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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裏頭的一棟女生宿舍,圭子的寢室所在的十一號樓二樓。


    當木戶野亞紀來到圭子房間前麵的時候,首先看到的就是蹭在門下麵的烏紅色指印。


    宿舍裏現在空無一人,這種空洞而安靜的地方,讓那扇木門所釋放出的陰森死寂顯得更加強烈。其他的空房間周圍也繚繞著相應的寂靜氛圍,然而這扇門所釋放的氣息與其他房間明顯不同,是一種難以形容異樣氣息。


    菖蒲正站在亞紀身後。


    菖蒲用遠眺一般的眼神凝望著眼前的那扇門,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


    亞紀沒有去看菖蒲,蹲在門前調查那個指痕。那個像指紋一樣的汙跡已經徹底幹了,手指摸上去有種粗澀的觸感。


    「………………」


    那東西看上去果然不像通常的塗料,看著像血。


    亞紀站了起來,向那扇門注視過去。


    然後,亞紀總算向身後的菖蒲轉過身去。菖蒲一時間沒有發覺,還在看著門,不過注意到亞紀之後立刻露出慌張的表情,接著露出擔憂的表情之後,點了下頭。


    「……」


    亞紀皺緊眉頭。


    亞紀禁不住想要說些什麽,但亞紀意識過來打消了這個念頭,再次向門轉去。


    然後亞紀握住門柄,緩慢地擰動起來。她感到手中的門柄感覺出奇的冰冷————隨後同樣冰冷的空氣如同纏上亞紀的胳膊,靜靜地,沉重地從微微敞開的縫隙間流出來…………


    *


    讓亞紀她們來到這裏的原因,是打到衝本手機上的一通電話。


    在早上開始上課前,在空目家留宿的一行人再次聚集在校舍的門廳中,等待著先迴一趟寢室的圭子上學。


    同樣迴過宿舍的棱子已經到了。就在第一節課快要開始,大家開始感到疑惑的時候,衝本的手機突然響起。


    那是圭子打來的電話。


    「……咦?木村打來的」


    衝本一臉不解地接了電話,隨後在亞紀他們麵前,表情立刻繃緊了。


    「喂,怎麽了啊!」


    衝本慌慌張張地衝著電話喊了過去。手機中漏出的,是哭聲和尖銳的叫喊聲。情況明顯不對,但毫無疑問是木村圭子的聲音。


    「你先冷靜下來!我知道了,宿舍對吧,我這就過去!」


    衝本拚命地衝著手機大叫起來,掛斷電話之後,在困惑與緊張之下露出茫然的表情向亞紀他們看過去。


    武巳向衝本問道


    「…………怎麽了?」


    在現在這種狀況下,武巳問的問題非常愚蠢。衝本搖了搖頭,滿麵愁容地皺緊眉頭。


    「……我不知道啊」


    「咦……」


    「我不清楚什麽情況,但她好像還在宿舍」


    「…………」


    「然後她喊著跟我說…………『手』……什麽的……」


    「……」


    亞紀他們相互看了看。


    「總、總之我得過去看看……」


    衝本十分慌張,恨不得馬上衝出去,可這時棱子對他說


    「可是……那裏可是女生宿舍喔」


    「咦?啊,嗯……」


    「要是被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


    衝本不吭聲了。


    最後大夥決定,隻由在場的女生前往似乎出了“某種情況”的女生宿舍。本來空目也應該去的,但畢竟男生到那邊去不太好,因此這次隻讓亞紀她們帶上了菖蒲,以備應對最糟糕的情況。


    然後亞紀帶著棱子和菖蒲來到了女生宿舍的門廳。


    門廳不是很大,但周圍都是感官柔和的家具。圭子的臉色白得跟紙一樣,擺著一副近乎茫然自失的表情,呆呆地坐在一排椅子的其中一張上。


    亞紀從剛才的電話中本料想圭子處於精神失常的狀態,看到圭子那個樣子之後稍稍有些喪氣。可是圭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感覺也好,充滿宿舍的空虛氣氛也好,都與亞紀最初設想的大相徑庭,整棟樓李飄蕩著安靜的異常之感。


    「………………」


    亞紀身後的棱子和菖蒲臉上都帶著幾分擔心和不安,注視著圭子的樣子。


    亞紀走到圭子坐的地方旁邊,但圭子就像完全沒有注意到走進門廳的三個人一樣,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木村同學?」


    放著不管的話,她似乎會一直沉沒下去,於是亞紀便喊了她一聲。


    聽到唿喊,圭子這才抬起臉,可是那張滿是淚痕的臉上卻是一副丟了魂一樣的呆滯表情。


    「……木村同學」


    亞紀對魂不守舍的圭子說道


    「出什麽事了麽?」


    可是剛這麽一問,圭子的表情便劇烈地扭曲了起來。


    「……嗚……」


    圭子當即低下頭,開始抽噎。棱子嘴裏嘀咕著「圭子……」擔心地走了上去。可是亞紀看到圭子這個樣子,心中湧現的感情更多卻是不加掩飾的煩躁。


    「出什麽事了?」


    「嗚……嗚嗚……」


    即便這樣,亞紀還是克製著自己的感情,冷靜地接著問道


    「能跟我們說說麽?」


    棱子在圭子身旁坐下,抱住圭子的肩膀。慢慢的,圭子開始抽抽搭搭地說起話來,似乎是在說明情況。


    「…………寢、寢室裏…………手……」


    「手?」


    「門、門…………血……」


    圭子的話語支離破碎,拚命地重複著寢室、手還有血這些詞


    「在寢室裏,看到了『手』?」


    「…………!」


    「然後還有血?」


    亞紀剛這麽一說,圭子便捂住嘴不停點頭。亞紀與棱子相互看了看,兩人分別露出困惑和緊張的表情。


    兩人沉默下來,然後門廳中一時間隻剩下圭子的嗚咽聲。


    「………………」


    棱子不知道該怎麽辦好,臉上寫滿了困擾。


    可是亞紀立刻做出了決斷。


    「……我去看看,你準備怎麽辦?」


    「咦?」


    聽到這話,棱子吃驚地向亞紀看去。


    「你要去哪裏?」


    「當然是她的寢室啊,還能去哪裏?」


    亞紀從一開始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咦?咦?可是……」


    「我知道。你想說恭仔交代過『不要深究』對吧?」


    聽到亞紀這麽迴答,棱子轉眼間慌了起來。


    『————如果發生了什麽,不要深究,立刻迴來』


    亞紀他們來這裏之前,空目的確這樣囑托過。


    可是……亞紀已經決定好了。


    ——如果我不去看,還能誰去看?


    既然空目不能過來,我要是都不能以正確的『目光』看清問題,就沒人看得清了。能給空目的情報本來就少,此時若是不看現場,要是不久之後被清掉的話就什麽線索也得不到了。


    「…………」


    亞紀覺得,必須由自己去看。


    想到這裏,亞紀向身後的菖蒲看去。


    說不定空目讓亞紀她們帶上菖蒲就是為了收集情報,可是亞紀根本不信任這個非人的少女。問題早已不在於她是敵是友,亞紀本來就基本沒把菖蒲的存在算進來過。


    亞紀基本不曾像這樣正式地將她納入視野之中。菖蒲被亞紀盯著,露出不解的表情歪起腦袋。


    看到那可謂天真的表情,亞紀又再次鞏固了那樣的認識。不管這個呆呆的少女是『異界』的人還是什麽東西,亞


    紀都完全不認為她能通過觀察來客觀地審視情況。


    亞紀很清楚自己擅長審視,因此亞紀基本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亞紀本身在這方麵的傾向就很強,就算對象不是菖蒲也不會輕信,何況現在對象就是菖蒲,那就更加如此了。


    ——必須由我自己去看出情報。


    現在有菖蒲在這裏,將她當做保鏢的話雖然不是很有趣的事情,但正好方便。


    亞紀將視線放迴到棱子身上,稍稍想了一會兒對棱子說道


    「……我知道了。你就在這裏看著她吧」


    「咦?」


    「我和這個過去。你就在這裏等我」


    亞紀輕輕地用下巴示意身後的菖蒲。


    「咦……可是……」


    「就這麽定了」


    吞吞吐吐的棱子被亞紀打斷了。


    「她的寢室在哪兒?」


    亞紀這樣問道之後,站在原地俯視著默不作聲的棱子和圭子,等待迴答。


    …………………………


    *


    …………然後,亞紀來到了宿舍二樓。


    圭子的房間,現在被亞紀緩緩地打開。


    不知是不是錯覺,一股寒氣從門的內側流了出來。亞紀一邊感受著那股冰冷空氣的流動,一邊靜靜地打開門。


    「……」


    從站在門前的那一刻開始,亞紀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但是,亞紀以堅定的意誌按捺住那股預感,握住了門柄。


    打開門後,隱隱約約能夠看到屋內。


    然後,屋內的情景顯露出來。


    「唔…………!」


    一看到裏麵的情況,亞紀不禁呻吟起來,全身感到一陣寒氣,冒起雞皮疙瘩。


    亞紀驚訝地張大雙眼,一時間噤若寒蟬地呆呆定在了原地。


    在屋子裏首先印入眼中的,是血跡。門的下麵有好幾條手指抓撓過的血手印,屋子裏麵滿是赤腳按出來的血腳印。


    亞紀頓時麵色蒼白。


    這些痕跡顯示,屋子裏確實有過某種東西。


    足跡甚至到達了拉著窗簾的窗戶,以及亞紀所在的門旁。那東西一邊向周圍撒著血滴,一邊從屋子的一頭走到另一頭,然後延伸到那個敞開的壁櫥裏。


    壁櫥裏掛著衣服,看不到裏麵。血跡就消失在了那個裏麵。


    不對,仔細一看便會發現,那個扭曲的小腳印並沒有消失在壁櫥裏麵。那腳印並不單純隻是走進壁櫥時留下的,而是從壁櫥裏出來後在房間裏到處亂走,之後迴到壁櫥裏所留下的。


    腳印的走向和腳趾的朝向顯示出了這一點。


    壁櫥裏,有什麽東西。


    「………………」


    亞紀連眨眼都忘記了,整個人就像凍住了一般,目不轉睛地凝視那個裏麵掛著幾件衣服的壁櫥,凝視著深處隱約露出的黑暗。


    腳印就消失在那片死角的深處……消失在那片狹窄的黑暗中……消失在壁櫥裏麵。


    「………………」


    亞紀無言地轉向那個壁櫥,與壁櫥之中那異常幽深的黑暗……不對,與那裏麵的東西相互瞪視。


    亞紀的皮膚在緊張的作用下開始抽搐。起栗的皮膚過敏地捕捉到氣息,而這進一步加劇了緊張感,令亞紀忘卻了唿吸,朝著壁櫥靠近過去。


    「………………」


    亞紀來到了敞開的壁櫥前麵。


    黑乎乎的血腳印就消失在那裏頭。


    亞紀向掛在壁櫥裏的製服伸出手去。


    然後,抓住了那件製服——————


    「不在……的喔」


    「……!」


    亞紀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猛然轉過身去,隻見菖蒲正站在自己身後,對亞紀突然而然的舉動吃驚地張大雙眼,整個人都僵住了。


    亞紀當即明白剛才是菖蒲在叫自己,但加速的心跳一時間無法平息。亞紀在壁櫥前站了一會兒,張大眼睛與菖蒲對視。


    「…………………………」


    氣氛頓時變得緊張,短暫的沉默過後,亞紀勃然大怒,朝菖蒲高高舉起右手。


    「混賬……!」


    「!」


    菖蒲害怕地緊閉雙眼,縮緊身體。亞紀本要掌摑菖蒲的手,揮到一半停了下來————然後亞紀咬著牙,將胸口的空氣深深地唿出來,把揮起的右手緩緩放了下去。


    「哈啊、哈啊……」


    亞紀收住了爆炸般激動起來的情緒,一下子累得喘起氣來。


    緊閉雙眼縮成一團的菖蒲,提心吊膽地睜開了眼睛。


    亞紀很不開心地將目光從菖蒲身上移開,然後將手伸進壁櫥裏,粗暴地把衣服推向一邊。隨後,壁櫥的底板露了出來,裏麵什麽也沒有,連汙跡也看不到。


    「………………」


    裏麵什麽也沒有。


    血腳印以衣服的縫隙為分界線,就像那裏有扇門一樣,突然中斷了。


    亞紀以有別於安心的感情深深地歎了口氣。那就像……不對,那就是將胸口堆積的不愉快的感情深深吐出。


    「……那…………那個……」


    菖蒲拘謹地向亞紀搭腔。


    「什麽事?」


    亞紀毫不掩飾不悅的感情,粗暴地迴應菖蒲。


    「對……對不起」


    「行了,別道歉。你這樣反倒讓我更火大」


    亞紀一邊說一邊咬住嘴唇,她對自己的感情感到非常不快。


    「別說了」


    亞紀看也不看菖蒲,說道


    「別說了,閉嘴調查,調查完了就迴去」


    「啊……」


    菖蒲提心吊膽地對煩躁的亞紀張開嘴。


    「怎麽?」


    「這是……這裏已經什麽也沒有了…………」


    「……」


    亞紀向菖蒲轉過頭去。沒錯,這個少女能夠感知到那種東西。


    這件事亞紀自然一開始就很明白。可是亞紀的表情一下子難看起來,並不是由於這樣的原因。


    亞紀幾乎用瞪的向菖蒲轉過身去。


    然後對菖蒲問了一個問題


    「你…………莫非一開始就知道了?」


    「…………」


    對此,亞紀移開了視線。


    這樣的舉動自然足以當做迴答。瞬間,亞紀自己都感覺到自己頃刻間漲紅了臉。


    「………………!」


    亞紀迴想起,自己在這間什麽都沒有房間裏,卻傻傻地表現出過度戒備的樣子。


    要是一開始就知道這個情況就不需要那麽戒備了,這讓亞紀之前的舉動顯得畏畏縮縮,愚蠢滑稽。亞紀想到這裏,交織在一起的千百種感情一口氣向她襲來。


    對自己感到的羞恥,還有對事後才言明的菖蒲所感到的憤怒,爆發了。


    可是亞紀當即怒火按捺下去,硬是以理性讓情緒冷卻下來。


    然後亞紀懷著即便這樣還是沒能夠完全抑製住的感情,從菖蒲身上移開了目光。然後,用壓抑的低沉口吻嘀咕了一聲


    「…………我果然討厭你們」


    「……咦?」


    「你和那個木村圭子,我都討厭」


    亞紀對露出困惑表情的菖蒲說道


    「以前那個森居多繪我也討厭。你們這些家夥沒了別人就什麽都不做,毫無主見。你們纏著別人,別人做什麽你們也跟著做什麽」


    亞紀若無其事地……硬是裝作若無其事地低語道


    「明明沒有一點主見,卻自以為吃得開」


    「…………」


    「我很煩你們這種


    人,讓我迎合你們能把我氣瘋」


    「…………」


    「連自己都控製不了的家夥,我最討厭」


    說到這裏,亞紀停了下來。


    心中留下來的,隻剩下了自我厭惡。亞紀帶著緊張的表情,蹬著地麵,沉默下來。


    「………………」


    尷尬的沉默降臨這個一片狼藉的房間。


    菖蒲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垂著頭一動不動。


    一陣沉默之後,亞紀訥訥地開口說道


    「……你把她們兩個……不,就把棱子叫過來」


    「…………是」


    「得把這裏打掃幹淨。這樣放著遲早會被發現,鬧出亂子就不好」


    「………………是」


    菖蒲離開了房間,一下子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頭。


    亞紀在滿是血跡的房間裏隻剩下一個人之後,深深地歎了口氣。她強行轉變心態,重新掃視這個房間。


    「………………」


    亞紀仔細觀察那些小小的腳印。


    足跡上的血已經幾乎幹枯,變得黑乎乎。


    那些腳印小而扭曲,是某種畸形的形狀。腳印整體很短,可是腳趾大得不自然,硬是要打個比方的話,隻能說那腳印就像是用切了腳後跟的腳在地上走出來的一樣。


    那個擁有類似人類的部分卻明顯不是人類的東西,沾著血走遍了這個屋子。那東西從壁櫥裏出來,然後走向窗戶,接著又在門下麵掙紮了一番,又迴到了壁櫥裏。


    仔細一看,壁櫥內側也沾著指痕。隻見擋住窗戶的窗簾上,也被那東西碰過。


    亞紀無所顧忌地走向窗戶,然後抓住窗簾,猛地拉開。


    「………………」


    那裏也有被血弄髒的痕跡。


    在窗戶玻璃上留下的痕跡有血手印,然後可能是額頭貼上去的臉的痕跡,那形狀……就好像那東西從這裏俯視著外麵,等待住在這裏的人迴來一樣。


    2


    午休開始前,第四節課的時段。


    「————原來如此」


    大夥一起走在校園中,空目聽到亞紀的報告點點頭。


    文藝社的一行人就跟在亞紀和空目身後,加上圭子和菖蒲一共七個人,在上課時間內靜悄悄的校園內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講話。


    一行人去往主校舍群外圍,校園的原地之外。


    穿過後庭之後,空目正沿著某種東西向前走。


    這次外出是空目提出的,大家選擇跟隨空目。這一路上,亞紀憑著自己的記憶,將自己在圭子寢室中看到的情況逐一向空目報告。


    亞紀她們不久之前才從圭子的寢室迴來。


    調查過後,亞紀她們一直都在清掃圭子房間裏殘留的血跡。


    亞紀差遣菖蒲隻把棱子叫到了寢室,棱子看到那個情景驚得倒抽一口涼氣,睜大雙眼,之後什麽也沒說,從寢室的清潔櫃中拿來了水桶和抹布。她們沒讓圭子看到現場,擦掉了血跡,並隻把經過告知了圭子。


    地毯上的雪姬沒能夠徹底清除幹淨,不過地毯本來就是紅色,不會太醒目。


    雖然這麽做是為了防止被不相關的住宿生看到而鬧出騷亂,但亞紀本人更不不願讓圭子看到而惹出麻煩。


    亞紀判斷,與其讓當事人看到直接現場而遭受打擊,不如在處理過後隻口述事情經過。因此,亞紀必然就翹課了,不過這些事情對現在的亞紀而言的確要比課業更加重要。


    當然,這些話不會當著圭子的麵來說,隻是向圭子描述了事情經過,告訴她這麽做是為了避免把事情鬧大。


    「情況就是這樣,於是我們把現場清理掉了…………難道說,這麽做有什麽問題麽?」


    亞紀向空目這樣問道。


    「這樣就行了,沒問題」


    「哦」


    空目頭也不轉這樣答道,亞紀暫且放下心來。


    「…………」


    空目就這樣走在最前頭。


    在他目光的前方,是被強韌鋼絲網蓋住的水渠。


    空目正默默沿著後庭水池的水路前進。一行人沿著校舍一側靠山的樹叢往前走各自擺著不同的表情,一路聽著亞紀講述,。


    聽說寢室內出現的明顯異常,大夥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安的神色。


    俊也在這種時候總是那副樣子,現在他一聲不吭,一臉嚴肅地盯著自己腳下。


    棱子不由得露出陰暗的神色,武巳對此有些在意。圭子在最後麵隻顧低頭跟著走,菖蒲則不時以微妙的表情向大家看去。


    然後在這群人裏麵,唯獨空目一個人沒有表現出表情變化。


    他聽著亞紀的報告,一時間陷入沉思。


    拘謹的沉默之中,大夥的腳步聲稀稀落落地迴蕩著。亞紀期待著自己的報告能派上用場,等待空目發言。


    「……菖蒲」


    但是,空目轉身喊了菖蒲。


    「啊,是……」


    然後對菖蒲問道


    「你對那個房間怎麽看?」


    「啊……呃……」


    被這樣問到,菖蒲吞吞吐吐。亞紀側眼看著這個情況,偷偷攥緊了衣裾。


    「呃……呃……」


    空目對結結巴巴的菖蒲再次問道


    「那個房間有什麽東西?」


    「……並沒有……」


    「但是從聽到的情況來看,並不是一開始就沒有吧」


    「是…………應該……有過」


    「是什麽?」


    對這個提問,菖蒲搖了搖頭。


    「……不知道……」


    可是在這樣迴答之後,菖蒲又呢喃著補充了一句。但是補充的那句話,對於亞紀的存在意義造成了十足的威脅。


    「可是……殘留著同鄉的……氣味」


    「!」


    「是相同世界的東西………………大概」


    說完之後,菖蒲垂下了本就垂著的眼睛。


    亞紀微微地咬住嘴唇。因為這是亞紀所不知道的,絕對無法提供的情報。


    「是麽」


    「……是的」


    「我知道了。於是,你覺得那個“存在”離開屋子了麽?」


    「…………不」


    兩人在亞紀遙不可及的地方進行著對答。


    「我想也是」


    空目點點頭


    「我同意這個意見。因為要是那東西能出來,就沒必要去抓門,也沒必要扒著窗戶往外看了」


    然後,空目停下腳步,用那雙毫無感觸的漆黑眼眸看著圭子,說道


    「……就是這麽迴事」


    「……是」


    「恐怕你所遭遇的“怪異”無法離開那個房間」


    圭子一邊聽著空目說,一邊垂著頭作出迴應。


    「………………是」


    「你隻是將“棲居在家的怪異”帶了迴去,應對的方法也非常簡單。你隻需要搬出那間屋子,住進別的屋子就行了」


    「………………」


    圭子低著頭,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臉被留海擋住,無法看到她的表情。


    「實際上要搬出去應該是做不到的,不過你隻需暫時將必需品搬出去,到朋友家裏住就可以了」


    「…………可、可是……」


    「隻要把這個學期挺過去,之後就會換房間……是這樣吧?」


    空目轉向棱子問道。棱子慌慌張張地點點頭。


    「……嗯」


    「那麽,這樣就解決了」


    空目說道


    「這樣就可以迴避這個“怪異”了,不需要再做其他


    事情」


    說完,空目再次轉向前方,繼續向前走。


    大夥慌慌張張地跟在了空目後頭。俊也對空目這個簡簡單單的結論感到詫異,向空目問道


    「喂,我說啊,空目……」


    空目頭也不迴,直接答道


    「什麽事」


    「真的隻需要這樣麽?」


    空目的迴答非常簡單。


    「嗯」


    「可是這樣沒有解決任何事情吧……」


    「為什麽?」


    「…………」


    「能逃則逃。如果隻解決她一個人的問題,那這麽做就完全沒錯」


    空目的迴答依舊不變。可是俊也說道


    「但是……」


    空目猜到了俊也要說的話


    「你想說,這樣、不能根本解決問題,是麽?」


    「啊,嗯……」


    「沒錯。“怪異”並不會消失」


    空目承認了這個觀點。


    「那麽……」


    「我們現在就是去調查,有沒有必要尋找根本性的對策」


    「…………你說什麽?」


    「僅憑這次的調查應該不能作為根據,但可以弄清楚一部分實質」


    大夥無言以對。亞紀他們本以為,空目來到外麵肯定是為了避免別人聽到對話內容才離開食堂和大廳那種耳目混雜的地方。


    「馬上就會明白了」


    空目這麽說道,依舊把手插在口袋裏走在學校的院地之中。


    一行人默默地順著流水的溝渠向前走,就像在畫著學校與山之間的分界線。


    然後空目停在了學校院地最邊緣,有鋼絲網阻擋的地方。這個地方基本屬於山裏了,從學校的角度來看,位置在下山的地方。


    空目停在那裏,說道


    「就是這裏」


    不需要重複說明,這裏已經屬於院地最外圍,沒辦法再繼續往前走了。


    可是亞紀他們一到這裏便明白了空目的目的,根本不需要解釋。眼前的大麵積異常現象,任誰都一眼便知。


    「這是……」


    亞紀啞口無言。


    那裏有一麵塗著綠色油漆的老舊鋼絲網圍擋。


    雜木林的植物跟圍擋相互糾纏,將學校和山體區分開來。然後那一幕情景,便靜靜地展現在圍擋那邊被鋼絲網隔斷的山坡上。


    那裏本來是個蓄水池。


    被水垢弄得黑黢黢的混凝土,將圍擋另一頭流進來的水滿滿地蓄積下來。


    然後水麵之上,一片鮮紅……不對,準確的說並不是隻有紅色,中間還摻雜著白色或黃色。整個蓄水池的水麵,都被那無比鮮豔的色彩所覆蓋。


    那色彩太過突兀,亞紀一時半刻沒兵敗那是什麽東西。


    可是冷靜下來一看,感官便立刻聯係到了實物。


    那是“花”,一朵朵怒放的鮮花。


    可是由於聚集的數量實在太多,如今糾纏成一整團,變成一塊紅白色的地毯,蓋在本應形似漆黑深潭的蓄水池表麵。


    「………………」


    大夥看到這一幕,啞口無言。


    眼前的景致大可用『美麗』一詞來形容,然而在知情的亞紀他們眼中,卻怎麽也美不起來。亞紀他們這一路走過的水渠,最後就是流入這個蓄水池。與那源源不絕的水渠相連的源頭,便是後庭的水池。


    這個蓄水池是將後庭水池排出的水蓄積起來的地方。


    然後這些花,全都是從後庭的水池飄過來的。


    這麽多的話,都是“童子大人”的〈儀式〉中用到的。


    這一些都是那個邪門的〈儀式〉促成的。


    「啊…………」


    圭子張大雙眼,捂著嘴,呆呆地定在了原地。


    亞紀皺緊眉頭望著這一幕。


    那數之不盡,堆積得已經無法辨認全貌的一朵朵花,都承載著某人的願望。這是反映那個可疑〈儀式〉進行情況的,某種願望的聚合體。


    被流放至此的願望被衝到這個黑暗的蓄水池中,堆在一起泡在水中,隻等待漸漸腐壞,就像一層厚厚的油膜覆蓋在水麵上。


    那紅豔豔的表麵,給亞紀的感覺就像溶化的內髒。就像無數人體內的東西溶解混合在一起,已然無法逐個區分,錯綜複雜黏黏糊糊地漂浮在水體之上。


    「————就是這麽迴事」


    空目轉向茫然的大家,這樣說道


    「有這麽多人進行“童子大人”的〈儀式〉,但當前發生“怪異”的案例,我們隻知道木村圭子一例」


    「………………」


    圭子無言以對。


    「這意味著什麽,當前還不清楚,但是可以確立『這個〈儀式〉可能隻對特定的人起效』的假說。而從以往的經驗來看,這種可能性是最高的」


    確實是這個樣子。以前遭受過“怪異”侵害的人,似乎都具備著某種可以稱之為“靈能”的潛質。


    空目說道


    「既然如此,避難便是最有效的方法」


    俊也再次問道


    「說清楚,為什麽?」


    「有這麽多人實踐過〈儀式〉,但由此引發的“怪異”的『傳聞』,我們至今卻沒有聽到過。假定這表示『大部分沒有任何情況發生』,那便意味著,木村圭子所遭遇的“怪異”是那個房間所固有的東西。既然如此,隻要讓身為當事人的她遠離那個房間,便很大概率上能與“怪異”隔絕開來」


    「………………」


    俊也沉默下來。


    空目說道


    「既然如此,現在隻用避難就夠了」


    然後空目向圭子看去,說道


    「事情就是這樣。你就暫時離開那個屋子。做得到吧?」


    「啊…………」


    被空目這麽說之後,圭子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又把頭低了下去。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嘴微微地動了起來,但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怎麽了?」


    「那……那個……?」


    「什麽事?」


    「不,沒有………………什麽也沒有…………我可以離開」


    圭子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最終作出迴答。


    空目的眉頭微微顰蹙起來,但並沒有繼續拘泥於圭子的態度,接著往下說


    「現在無需更多措施」


    「…………」


    「但是,如果換房間後仍然有異狀發生,就再來向我報告。到時候應該就需要采取其他措施了」


    「…………………………是」


    「現在這樣就行了。要想在更本上解決,就要……」


    空目說到這裏,眼睛忽然眯了起來。空目沒有繼續往下說,周圍隻剩下沉默與水聲。


    「………………」


    這樣的變化讓亞紀感到困惑。她連忙向周圍張望,隻見俊也向一路走來的方向轉過臉去,用尖銳的表情瞪著那邊,喊了空木一聲


    「空目」


    「嗯」


    空目跟俊也都看著來時的方向。


    「…………」


    亞紀也朝那邊看了過去。


    那邊有幾個人影。


    那些人影隨著分開雜草的聲音,向這邊靠近。人影有三個,從服裝上看應該是本校的學生。


    亞紀總覺得見過他們,當她明確迴想起來的同時,隨即在心中提高了警覺。


    他們對於亞紀等人來說,是足以引起戒備的存在。


    「近藤,日下部」


    空目喊出棱子他們的名字。


    「咦?」


    「什……什麽事?」


    兩人的反應十分疑惑,但空目並不在意,指向圭子說道


    「你們把她送到學校去」


    「咦……?」


    「送到宿舍也可以。趁現在收拾好行李也好」


    然後,空目朝著因困惑而無法行動的兩人又催促了一聲


    「快」


    「……啊,好」


    「嗯…………我知道了」


    被空目催促之後,武巳和棱子連忙催著圭子,三人一起循著來時的路往迴走。半路上,他們十分尷尬地與過來的三個人擦身而過。


    「………………」


    靠近的那三人並沒有去在意武巳他們。


    看到武巳他們離開之後,那三人直直地隻盯著空目一個人,走了過來,然後停在亞紀他們三個麵前。來的是兩男一女,身上都穿著便裝,臉上都掛著那個淺淺的笑容。


    「嗨」


    在戒備的亞紀她們麵前,站在最前頭的高個子男生輕快地舉起手來。


    他個高體瘦,戴著眼鏡,向亞紀他們投去平易近人,卻又總有些不像人類的笑容,說道


    「昨天承蒙關照了」


    男人這樣說道,臉上又進一步露出那個假笑。


    「“使徒”麽……」


    空目嘀咕了一聲,堂堂正正麵對三人的笑容,迴望著他們。


    聽到空目的嘀咕之後,那三個人————昨天在後庭見過的三名“魔女”追隨者,露出一模一樣的笑容予以迴應。


    3


    「……找我什麽事?」


    空目向三個人這樣問道。


    「哎呀,用不著那麽戒備,不是那麽重要的事情」


    站在前頭的那個眼鏡男這樣說道,攤開雙手接著說道


    「像我們這類人,用這種方式來表示沒有敵意會不會顯得太蒼白了呢?」


    「…………」


    「不過我們希望你們放心,我們現在過來真的不是為了和你們爭鬥」


    「…………」


    麵對口吻過分友好的眼鏡男,亞紀她們默默地投去戒備的表情。


    「…………」


    在這個學校用地的邊緣,被雜木林包圍的地方,亞紀他們與那那名男女正麵相對。


    他們三個屬於那群跟“魔女”一同出現在後庭中的追隨者,現在他們三個掛著相同的笑容,出現在了亞紀等人的麵前。


    這三個人各自的容貌和服裝都並不突出,毋寧說很容易融入大多數人之中,然而把他們三個擺在一起一看,卻給人一種極端異樣的印象。


    三個人的表情完全相同。


    亞紀他們在後庭看到他們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這一點了,盡管他們外表各不相同,臉上的表情卻同樣瘮人。


    他們掛著乍看之下十分柔和,但細看之下卻又像是欠缺人性,既有生命力卻又無機質的微笑。站在這裏的三名“魔女使徒”的笑容就像用模具壓出來的一樣,從嘴角揚起的高度到眼睛張開的程度全都一模一樣。


    眼鏡男以十分遺憾的口吻說道


    「真弱勢啊。算了,這也怪不得你們」


    他的發型服裝都毫無個性,隻有高挑的個子和眼鏡能算特征。


    然後一直獨自說著話的他身後,分別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留著長發,皮膚黝黑,破壞了本有的運動男孩形象。女的戴著厚框眼鏡,給人感覺十分土氣。


    「我們現在還不打算跟你們開戰」


    眼鏡男說道


    「或許遲早會演變成那種情況,但我們雙方都還沒準備好,你說對吧?」


    他這麽說著,是試探的目光看著空目。


    「……說的沒錯」


    「是吧」


    眼鏡男對空目的迴答點點頭,說


    「所以,現在我們還不想開戰。倒不如說,我們是來向你道謝的」


    「向我道謝?」


    空目詫異地皺緊眉頭。眼鏡男用演戲一般的動作,將手貼在胸前鞠了一躬,說道


    「————容我自我介紹。我是“高等祭司”,赤城屋一郎」


    然後長發男子說道


    「同樣是“高等祭司”,廣瀨由輝男」


    黑框眼鏡少女說道


    「我是“高等女祭司”,湯淺滿」


    眼鏡男說道


    「總之,我們三人是“使徒”之長。是受吾等“魔女”的任命,統帥魔女團的祭司」


    此言一出,眼鏡男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無所畏懼的光輝,抬起低下的頭向空目看去。


    「………………」


    換句話說,這三個人是“魔女”的那群追隨者的頭目。


    亞紀無言地瞪著那個誇張行禮的眼鏡男。


    赤城屋那本分的風貌,與那演戲一般的言行顯得非常不協調。他的舉動就現在演蹩腳戲一樣,讓亞紀很不痛快。


    「我們要感謝你」


    赤城屋說道


    「多虧了你,我們成為了她的“使徒”,成為了“祭司”。雖說這個“魔女宗(※譯注)”有名無實呢」


    說著,三個人做出相同的燦爛笑容。


    「她通常不會對我們這樣的存在授予那種殊榮。多虧你與她的玩耍,我們才得以擁有意義。這都多虧了你」


    赤城屋大幅度地攤開雙臂。空目則一語否決了他的這番話


    「那種事情無關緊要」


    「……是麽?真冷淡啊。這明明是在談論你的本質」


    「不說那些了。你們來得正好,我有事想問你們」


    空目對人偶一般的赤城屋投去冰冷的眼神,問道


    「這個〈儀式〉是你們散播的麽?」


    空目的目光稍稍移動。在那邊是鋼絲網,還有被魔咒中用到的花堆滿的蓄水池。


    「啊,你說那個麽?」


    赤城屋眯起眼睛,說道


    「此情此景令人心潮澎湃對吧?就像塞滿人吐出的內髒的大鍋一樣」


    「……!」


    聽到湊巧與自己相同的觀點,亞紀的表情僵硬起來。


    「……果真是你們搞的鬼麽」


    「這個嘛」


    赤城屋輕輕地聳聳肩,說道


    「準確的說不是我們做的。雖然這確實是她創造的,但並非我們執行的“夜會”」


    也就是說————這出自“魔女”的手筆麽。


    「雖然現在還沒有到時候,但我們不久也會執行這樣的“夜會”」


    「是麽」


    「屆時還請手下留情,魔王陛下」


    「…………」


    空目沒有迴答,隻輕輕地哼了一聲。


    「那麽就此別過吧」


    說完,赤城屋就像小醜一樣,非常誇張卻又生硬地行了一禮。他對其餘的兩人點頭示意之後,沿著來時的路走了迴去。


    廣瀨那黝黑的臉上貼上那個笑容,說道


    「……讓我們開開心心地較量一場吧」


    然後滿被對著亞紀他們說道


    「我們魔女團不會輸給任何人」


    兩人就這樣跟著赤城屋迴去了。之後,亞紀他們四個被留在了水聲潺潺的山林之中。


    亞紀嘀咕起來


    「……這是怎麽迴事?」


    空目什麽也沒說。


    俊也攥緊拳頭說道


    「還能怎麽迴事。那是“魔女”的手下在對我們宣戰」


    然後嗙的一聲,俊也一拳揍在髒兮兮的鋼絲網上。


    ※譯注:原文為『魔女宗』,注音為wa,但在日本比起傳統意義的威卡教更傾向於視作魔女宗教。


    *


    「……真的沒關係麽


    ?」


    在宿舍前臨別之際,棱子擔心地對圭子這樣說道。


    「是,我沒事……我一個人能行」


    圭子這麽說完便與棱子分開了。這是離開那個對堆滿花的蓄水池,迴到學校後不久的事情。


    在那之後,圭子被棱子和武巳帶離那個地方,三個人一起稍稍做了番思考,最後圭子決定迴一趟宿舍。


    然後,圭子便在棱子的陪同下迴到了女生宿舍。


    棱子非常擔心圭子,提出幫忙一起收拾行李,但是圭子拒絕了棱子的好意,迴到了她寢室所在的宿舍十一號樓。


    「要是發生什麽,要立刻打電話喔」


    棱子千叮嚀萬囑咐,圭子則一遍又一遍地迴答「我沒事」,最後便與棱子分開了。


    之後,她走進宿舍大門,登上台階————站在寢室的門前,最後停了下來。


    …………怎麽可能沒事。


    圭子雖然一次又一次地說著自己沒事,實際上她害怕得一塌糊塗。


    圭子是對這間屋子感到害怕,但問題不止這麽簡單。別說是能夠留宿的地方了,圭子本身就離不開這個房間。


    除了美術社的人之外,圭子根本沒有其他朋友。


    圭子的性格非常怕生,甚至除了跟同寢室的範子之外,沒辦法和其他人好好說話。範子性格大膽善於交際,積極地承擔地圭子所不擅長的部分。圭子活在範子的影子下麵,得以專注於自己擅長的方麵。


    圭子和範子是一對好搭檔。


    圭子萬萬沒有想到,竟然自己會失去販子。


    失去了範子之後,留給圭子的隻有無盡的孤獨。圭子完全是通過範子與外麵的世界相連的,是範子進了美術社她才跟著進了美術社。而這便是“報應”。


    她嚐試那個“童子大人”的〈儀式〉,也是由於這個原因。


    若是能夠填補自身的不足,哪怕是“童子大人”她也會去依賴。


    可到頭來,圭子得到的卻是更為慘痛的報應。圭子沒辦法逃離寢室,到頭來隻能隱瞞那件事迴到這裏。


    在被命令去避難的時候,如果圭子說出自己找不到地方住,他們應該會幫圭子出其他主意,還有可能幫圭子找到住的地方。


    但是,圭子沒有說出這件事。


    她不論如何也無法坦白自己沒有朋友。


    這件事,連她自己都覺得不正常。圭子最無法忍受的,便是說出這件事之後讓人驚訝,被人笑話。


    圭子當時痛下決心,認為隻要憑自己稍微克服一下就會過去。圭子雖然也很害怕超常現象,但與人接觸也讓她感到同樣害怕,兩者都讓她難以忍受,都是她害怕的對象。


    她害怕被他人傷害,害怕被他人的反應傷害。


    所以她害怕接觸別人,至今一路走來都盡量不與他人接觸。


    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在做傻事。


    正因如此,她沒有對別人提過那種事。


    她像往常一樣迴到這個房間,心想隻要對大夥謊稱自己換了房間也就沒事了。然後隻要告訴大家什麽也沒有發生,就用不著被大家笑話了。


    「………………」


    圭子停在寢室門前。


    她迴到了這間屋子。


    她凝視著暗色調的木門。如果不是學校這個時段沒有人,肯定會有人對站在門前不動的圭子覺得可疑。


    門下方的那個血跡已經消失。


    然而當時的情景仍曆曆在目。


    那種恐懼,也完全滲透進圭子的內心。但是,既然已經謊言掩飾了過去,她的容身之處便隻剩下這間屋子了。


    圭子不知在門前呆呆地站了多少分鍾。


    可是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圭子從上衣口袋裏取出寢室的鑰匙。開鎖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上,聽上去特別刺耳,特別響亮。


    她把鑰匙插進鎖眼,打開鎖,抓住門柄。


    她一邊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一邊轉動門柄。


    然後,她原地停了下來。


    「………………」


    今天早晨記憶……重現了。


    圭子對開啟這扇門……感到猶豫。


    宿舍中鴉雀無聲,耳鳴格外清晰。今天早上從這扇門中,伸出過血淋淋的手指。圭子在這樣的死寂之中,正準備打開這扇門。


    「………………」


    她的手……顫抖起來。


    但是,她已經沒有迴頭的餘地。


    「……!」


    圭子下定決心,拉開了門柄。


    「……」


    裏麵什麽也沒有,跟平常的寢室沒有分別。


    「…………………………哎……」


    圭子隨即放下心來,深深地歎了口氣。對於屋內沒有任何異狀這件事,她感謝遠在天邊的神明。


    她心懷感激————正要進屋的時候。


    啪嘡、


    沒有風的房間裏,在門口看不到壁櫥那邊,壁櫥的門咻地關上了,聲音震響了整個房間。


    …………………………


    …………………………………………


    what are you always seeing?


    what are you always feeding?


    what are you always having?


    what are you always thinking?


    what should we do for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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