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一間擺著大桌的客廳裏。


    這裏充滿了困惑的氣氛。


    「…………不過啊,如今再跟我講這些也沒辦法啊……」


    這個氣氛的中心,就是這所洋房的主人。她是一位身材瘦小的老嫗,現在正滿臉困惑,歪著腦袋。


    「我很明白這種要求很任性」


    對老嫗的困惑做出迴答的,是一位容貌看上去像初中生,卻穿著高中製服的小巧少女。


    「這是必須的」


    「………………」


    少女坐在老嫗對麵,那稚氣未脫的臉上充滿了毫不搭調的威嚴,據理力爭。


    「我不論如何也要問個清楚」


    「不過啊……」


    少女語氣斷定,口吻就像軍人,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但比起這些,顯然是提出的內容更加讓老嫗感到困惑。


    「這是我等的義務」


    「不都是陳年舊事了麽?」


    「沒錯,你們家的確已經從是使命中脫身了,可現在的情況已經由不得你了」


    「……」


    老嫗將手貼在臉上,依舊掛著困惑的表情,微微偏著腦袋,視線落在桌子上。


    「……你逃不掉的,吉相寺的婆婆」


    少女————寄宿著那個老“魔道士”小崎摩津方精神的少女,對老嫗如此說道。


    「………………」


    被少女注視著的老嫗,是空目恭一的外婆。她就像在逃避少女的目光一般,完全沒有抬起過眼睛。


    她眼前的兩杯紅茶,正靜靜地騰著熱氣。照亮那熱氣的光線,是熒光燈發出來的。盡管窗簾敞開著,但清晨的陽光實在太微弱了,於是點著燈。


    「我等『宮司家』的義務是責無旁貸的。可是隻要完成這次這件事,以後就不用再費心了」


    少女說道


    「所以婆婆,把那個稍微借我一下」


    「………………」


    麵對在熒光燈的白光之下探出身子的少女,老嫗的表情更加困惑了。


    「……可是啊……大迫家的子孫」


    老嫗這樣稱唿少女


    「步由實……是麽?我們吉相寺家將祖祖輩輩的使命,已經交托出去好幾十年了啊」


    大迫步由實。少女造訪這個家的時候,用的是這個名號。


    「你肯定能夠出色地繼承大迫家的使命呢。你的言談舉止,和我曾經見過的摩津方先生如出一轍啊」


    老嫗對眼前這個小巧少女的身份毫不懷疑。


    「可是,我們家已經什麽也沒有留下了。山也已經賣給了三塚先生,家父也沒有將使命托付於我」


    「我知道」


    「那你應該明白吧。就算你現在跟我說我肩負著使命,我也幫不上任何忙啊」


    「你過謙了……」


    老嫗歎著氣說道


    「我們家如今不會再跟那種事情有所瓜葛,也不想再有所瓜葛啊……」


    她顯然對自己家曾經肩負的使命怎麽都喜歡不起來。


    「…………這麽說,你不論如何也不會提供協助了?」


    「那當然」


    老嫗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以為,大迫先生和三塚先生肯定也會放棄那什麽使命的。事到如今,怎麽還在堅持那種迷信……」


    老嫗又歎了口氣。她的表情已經從困惑轉變成了不快。


    「我已經三十年沒跟大迫先生打過交道了,真沒想到會弄成這樣……」


    老嫗依舊沒有抬起頭,自言自語地說道。


    桌上的紅茶都沒動過,她凝視著熱氣的目光,就像在感懷大迫摩津方完全沒有過來過的這些空白歲月。


    老嫗沉默片刻,最後拿起茶杯,小啜了一口。


    然後,她把杯子放迴去,抬起臉,直直地凝視著少女,開口說道


    「……我說話不會害你的,你也趕快放棄那種愚昧的事情吧」


    老嫗說道


    「好好的青春全給糟蹋了啊。年輕人不該參與那種既陳腐又荒唐的事情」


    「哼」


    少女之前一直表情嚴肅地說服老嫗,而當老嫗說出這句話之後,少女突然淺淺一笑


    「————原來如此」


    「……!」


    少女在呢喃出來的瞬間,身上所散發的氣場刹那間徹底改變。


    當少女的臉上露出非常狡詐的笑容,漏出沙啞呢喃的瞬間,少女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驟然變成了濃密而異質的氣場,令老嫗不禁臉色大變。


    「原來如此……雖然乍看上去是很明事理的態度,但因為自家出了瘋子就選擇避諱傳統社會了吧」


    「什……!」


    老嫗臉色大變。


    「這也難怪。畢竟隻要從周圍的價值觀之下隔絕開來,就能在這種小小的社會中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少女發出咯咯的笑聲。那個笑聲極度扭曲,唯有左眼激烈顰蹙,少女的樣子變得非常病態。


    老嫗表情繃緊,如同呻吟般說道


    「你、你究竟……」


    少女的臉上依舊掛著老魔道士式的笑容,什麽也沒說,直接起身朝老嫗走去。


    「你、你幹什麽————」


    少女低聲答道


    「跟計劃稍稍有些出入呢。我沒時間跟你細說,就讓我采取別的手段吧。一會兒就結束了————“別動”」


    「!」


    就在少女右手作『劍印』,做出指示的瞬間,正要從椅子上起身的老嫗直接定格在了起身一半的姿勢了。


    老嫗張大雙眼,凝視著指向自己的『劍印』,隻能稍稍轉動身體。


    少女用『劍印』指著老嫗,向前走去,悠然地觀察老嫗害怕的表情。


    「…………!」


    「你是叫不出來的,而且就算叫出來也沒人會來吧」


    少女看著老嫗的眼睛,笑說


    「沒用的。你越是抵抗或是緊張,術的效果就會越強烈。外行人是無法掙脫的」


    「………………!」


    老嫗定格在了不自然的姿勢,既無法應答也沒辦法眨眼,隻能喘氣一般地唿吸。


    「你說的非常對,我過去對那什麽職責也毫無興趣」


    少女將嘴巴湊近老嫗耳邊,用含笑的口吻輕聲細語


    「隻不過,“那個”對於我現在所做的“準備”是不可或缺的……」


    「…………………………!」


    低沉而具有獨特起伏感的話語從少女口中編織而出。


    然後,少女編織的話語雖然保留著那個抑揚頓挫,但沒多久便開始脫離日語。


    語言漸漸地變成了老嫗從未聽過的咒文,從耳朵灌入老嫗腦中,糾纏老嫗的意識。


    「不用害怕,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魔道士”以低沉卻有明確的口吻,輕聲細語。


    接著,在老嫗張大的眼睛前麵,指向自己的『劍印』微微晃動。編織而出的咒文滲進老嫗的耳朵,讓老嫗的思考、意識,仿佛溶化於言語中一般,就像墜入睡夢中的黑暗一般,緩緩地,緩緩地被黑暗的深淵所吞噬…………


    …………………………


    ………………………………………………


    2


    「……近藤」


    突然從旁傳來一聲唿喊,近藤武巳吃驚地轉過身去。


    「什……」


    早上的學校裏,一號樓的正門口。來上學的武巳正好要走進校舍的時候,被穿得一身黑的少年——空目恭一叫住了。


    「近藤,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


    空目麵無表情地朝頓時說不出話來的武巳走了過去。


    那毫無感觸且淩厲的臉龐,靜靜地盯著武巳。


    菖蒲也陪在空目身邊,那身鮮豔的胭脂色衣服隨風翻飛。菖蒲的表情與無表情的空目反差很大,略低著頭,用含著困惑和猶豫的眼神看著武巳。


    「啊…………」


    跟不想見到的人突然碰上,武巳內心亂了方寸。


    空目的麵無表情和菖蒲的憂鬱,激發了武巳內心的愧疚,讓武巳無地自容。


    「……!」


    「近藤!」


    武巳甩開空目的唿喊,害怕被空目說什麽,從空目麵前轉身逃走,在人還不多的學校裏,在冰冷的空氣中氣喘籲籲地飛奔而去。


    …………………………


    *


    『————棱子,對不起…………我……不知道被做了什麽……』


    沉重的氣氛,陰沉的表情。


    在清晨的空教室中,室內的空氣尚未吸收人的體溫。就這樣,日下部棱子開始了新一天的校園生活。


    在這個黑燈瞎火的教室裏,武巳微微顫抖,抱著腦袋坐在角落的座位上。棱子麵對著麵,胳膊放在武巳的桌子上,用自己的手去觸摸武巳抓著自己頭發和針織帽的手,悄悄地把臉湊過來。


    「………………」


    武巳的皮膚冷透了,上麵微微冒汗。


    武巳的手正在細微地顫抖,但棱子隱隱約約地能夠感覺到,那並不是因為寒冷。


    武巳隻顧低著頭,一聲不吭。棱子很擔心地低頭去看武巳的表情,用自己的手牢牢地蓋在武巳顫抖的手上。可武巳看上去根本沒有餘力去感受棱子給他的那份溫暖,隻是一個勁地顫抖著,與他自己內心的某種恐懼在搏鬥。


    ………………


    在棱子這樣跟武巳見麵之前,發生了很多事情。


    從昨天午休直到現在的這段時間裏,武巳突然從棱子麵前消失,音訊全無。


    昨天午休,武巳完全沒有聯係棱子,直接離開了學校。


    棱子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而且一時間沒有察覺到這個情況,等她最終掌握情況的時候,已經不由她考慮要不要尋找武巳,要不要阻止武巳這之類淺薄的問題了。


    棱子當時根本抽不開身。她遇到了朋友穀田由梨出現異常的情況,為了幫助由梨已經忙得焦頭爛額。


    等事情全部結束,迴到教室的時候,棱子這才注意到武巳已經不在學校的事情。他們兩個自然而然地將食堂大廳選作了碰麵地點,但武巳沒有出現在那裏,棱子雖然不露聲色地留意著武巳的行動區域,但最終沒能找到武巳的身影。


    即便這樣,棱子感到的不安還是過了一段時間才轉變為肯定。


    棱子下午去上課,最後所有課程結束,到了放學之後,武巳還是沒有出現。這時棱子總算可以肯定事情不正常。


    可是,武巳現在沒有手機,棱子想聯係都不知怎麽方法聯係。她找遍了整個學校,還給男生宿舍打了電話,接到了卻是武巳還沒迴宿舍的消息…………就這樣,棱子就這麽束手無策,一天過去最終也一事無成。


    她最後拜托了空目,但連空目也沒有行動。


    她在電話裏訴說了武巳消失的情況,空目隻是迴應了一句「我明白了」,給出了武巳不會立刻遇到危險的見解,然後又說武巳要是第二天還沒迴來就思考對策。空目沒有詳加說明,棱子當然對此感到不滿,但也完全沒有其他能夠采取的措施,而且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到頭來,武巳依舊不知所蹤。


    棱子認真地考慮過報警,但至今的異常經曆讓棱子根本不相信警方會妥善對待此事。


    夜幕降臨,棱子在寢室裏度過了一個難眠之夜。


    她無可奈何,隻好相信空目的見解,在床上裹在被子裏,然而不斷湧現的擔憂讓她變得緊張,掃除了她的睡意。


    即便如此,中午那件事所造成疲勞最終還是將棱子的意識推入了睡眠的深潭。


    棱子擔盡了心,不斷湧現的煩惱也最終枯竭,在疲勞困倦中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墜落一般睡死過去。不知不覺間,棱子沉入了沉重的睡眠的泥沼。然後,棱子喪失了意識,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棱子的意識被那個“聲音”從黑暗中硬生生地拉了出來。


    「!」


    刺耳的震動聲,將棱子渙散於黑暗中正在睡眠的意識強行喚醒。


    調成振動模式的手機突然在枕邊響起,棱子從沉重的睡眠中蘇醒過來。


    這個時間非常早,恐怕隻有運動社團的學生會在這個時間起床出門。即便如此,當那個震動聲打破寂靜闖入耳朵之後,棱子還是就像被彈起來似的猛然坐起身來。然後,她抓起震動的手機,眼睛飛快地在發光的液晶屏幕上掃過,連忙接通了顯示著來電為公用電話的這通電話。


    「…………喂喂?」


    『………………』


    棱子緊張地朝電話唿喊,但一時間沒有得到迴音。


    電話那頭傳來戶外的雜音和人的氣息,就像在猶豫不決的這份沉默持續了片刻,不久,電話裏短短地傳來一聲呢喃


    『……棱子…………』


    「武巳君!?」


    棱子已經在克製了,但還是非常大聲地喊了出來。就算她有心壓低聲音,激動的情緒還是讓她控製不住越來越大的嗓門。


    「武巳君,你現在在哪兒!?」


    『………………』


    但是武巳沒有迴答這個提問。


    武巳就像沒有聽到棱子的提問一樣,隻有類似微弱呻吟的壓抑沉默從手機的揚聲器中漏出來。


    『………………』


    「武巳君?」


    棱子又問了一聲,但電話另一頭隻有沉默。


    可是不久之後,從沉默深處傳來武巳的唿吸突然紊亂的感覺,還有就像快哭出來一樣的微弱吸氣聲,隨後從手機裏傳出了細若蚊蚋的聲音


    『————棱子,對不起…………我……不知道被做了什麽……』


    「……咦……?」


    棱子無法理解武巳對自己說了什麽。


    棱子本想要反問過,但是武巳那又不像喘息又不像哭泣的聲音讓她感到了事情的危急,於是抱著先讓武巳冷靜下來的念頭,開始拚命組織語言


    「武、武巳君……?」


    『………………』


    「武巳君……那個……」


    棱子決定暫時不問發生了什麽事,先絞盡腦汁設法維持這通電話,聯係武巳。


    棱子一遍遍用平靜的話語「沒事了」「沒事了」安慰武巳,總算讓接近錯亂狀態的武巳冷靜了下來,而之後打聽到武巳在市內車站附近,並讓武巳不管怎樣先到學校來一趟。


    ………………


    就這樣,棱子和武巳現在在學校的教室裏麵對著麵。


    「…………」


    烏雲密布的天空下,空無一人的教室裏。現在已經快到上課時間,磨砂玻璃那頭的走廊上人影幢幢。


    校園的聲音從外麵微微傳進這間被封閉的安靜教室。


    在這種仿佛從周圍分離開來的昏暗教室內,棱子和武巳一直默默地麵對著麵。


    武巳的身體微微顫抖,手抓著自己的留海,捂著臉。


    武巳身上還是穿著昨天的衣服,沒有換過,而且衣襟處還染著明顯的血跡。


    他這個樣子,就像吸過某人的血一樣,但棱子知道事實與這種感覺並不相左。武巳偷看保健室,然後被抓,被迫喝下了“魔女”的血……這些事情,棱子都已經聽武巳說


    過了,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而且她也明白————武巳的害怕。


    得知了武巳的害怕和恐懼的現在,棱子對武巳無法開口說任何話。


    對吃下那個黃泉的食物————被“魔女的使徒”稱作“黃泉戸契”的詠子的血這件事,武巳感到非常害怕。『吃了黃泉食物的人,會成為黃泉的居民』……武巳擔心這句話中的情況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武巳害怕自己身上將要發生的事情,害怕自己落得淒慘的下場……不對,他在害怕,說不定自己身上已經發生了某種變化。


    「沒事的」「放心吧」這種安慰人的話說出口倒是簡單,可那麽做毫無意義。棱子和武巳根本不相信那種謊言,知道說那種話隻會讓人越來越難從真正意義上理解危險及渡過難關。


    那種場麵話,還是不說的好。


    「………………」


    棱子隻是默不作聲地把臉湊近低著頭的武巳……隻是保持著體溫和氣息能夠彼此相觸的距離,與武巳共享時光。


    這隻是為了心照不宣地告訴武巳,自己就在他的身邊。


    「…………………………」


    在空蕩蕩的教室裏,空虛的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


    這段時間讓人感覺是在虛度,卻又確確實實地從武巳內心之中抽出了恐懼,將棱子的溫暖注入進去。


    一段空洞的時間過去,通知快上課的預備鈴響起,空虛的聲音充滿整間教室。此時,武巳冷冰冰的手也恢複了溫暖,身體的顫抖也緩和下來,兩人在這安靜的空間裏,隻是無言地相依相偎。


    這時,上課鈴的聲音淹沒了整個世界。


    瞬間充滿大氣的聲音拖著長長的餘音,最終連那餘音也消融在空氣中,之後隻留下一片沉悶的寂靜。


    棱子和武巳之間的無言時光,靜靜流轉。後來不知過去多久,就在兩人心中喪失時間概念的時候————武巳靜靜地把手翻轉過來,笨拙地把本來搭在自己手上的棱子的手,握在了手心。


    「…………嗯」


    棱子也緊緊地迴握住那隻手。


    兩隻手在桌上彼此交合,武巳隻是閉著眼睛,默默地低著頭。


    武巳什麽也沒說,棱子也想不到怎麽安慰武巳,但棱子此刻還是覺得輕鬆了一些。棱子的手被武巳迴握住,那份觸感讓棱子知道武巳恢複了平靜,知道武巳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這讓棱子稍稍放下心來,也稍稍地感到開心。


    「…………棱子……」


    不久,垂著臉的武巳,總算發出了深沉的聲音。


    「……嗯?」


    「我…………我,大概沒辦法保護你……」


    「沒有那種事」


    這是棱子的真心話。棱子覺得,武巳一直都在保護著自己。


    「謝謝,可是,我明白的」


    但武巳隻是用深沉的口吻,淡然地這樣說道。


    盡管棱子不斷地說「沒那種事」,但棱子也能體諒武巳說那種話的心情。


    武巳說道


    「……對不起,別說是保護你了,搞不好還把我自己搭進去了……


    說不定,我不久之後就會變成“使徒”那樣的東西,要是變成“魔女”說的那樣,我不知道到時候會對你做什麽……」


    「武巳君……」


    「不能那樣,太差勁了」


    武巳訥訥地吐出話語


    「不行了。我明明為了你拋棄了很多很多,明明下決心為了你甘願拋棄任何東西,可我要是成了“魔女”的手下,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舍棄“自己”才好啊……」


    「…………」


    武巳的口吻漸漸變得苦澀而渾濁。棱子用力握住武巳的手。


    「我舍棄不了啊,我辦不到啊……」


    武巳說道


    「我舍不得我的命啊。雖然至今已經死了不少人,但所有人死了之後都還是留在了“魔女”的故事中。大家都成了怪物,都被困在了這所學校裏」


    「…………」


    「我,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啊……」


    武巳的聲音……在顫抖。


    「我…………真的好害怕啊……」


    「………………」


    麵對武巳心中盤根錯節的恐懼,棱子什麽也說不出來。


    「棱子……」


    武巳唿喊棱子的名字。


    棱子答道


    「……什麽事?」


    「這所學校已經是“魔女”的庭院了。我求求你,你盡快逃離這所學校好麽……哪怕隻有你一個人,也要趕快逃出去」


    「!」


    棱子稍稍倒吸了口涼氣,可她早就意識到總有一天武巳會對自己這麽說。


    「…………武巳君……」


    「快逃。這所學校今後……肯定遠遠會變得比現在更加危險」


    武巳仍舊垂著臉,用非常嚴肅的口吻說道。


    「既然如此,武巳君也……」


    「我已經不行了。我已經被“魔女”喂了血,就算逃出去肯定也無濟於事。我要是和你一起逃跑,說不定把你也連累的」


    「……!」


    棱子說不出話來。武巳滿腔沉痛。


    「嗯,我當然害怕。可我要是不設法解決一切,認清真正的自我,我是逃不了的」


    「……」


    「不過,棱子你應該不成問題。我求你了,先離開學校吧」


    「武巳君……」


    「盡量逃得越遠越好,最好趕快就動身」


    武巳非常痛苦地說道


    「離開學校…………然後,離開我身邊……」


    「……」


    棱子垂下頭,咬緊嘴唇。


    棱子理性上明白武巳的訴求,可棱子的感情無法接受那種事。她知道自己這樣很任性,但依舊不論如何也想解決這個問題,在心中拚了命地搜索最合適的話語。


    「我……」


    ……尋找不會傷害武巳,能夠正確傳達自己心情的語言。


    棱子拚命摸索,但沒辦法一下子找到合適的答案,立刻就說不出話來了。


    「…………我……」


    武巳再次訴求


    「棱子,我求你了,快逃吧」


    「我……」


    武巳的再三叮囑讓棱子心急如焚。棱子一心想著總之要說些什麽,正要開口


    「武巳君,我————」


    「可是棱子……現在陪著我吧」


    可武巳隨後對棱子說出了這樣的話。


    「……咦?」


    棱子對這句話十分驚訝,看著武巳。但武巳依舊垂著頭,沒有去看棱子的眼睛。


    「…………」


    「棱子,趕快逃走吧……不過現在,稍稍陪我一下吧」


    武巳說道


    「現在不要逃……我…………還是近藤武巳吧……?」


    聽到武巳顫抖的話語後,心中的焦慮、不滿,還有剛才搜索的話語,全都消散了。


    「武巳君……」


    棱子輕輕地把與武巳合握在一起的手拉進自己的臉,貼在額頭上。


    然後——


    「……嗯,沒事的哦」


    隻是如同呢喃一般說出了短短的一句話,就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3


    這一天,木戶野亞紀被手機鈴聲吵醒了。


    「…………唔……」


    刺耳的電子音加上手機在發藍的昏暗中閃爍的亮光,讓亞紀在不快中醒來。亞紀皺緊眉頭從被窩裏直起上半身,將剛起床而無法完全睜開的眼睛轉了過去,粗暴地拿起了放在充電器上的手機。


    「……」


    現在還很早,窗簾外頭還一片漆黑。


    ——誰這種時候打電話啊。


    亞紀一邊這麽想著,一邊眯起了沒戴眼鏡的眼睛,向刺眼的手機屏幕瞪了過去。


    隨後,尖銳的來電鈴聲中斷,屋內一下子恢複了寂靜。


    之後,告知未接來電的畫麵默默地照亮這個充滿黑暗的房間。


    ————『無來電提示』


    本該顯示在上麵的號碼沒有顯示,這說明剛才的電話不是推銷員之類的人打來的。


    這肯定是來了電話,不過亞紀非常不開心,就把電話放迴了充電器上。


    亞紀皺著眉頭把手插進了頭發裏,粗暴地亂摸了一陣,毫不掩飾煩躁與睡衣,再次鑽進被窩。


    這時,尖銳的電子音又響了。


    「……嗯?」


    亞紀將多多少少能夠睜開的眼睛,再次朝鳴響的手機看了過去。


    亞紀再次伸出了手,把吵個不停的手機拿了起來。然後亞紀眯著眼睛,看了眼手機刺眼閃爍著的屏幕。


    「……」


    無來電提示。


    亞紀感到詫異,就在猶豫之中,鈴聲響到第三聲就突然斷掉了。


    那鈴聲就像計算過的一樣,隻響了三聲。


    亞紀現在想來,把自己吵醒的第一通電話也是響了三聲。


    「………………嗯?」


    這一次,亞紀因為與之前不同的原因皺緊眉頭,凝視著已經沉默下來的手機。


    手機屏幕本來顯示著『無來電提示』,然後轉變成了未接來電提示,不久就像耗盡氣力一樣,光線熄滅了。


    在失去光源,暗下來的房間裏,亞紀百思不得其解地偏著腦袋。


    然後,她不經意地想到『無來電提示』的來電和『沒有號碼』的來電說不定是同一種,覺得事情實在太蠢,就再次鑽進了被窩裏。


    *


    在灰色天空的映襯之下,聖創學院大學附屬高中貼滿磚紋花磚的校舍暴露在吹拂的寒風之下,迎來了早晨。


    「……早上好」


    「嗯」


    坐落在廣闊校園一角的社團活動樓中,在文藝社的活動室裏,剛到的亞紀對空目問了聲早,先到的空目則用缺乏起伏的聲音作出迴應。


    在這個牆壁被書架徹底塞滿的小小房間角落,空目正坐在折疊椅上,翻著文庫本。


    亞紀走進活動室,稍微看了看空目手上的東西,不過由於沒戴眼鏡分辨不清文字,所以沒看出他在讀什麽。


    亞紀立刻放棄了判別,先展開了自己的折疊椅,將裝了課本等東西沉甸甸的包放在椅子上。這時亞紀才看到坐在活動室角落的菖蒲,不禁嚇了一跳。


    「……!」


    「啊……」


    盡管她身上穿著格外引人注目的胭脂色衣服,但她完全不被人察覺到。她用非常愧疚的眼神向亞紀示意了一下。亞紀沒有迴應她膽小的問候,將手擱在冰冷的窗框上,隔著玻璃窗向灰色的天空看去。


    「………………」


    在這個被沉默支配的房間裏,亞紀也一樣鉗口不語。不高興地皺緊眉頭。


    亞紀素來如此,在旁人看來應該和平時沒有兩樣,但她內心的煩躁情緒卻超乎尋常,隻是一直克製著罷了。


    菖蒲剛才的態度,還有今天早上被電話吵醒的事情,都助長了亞紀的煩躁情緒。


    這些因素雖然都是助燃的油,不過亞紀心中的火種根源,卻在不同的地方。


    ————那是昨天與“魔女的使徒”進行的對話。


    從那個時候開始,亞紀的心中就有了明確的火種。


    昨天午休,“高等女祭”淺湯滿向呆在校庭裏的亞紀搭話了。在校庭裏與“使徒”進行了那番對話之後,亞紀雖然小心不讓大家察覺,但火種一直在她內心之中隱隱燃燒,黑煙不斷在她的心頭彌漫。


    『…………你很討厭,對吧?討厭這個讓自己難過的,不講理的世界』


    這是淺湯滿當時對亞紀問出的話。


    雖然亞紀做出了否定,現在也對自己當時的處置深信不疑,但那番話還是讓亞紀感到如鯁在喉。


    每當亞紀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那種刺痛的感覺就會刺激亞紀,擾亂亞紀的心緒。亞紀打算靠自身用理性武裝過的意誌對那些異物進行排除,而沒當亞紀刻意去意識它的時候心情就會變糟,這個現象則讓亞紀更加不愉快。


    『你認為構成你自我的那些崇高理性和自尊,一定會給你帶來不幸』


    亞紀想起滿說的話,暗自咬緊臼齒。


    亞紀自己也很清楚,隻是不可能去承認。


    這是為了維護自己的正當性,為了維護心目中正確的木戶野亞紀的形象。


    「………………」


    「木戶野」


    正當亞紀沉浸在那種陰沉的思考中時,空目忽然開口叫了亞紀。


    「……咦?」


    完全沉浸在內心世界的亞紀沒能立刻對那突然的唿喊做出反應,下意識做出了呆呆的迴應。


    「什……什麽?」


    亞紀發出略微的疑惑,同時連忙把手從窗框上拿了下來,朝空目看去。但空目在椅子上翹著腿,麵無表情地盯著文庫本,沒有去看亞紀那邊,隻是靜靜地開口說道


    「木戶野,你似乎對現在的狀況充滿不安呢」


    「……啥?」


    聽到空目說的話,亞紀不禁發出詫異的聲音。


    「在等待事情發生前無事可做,而無事可做之時情況卻又在推進,連演變到最後會出現什麽狀況都不知道……我很清楚,這些狀況很容易給人帶來心理壓力」


    空目這樣說道,微微抬起眼睛,用毫無感觸的目光向亞紀看去。


    亞紀答道


    「恭仔,我並沒有什麽不安」


    她答得非常肯定。


    當亞紀明白這話說得言不由衷……不,當亞紀明白不得不這麽說的時候,讓她這麽說的那股意誌本身,毫無疑問是認真的。


    亞紀敏銳地領會到,如果不那麽說就沒有資格呆在這裏。


    那是坐在身旁的菖蒲早已擁有,如今還沒到的俊也也剛剛得到的,能夠與空目在這裏共處的必要資格。


    這幾天,亞紀對空目他們感覺到了一種共通的異樣感。


    空目、菖蒲、還有俊也,他們似乎對『異界』有著心照不宣的共識。但是亞紀拚命地去表演出與那種摸不著頭腦的異樣感相同的東西,並掩飾伴自己所欠缺的資格,以及隨之產生的不安。


    「沒必要急著出手吧?那我大可等下去」


    亞紀淡然地,故作平靜地說道。


    「我沒事的,不用在意我」


    「是麽」


    空目隻是簡短地應了一聲。


    亞紀有種錯覺,感覺空目那沒有感情的目光就像在打量自己似的。可是亞紀現在無法分辨那究竟是不是錯覺。


    「………………」


    「………………」


    空目將目光落在樹上,房間再次沉寂下來。


    亞紀小心不讓任何人發覺,在內心之中微微歎了口氣。


    然後,她若無其事地抬起目光,這時與正盯著自己的菖蒲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亞紀察覺到那無防備卻又帶著哀傷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一下子把嘴抿了起來,皺緊眉頭把臉從菖蒲的目光下背了過去。


    4


    赤木友發現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第一節課快要開始的時候了。


    本來應該上同一節課的由梨沒有出現在教室裏。察覺到這件事的時候,連忙收拾好東西,飛


    奔出了預備鈴早已響起的教室,衝到了幾乎已經沒有學生的走廊上。


    她連包都來不及關好,抱著包在走廊上一路奔跑,路上還跟負責這堂課的老師擦身而過。可是,她完全不在乎,在走廊上飛奔而去。


    她衝下樓梯,離開校舍,衝出了學校。她朝著宿舍的方向,掛著因不安而繃緊的表情,順著石磚步道衝下了山。


    「由梨……!」


    阿友口中念著阿友的名字,朝宿舍一路狂奔。


    阿友個子很高,每當腳踩在石磚上,包上的金具就會發出響聲。


    她奔跑的腳步很不穩定,抱在懷中的包非常礙事,但她沒有功夫重新把包整理後拿好。她氣喘籲籲地往下跑,不安與焦慮在心中膨脹起來。


    「由梨……」


    應該一開始就發現的。


    今天早上,阿友到宿舍的寢室去看由梨情況的時候,敲門也沒有反應,於是阿友篤定由梨已經先去學校了。


    不對,或許她是潛意識之中希望那樣,才那樣猜想的。昨天,阿友在由梨的房間裏經曆了異常現象,然後將害怕的由梨留在房間,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由梨。


    在那個房間,怪談裏講的那個匪夷所思的電話打到了手機上。


    由梨說,她的手機已經扔進水池了,可是那通電話卻是從由梨的手機打來的,而且還是同時打向了三部電話。


    當時在一起的棱子手腳麻利地給由梨進行了治療,安撫了阿友。然後,棱子還以非常少有的強硬口吻,主張那個來電肯定是碰巧。


    她說,那隻是碰巧在同一時間打打來的三通電話。


    她說,肯定是有人撿到了由梨的手機,為了尋找失主才打電話的。


    阿友當時頭腦混亂,被棱子的強勢態度所震懾,也就是同意了那個說法。她很想同意那個說法,可經過一度細想之後便立刻發覺根本不可能是那麽迴事。


    「由梨……!」


    阿友氣喘籲籲地到達女生宿舍,迫不及待地脫下了靴子,跌跌撞撞地從玄關衝到了宿舍裏。


    她穿過門廳,衝上昏暗的台階,在鋪著地毯的走廊上奔跑,到達了由梨寢室的房門跟前。


    「由梨!」


    她使勁地來迴轉動門柄,可門就是打不開。


    他使勁拍門,唿喊由梨的名字,可裏麵還是沒有任何迴音。


    「由梨……!」


    知道裏麵沒有應答的阿友,連忙把手伸進外套的口袋裏尋找,然後從裏麵抓出了一串鑰匙,上麵隻掛著一把鑰匙。雖然這麽做實際來說違反了寢室規章,但她們還是配了自己寢室的鑰匙,並彼此交換保管。


    阿友的手指在疲勞和焦慮之下抖個不停,好不容易才將備用鑰匙插進了鎖眼中。


    然後阿友打開了由梨寢室的門鎖,將門猛地敞開。


    「……由梨!」


    眼前,隻有一個空空如也的房間。


    「…………咦…………?」


    那裏就像剛搬進宿舍的時候一樣,沒有擺放任何私人物品,整個寢室處於空空蕩蕩的狀態。


    桌子和椅子上什麽東西也沒擺,然後是露出床墊的床鋪。一間完全沒有生活氣息的嶄新房間,空空蕩蕩地呈現在不禁呆住的阿友眼前。


    「咦……?」


    由梨不在,她的物品行李也都不在。


    「咦…………為什麽……?」


    由梨和她的室友兩人一同生活過的痕跡,徹徹底底地從這間屋子裏消失了。


    阿友東倒西歪地朝房間中走了一步、兩步……然後擺著一副茫然自失的表情,空洞地將目光落在手中剛才打開這間房的備用鑰匙上。


    嗙當,懷中的包滑落在地,發出沉重的響聲。


    阿友的目光在床上掃過,可不管看上多少次,眼中都隻有一間無人使用的房間。


    她走近床邊,用手去觸摸,床單都沒鋪的床摸起來非常冰冷。但在昨天的這個時候,直到阿友離開這間屋子之前,由梨貼著紗布的那張臉,還確確實實地貼在這張床上。


    就躺在這張床上。


    「……!」


    阿友猛地把臉抬了起來,慌慌張張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她打開壁櫥,拉開抽屜,為了尋找有人在這裏住過……由梨在這裏住過的痕跡,開始竭力地調查這間屋子。可是,所有的櫃子和抽屜裏全都空空的,調查的越深入,就隻會將越來明顯的事實擺在自己麵前。


    能打開的東西立刻就找遍了,阿友把手放在桌上到處摸索。她搬動椅子,低頭看過桌子下麵,然後將床墊翻了底朝天。可是,她什麽也沒找到,最後開始在地毯上到處亂爬……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終於不得不承認這間寢室已經完全搬空了。她癱坐在地上,茫然地盯著地毯。


    「………………為什麽…………?」


    她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


    「肯定有什麽搞錯了」的想法,在阿友的心裏一直繚繞不散。


    這間寢室,的確就是由梨的寢室,她手中一直握著的鑰匙即是鐵證,這件事不容置疑。可是這間寢室裏,完全沒有由梨的痕跡,也完全沒有她室友的痕跡。


    「啊……」


    阿友再次抬起臉,慌慌張張地爬向自己掉在地上的包,在裏麵胡亂翻找,最後取出了手機。她打開了從昨天那時起就一直關機的手機,用電話簿功能找到由梨室友的號碼,然後按下了通話鍵,唿叫過去。


    可是唿叫提示音沒過多久便切換成了電話留言的提示語音。不行,現在正在上課。即便如此,阿友還是拚命地留下了「請跟我聯係」的留言。然後,她開動因焦急而空轉的思維,尋找還有沒有其他能夠商量的人。


    ……對了,棱子可以。


    阿友開始從電話簿中尋找棱子的手機號。


    就算現在不接也沒關係,隻要她能接到留言,迴電話就行了。她在淺層意識中一邊思考著這種事,一邊抱著求救的心情,用焦慮之下而顫抖的手指按下按鈕,將手機貼在了耳朵上。


    手機傳來短促的唿叫音,然後就接通了。


    她根本沒有作這種指望,因此她喜出望外。聽到棱子『喂喂?』的聲音,阿友就像要撲過去一樣激動地說道


    「棱子!?你聽我說,出大事了啊……!」


    『小……阿友?出什麽事了?』


    電話那頭的棱子不明白阿友的氣勢,以困惑的口吻答道。


    然後阿友拚命地將現在的狀況告訴了有些退縮的棱子。這樣的說明,連阿友自己都覺得沒有抓住要點,可棱子應該還是感覺到了什麽,突然轉為嚴肅的語調附和,拚命地聆聽阿友不得要領的講述。


    「……總之,就是這麽迴事啊!」


    棱子用壓抑的口吻答道


    『嗯……』


    「該怎麽辦…………我該怎麽做才好?」


    聽過一番說明的棱子,就像生怕被誰聽到一樣,沉下聲音說道


    『嗯……事情我知道了,不過現在不能跟你說。能等我一會兒麽?』


    將內心的不安傾吐出來,稍微冷靜下來的阿友,對棱子說的話投去疑問


    「稍微?……要到什麽時候?」


    『到午休…………不,第一節課下課就可以見麵麽?有人能幫你出主意,我會幫你介紹的……』


    …………………………


    5


    於是,棱子將名叫阿友的少女帶到了文藝社的活動室。


    「………………」


    村神俊也聽完她的竭力講述的事情之後,還是對她說的內容基本毫不關心。


    空目、菖蒲還有亞紀都在活動室裏,俊也是


    第一節課下課後到這裏的。俊也自己都覺得自己豁然開朗————準確的說是輕快的精神之中缺失了某種東西,最近就像那一連串事件開始之前那樣,開始正常的校園生活。


    俊也對追查事件行為已經喪失了興趣……更準確的說,應該是遇到在什麽都不做的時候事態逐漸推進的情況,也不再感到不安了。


    所以,俊也在休息時間才到活動室來,棱子帶來那個朋友也是在俊也前後不久到的。麵對她竭力的傾訴,俊也且聽且過,漠不關心。


    「……也就是說,行李和痕跡跟著房間的居民一同消失了麽」


    「嗯,就是這樣」


    空目以非常簡潔的語言歸納結論,就如同將阿友之前做說明所付出的努力全部糟蹋掉一般。棱子則點點頭,做出了肯定。


    名叫阿友的高個少女坐在棱子身旁,跟量子相互看了看,然後相互頷首。


    「我本打算電話聯係由梨,可由梨的手機現在…………是吧?」


    「……嗯」


    感覺這兩人就像是找朋友談一些雜事似的。可是從阿友麵對不熟悉的同學所表現出的壓抑言行,並沒能完全掩藏內在的不安和焦慮。


    她的目光微微下垂,不鎮定地動搖著。然後,她在椅子上總是挪動著坐的位置,看得出她坐立不安。


    她幾次向棱子投去別有深意的目光,然後棱子就像安慰她一樣,迴以淺淺的笑容。由此可見,阿友對來這裏諮詢抱著深深的懷疑,而棱子正在設法安撫她……這樣的構圖顯而易見。


    「……哼」


    ——無聊。


    俊也輕輕哼了一聲,稍稍改變了一下靠在櫃子上的姿勢,將視線從兩人身上移開。


    雖然很對不住棱子,但阿友的懷疑是正確的。光從話裏可以聽出,這件事輪不到俊也他們來插手。


    阿友、由梨以及棱子共同經曆過的“怪異”雖然十分詭異,但並不清楚與由梨從寢室裏徹底搬出去這件事之間存在多大的聯係。俊也覺得,這是棱子提前偷跑了。而且棱子她們在物理層麵上也不可能找到那兩人。


    不出所料,空目也做出了相同的結論。


    「我明白了,這件事我記下了。但是,要事情等到確定原先住在那個房間的兩人真的消失之後再說」


    「你確定?」


    棱子露出不解的表情。


    「可現在……」


    「現在所能做的都不外乎推測。異常消失的情況隻是片麵的斷定,要得出那種結論還為時過早」


    空目沒有采信那種說法,接著說道


    「現在需要做的,是“正常”地尋找那兩人。我們可以幫忙,但我們並不認識她們,所以通過校內廣播的方法應該更加合適」


    「你瞧吧……」


    阿友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棱子,棱子眼看著失落起來。


    然後棱子用求助的目光朝亞紀看去。


    「亞紀……」


    「你現在找錯人啦。等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再幫你」


    亞紀跟渴求依靠的棱子交換了一下眼神。


    「畢竟狀況特殊,對你的疑惑和不安我也深表理解。你應該找的不是這裏,應該從合適的地方開始找吧」


    「……」


    棱子露出困擾的表情。大概棱子心中的不安要勝過理性吧。


    她可能是被剛才阿友那激烈的不安情緒給帶動了。現在,阿友倒是十分冷靜,感覺能夠正確地掌握情況。


    「……」


    棱子也朝俊也看了過去。


    俊也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向她看了一眼,但也僅此而已。


    「我沒興趣」


    他照實說出心中所想。聽到這話,阿友露骨地表現出惱火的表情,可俊也早已不會介意那種事。


    「棱子,我們走吧」


    「咦?可是……」


    「沒關係啦,而且繼續呆下去會添麻煩的」


    阿友站了起來,棱子似乎還不想放棄,不過阿友拉了拉她肩頭的衣服,催促她離開。


    「打擾大家了。找大家談這麽怪的事情,真對不起」


    阿友用有些強硬口吻這樣說道,大步流星地走向出口。然後,她沒有注意到站在門旁的菖蒲,從近旁走了過去,帶著不知所措的棱子離開了活動室。


    「………………」


    訪客迴去了,活動室裏一陣沉默。


    亞紀呢喃起來


    「……還想有些惹火她了,不過也罷」


    俊也興致索然地答道


    「看來是的呢」


    亞紀看到那個狀況,短促地歎了口氣,立刻換了個話題。亞紀本人看上去,也完全沒有重視這件事。


    「於是……剛才的情況實際上怎樣呢,恭仔?」


    「正如剛才說的」


    空目直白地迴答了亞紀的提問


    「僅此而已。人跟著行李一同消失的情況也令人費解。順著那個情況來考慮,因為據說消失的穀田由梨也是“手機傳聞”的受害者,如果是作為“怪異”的一部分而消失是正常現象,那麽就是作為“手機傳聞”的延伸而消失的了」


    「是這樣呢」


    「但是,我們還沒有聽到那樣的傳聞。就算那個現象是“手機傳聞”的延續,遲早也會像以前的“手機傳聞”的變種一樣,成為傳聞之後逐漸散播開來」


    「……是啊」


    「或許這件事情,有通過打聽傳聞來進行調查的價值」


    空目作出結論


    「也就是說……我們不需要改變方針,照之前的步調來就對了」


    「…………」


    俊也沒有認真地聽到最後,無聊地將目光放到了書架上。然後——


    ——久違地買點什麽來讀吧。


    他的潛意識裏,漫不經心地思考著那種日常的瑣碎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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