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天穹上的光河源流在竹林中穿行未幾,南顏便感到有些不對。


    這魂河天瀑的源頭並不遠, 按理說她早就該到了才對, 卻仍在竹林中打轉, 想來此地多有迷陣。


    幾步之隔, 豈有放棄之理, 南顏盤坐在地, 將五識鋪開, 刹那間麵上冷汗沁出——子洲的道生天果然不容小覷, 這片竹林每一株綠竹、每一片竹葉,都非天然所成,而是由無數禁製陣法反複疊加組成,她能走到這裏,已經是作為客人能走到的極限了……若是換做其他潛入者,恐怕連山門都不得入。


    可南顏仍咬牙未放棄,多年分別, 人已至此,斷無輕棄之理, 一時間眼底佛光隱耀,低聲喃喃——


    “道為本源, 吾佛亦然。諸般大道皆是道,磐音起處, 唯佛無念……”


    除七佛造業書外, 南顏在愁山院另修菩提真經, 至今已小有成就, 正統佛力讓五識瞬間擴張,那竹林禁製倏然顯現出其中變幻的規律,神識探入間,碰到一股極其熟悉的氣息,同時,她身上帶著的一樣東西發出異動。


    “鳳尾鈴?”


    她起身取出舅舅曾贈與的鳳尾鈴,這竹林本無風,但鳳尾鈴卻無風自動,一抹霞色霧光包裹住她周身。


    南顏心神微動,順著鳳尾鈴搖曳的方向走去,撥開一叢竹枝後,眼前倏然大亮。


    那是一片如夢似幻的星光天瀑,緩慢地墜入一片無邊無際的光海中,天瀑背後,一條懸空的流光路延伸至遠方。


    鳳尾鈴好似察覺到了什麽,歡悅地發出鈴響。南顏算了算時間,唯恐被人發覺,便抬步踏入那浮空流光路上。


    流光路好似一幅畫在紙上的巨樹,三四十步間便出現一個岔路,由不斷注入光海的魂河分隔開來,不多時便失去了來時的方向。


    好在鳳尾鈴指路,南顏加快步伐,不多時,便在盡頭看到一座冰川,冰川上有一座白玉砌就的祭壇,祭壇中央,有巨大的紫冰封住了一口半透明的棺槨。


    南顏猛地衝上去幾步,理智又堪堪讓她停住。


    她記得,舅舅說派了寅洲兩位長老在這裏看護,卻不知此時並無其他人?


    南顏低頭看了一眼腳下,她麵前兩寸外,看似是普通的白玉石板,實則下麵隱約有光紋流淌,細一看,魂河天瀑中有一絲絲滯留通過這個祭台流向棺槨中,看起來就像是在滋養什麽。


    就在她猶豫時,懷中的風鈴自行飛出,飄向了棺槨後方,撞在棺蓋上摔了下來。南顏一愣,試了試這祭台沒有什麽機關後,便抬步走上去,俯身剛撿起那鳳尾鈴,背後一聲直刺心魂的聲音響起。


    “……你不是道生天的道徒吧?”說話的是個女人,聲音懶洋洋的,帶著一抹輕俏的尾音,說不出的好聽。


    南顏手中的鳳尾鈴險些沒拿穩,不可置信地迴過頭,棺槨下的石梯上,仰坐著一個女子的虛影,她赤紅的裙擺下是漸漸透明的,麵容也好似隔著一層霧一樣,唯有翹起的唇角,讓人覺得她是在笑的。


    這是一個殘魂。


    南顏按下撲進她懷裏哭一場的衝動,紅著眼眶啞聲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來這兒的,無非是道生天的道徒,和我寅洲的人罷了。”南嬈似乎比她認知的狀態要年輕些,“逸穀倒是來守了我兩個月,他走之前,倒是沒來得及凝聚神識化形出來同他見上一麵。”


    “……”


    南嬈的殘魂看她抿著嘴滿眼含淚地不說話,問道:“怎麽了?喜歡的人移情別戀了?”


    南顏抽了抽鼻子,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南嬈失笑道:“那就是走火入魔了,要不要我支你兩招?有用著呢。”


    南顏也看出來了,這縷殘魂空有南嬈的形貌,卻無南嬈的記憶,應是通過這祭壇勉強聚合出來的,十分脆弱,若提起前事,恐怕還會有消散的危險。


    她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順著她的話說:“那,你教教我,若是親近的人走火入魔拉不迴頭了,我該怎麽辦?”


    南嬈:“男人還是女人?”


    南顏:“男、男人。”


    南嬈:“吻他。”


    南顏:“……%¥#%要是沒有用呢?”


    南嬈:“死勁吻他,走火入魔的人大多殺人不眨眼的,狗命要緊,欺騙感情也得幹。”


    ……在凡洲的時候,她娘平日裏雖然也不太正經,但絕對沒有這麽不正經。


    南顏隱約能理解到為什麽龍主有時候提起她娘就咬牙切齒的了,正想說點別的,南嬈忽然笑了笑,道:“有人來了,要躲躲嗎?”


    “誒?”


    南嬈的身影迅速消失,同時祭壇中央的棺槨左右分開,棺蓋徐徐升起,一股吸力將南顏瞬間扯入了棺中。


    南顏迴過神來,發現這具棺材內中空間有一間石室般大,中間冰封著一個女子,她一身的荊釵布裙,比之剛剛那紅衣熾豔少年時要安寧些,正是南顏印象裏的母親模樣。


    “娘?”南顏貼在冰封外,低聲輕喚,但裏麵全無迴音。


    ——她早已逝世很多年了。


    很快外麵傳來由遠至近的說話聲,南顏屏氣安靜下來,屏氣走到這間石室邊上,從牆壁裏可以隱約看到外麵的情景。


    那是兩個老者,均有化神初期修為,渾身散發的元氣一陰一陽,隱隱相容,應練有合招。他們來了之後,便向著棺槨躬身行禮。


    “屬下孫有、孫無,甫自外洲歸來,不知今日宮主英靈可否允見?”


    數息後,棺槨無聲,那二人失望歎道:“……看來這魂河天瀑雖有聚魂之能,但宮主身死道消多年,三魂六魄脆弱異常,不是每次都會顯聖。”


    另一人道:“還是寄希望於少君取赤帝主人的秘寶來吧……隻可恨赤帝妖心不在,要不是宮主的殘魂顯聖,說是在凡洲遭邪魔劫取,我們隻怕便誤會了玄宰了。”


    “是,眼下最緊要的是聯係諸州之主,有願意襄助一起去凡洲穢穀討伐邪魔的,我寅洲必有厚報。”


    ……什麽?娘的殘魂親口說,她的赤帝妖心是被凡洲的邪魔挖去的?


    南顏愕然,但冷靜下來想想,越發覺得奇怪……那殘魂明顯連她也不認得,是怎麽說出凡洲之事是遭誰遇害的?


    “你在害怕什麽?”南嬈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南顏這一次迴頭看去,終於察覺出了不同。


    這殘魂的麵容依舊是南嬈的模樣,但眼底的情緒卻頗為古怪,這一迴她身後連著一縷縷魂光,隨著那些魂光的注入,麵容也愈加清晰起來。


    “你到底是誰?”


    那殘魂輕笑一聲,看著她的目光一時溫和、一時又好奇,道:“我自然是南芳主呀,至於你……哈,你這張臉,我知道你是誰了。”


    她的整張臉本來是一片模糊,如今卻漸漸成形,仿佛是借助了南顏的麵容,終於把五官確定下來,最後和南嬈的眉目徹底重疊。


    南顏感到這縷殘魂終於生出了自己的意識,咬牙道:“你不是我娘。”


    那殘魂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仿佛十分滿意道:“乖女兒,我當然是你母親……或許現在還隻是一個小小的、依靠吸收魂力的心魔,等我吞噬奪舍她之後,就會是你母親了。”


    南顏隻覺遍體生寒,七佛造業書轟然一聲運轉起來,彌漫著血腥味的佛力節節攀升,壓抑著怒意終於分辨出對方是魔非人,凜眉一怒,一掌朝她拍去。


    “何方魔類?安敢竊據人身!”


    七佛造業書克製世間一切妖邪,那心魔嘶痛了一聲,身形當場被拍散,但下個瞬間又好似吸取了冰封中的魂力,再次凝聚起來躲在冰封後,曼聲道:“小丫頭,娘親還沒來得及好好疼你呢,你怎就下得了手?”


    南顏見她剛剛從身上吸走了什麽東西,便知不能硬逼,勉強維持冷靜:“你是應則唯造出來的?難道連我娘死了……他都不放過?”


    “應則唯……”聽到這個名字,心魔驟然興奮起來,眼裏射出貪婪的光,“是了,我是從他的心裏生出來的,他同我打賭……要我當南芳主,我要是亂了他的道心,就能蠶食他,那可是近神的修為呀……”


    南顏咬得下唇漫出血腥,道:“你若賭輸了,是什麽後果?”


    心魔臉上的狂熱驟然一收,麵露陰戾之色:“他困在我這兒多年,要是最後殺得了我……嘖,看著寄主再斬心魔,破界飛升,可真不是滋味。”


    南顏瞳孔一縮,她終於知道為什麽應則唯要把她娘帶走了——他困於心魔多年,非要再殺南嬈一次,才能徹底放下凡心。


    ……這是何等的病態才能做得出來這樣的事?!


    心魔好似窺見了南顏心中翻騰的憎怒,咯咯一笑,道:“我才剛降世,怕他怕得很呢,乖女兒,你同他有殺母之仇,我們聯手好不好?就假裝是一家人,他的道心抵不了這樣的美夢的,你連動手都不用呢。”


    “……別拿我娘的臉說這麽惡心的話。”南顏一抬血絲彌漫的雙眼,全身佛力傾瀉而出,“七佛罰罪,封魔淨世!”


    空中磐音驟響,棺外的兩名化神修士發現棺槨上方一道千手觀音的虛像凝實,裏麵傳出南芳主的痛唿聲。


    “誰在棺槨裏!”


    兩名化神立馬飛出,聯手想擊破那千手觀音的虛影,卻感到整個魂河天瀑倏然一滯,已經注入光海中的魂河驀然散出暗芒,所有本應長眠於此的魂魄好似受到什麽牽引,悲號著要從光海中掙紮而出。


    “魂河逆流?這怎麽可能?!”


    外麵驚駭詫異間,南顏已完成了對心魔的封印,那心魔憤怒萬分:“你敢阻我吸收魂力?又能阻止多久呢?南芳主終歸會是我的!”


    ……化神第五衰的心魔,若不是她封印得及時,可能須臾間便會成長到極為恐怖的地步。


    南顏捂著喉嚨幹咳兩聲,連忙服下兩口丹藥,衝到南嬈麵前,隻是她已經沒有餘力打破冰封了,依戀地看了一眼南嬈。


    “娘,等我……我會迴來,帶你迴家的。”


    此時棺槨已經被那兩個化神期的修士打開,南顏再不遲疑,從棺槨中閃身而出。


    “稍等,我是——”


    那兩個化神期修士唯恐南嬈有失,不分青紅皂白,朝南顏絕殺一指點來:“賊子,敢冒犯吾主聖軀!給我死!”


    幾乎是在他們動手的瞬間,整座魂河驟然變暗,陰風嘶嚎間,一股黑沉沉的鬼氣彌天蓋地而來,旁邊魂河的支流也瞬間為之所引,轉而纏向那兩個化神修士。


    同時,南顏感到腰間一緊,整個人被飛速帶離這片祭壇,同時耳邊傳來一道帶著隱怒與嘲諷的聲音。


    “阿顏好大的膽子,修界第一人的心魔,說封就封。”


    “……”


    南顏想抬頭看一眼,卻被他按了下去,隻能被他夾在胳膊下,任唿唿的風聲從耳邊掠過,待重新迴到竹林裏,她才虛弱地抬頭笑了笑:“少蒼,我厲害吧。”


    “厲害,那心魔若不是才生出神識,還不會用本體的實力,此刻被鎮壓的就是你了。”嵇煬閉上眼,天知道他來時發現隻有宋逐後是個什麽心情。


    嵇煬平日裏笑言戲語,十有八九都是假話,不笑時卻是反過來的。


    南顏自知有錯,垂眸道:“我隻是沒想到,他的心魔會是我娘,他就這麽怕天下人知道他情落凡塵嗎?是不是所有求道的人,都非要斬掉自己的感情,才能得道成仙?”


    “不一定。”嵇煬淡淡道,“我就同他不一樣,我不止承認喜歡你,我還要到處亂說,恨不能全天下都知道。”


    南顏已經放棄讓他注意言辭了:“……那你聽我的話皈依佛門嗎?”


    嵇煬:“不聽。”


    ……南顏今天還是恨得牙癢。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萬寶閣


    “所以你到底是怎麽來道生天的,我怎麽到處找也找不到你?二哥呢?”


    “他另有他事, 我倒是想和你促膝長談, 可惜不合時宜。”


    “為什麽?”


    竹林深處, 嵇煬一把將南顏推出一方迷陣外, 隨後極其熟練地右手一抬,竹葉虛影重重掩蓋,好似是怕什麽人看到南顏一般。


    “你且迴去吧, 哦,記得不用管宋逐了,我已經把他丟到別處了。”


    “那你留在這兒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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