經找到了,迴收班正趕過去,你不用擔心。居民的行進也已經停止了。報告是說,被洗腦的大家已經同時陷入昏睡。』


    「是喔。那就好……」


    在與三型分離的狀態下,艾莉絲無法繼續維持催眠魔法。從上次戰鬥後洗腦解除的居民們之後連續睡眠了數天的案例來看,在目前的狀況下應該不需要擔心大家再度受到艾莉絲洗腦控製。我才鬆了口氣,特露德便扯開嗓門在我耳邊大吼:


    『話說,剛才艾莉絲突然出現在重力場中心耶!這是怎麽迴事?』


    「我就知道。」


    我沒感到驚訝就接受了事實。現在那家夥沒有實體,所以我猜測她應該會利用三型受到汙染的連結係統逃往新宿吧。


    『而且她一直吸收周圍的軍團,越變越大喔。重力場也快消失了,光靠我的罪惡空幻說不定沒辦法對抗!況且大家的裝備、彈藥和能量也都快耗盡了,老實說情況不太妙啊,你那邊狀況怎樣?』


    「現在正趕往新宿。」


    『拜托盡快,不是開玩笑的!』


    「我知道。」


    為了盡可能縮短時間,我用死亡禁果炸開了電梯井靠近出口的位置。從那個大洞,我看見了被外殼覆蓋的天空。雖然有微弱的月光穿透外殼,但世界浸泡在混濁的黑暗之中。


    「渡鴉,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芬問道。艾莉絲如同我的預料同往新宿,若要收拾她需要一些準備工作。


    「鬼嶋部長,你聽得見嗎?」


    不久後,近似於怒吼的迴答傳來。


    『有聽見。怎樣?是渡鴉嗎?』


    「有件事想拜托你。請讓喪葬局的所有職員,包含洗腦解除後失去意識的人,盡可能遠離封鎖區域。」


    『你是要我棄守這地方?』


    「與艾莉絲戰鬥時,普通人算不上戰力,隻會平白無故被我們的戰鬥波及而已。為了不讓被害繼續擴大,拜托你。而且我有個計畫。」


    『計畫?』


    我的能力「變換」能夠幹涉三型的運作,這一點在剛才與艾莉絲戰鬥時已經確認了。那麽我現在構思的計畫應該也能實現才對。


    「艾莉絲可能正在竊聽通訊頻道,所以現在我不能說。總而言之,請立刻開始撤退。拜托你了!」


    我知道這個請求很荒唐。不告知理由就要求全軍撤退,正常來說不會有指揮官接受。然而鬼嶋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如此迴答我:


    『了解了。我會盡快讓所有人遠離。』


    我要開口道謝時,他豪放地笑道:


    『渡鴉曾經一


    度成功擊殺艾莉絲。剛才也是你把那家夥從分局趕出來的吧?我判斷你這家夥值得信賴。』


    話語的抑揚起伏有些不自然。仔細一聽,通訊中伴隨著陣陣槍響。鬼嶋本人也正在戰鬥之中吧。


    『渡鴉!那我該做什麽?』


    「不好意思,在我趕到之前幫我保護三六式。多保住一台也好。拜托了」


    『就我一個?……知道了。拜托、拜托快點來喔!』


    「我知道。」


    『渡鴉,雖然又靠你扛起一切,不過就交給你了。』


    「是,請放心交給我。」


    結束通訊,我轉過頭詢問正抓著我的芬。


    「芬,你現在有辦法用二型改發動永恆碧藍嗎?」


    芬先是瞪圓了雙眼,立刻點頭。


    「我想應該可以。但因為三六式的數量減少了,尺寸可能沒辦法太大──」


    「小一點也無所謂。時間也隻要一分鍾就好。維持著用二型改發動的永恆碧藍,再一次與三型同步。我知道這會對芬的身體造成負擔,但現在無論如何都需要經過三型的力量。除此之外,把我接下來說的話轉達給小笠原小姐。」


    我說出自己的計畫後,芬那雙閃耀著藍色光芒的眼眸中點燃了決心,點頭說道:


    「……真是魯莽的計畫,很有渡鴉的風格。不過我相信你,所以請你也相信我。」


    「拜托了。不好意思,你能一個人去嗎?」


    「嗯,我沒問題。」


    她的雙手放開了我,用自己的魔法飄浮在空中,對著我微笑。


    「因為我不是孤單一個人。」


    不知何時她的手中緊握著兔子吊飾。像是感受著暖意似的把兔子按在自己的胸口處,隨後沒等我的迴答便縱身跳進電梯井。


    「……拜托你了。」


    我喃喃說著,轉身麵向艾莉絲的方向,就在這個霎那。


    突然間──


    自電梯井朝天敞開的破洞,明亮的月光流入電梯井,照亮了芬的背影。


    在一片昏暗之中,點亮了柔和的光芒。


    在那光芒之中,我看見了目送芬的背影遠去的紅發少女。


    那倔強的紅色眼眸彎曲成溫柔的形狀,彷佛朝著天空上升般消融在月光中。


    「……菈歐。」


    我不自覺地喃喃說出那少女的名字。


    也許是疲勞帶給我的幻覺。也許隻是飛舞在月光中的塵埃帶來的錯覺。


    真相我無從得知。


    但是我願意相信──


    這一刻,菈歐的靈魂得到了救贖。


    *


    當我抵達新宿時,艾莉絲就如同我所預料,好整以暇地在封鎖區域中重新複活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隨著尖聲狂笑,她那巨大的臉龐再度出現於瓦礫的中心處。彷佛淡紫色流動水銀的滑溜質感。巨臉沒有軀幹,隻有八條圍繞著臉龐的手臂向外伸展。


    那正是我和雪野之前一度以死亡禁果破壞的怪物。


    怪物蠢動。高度約五十公尺,寬度大概有八十公尺吧。現在的艾莉絲就彷佛一個巨大的魔法要塞般。


    眼前的軍團不隻有艾莉絲。大概是記取了上次的教訓吧,周圍還有十來隻軍團沒有成為艾莉絲身軀的一部分,而是成為遊擊隊在場上遊蕩。看起來,重力場對它們似乎沒有任何效果。


    「渡鴉,接下來要怎麽辦?」


    特露德發現了我停滯在空中俯視著新宿,劃出橘色的軌跡飛向我身旁。她腰部的移動武裝右半邊已經碎裂,服裝與皮膚也有多處滲著血。


    並非經過通訊器而是直接聽見說話聲,看見雖然渾身是傷但看起來並無大礙的她,讓我不禁稍微有點安心。


    「不好意思,把這種燙手山芋扔給你。」


    「渡鴉你看起來遭遇應該比我還要淒慘得多吧。話說,你這副德性居然還能飛到這裏啊。」


    看著左手腳與左肩、右腳無力下垂的我,特露德皺著眉頭這麽說道。


    「還算可以啦。先不管這個了,特露德你先離開這邊。盡可能越遠越好。」


    「啥?你在說什麽啊。你打算一個人和那玩意兒戰鬥?」


    「對。還有這麽多三六式殘存的話,沒問題。」


    「你叫我離開,是想幹嘛啊!」


    我沒有迴答,而是開始聯絡小笠原。已經沒有時間了,必須趁著我的意識仍然清醒時,以及外界的人做出最糟的決定之前,先了結這一切。


    「小笠原小姐,聽得見嗎?我抵達新宿了。請把重力場關掉。」


    『了解。三六式停止運作。小芬現在正在與增幅爐同步。三型還在係統檢測中……加油,再爭取一點時間!』


    「拜托你了。」


    「等等,渡鴉。你一個人真的行嗎?都已經渾身是傷了耶。」


    「你和我不是差不多?別擔心,接下來是我和她的戰鬥。」


    我以苦笑迴應特露德的擔憂。她的這份好意我就心領了。不過──


    「聽我的。沒時間了。」


    看著她的雙眼,我真心誠意灌注一切如此說道。也許是她從我的表情中察覺了什麽吧,特露德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同意了我的要求。她轉身背對我。


    「……我知道了。可別死了啊!」


    我隻目送她離開的背影短短一瞬間,隨即自貼近外殼邊緣處下降一百公尺左右,靠近占據了新宿中央的艾莉絲那張大臉。


    「嗨,艾莉絲。我跑來找你了喔。」


    聽見我的聲音,艾莉絲那雙閉著的眼睛倏地睜開。沒有眼白的雙眼看見我的身影後,流露幾分優越感。


    「葛見,你是怎麽了?遍體鱗傷了呢。都變成這副德性了,還想要怎麽與〈我〉作對?」


    「和你這副德性相比,我覺得自己看起來還算可以吧。」


    我一麵反唇相譏,一麵用四肢中唯一能動的右手抓穩死亡禁果,構築起魔法陣開火。數重黑色圓環凝縮於一點,在艾莉絲臉龐的中心處炸裂。


    「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啊……」


    那巨大的窟窿震動著,發出艾莉絲的說話聲。然而話語聲中沒有危機意識。


    「不過,根本沒用啊。能構成〈我〉的材料,在這裏要多少就有多少。而你可就不一樣了。啊哈哈哈。看來你就到此為止了吧,葛見。」


    水銀般的材質轉瞬間填補破洞。用最大火力造成的破壞輕而易舉就複原了。


    「果然光靠我現在的力量,沒辦法擊殺那家夥啊。」


    我不禁咂嘴。就如同艾莉絲所說,我早已經遍體麟傷,甚至無法構築起像樣的魔法陣。左手腳的損傷、長時間置身於艾莉絲的領域內、再加上觸碰了結晶型立體魔法陣,這些全都脫不了關係。我的魔力循環功能如今已經無法順利運作。


    「那接下來就輪到〈我〉了。」


    環繞艾莉絲臉龐而伸展的八條手臂彷佛裝模作樣的指揮家般舞動。在那動作的指示之下,環繞在那家夥周遭的十來隻軍團舉起了附有華麗裝飾的長槍,朝著我突擊。


    「死吧。」「恨死你了。」「你是敵人。」「葛見。」「好愛你。」「想宰了你。」「低等生物。」


    那些家夥們的胡言亂語在空中迴響。


    它們沒施展魔法而是以武器攻擊,恐怕是階層較低的軍團吧。不過數量終究是種優勢。雖然我以死亡禁果應戰,但無法完全化解攻勢,兩隻軍團的長槍刺穿了我。


    「唔!」


    劇痛奔馳在右側腹和左肩。喉嚨的深處傳來自內髒湧上的血味。


    「如何啊,〈我〉給


    你的禮物。一定……很痛對吧?要好好享受喔。」


    軍團接二連三衝向我,每次躲過它們的攻擊,咳嗽便湧上喉頭並咳出鮮血。鐵鏽味從下巴流向頸部。我抹去血漬後瞪向艾莉絲。視野有些昏暗。模糊而搖晃。


    還不行。我不能在這裏倒下。


    雪野和特露德,還有芬。


    ──大家都把希望交給我了。


    緊咬著牙感受著口腔中的血味,我努力穩住搖擺不定的視線焦點,瞪視著眼前必須殺死的敵人。


    在那家夥的正上方。


    我看見了期盼已久的碧藍光芒。


    「這是什麽啊?」


    艾莉絲看著那光芒,像是感到困惑般稍稍歪著臉。


    『渡鴉小弟,小芬的同步已經完成了!拜托你再撐一下,不要死!』


    藍色的液體在艾莉絲頭頂上打轉,逐漸擴展成為歪曲的半球殼狀──然而輸出量低到幾乎絕望的程度。永恆碧藍無法真正封閉艾莉絲,隻能在她頭頂上擴張至二十公尺寬,彷佛鬥笠般不完全地覆蓋艾莉絲。


    仰望著那彷佛閃亮水晶般的質地,艾莉絲眯細了雙眼。


    「好漂亮,簡直像頭紗一樣呢。人類好像有這種習俗吧?新娘要在身上的某處點綴藍色(something blue)。」


    她像是觸碰心愛的帽子似的,伸手輕敲永恆碧藍。


    那衝擊使永恆碧藍失去了穩定性,開始逐漸瓦解。


    「哎呀,比想像中更脆弱呢。」


    「是啊,我想也是。」


    就現在芬的力量來說,永恆碧藍根本就無法抵抗那衝擊力道。況且我一開始就說過,隻要保持一分鍾就夠了。


    我踢開纏在我身旁的軍團,振動黑色翅膀如同子彈般飛翔。以死亡禁果射穿、掃平、排除了所有阻礙,我直直伸出的右手觸及了永恆碧藍。


    「葛見,你在做什麽?」


    我觸及的部位如波浪般起伏。右手觸碰三型結晶型魔法陣時的感覺再度湧現。三型中流動著我的魔力。所以如果是透過三型施展的魔法,我的「變換」應該也能起作用。我應該能使喚這項好戰者──永恆碧藍。


    「給我動啊!」


    永恆碧藍的亮度增加。彷佛在藍色液體裏灌入墨汁般,黑色逐漸浮現,就在這個過程中──


    「〈我〉在問你,你在做什麽啊!」


    艾莉絲伸長的手抓住了我。


    「呃!」


    除了臉和右臂之外,全身都被那手掌所包覆。死亡禁果則是被那衝擊力甩向遠處。


    「抓到你了。」


    我的手遠離了永恆碧藍。


    那手掌緊握住我全身時,肋骨也碎了。痛楚在腦海中彷佛紅色警訊連連閃爍。肉體的動作已經幾乎抵達了物理層麵的極限。


    「葛見,〈我〉仔細想了想,還是很想要你啊。」


    漆黑如虛無的口腔鳴唱著甜美的人聲,從中吐出了青蛙般的長舌頭。


    「所以〈我〉就一口吞下你吧。這樣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因喜悅而顫抖的艾莉絲撐大了那張彷佛通往地獄深淵的嘴,就要把我扔進那裏頭。我不予理會,將意識集中在永恆碧藍上,灌注在裏頭的我的魔力依然健在。


    所以──


    「給我……動啊───!!」


    永恆碧藍顫動般泛起波紋。上方白光一陣閃爍之後,剛才那彷佛夏日天空的碧藍一瞬間轉化為黑色。變化不僅如此,永恆碧藍從剛才那不完全的扁平鬥笠狀延展為完全的半球型──在這過程中,位於那半球狀外側的艾莉絲的手臂被永恆碧藍一分為二。


    「呀啊───!」


    艾莉絲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那並非因為痛苦,而是出自混亂。


    緊抓著我的那隻巨掌逐漸鬆開落向地麵。我靜止在空中,聚精會神控製永恆碧藍。


    「去吧!」


    在我的吶喊聲中,將艾莉絲困在內部的永恆碧藍開始收縮。


    「葛見。你打算壓碎〈我〉?」


    就像是衝入深海的橡膠球般,永恆碧藍漸漸縮小,緩緩地將艾莉絲逐漸壓扁。


    艾莉絲那充滿怨恨與痛楚的慘叫響徹新宿。


    但是──


    永恆碧藍直到最後終究無法將艾莉絲徹底擠碎。


    對於現在的我而言,這已經壓縮到最大限度了。


    「嗄……!」


    鮮血自內髒湧上喉頭,讓我嗆得連連咳嗽。


    疲勞讓全身上下不停顫抖,冷汗止不住地流。


    「什麽?……就這樣?到這裏就結束了?」


    盡管原本八十公尺寬的身軀被壓縮到大約十公尺的尺寸,艾莉絲仍然活著。也許原本的密度就沒有想像中那麽高吧。因絕熱壓縮而散發著紅光,神色看起來有幾分痛苦,但隻要永恆碧藍消失她就會馬上複原吧。


    艾莉絲用那甚至透露著同情的聲音,對渾身沾滿血汙與汗水的我說道:


    「什麽嘛,葛見……你已經撐不下去了吧……」


    那張臉龐緊貼在永恆碧藍內側,拋出溫柔的說話聲。


    「你終究是殺不了〈我〉的。明知如此還努力戰鬥到現在,你這個人還真可愛。」


    「唉,我確實是撐不了太久了……」


    我喃喃說著。艾莉絲那張被壓扁的臉開始抖動。


    大概是擺出了她認為是微笑的表情吧。


    「我現在還能原諒你喔。所以快把這惹人厭的魔法解開吧。」


    我不理會她的戲言,維持著永恆碧藍的同時舉起了右手。


    「──末日的果實啊。現身吧,死亡禁果。」


    「啊哈哈哈哈啊!你打算用那玩意兒,對〈我〉開槍嗎?明明知道對我不起作用,還要繼續掙紮嗎?況且現在這個監牢不是保護著我嗎?」


    「反正我原本就沒想過要靠這個擊倒你啊。」


    好不容易才握緊了召喚至手中的好戰者,我也笑著迴應她。


    「我隻是想減輕這個第八分區的被害程度。」


    小笠原的聲音敲在我的鼓膜。


    『渡鴉小弟,要開始了喔!真的可以嗎?你的身體已經來到極限了吧?』


    「我……想要幫助大家。小笠原小姐應該也一樣吧?」


    小笠原百般掙紮般低聲說:「說得也是。」下一個瞬間,彷佛全身血管瞬間收縮的感覺湧現。透過我仍然裝在肩膀上的遠距同步裝置,我現在與二型改同步了。在這副殘破不堪的身軀中,翻騰的力量橫衝直撞。


    「……謝啦,艾莉絲。」


    「怎麽啦?突然說這種話。」


    聽見我第一次向她道謝,艾莉絲顯得有點欣喜,語氣中透露幾分期待。


    「我一直覺得就你的個性來說,一定會把新宿的軍團集中起來。畢竟我覺得我對你還算滿了解的。結果你還幫我打掃得一乾二淨,真的很感謝你。」


    「葛見……?」


    忍受著自己身體彷佛快要漲破的感受,硬是驅使僵硬的右手將死亡禁果指向封鎖區域的地麵。將魔力集中在槍口,細心地構築巨大魔法陣展開在槍口前方。


    「你還想做什麽。快放棄無謂的抵抗。」


    「……我說艾莉絲,如果我朝著地麵開火會造成什麽後果,你應該懂吧?」


    「你……你該不會……!」


    察覺了我的目的,艾莉絲的臉龐為之僵硬。


    「不要這樣啊,葛見!」


    我才不會聽從她的懇求。


    「你利用了芬,踐踏失去好友的芬心中最不應該踏入的角落。接受你的報應吧!」


    我扣下扳機。自二型


    改流入身軀的強大力量轉變為我的魔法轟向正下方的瓦礫。筆直、垂直地命中地麵。在魔法粒子散發的黑光中,灰色的瓦礫衝上天空。光芒逐漸膨脹,無一遺漏地粉碎所有的建築殘骸後,刺穿了地麵。那力量讓飛揚在空中的土石形成漩渦,短短一瞬間就貫穿至地層的外側。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吶喊著,緊緊抓住差點就離我遠去的意識。無法承受自身釋放的魔力,移動武裝迸裂、防護服的外層剝落,就連死亡禁果也從槍口開始逐漸碎裂崩解。


    最後──


    光芒消逝。在魔法命中的位置,開啟了一個通往遙遠下方的洞口。在我的魔法打穿的無垠深淵的至深之處,我看見令人懷念的藍色球體的光芒。


    壓縮永恆碧藍是為了讓我打出的洞口尺寸不需要太大。若是要讓破壞的範圍不會超過carpe diem的修複功能,就有這麽做的必要性。


    一瞬間的寂靜之後,被魔法向外推出的氣流方向反轉。彷佛朝著洞口灌注般迅速向外流出。洞口的正上方出現了小型龍卷風般的漩渦。大氣搖晃,狂風唿嘯。堆積如山的瓦礫在暴風中彷佛被吞噬般逐漸流入洞口。


    「再見啦,艾莉絲。這次可是真的──永別啦!」


    我將永恆碧藍連同艾莉絲一同轟向漩渦的中心。


    「不可能啊!為什麽?〈我〉明明是這麽的愛你啊!」


    「一心隻想順自己心意操弄對方的一切,這種執著根本就不是愛!」


    我以怒吼迴應艾莉絲的尖叫。


    「就連這種小事也不懂,也敢口口聲聲說我們是低等生物啊!」


    比方說──


    雪野為了拯救我而耗費自己的人生。發自內心祈求我的幸福。


    菈歐不顧自身安危想要拯救芬。芬最後也迴應了她的心意。


    艾莉絲沒有那樣的意誌。


    「不懂得為人付出的家夥,沒資格講什麽愛不愛的!」


    艾莉絲再度尖聲吼叫,但那些字句全被狂風吹散,沒有抵達我的耳畔。


    艾莉絲隨著數量龐大的瓦礫一同被吸向carpe diem的外側。那不知是憤怒抑或是絕望的表情,被宇宙的黑暗所吞噬。沒過多久,那身影在地球的大氣層中發出閃耀的紅光,消失了。


    我感覺到艾莉絲的魔力徹底消失了。失去支撐的蝶蛹的頂部解體了。大量的絲線崩解,一束束落向地麵。


    「這次真的……結束了吧……」


    心安的情緒從我身上取走了所有力量。之前刻意忽視的劇痛清晰湧現。


    就連眨眼的力氣都不剩了。


    我的身體倏地失去平衡,死神化也自動解除了。失去魔法的支撐,我隨著剛才飛上半空中的塵土一同落向地麵。


    彷佛將永遠墜落的身體,落入不知誰的懷抱之中。


    不知道是誰。雖然似乎有種熟識的感覺,但此時的我已經無法再動腦思考。


    「辛苦你了。」


    不明白摟著我的手臂究竟屬於誰,我就這麽落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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