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沒有應他,一卷接著一卷批閱。這攤活兒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過去萬年就是這麽過來的。現在眼看要大婚,今夜多做,明日就能多攢些時間陪她……想到天宮裏有她在,他欣然笑起來。唇角綻開一株花,比燈花還絢爛。


    將近五更的時候終於忙完了,站起身舒展筋骨,坐得太久,渾身骨骼哢哢作響。踱出殿門向西看,星辰漸收,九重天上到了黎明時分,藹藹晨光和紅塵中沒有太大分別。薄雲飄浮,碧瑤宮的翹角飛簷藏在雲霧之後,有種半掩琵琶式的美。


    她應當還在睡著,睜眼即看見他,會很歡喜吧!他負手匆匆過了雲橋,行至她殿門前時,放輕了腳步。


    門未插,一定是知道他會來,果真動了情的長情如他想象的一樣可愛。他怕踏地的聲音吵醒她,褪下鞋履跣足過去,穿過重重帷幔看見她,她正側身酣睡。殿頂明珠的幽光落在她臉上,幹淨得像孩子一樣。


    他站了許久,看了許久,終於還是坐上腳踏,偎在她枕畔。


    她唿吸清淺,睡得也淺,輕輕的一點響動就醒轉了。睜開惺忪睡眼看見他,嗓音裏還帶著慵懶的味道:“你來了?”


    他嗯了聲,“把你吵醒了。”


    眼皮萬斤重,掀不起來似的,嘴裏卻說沒有,“我一向醒得早……什麽時辰了?”


    他說剛交卯時,“還早得很,你接著睡。”


    彼此都壓低了聲說話,這一刻天地間隻有他們兩個似的。她唔了聲,“你夜裏沒睡,看了一晚上奏疏?”


    他笑了笑,“習慣了,我向來睡得少。”


    她蠕動起來,向後滾了一圈,“上來,躺下。”


    美人相邀,豈能不識抬舉!他從善如流,她躺過的地方留有她的溫度,枕過的枕上,還有皂角的清香。


    就這樣躺著,已是最大的幸福了。他望著帳頂喃喃:“簡直像夢一樣,你沒有對我喊打喊殺,願意同我躺在一起,我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天帝陛下有點多愁善感,也許當一個人真的很愛你時,這種多愁善感就變成本能了。


    她把手枕在臉下,口齒不清地說:“是啊,我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麽笨,稀裏糊塗打算嫁給你了。”


    天帝轉過頭瞧她,“你沒有稀裏糊塗,我是通過重重考驗才有幸站在你麵前的。雖然我們的緣分開始得異於常人,但我對你的感情也異於常人,是那種絞著心的愛,你懂麽?”


    長情開始思量,細細咀嚼那句“絞著心的愛”,發現他用詞很精準,把她的感覺也一道形容出來了。就是那種絞著心,一麵劇痛一麵不肯罷休的折磨,陷在暗無天日的深淵裏,怎麽都爬不出來,絕望欲死。


    她吸了吸鼻子,“我懂,本以為我和你修不成正果的,我覺得伏城更適合我。”


    “哪裏適合?”他不由發急,“你們不適合,他不夠主動,你也不夠勇敢。你們兩人之間隔著天塹,那天塹隻有本君能躍過去,他不敢跳,跳了也會摔斷腿,所以你注定是本君的。”


    他急赤白臉,長情哭笑不得。不過這話也是,她曾經等著伏城對她表白,可是等了很久,甚至給他起好了頭,他也還是放棄了。她了解伏城,他是那種不善言辭,但會以命相交的朋友,遇上這種人是一輩子的福氣。可惜隻差一點點,真的隻差一點點,他始終沒有對她說出那句話,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從未明朗過,女人還是需要一個承諾的。至於眼前這個人,看著文質彬彬,其實是塊狗皮膏藥,任你怎麽惡語相向,也別想趕走他。


    怎麽會這樣,他不是天帝嗎?天帝應該太上忘情,天道獨步,而不是像他這樣沒臉沒皮。長情歎了口氣,摸摸他的肩頭,“你好些了麽?”


    他說好多了,“先前動了動,已經不痛了。”


    她嗯了聲,“還是要小心些,這兩天不能沾水。”


    “那出汗怎麽辦?”他忽然湊過來親她,嗡噥著,“你不該給我包紮的,包住了不散熱,萬一出了汗,悶在裏頭更要壞事。”


    他氣喘籲籲地,一下接一下啄她,她忙捂住了嘴,“我還沒有洗漱呢。”


    他倒不介意,“我不嫌你臭。”


    她說混賬,“我不要麵子的嗎?你不嫌我臭,我也會不好意思。”


    可是情熱的時候為什麽還要管那些?他扣著她的腰低吟:“你在我身邊,我每次都很想……”


    她臉紅起來,其實她也很想。自從淚湖邊上輕薄了他,她就一直想剝光他,看看什麽樣的男人,能長得那樣青澀可愛。他是個很神奇的人,即便心機深沉,臉和目光永遠正直單純,這就是虛偽的政客。他很有審時度勢的覺悟,她的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他立刻解開腰帶,表示歡迎她進來逛逛。


    “還有幾日大婚?”她的指尖在那光滑細嫩的機理間遊移,想起以前當龍源上神時,隨隨便便就能看見帝王怎麽保養皮膚。那些胸口長毛的大漢,香湯裏要放幾十味藥材和香料,出浴後宮女和內侍還要往身上一遍遍抹玉容膏。對,就是價值千金的玉容膏,女人拿來抹臉,他們是全身抹。那時候她就覺得太沒天理了,自己的臉糙得能磨刀,男人們卻活得比她精細。她摸著天帝的時候也在思考,人間帝王尚且如此,萬王之王肯定更不用說了。


    他被摸得受用,含含糊糊道:“再過五日上上大吉,今早本君就向四海八荒公布喜訊……”說罷扣住她壓向自己,“其實我一日都等不了了。”


    雲錦很輕很薄,就算隔了再多層,也有真切的觸感。她感受到了陛下旺盛的血脈,略微一個挺進,也像撞到了她心上。


    “長情,你感覺到了麽?”那雙秀長的眼睛裏水波瀲灩。


    長情含羞點頭,“感覺到了,像火筷子。”


    天帝愣了下,努力琢磨火筷子是什麽,他記得好像是夾炭用的……他頓時氣餒,“哪有那麽細,玄師要不要驗一驗?”


    她罵他不要臉,“天都快亮了,你還賴在我這裏,讓我驗你的筷子?”


    天帝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雖然他在追求愛情的路上一直奮不顧身,但在這類私人話題方麵還是很羞澀的。他急於反駁,但怎麽反駁?她又不肯驗!氣了半天漲紅了臉,裹緊罩衣坐起來,打算下床。


    長情噯了聲,“要去淩霄殿麽?”


    他一動不動,坐得筆直。


    她忍不住竊笑,“生氣了?”


    他站起身說沒有,“本君豈是這種小肚雞腸的人!”


    “那你看我一眼。”她繃直腳尖點了點他,“讓我看看你的臉。”


    他沒辦法,到底還是迴頭瞥了她一眼。那泛紅的眼梢,楚楚的眼波,分明受了天大的委屈,叫人心都揪起來了。


    第85章


    長情覺得自己肯定做錯了,他這模樣簡直是對她無聲的控訴。她看著那張臉,瞬間充滿罪惡感,“對不起,是我失言了。我以後再也不說你是火筷子了,陛下值得更好的比喻,是我才疏學淺,當時隻想到這個。早知如此我應該多看些書,不至於這麽溫情的時候,說出如此不合時宜的話來……”她痛心疾首向他承認了錯誤,“是我錯了,還請陛下原諒我。”


    他聽後似乎稍稍感到一絲寬慰,繃緊的背部線條逐漸放鬆,倒是沒迴頭,但垂首摸著床沿,緩緩坐了下來。


    “今日淩霄殿有朝議,我因為急著頒布大婚詔書,因此想早些過去,並不是因為你說了什麽,你別多心。”他努力解圍,裝模作樣看看天光,又給自己找了個暫不離去的理由,“不過算算時候,好像是太早了些,到了那裏也是一人空等,還是再坐一會兒吧……剛才你說本君什麽?本君竟沒聽清……”最後裝不下去了,以一串尷尬的笑作了結尾。


    長情知道,他試圖給她留麵子,也給自己留麵子。可她覺得將來要一起過日子的人,心存芥蒂行了大禮,對彼此都不好。她以前沒有同男人有過親密接觸,一切知識來源都出自對皇家秘史的旁觀。沒想到隨口一句話刺傷了天帝陛下的自尊心,這麽看來問題就相當嚴重了。


    “通常那些要求再說一遍的話,最後都會成為拿捏的把柄。”她訕笑,“你不會也有這樣的打算吧?”


    天帝說沒有,“你說的這套對別人是事實,但對你,本君自問下不去手。”


    果真是親疏有別啊,她從背後貼上來,下巴抵在他肩頭,氣息隱約拂動他鬢角的發絲,笑問:“真的麽?”


    他閉了閉眼,感覺皮下,脈絡下,有岩漿般滾滾的熱潮翻湧,翻得他頰上生燙。他微微側過臉,眼梢打量這促狹的人,她仰唇笑著,一雙大眼睛無辜地眨了眨。不知從哪裏湧出的衝動和勇氣,他霍然轉身,把她壓在了身下。


    他就那樣撐身看著她,沉甸甸的發絲垂掛下來,撓在她鼻尖癢梭梭的。天帝陛下從哪個角度看上去都很精致,精致到完美的程度。以前說麒麟一族相貌絕佳,如果他生在麒麟族,必定是其中翹楚。


    看慣了好看的人,相貌自然變成門檻,她也喜歡以貌娶人。


    他在她上方,他俯視,她仰視,也不說話,就那樣看著彼此。半晌之後他終於忍不住了,扭扭捏捏問她:“若我在大婚前對你做了那種事,你會不會反感?”


    天帝陛下有時候真是單純得過分,長情認真考慮了一下,“別人談情說愛時,也會問你這種蠢問題麽?”


    天帝長長呃了聲,“我不知道別人談情說愛什麽樣,問你是因為我尊重你……”


    “你是怕不經同意亂來,會中途被我踢下床吧!”


    天帝覺得天又要聊死了,找個過於聰明老練的女人,對男人來說是極大的挑戰。他支吾了下,“本君希望這種事兩廂情願……長情,你看著我的眼睛。”


    她正了臉色望住他的眼睛,人之年紀越長,眼眸就越渾濁,但天帝的不是,他的青春是定格的,沉沉雙瞳是她見過最明淨的。


    他問:“你看見了什麽?”


    她就著那方寸之地,撩了下頭發,“看見一個風華正茂的女人。”


    又聊不下去了,天帝忍不住扶額。本來的設想是讓她發現他眼中的真摯,最不濟,哪怕沉溺進他的容色裏也好。結果她看了半天,就看見她自己了。


    “我希望……”他鬱塞地說,“將來生了女兒像我,生了兒子可以像你。”


    她百思不得其解,“你是覺得女兒應該像你一樣橫掃三界,目中無人呢?還是你認為自己有賢妻良母的風範?”


    這下他又無話可說了,往下一沉身,直接壓在了她身上。


    長情抱住他,撫了撫他的脊背,“後悔娶我了吧?”


    他搖頭,“也許我們生而相衝,你永遠是勇士,現在是換了個戰場繼續戰鬥。”


    她安慰式的拍了他兩下,“沒關係,時候久了你就習慣了。隻是你我要先約法三章,既然婚期已定,就不得悔婚了。若是你現在放棄,折損了我的麵子,我會殺得你片甲不留的,聽見了麽?”


    他失笑,“擔心悔婚的應該是我,玄師大人幾時怕過?”


    她沉默下來,隔了好一會兒才低語:“我也以為應該是這樣,可事實證明不是。這段時間發生了好多事,我在渾渾噩噩的時候無所畏懼,可忽然清醒時,會很害怕,怕控製不住自己,怕變成一頭怪物。那時我就想好了,如果加諸於我身上的惡業能去除,我一定要嫁給你,過安定的日子。”


    他扭過臉,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原來我是你的救命稻草?如今事情都過去了,以後你是身心自由的,隻要有我在,誰也不會控製你,誰也不敢讓你為難。”


    她嗯了聲,一手在他腰上摸索。他尚不明所以的時候,她解開了他的衣襟,“陛下,你可以對本座為所欲為。”


    天帝聽著那幾個字,感到一陣幸福的暈眩。可以為所欲為麽?他心裏哆嗦,臉上滾燙,那纖長的手指慢慢伸過去,捏住了她交領上繁複的鑲滾。


    掀起來,反正她同意了。他看見她衣下月白的,繡著蝶戀花的抱腹,那宛然玉山掩在其下,隱約可以分辨其美好的形狀。


    他抬起眼來,怯怯道:“長情……本君愈發愛你了。”


    她紅了臉,“看見這個就說愈發愛我,非要把好色表現得這麽明顯?”


    他囁嚅了下,“本君是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等福氣……”


    山形巍峨,山體是軟的。他小心翼翼觸摸,緞麵光澤高低蕩漾,仿佛汪著一眼清泉,隨他所經之處,迴旋出一片溫柔的波光。


    她輕輕吸了口氣,顫悠悠一晃。他看她的眼神灌滿了烈酒,一手從她肩頭滑下去,順著手臂的曲線,找到了她的指尖,緊緊抓在掌心裏。


    長情微笑,放輕了語調問他:“你緊張麽?”


    他也不諱言,“本君從來沒有過……確實很緊張。”


    緊張什麽,同門的師弟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了,他還在這裏向她承認緊張!也許最後成事得靠她,長情舔著唇想,說你等等,“讓本座迴憶一下,我見識過推雲四十八手,雖然沒試過,但步驟還有印象。”


    “推雲四十八手?”天帝是第一次聽說這麽專業的詞匯,看她坐起來,定眼看著他的腰部以下。他心頭咚咚急跳,困難地咽口唾沫,不由自主支起上半身,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圓心那一處。


    她抬起兩手,擺出揉麵的架勢蠢蠢欲動。他又羞又怕,挪手蓋了上去,“你想幹什麽?”


    她極盡誘哄之能事,“你別害怕,你我都沒有經驗,可以一麵交流一麵切磋,看誰領悟能力更強。”


    誰強誰帶頭?她話才說完,頸上懸掛的帶子忽然鬆了,那抱腹往下滑落,半邊袒露,半邊堪堪吊在了峰頂上。


    天帝眼睛都看直了,窗外春光從她背後照射進來,長情就像鍍了金的佛母,大誘惑中有小小的莊嚴之感。天帝認為修道的坦途中終於出現了巨大的考驗,還好,他定住心神,控製住了撲上去的欲望。


    可是萬事總有始料不及,在他欣喜於自己的大定上升了一個台階時,長情一把將抱腹拽下來,扔到了一旁。這下天帝徹底呆住了,想挪開視線又舍不得,彷徨之餘,狠狠唿出一口濁氣來。


    她終於伸手將他推倒,像上次淚湖邊上一樣,揚裙坐在他腰上。他從下方仰望,目眩神迷,無奈抬起一手,遮在了眼睛上。


    不敢動了,他咬著唇任她施為。褲子被褪到膝頭,偏著頭一副羞憤模樣。


    長情問他怎麽了,“為什麽看上去受了強迫?你不歡喜麽?”


    天帝說歡喜,“可是本君想在上麵。”


    結果她嫌他逞強,“你不及我見識廣,鬧得不好會很尷尬的。”


    想想也是,沒有經驗的女人弄砸了最多算是失誤,沒有經驗的男人铩羽而歸,那可是要貽笑大方的。靜下心來,她的手如拂弦,他的身體是一架琴,她指尖經過,便激發出一串嗡鳴。天帝在一片昏沉中想,成親真是一件美妙的事,原來世上還有這樣的快樂,是貴為天帝的他從未體會過的。長情就像一座寶藏,讓他驚訝於人和人之間可以這樣相處,讓他知道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另一個生命,和自己一樣重要。


    她輕輕喘了口氣,“雲月,你可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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