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後,沈晏捋了捋衣襟,打破沉寂,狀似隨意道:


    “那日,盡管非我所願,對姑娘確有唐突之處,如今我問你一句,可願隨我離開?”


    聽聞這句話,妲己內心沒什麽波瀾,要說欣喜,確實有一些,大部分還要歸功於即將到手的那五點附加值。


    盡管如此,作為戲中人,還是要照顧觀眾的感受,是以妲己聞言錯愕了一瞬,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晏,雙目隱有水光,動容而欣喜道:“能服侍世子,是卿兒的福分,自然沒有不願。”


    她果然心慕於他。


    如此想著,沈晏眉舒目展,疏淡的神色如遇陽春三月的冰雪一般,消融下來。


    僵直的背脊稍稍放鬆,身於女子閨房的不自在感也消退許多,沈晏看向妲己的目光也有了幾分親近,顯然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人”。


    妲己遲遲不從床榻上下來,沈晏思索了一會兒才明白,緩緩起身走到外間,給妲己空間換衣。


    “可有什麽要帶之物?”妲己淨麵換衣出來後,沈晏轉身問道,這是要馬上就走的意思。


    見他這麽問,妲己微微頷首,到內室拎出了一個包裹。


    原本就打算好找機會離開寧陵上京,所以她早就準備好金銀細軟,以便跑路。


    她這麽快就帶行李出來,沈晏雖覺得奇怪,卻也沒多問什麽,帶著妲己來到東邊後院的牆角,攬住她的腰身,兔起鶻落輕身而出。


    “世子不與知府大人說一聲嗎?”落地後,妲己扶住鬢間搖搖欲墜的發簪,抬頭問。


    “既已告別,就不煩擾範大人了,莫非你想和那範公子告別?”沈晏低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微涼。


    “豈會,隻是如此一走了之……”後麵妲己不說下去,沈晏也明白她的意思。


    他何嚐不曉得如此有失禮數,雖為衝動之下所做決定,他卻也不後悔。隻是深夜闖府宅帶走美人一事,盡管他向來不滯於物,不殆於心,對於此事也不免臉熱。


    與知府等人當麵表示對此女的喜愛,還是……不要為好。


    到縛馬處,將妲己扶至馬背,沈晏從身後牽起韁繩,把她完全環入懷裏,適應了一會兒才打馬而走。


    沿途風沙很大,盡管沈晏放慢了速度,妲己還是覺得有些冷,她抱著肩膀把身子往後縮,幾乎要嵌入身後那溫暖的懷裏,又低下頭,不讓風沙吹傷了那細嫩的臉。


    察覺到她的不適,沈晏勒住韁繩,馬兒慢慢停了下來。


    見狀,妲己迴頭看他,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瓊鼻正巧擦過他堅毅的下頜。


    沈晏眼神閃了閃,對上她詢問的明眸,輕聲道:“轉過身子?”


    “嗯?”妲己發出一個氣音,帶著獨有的魅惑,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就被沈晏的大手?住腰身給調了個方向。


    這會兒倒真的是抱住了,與周遭荒涼景象決然不同的旖旎氣氛蔓延,妲己臉上浮現一抹羞色,主動環住沈晏的勁腰,將臉埋入他的胸膛的那一刻饒有興味地緩緩勾起了唇,若非她知道他是何人,倒會以為他是和範金廉一樣的花中老手,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很是撩人啊。


    本見她冷,想著如此能護住她一些,未料此舉倒甚為不妥。此刻沈晏才知到溫香軟玉在懷是何意,她年齡不大,身前卻頗為可觀,莫非瘦馬都為如此?


    想不起來她身邊那丫鬟和先頭送來的美人是如何模樣,沈晏蹙著眉,感受著胸腹間柔軟的兩團,試著退開些,身前的人卻又偎身上來,隻好僵著身子挺著,有種從未有過的火熱之感漸漸從腹下生出,讓他渾身上下都覺得不對勁起來。


    與此時渾身火熱的沈晏不同,範金廉的一顆心卻是涼透了。


    想著馬上抱得美人歸的他對著一眾侍妾都提不起興致,草草用完早膳便趕到妲己的院子來威逼利誘美人,來來迴迴尋了個遍,就是不見美人身影,確認此處人去樓空的他頓時火氣上湧,命令眾人出去尋找,花這麽大一筆銀子,貴客沒討好著,連美人的手都沒摸到,如此虧本買賣怎能不讓他氣急。


    可是翻遍了寧陵,都沒尋到人,沉著臉呆在府中等消息的範金廉在兩日後卻收到了三千五百兩銀子,與買那玉卿兒的價錢對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送金者身材高大,體格壯碩行走間腳底生風,想到了什麽,範金廉眼睛慕然睜大。


    果然下一句就聽來人道,“玉姑娘世子帶走了,多謝公子這幾日對玉姑娘的照拂。”


    拱拱手,沈晏的侍衛大步離去,留範金廉一人在那裏敢怒不敢言。


    -


    客棧的瑞安卯時便候在世子的房門外等待傳喚,等了半個時辰,忍不住抬手輕輕扣了扣房門,這動靜照理早就該醒了,可是房裏一點兒聲都沒有。


    瑞安貼著門縫往裏喚了幾聲主子,還是沒有迴應,他推了推房門,沒想到一下便推開了,這才發現裏麵床榻上連個影子都沒有。


    被褥淩亂冰冷一片,他又在外麵候了這麽久,看來人已經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慶幸的是屋裏沒有打鬥的痕跡,世子應該是自己走的。


    瑞安急地像熱鍋上的螞蟻,在房間裏來迴轉悠,主子說走就走,連個兆頭也沒有,可愁壞他們這些伺候的人,也不知道是什麽要緊事,非要參迴鬥轉的時候去做。


    方圓幾十裏就這一個驛站,他又該上哪兒尋人去?


    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瑞安讓侍衛們都出去找人,自己則留守驛站,焦心等待。


    日高三丈,瑞安急地連飯也用不下,就在外頭看著有沒有人或車馬迴來。遠處出現個人影他便伸長脖子望,卻發現俱是驛站的仆役。


    正當他被曬得頭暈眼花,想要迴驛站喝口水歇會兒的時候,便聽見從官道傳來的馬蹄聲,以為又是哪個侍衛所尋無果迴來複命,瑞安眯著眼望去。


    主子!


    瑞安揉了揉眼睛,確認這次真的是沈晏迴來了之後,不禁眼含熱淚,提起步子便迎上前,幸而沈晏眼疾手快勒住了韁繩,馬兒一陣嘶鳴,馬蹄在瑞安前一丈遠處高高抬起,重重踏下停住了。


    到跟前,瑞安才發現主子懷裏似乎有個人。


    “玉,玉姑娘?”瑞安睜大了眼睛,驚的舌頭都打結了。不太明白如今這是什麽情況,他視線來迴在馬上的兩人之間逡巡,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昨日主子不高興,一大早的不見蹤影,都是為了玉姑娘!


    心裏又酸又澀,主子終於開竅了,瑞安有種我家有爺初長成的欣慰感。


    瞧著他那擠眉弄眼的曖昧神色,沈晏難得臉熱,睇了瑞安一眼,他率先下馬,接著把妲己扶了下來。


    “主子,侍衛們都迴來了,我們何時繼續趕路?”待沈晏沐浴一番,洗去一路風塵,瑞安問。


    沈晏在屏風後著衣,聽見瑞安的詢問,他的本意是想即刻啟程早日迴京,隨即想起那女子盈盈一握的腰肢,在馬背上顛簸許久,想必一定累極,是以淡淡道:“明日。”


    瑞安道了聲是便退下了。


    歇晌後,沈晏走出房門,堂內來往之人甚少,一覽無餘。


    見他默默的打量著四周,瑞安心領神會道:“玉姑娘還未下榻。”


    沈晏木然著臉瞥了他一眼,撇清,“聽聞顧大人前些日子也在寧陵一帶。”


    “……”瑞安無語,連他都知道柘涼城與寧陵雖都在江南一帶,可距離甚遠,顧大人絕對不會到此驛站休整,主子這借口著實太拙劣了些。


    不理會瑞安奇異的眼神,沈晏自顧自迴房,從房裏出來滿打滿算不過半盞茶時間……


    第83章 世子的心8


    行車行了五六日,妲己一直與沈晏呆在同一輛馬車裏,麵對一個寡言的人,難免沉悶,她便時不時與坐在外頭車夫邊上的瑞安聊起天來,瑞安年紀也不大,國公夫人選了他服侍自己的兒子,也是因為他機敏且能說會道,也能給悶葫蘆似的沈晏逗趣。


    沈晏接受了母親的好意,實則若讓他選,他絕不會選瑞安這種性子的人當自己的小廝,他喜歡安靜,而瑞安未免太過聒噪。


    看了看與妲己相談甚歡的瑞安,沈晏抿了抿唇。


    他這多話的性子是該改改了!


    “倒茶。”低沉的嗓音從身後飄出。


    妲己止住話頭,撅著嘴不情不願的折過身給沈晏倒茶,又來了,每當她和瑞安聊的興起,這世子就出聲打斷她。


    沈晏在逗妲己,妲己又何不是在逗他,長長的睫毛遮住含著謔笑的眼睛,妲己嬌聲勸誘道:“世子還是少飲些茶水,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


    見她隱含埋怨的嬌俏模樣,沈晏輕勾了下唇角,又很快的放下,一臉平靜無波的應了聲。


    *


    身為世子,就算是臨時居住的別院,規模也不小,比之知府的府邸也差不了多少,假山群石,碧波湖潭,景色十分雅致,看得出匠者花費了極大的心思。


    問過世子後,瑞安把妲己安排在了雲水閣,這雲水閣一麵臨著水,一麵接著花林,是這宅院緊致最好之處,原本就是為府中女眷所建,可惜直至如今也沒有一人在此處居住過,妲己還是頭一個。


    丫鬟把所有東西擺放好,點上三腳鎏金爐裏的檀香,小縷的青煙從鏤空的花紋裏嫋嫋而出,滿室都是淡雅的香氣。


    吱呀一聲響,雕花朱漆木窗被推開,入眼的便是花木扶疏,亭台軒榭。


    妲己伏在窗台上支著腦袋往外瞧那樹木掩映間的翹角屋頂,瑞安說那是沈晏的住處。


    從國公府被調派到這來,原先翠煙還心懷激動忐忑,從不用丫鬟服侍世子爺怎麽改了習慣,之後見到這位玉姑娘便明白了所有,心中那小小的旖思也就掐滅了,任何女子在這位麵前都會自慚形穢吧。在一旁整理著紫緞被褥的翠煙偷偷瞄了眼妲己如玉的側顏,隻覺得她以後要伺候的這位玉姑娘美的不似凡人,長這麽大她還沒見過如此精致的人兒哩。


    而沈晏麵前的瑞安正巧在向主子複命說已把玉姑娘安排妥當,聞言他下意識往雲水閣的方向看了一眼,以往緊閉的窗牖如今大開,一抹粉色的身影倚在窗邊憑欄而望,沈晏甚至能想象出那女子如今的表情,必然是美目流盼,巧笑姿媚。


    說不上什麽感覺,他的心鼓鼓囊囊的。


    歎息了一聲,從隨身囊袋裏掏出一枚藥丸,就著茶水服下。


    晚間,隻著褻服的沈晏揉揉眉心,剛放下手中的書籍,瑞安便探頭探腦的過來,欲言又止的模樣。


    “說。”


    沙啞而低沉的聲音響起,給了瑞安勇氣。


    “主子,是否需要讓玉姑娘來伺候?”


    不怪瑞安急挫挫的要把女人往世子床上送,實在是國公夫人焦心的很,他也算是夫人送來的人,每隔十天半個月的就會被叫去問話,無外乎讓他勸世子多多迴府,多與世子妃親近親近,這幾月似是見主子鐵了心,不待見世子妃,夫人便時不時賜幾個貌美丫鬟過來,目的何在明眼人一看便知,而每迴世子都讓他將人送迴去,弄得裏外不是人的他被兩頭責罰。


    想到此,瑞安便哀怨起來,這也不能怪夫人,世子如今已經二十有四,至今還沒有個子嗣,看看京中其他王公貴族,哪個不是膝下成蔭,這如何不讓做母親的憂心,別人不知,一日十二個時辰不離世子身邊的他還不知嗎?說出去都沒人信,世子現下都沒嚐過女色,如今好不容易自己帶迴來一個,看著是有那麽個意思,瑞安自然急於安排。


    愣了好一會兒,沈晏才明白瑞安的意思,心念一動,他想起那夜所見的姝色。


    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沈晏道:“不急。”


    總得讓她先熟悉自己。


    你不急,我急啊。一旁的瑞安麵部抽動著,麵對玉姑娘這等美人,還如此忍得住,主子爺這是僧侶轉世不成?


    不過主子這態度,也不是拒的徹底,瑞安仿佛看見了未來小主子在向自己招手,少不得要腆著臉去提點提點玉姑娘,往她那邊著手也許還會快些,這麽根鮮嫩蒲草牽著,就不信這塊磐石還不急!


    想通了關節,瑞安鬆了神色,第二日便上雲水閣尋妲己去了。


    算是在這個府裏最熟稔的人,妲己見著瑞安,便露出了一個美美的笑容,讓瑞安對自己的想法更加堅定了,玉姑娘若多這麽對主子笑一笑,小主子可不就有了嘛。


    對於瑞安這個小子,妲己還蠻喜歡的,不僅是因為他有趣機靈,還因為他是這府上除了世子最說的上話的人,這屋裏的擺件用度都需他安排,她平日有什麽需要的物件,也可讓他幫自己弄來。這種貼身小廝,更是一個傳聲筒的存在,無意中加強了她與任務目標的聯係,也算是這個任務的關鍵人物。


    譬如現在,妲己神色認真的聽著瑞安隱晦的提醒她要多勾引勾引世子,並露出懵懂疑惑的眼神。


    惹得瑞安都懷疑妲己是不是玉鐺園裏出來的人了,戲本裏這等出身的女子皆恨不得渾身長滿了心眼,他所見的那些後宅女子也都心思甚密,怎麽就她聽不出自己的弦外之音呢?從進宅子到現在,連雲水閣的門都沒出過。


    這讓他不得不把話挑明了說。


    “世子尚無子嗣,玉姑娘多去走動走動,與世子說說話,豈不是比整日呆在這雲水閣好?”


    見妲己一臉羞紅,瑞安才滿意的咧著嘴提步走了,出門前還不忘告訴妲己,世子白日都呆在前院的書房。


    瑞安走後,妲己心情極好的重新描了個眉,行至外院書房門前還把隨身佩戴的小銅鏡從囊袋中取出用手執著細細照麵,不能白費了瑞安的提點不是。


    因為趕路,前幾日妲己穿的素淨且不施粉黛,雖然還是極美,可如她這般妖色美人,清湯寡水總減了些風姿,如今裝扮妥當,便如美玉瑩光,周遭的一切都顯得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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