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日頭都要落了,她就算對著妖獸們講一萬遍清心寡欲的佛理,估摸著也無法度化他們,隻能想想辦法,看覺醒儀式後,能不能找個法子逃脫。


    歎了口氣,南顏看了一眼那件朱雀鳴霄裙,放下佛珠,解起了自己的禪衣……


    九劫海的西部本是一片荒漠,縱然有金翼玄蒼犼的部族聚居在此,平日裏也罕有妖族,此時卻多了不少妖獸飛掠天空的身影。


    “重明鳥!是照耀世間的重明鳥!”


    “但願那位大人能看得上我族的王子……”


    “若能得道青眼,我族的後代也能擁有王族的血脈。”


    妖族中等級森嚴,一萬年都罕有機會能提升族群的階位,而妖族王脈中、那寥寥幾個族群,不是內部通婚,就是與他族通婚後,把後代帶迴本族去養育,下層的妖族幾乎沒有機會。


    若是能將重明鳥娶迴族中,整個族群在妖族的階位就會直接拔升。


    玄蒼犼的領地裏,夜蝶蹁躚而至,帶南顏來到領地的那頭犼兄親自駕了一台赤玉珊瑚輦停在殿前。


    “現在是戰時,準備得匆忙,隻邀集了一百餘各族的純血脈來觀禮,我們族中的長老也把覺醒所需的祖靈之物都備齊了,不知山主可準備了嗎?”


    “已準備好了,有勞。”


    殿門徐徐打開,兩邊的夜蝶本來隨意飛舞著,待裏麵一道如雲霞似錦繡的火紅身影緩步踏出時,卻都紛紛驚怕地臥伏在地上,美麗的翅膀也都緊緊閉合起來。


    直到南顏進入了赤玉珊瑚輦內放下竹簾,犼兄才迴過神來,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


    “可嚇死妖了,不愧是妖族的太陽,有翅膀的都慫了……”


    赤玉珊瑚輦徐徐穿過大半個玄蒼犼的領地,南顏在車裏閉目養神,外放五識,隨著妖氣漸重,她至少聽到了五六十餘種不同妖獸的叫聲。


    不知過了多久,輦車仿佛被帶到一個高台之上,南顏微微疑惑,問道:“我不需要露個臉嗎?”


    前麵負責駕車的犼兄悄悄對她道:“有些低階的種族,還沒有資格直接麵見王脈,山主不必下車,開靈時,這赤玉珊瑚輦對穩住山主的心神也有所助益。”


    “多謝。”


    赤玉珊瑚輦在一處高台上停下,南顏透過珠簾,看到麵前不遠處,一隻從未見過的奇鳥落在車頭,這鳥兒雁頸綠身,引吭高歌一聲,四下俱靜。


    一頭領地裏最年長的玄蒼犼長嘯一聲,所有生靈都聽得懂的妖文迴蕩開來——


    “有鳥似鳳,為孽者四。”


    “一曰發明,東方總青。”


    “二曰鷫鸘,西方總白。”


    “三曰焦明,南方總赤。”


    “四曰幽昌,北方總黑。”


    “中央鳳皇,賜靈重明。”


    仿佛十萬大山的遠方,傳來一聲清越的鳴聲,穿雲破霄般迴蕩天地,隨後那四方神鳥化作青白赤黑四色火焰,最後凝聚為一道金色的重明鳥,長鳴一聲,衝入赤玉珊瑚車內。


    重!明!


    南顏隻覺眼前火光一閃,隨後一個溫柔而悲傷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吾名丹楹,汝,可為吾族後裔?”


    南顏感到有什麽東西在體內燃燒起來,使得她渾身的血液宛如沸騰了一般。


    “是!我名南顏,是南嬈的女兒!”


    丹楹的聲音仿佛沉在某種極端痛苦的深淵裏,喃喃重複:“嬈兒……她還好嗎?”


    “她不好!她被害死了!”南顏掐緊了掌心,冷靜下來道,“外祖母,我這裏喚您一聲外祖母,您如果有靈,告訴我,我要怎麽做才能把我娘找迴來?”


    丹楹那邊一陣漫長的沉默,最後苦笑著答道:“我所在之處,是重明一族歸墟之地,嬈兒受南決雲庇佑,魂魄不會與妖族同歸,吾無法得知她目下狀況……然重明一族承鳳凰遺脈,可浴火重生,他日你若奪迴那顆妖心,以重明血脈祭煉,她魂魄會自然迴歸,屆時你可親手送她平安入輪迴轉生,百年之後,她或可迴歸前世記憶……”


    有……希望?


    隨著南顏目光亮了起來,丹楹道:“孩子,吾將重明一族一切傳承給你,望自珍重。”


    “外祖母!”在丹楹的聲音消失前,南顏不由得叫住她,“外祖……赤帝可能隕落了,您知道嗎?”


    丹楹無喜無悲道:“……那年赤水之濱,我救護他半載,豈料兩族對壘,他屠我家國,滅我全族……他說要補償我,把世上的一切都給我,可後來世事變遷,沒想到最後……他終究是把命還給我了。”


    “您恨他嗎?”


    “愛恨無怨尤,我同他都累了,但願孩子們能找到自己的所念之人。”


    “……”


    ……


    赤玉珊瑚車外,諸族的大妖目光火熱地看著車裏隱約透出的人影。


    “你們感應到了嗎?她的妖血越來越純粹了!”


    “聽說這位山主排斥妖形,我已經努力變作人形了,不知山主能不能選中我?”


    “原本是沒什麽希望的,不過好在天狐族的妖孽沒有被封在山海之間,我等還有希望。”


    赤玉珊瑚車外,一頭巨大的重明鳥虛像正在成形,雙翅展動的刹那,金色的翎羽漫天飛舞,宛若神明的恩澤般散入湧上來的妖群中。


    “快看!涅槃之像!血脈覺醒時散出的翎羽,會找一個最適合她的伴侶,快搶!”


    幾百頭大妖聞聲而動,互相推搡著去抓那翎羽,碰到的瞬間,便融入妖體之內。


    “這翎羽……是重明一族的傳承恩澤!我的血脈增強了!”


    大妖們更加瘋狂,更有甚者妄圖直接摸上赤玉珊瑚車,旁邊鎮場的金翼玄蒼犼不滿地大吼一聲剛要擊散妖群,忽然抬頭看向夜空。


    “哪裏來的鬼族!膽敢直接進犯我西部劫海腹地!!”


    本是星穹浩渺的夜空,轉眼間月掩星沉,大地陷入一片沉暗,濃雲霧卷裏,無數條鎖鏈從天而降,直接卷住赤玉珊瑚車。


    “大膽!保護重明王脈!!”玄蒼犼們齊齊而動,衝入濃雲裏,刹那間惡鬼的咆哮與獸類的怒吼融在一處。


    而年輕的大妖們本來蠢蠢欲動,但忽然有大妖怪叫一聲——


    “你是誰?怎麽出現在這裏的?!”


    赤玉珊瑚車上忽然斜坐了一個人,同周圍的妖獸千奇百怪的化形不同,這是一個極為修雅的人族,突兀地出現後,抬手一指,雲層中的鎖鏈應聲而動,直接將所有年輕的大妖吊了起來。


    被捆得難以掙脫的大妖咆哮道:“此地又沒有靈氣井,你來這裏破壞妖族的覺醒儀式有什麽好處?!”


    “我做得不夠明顯嗎?”不速之客雙手微抬,身後血河潑天而落,“搶親。”


    ……


    車外的亂象南顏是聽不到的,此刻她正沉浸在一片百鳥本源之聲的奇境中,恍然覺得自己生出了一對翅膀,自由翱翔於九天之上。


    吾名重明,承鳳皇詔,製禦百鳥,為妖之尊。


    沸騰的妖血收斂,南顏感到自己的佛元對洗滌後的妖血並不排斥,而是仿佛正好為它而生一般,堅定溫柔地保護在妖族的血脈之外,倒是讓她有些不解。


    待五識收束,南顏睜開眼剛要開口詢問,卻發現車外的動靜有點奇怪。


    ——為什麽這麽安靜?


    南顏剛想挑開車簾,便聽到極近的地方,傳來一聲指節叩擊玉璧的輕響。


    這裏不是玄蒼犼的領地,這裏是……我什麽時候被送到別的地方去的?


    車外的人大約是感覺到她醒了,修長的指尖沿著車輦的轅軸一寸寸撫過去,低啞的聲調裏,仿佛隱忍著一種強烈的不快。


    “不出來透透氣嗎?”


    聽到這聲音,南顏一半放心下來,一半又覺得疑惑,挑開車簾後,四目相對,她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


    嵇煬伸出手,看樣子是極富風度地要接她下輦,待她遲疑著手搭上去之後,卻突然發力把她往下一帶,隨後將她整個人抵在一旁的樹上。


    南顏看見對方的視線從她的麵龐上逐漸掃向她身上穿著的火紅嫁衣,那原本是個清雅秀致的少年麵龐,逐漸浮現出一種欲壑難填的神色。


    “我現在,滿心滿眼的,都是穢惡之想,你要不要……現在就渡我?”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空即是色


    南無阿彌陀佛……


    “有道是地獄不空, 地藏不成佛, 惡鬼欲妄瀆佛心, 不知佛者何以渡惡鬼?”


    南無阿彌陀佛……


    “是我問倒佛者了嗎?為何不說話?或是說, 佛者脫下了袈裟, 便再不願布施我往向極樂世界之樂了?”


    南無……


    常年熟練在心的佛經此刻如受天魔擾心,竟一個字也想不起來, 南顏抬眸間,並沒有刻意躲閃, 抵得極近的灼熱唿吸間, 她低低叫了一聲:“少蒼,你被鬼氣侵蝕了。”


    “鬼氣侵蝕再疼,總歸沒有把你弄丟了難受。”


    他心誌之堅南顏是知道的, 便是此時,眼裏也仍帶著一絲隱約的克製, 視線從她的眉梢落在淡粉色的唇上, 便停住了。


    “有些事總是要從男人先開始的對嗎?”凝視半晌, 他忽然問道。


    若換了他人, 這般冒犯是萬萬不能的,可……有時候連她自己也無法否認……她的分別心已經超過了佛者最底線的戒律。


    ……胸腔裏有什麽東西開始鼓噪起來。


    南顏磕磕絆絆地想著, 下意識地想找佛珠,卻記起自己把佛珠放起來了。


    “冒犯了。”


    南顏沒有動, 也沒有推拒, 唯有剛剛才抽出來的佛珠啪一聲滾落在地上。


    起初是一個試探般的貼近, 隨後很快便放下了固守了多年的矜持。他好像有一些生疏, 但絕不會被南顏抓到,總是在她醒悟過來前便熟練起來。


    每一分勾纏的唇舌,每一寸相抵的唿吸,都好像在說一句話——惡鬼在向她求布施呢。


    南顏混混沌沌地想了很多,她幼時學讀書寫字時,對少蒼的敬畏而憧憬的,長大後,又是迷茫而複雜的,樹梢上的風聲走了三道,南顏聽得見夜蟲在草葉中爬行,聽得見遠處的細流滲過岩石,可這些聲音都漸漸在灼熱的糾纏裏蒸發、燃燒,最後隻聽得見彼此心跳的聲音。


    直到她的嗓子裏發出了細細的嗚聲,嵇煬才堪堪放開她,但仍不願遠離,扶著她的脖頸,輕輕舔吻著已經淡粉色過渡為胭脂色的雙唇,餘下的手指順著修長的脖頸探入衣領裏,緩慢而堅定地撥開重疊的火紅嫁衣。


    待她露出半個圓潤如玉的肩膀後,南顏握住了他的手:“你今天是一定要壞我的修行嗎?”


    “自毀魂血,好意思說是我壞你修行?你若不願,封我元神鬼氣,我不會反抗。”


    他是抱著某種魚死網破的莽撞心態做的,這句話說出來後,卻感到懷裏一直都緊張而僵硬的身子緩緩放鬆下來,甚至於主動抱上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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