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天使動漫


    圖源:真妹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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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錄入:汙驢


    秋意漸濃。


    都心也不例外,銀杏落葉如地毯般鋪滿大街小巷。我一路踩著顏色鮮豔的落葉,朝池袋的太陽城前進,想著差不多該采買些冬衣了。


    穿越太陽城大樓旁的公園時,一群聚集的人潮讓我停下了腳步。


    「那是紙芝居(注1)藝人嗎……?」


    一名戴著獵帽,身穿鬥篷的人站在裝有木箱的腳踏車旁,正對著一群孩子們表演紙芝居。


    「——那條龍讓幹旱的村莊降雨,所以龍王將它的身體斷成三截。」


    紙芝居藝人響亮的聲音傳入耳裏。我小跑步靠近他們,站在那群孩子後麵看著紙芝居表演。


    畫紙上畫著雪白美麗的龍,但它的身體被殘忍地切斷成頭、身體與尾巴三個部分。


    沒錯,這是我小時候聽過的故事,是流傳於我老家千葉縣印旛沼的神龍傳說,也是房東水脈先生的故事。


    沒想到會在東京市中心,聽到有人講述這個並不知名的傳說。


    孩子們入神地觀賞紙芝居表演,連那幾個拿著掌上型遊戲機的小朋友,也完全沒有注意遊戲機的畫麵。


    「那條龍好可憐啊。」


    「就是說嘛,它救了村莊耶。」


    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他們手裏拿的麥芽糖或是醬油煎餅,應該是跟紙芝居藝人買來的零食。


    「嗯。這條龍確實很溫柔卻也很可憐……不過,這個故事還有後續喔。」


    紙芝居藝人如此對孩子們說。盡管他以響亮的聲音說故事,但本人卻身材嬌小,再加上獵帽壓得極低,讓人看不清他的長相。不過,他的聲音音質圓潤溫柔,聽起來非常年輕有活力。


    紙芝居藝人接著說下一個場景。


    印旛沼的神龍傳說,應該說到龍的身體斷成三截就結束了,不知他還安排了什麽後續發展。


    接著轉換場景,他抽出新場景的畫卡。我一看忍不住悚然心驚。


    畫裏是黃昏時分,充滿昭和氣息的複古商店街,還有正走向商店街的妖怪。


    「龍的身體散落各地,頭則掉落在那個世界與這個世界的交界處,也就是充滿死者的悲傷世界。死者的悲傷太過強烈,就連原本住在交界處的妖怪都心懷恐懼地過日子。但是龍卻承接了死者的悲傷,創造出一個能讓妖怪安居樂業的地方,也就是妖怪小鎮。」


    他講的是幽落町的故事。


    為什麽紙芝居藝人會知道這些?


    「從此之後,妖怪為了感謝龍,決定興建神社祭祀龍。雖然曾經有過悲慘的遭遇,如今龍已經和妖怪一起過著安穩的日子。」


    下一個場景畫著的木造古老雜貨店,根本就是水無月堂。


    「今天的演出就到此結束。」


    咚。最後一張紙芝居被抽走的聲音讓我迴過神來。


    孩子們熱烈地鼓掌,有些孩子稱讚故事很有趣,有些孩子則有些意猶未盡。


    紙芝居藝人的嘴角微揚。


    「各位需要我的時候,我會再度現身。」


    很奇妙的台詞。


    他開始收拾紙芝居,失去興趣的孩子們也一哄而散,有幾個小朋友繼續開始玩掌上型遊戲機。


    隻有我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眼睛牢牢盯著紙芝居藝人,看著他把紙芝居收進腳踏車的木箱裏。


    紙芝居藝人注意到我的視線,說了聲:「你好。」向我打招唿。


    「你、你好。」


    「這位小朋友年紀有點大喔!是不是覺得有點懷念?」


    「不是,這是我第一次看紙芝居表演。」


    「不奇怪,畢竟這已經是隻出現在大家迴憶裏的古老工作。」


    他摘下獵帽往上舉,看起來像是在聳肩,覆蓋著身體的鬥篷連帶著被撩起。


    我不禁詫異。


    竟是個孩子!這位以奇妙的台詞表演的紙芝居藝人居然是一個小孩子。


    盡管他身形嬌小瘦弱,看起來仍未成年,不過他那張幼嫩的臉龐卻毫無稚氣,甚至有一種老成的氣質。大大的鬥篷穿在他身上也十分相稱,毫不突兀。


    好奇特的男孩。不知道為什麽,他讓我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明明是初次見麵的陌生人卻好像似曾相識,真奇怪。


    「那個……小朋友……啊,不是,你是誰?」


    我不想把他當小孩對待。紙芝居藝人又笑了。


    「你提出了一個很哲學的問題。我應該怎麽說明自己的身份?用職稱?或者是名字?」


    紙芝居藝人頗似愉悅地說。


    「以職稱說明,我應該就是紙芝居藝人。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就喊我蘇芳吧。」


    「蘇芳……」


    「沒錯,蘇芳色的蘇芳。這個顏色不是很美嗎?」


    這位自稱是蘇芳的紙芝居藝人,亮了亮鬥篷裏層接近紫色的深紅色——宛如黃昏街道的顏色。


    「呃……我叫……」


    「我知道你是誰,彼方。你的名字是禦城彼方。」


    「咦?」


    「看你的表情,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會知道你的名字?」


    蘇芳同學——不,應該稱唿他「先生」更恰當。總而言之,他露出惡作劇的表情看著我。


    「我當然知道,這附近的交界處我可是了如指掌。」


    「所以你會知道幽落町也是……」


    「因為那裏也是交界啊。」


    他若無其事地迴答。


    「你到底是——」


    「我隻是一個紙芝居藝人。」


    他明知道我想問什麽,卻故意裝傻,想趁我問清楚他的身份前先發製人。


    「這個送給你吧。」


    他動作流暢地遞給我一根上頭插著一團麥芽糖的衛生筷。


    「咦?這個……要給我?」


    「剛好賣到剩最後一枝,就送給你吃吧。」


    他半強迫地把麥芽糖塞在我手裏,讓人傻眼。


    這個人雖充滿謎團,但我曾遇過像他這樣神秘的人——他可能是幽落町的居民,由於我恰巧是町內比較特別的存在,所以他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如果他是妖怪,那麽外貌和實際年齡不一致也不足以為奇。


    「那……我付錢給你吧。」


    「不用了,我已經說了這是要送你吃的。」


    蘇芳先生阻止了試圖從口袋裏拿出錢包的我。


    「隻剩下一枝覺得有點可憐,所以才送給你。如果收了你的錢,不就等於是我強迫推銷嗎?」


    「可、可是……」


    「你就收下吧,適時接受別人的好意也是一種親切的行為。」


    他以稍微強硬的口吻這麽說,感覺有點可怕。我決定乖乖收下。


    「你知道吃法嗎?不可以直接吃喔。要先轉動插著糖的兩根竹筷,等麥芽糖揉軟之後再吃。」


    我按照他所說的做,因為曾經在水無月堂買過麥芽糖,我熟練地轉動竹筷,軟化了麥芽糖。


    「做得不錯啊。」


    「是、是嗎?」


    「你的手法很熟練。剛才有個小朋友還不小心把筷子折斷了。」


    若麥芽糖還沒軟化就先轉動筷子,會很容易折斷筷子。我也曾經失敗過好幾次。


    小心轉動了一會兒後,待空氣進入麥芽糖,筷子會越來越容易轉動,等麥芽糖開始變白與變軟,具有延展性時就可以吃了。


    對了,我記得水脈先生好像曾經用麥芽糖比喻過人心,是形容誰呢……


    記憶的角落出現純白的「


    那個人」。直到聽見蘇芳先生說:「麥芽糖的柔軟度很不錯。」我才自空想迴到了現實。


    「你真的是吃麥芽糖的高手。」


    軟化麥芽糖的手法被稱讚,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很有前途。對了,我們交個朋友吧。」


    「朋友?」


    突如其來的邀請讓我目瞪口呆。蘇芳先生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我很中意你,你身上的香味聞起來讓人感覺舒服。」


    「香、香味……?」


    我下意識地將鼻子湊近上衣的肩膀處嗅著,卻隻聞到了麥芽糖的甘甜香氣。蘇芳先生饒富興味地看著我。


    「可以當我的朋友嗎?」


    「呃……如果蘇芳先生願意的話,當然沒問題啊。」


    「唉!不可以那樣說。」


    蘇芳先生聳了聲肩膀,很難過似地垂下眉眼。


    「跟朋友說話不用這麽客氣,我希望我們能更拉近點距離。」


    他邊說邊靠近,仰望我的眼神彷佛想看穿我的內心。


    夕陽映入他的眼底,我有一種即將被那對暗紅色瞳孔吸引進去的感覺。


    「好,那我們就當朋友吧。」


    「很好。」


    蘇芳先生露出滿意的微笑。


    感覺有點不自在。為了逃避他的笑臉,我低頭吃起手中味道香甜且樸實的麥芽糖。


    「嗯,好好吃……謝謝。」


    一抬起頭,前方卻沒有任何人。


    那輛裝載著紙芝居的腳踏車,還有那位自稱是蘇芳的不可思議男孩都不見了。


    隻剩下手中的麥芽糖能證明,剛才確實有位紙芝居藝人在此出現過。


    到底是怎麽迴事?感覺好像人還醒著卻做了一個夢。


    我一邊迴味著嘴裏殘留的甜味,同時將空了的衛生筷扔進公園的垃圾桶。


    就在這個時候,身體碰地一聲受到撞擊。我不小心撞到一個人。


    「對、對不起。」


    「啊!抱歉!是我不好……咦?」


    這聲音好熟悉。


    眼前這位身材頎長的年輕人讓我感到詫異。


    「長穀川同學!你是長穀川恭介同學嗎?」


    「果然是你啊,禦城!」


    長穀川同學那張因日曬而黝黑的臉龐露出笑容。


    他是我高中時代的朋友。身為田徑隊的他曾在全國大賽取得優異成績,獲得體育推薦甄試的機會,進入了東京的大學,是個運動健將。盡管我們並非最親近的好友,但是他算是同一屆同學中比較熟的朋友。


    「最近好嗎?」


    長穀川同學用像是要抓住肩膀的動作拍了拍我。


    「還好。你呢?」


    「如你所見,很好啊。大學生活很快樂,沒有什麽可以挑剔的地方。」


    「那太好了。我也一樣,認真的上課中,沒問題。」


    但是我不小心住進了常世。我吞下這句沒必要告知的說明。


    「沒想到會在這裏重逢,人生真是難以預料啊。」


    「真的。你今天來池袋做什麽?」


    「買東西啊,我正在找東急手創館。」


    「啊!手創館好像在那個方向……」


    如果他是從池袋車站走過來,那麽已經錯過了手創館,於是我立刻告訴他要怎麽走到那裏。


    「謝啦。其實我有看地圖,可惜我是路癡。」


    「你還是沒變。」


    還是跟高中一樣,長穀川同學對陌生的地方很沒轍,就算看著地圖都能走到反方向。幸好他今天沒有從池袋西口走出來。


    「不過能夠遇見你真的太好了。」


    「沒錯,不會在池袋迷路了。」


    「不隻是這樣。」


    長穀川同學搖頭。


    「我是透過推薦甄試的方式入學,而不是跟朋友一起來東京念書。所以隻有我一個人,不時覺得有點寂寞。」


    雖然他開玩笑似地聳了聳肩膀,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沒有光采,應該是真的覺得寂寞。


    「我雖然是考進去的,可是我也是一個人啊。」


    「禦城選的學校有一點特殊,聽說有佛學科係,很多寺廟的小孩去念吧?」


    「嗯。平常還有和尚在校園裏走動喔。」


    「你們學校還真特別。為什麽選這間學校?」


    「剛好成績可以考上。而且也有一些普通的科係,比方說文學係。」


    順便一提,我念的就是這個普通的文學係。


    「這理由還真有禦城的風格。保守中的保守選項。」


    「你這麽說究竟是褒還是貶啊?好像怪怪的喔。」


    「總而言之,很高興遇見你。」


    長穀川同學遞出手機。


    「我們來交換電子郵件吧,要不然給我app的賬號也行。」


    「用電子郵件聯絡吧。」


    沒有安裝聊天用app的我,也算是很老派的人。


    交換了彼此的電子郵件後,他放鬆似地吐了一口氣。


    「今天去手創館後,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我們改天再找時間好好聊一下。」


    「嗯,一定。」


    「……有時候也想要沉浸在迴憶裏。」


    長穀川同學露出凝望著遠方的眼神,喃喃地說。


    「迴憶?」


    「嗯。前陣子我一個人在東京閑逛時,突然想念以前爸媽帶我去過的地方,所以就過去看看。」


    「喔?該不會是上野動物園吧?在那裏充分迴憶了嗎?」


    「不是上野動物園。」


    長穀川同學搖了搖頭。


    「那裏已經消失了。」


    「咦?」


    「讓我想念的地方已經消失了。」


    長穀川同學五官扭曲成左右不對稱的模樣,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


    「什麽意思?」


    「因為是很老舊的建築物,好像已經被拆除了。」


    「這樣啊……」


    我想起以前曾經和死去的老婆婆幽靈一起尋訪迴憶中的店。那位老婆婆——千代婆婆喜歡的幾家店中,也有想找卻無法找到的店。


    「在東京,時間流動得太過快速,很多東西似乎一下子就成了過去式。」


    「嗯……」


    他說的話非常很中肯,我無話可說。


    不知不覺間,街道都改變了樣貌,等到發現時已經變成完全陌生的城市。


    「啊,對了,我會再聯絡你。」


    「謝謝。我也有很多話想跟你聊。」


    「要不然這樣好了,下個星期天我們一起去哪裏走走吧。」


    「可以嗎?」


    長穀川同學的臉上發出了光采。


    「想在哪裏碰麵?我對上野還滿熟的,也許可以為你帶路。啊!但是不可以去銀座喔。」


    「那裏太高級了,還不適合我們去。」


    他頗讚同似地點頭,不過他大概做夢都想不到,我有病入膏肓,連貓目先生都受不了的銀座恐慌症。


    「那就選秋葉原吧,那裏有很多餐廳,還有很多可以逛的地方。」


    「不錯喔。那要在哪裏碰麵?」


    「這樣好了……」


    決定好集合地點與時間後,我們利用手機記錄下來,詳細確認。


    「下星期天見。」


    「嗯,我很期待。」


    說完後,我們便分手了。


    長穀川同學越過馬路,朝十字路口另一頭前進。他的身材高大,然而背影看起來卻讓人感到渺小。


    「咦?」


    我發現


    在長穀川同學前方不遠處有一輛腳踏車很眼熟。仔細一看,牽著腳踏車的人是戴著獵帽、身材嬌小的紙芝居藝人——蘇芳先生。


    「他什麽時候……」


    長穀川同學也注意到蘇芳先生了,感覺兩人四目交接。


    就在這個時候,蘇芳先生掀起鬥篷,隻見蘇芳色的鬥篷飛揚起來宛如要包覆住長穀川同學般……


    此時交通燈號轉變,往來的車輛剛好遮住了我的視線,當我再度看見對麵道路時,兩人的身影已經消失。


    不知不覺黃昏接近尾聲,夜幕降臨之前,池袋的街道染上濃得讓人害怕的蘇芳色。


    在水無月堂用晚餐時,我想起了這件事。


    今天的晚餐菜色是雜煮湯(注2)和西京漬鯖魚(注3)。天氣漸漸轉冷,喝雜煮湯可以暖心暖胃。


    「彼方先生,怎麽不吃了?不想吃的話,我可以幫你哦。」


    「不、不用了!我不想給貓目先生吃!」


    我趕緊端起西京漬避開駝背美男子——貓目先生的魔掌。別看他現在是一個普通人類的樣子,其實貓目先生的真麵目是黑貓,理所當然地愛吃魚。


    「何必這麽小氣,給我一口也好啊。」


    「貓目先生吃魚的時候都咬好大一口,絕對不能給你吃一口。」


    我聲色俱厲地拒絕了。


    「次郎自己不是也有嗎?請你吃自己的就好,真抱歉,要你這般忍耐。」


    矮桌另一頭的水脈先生困擾似地垂著眉眼。


    水脈先生是雜貨店「水無月堂」的美男店主,也是我租屋處的房東。雖是男兒身,卻有著纖細而清爽的氣質。


    他的真麵目則是印旛沼神龍傳說裏的龍。蘇芳先生表演紙芝居時所說,身體被斷成三截的龍正是水脈先生。


    「別這樣說,老爺不用感到抱歉啊。我想幫忙吃是因為如果彼方先生吃不完鯖魚,鯖魚就太可憐了。」


    「不會剩下,我會全部吃完。」


    「貓目大人胃口真好。」


    穿著燕尾服的管家真夜先生說出有些不搭調的感想,很佩服似地點了點頭。


    在這間具有濃濃昭和氣氛的和室裏,隻有西式管家打扮的他顯得有點格格不入。不知為何,真夜先生總是以武士的口吻說話,其實他是我爺爺禦城鼎的好友,名為「迷家」的存在。當然,他也不是人類。


    「真夜先生,貓目先生根本別有所圖。」


    「你、你竟敢這麽說!明明是花生縣民居然這麽囂張!」


    「這跟千葉沒有關係。告訴你,東京迪斯尼樂園也在千葉喔,我們可以立刻把它更名為浦安迪斯尼樂園,知道嗎?」


    其實我隻是一個地位卑微的學生,哪有權利更改樂園的名字,但是隻要能夠擊中貓目先生的弱點,讓他不甘心地碎念,我就心滿意足了。


    「貓目先生老是取笑千葉,其實千葉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什麽?除了迪斯尼樂園外,你們還有什麽值得說嘴的地方?」


    「首先,銚子這個地方抓到的魚很好吃。」


    「喔,好像是跟著黑潮遊過來的魚?或許魚確實好吃,可是要論起新鮮度跟美味,築地賣的魚也毫不遜色。」


    「千葉還有九十九裏濱喔。」


    「說起海灘的熱鬧程度,九十九裏濱絕對比不上台場。」


    「台場是人造海灘,占地狹窄,九十九裏濱是貨真價實的海灘,真正的海灘喔。」


    我抬頭挺胸地說。貓目先生無法反駁,不滿地嘟起嘴巴。接下來就是最後一擊。


    「千葉的房總地區還有鴨川海洋世界。東京雖然也有許多水族館,但是沒有一間水族館裏有海洋之王『逆戟鯨』。鴨川海洋世界還有白鯨、海豚、北海獅跟海獅,擁有許多海洋生物。」


    「他、他們那邊也跟太陽城水族館一樣,有曼波魚跟海獺嗎?」


    「當然有。還有一大群企鵝。」


    沒錯!千葉縣擁有全部基本配備,不隻是水族館,還有動物園跟牧場,美食與寬廣的土地,優點非常多。雖然千葉給人的印象是盛產花生的鄉下地方,但足以讓人自豪的東西絕對不隻有花生而已。


    「彼方先生。」


    「嗯?」


    「有件事情讓我很好奇。」


    「什麽事?盡管問。」


    「千葉的中央有什麽?」


    咦?


    我說不出話,隻能默默地看著貓目先生。


    「中、中央嗎?」


    「地圖上方——下總附近還有靠海的那一帶大概有印象。可是中央呢?也就是千葉君的脖子到下腹部的區域。」


    千葉君是千葉縣的吉祥物。側麵的身影看似千葉縣的地形,是一種長得像紅色小狗的生物。


    我發現我隻能說明千葉君的臉及輪廓。


    「呃……」


    我趕緊拿出手機,打開地圖app,調出千葉縣的地圖。貓目先生也探過頭來一起看。


    「千葉君的脖子到下腹部——」


    根據空拍的照片,那一帶都是綠色。


    「未開發地帶……」


    貓目先生低聲說道。


    「應該說是具有發展潛力的地帶啦!」


    慌忙將空拍照片切換迴地圖後,我不禁傻眼。


    「咦,這附近好像都是高爾夫球場……」


    水脈先生看了照片,毫無惡意地說。沒錯,地圖上確實到處寫著鄉村俱樂部(c.c.)或是高爾夫球場(g.c.)……完全沒有發展潛力。


    「已經開發過了唷,算是吧。」


    算是吧。貓目先生故意這麽強調。


    「陸奧可沒有開發到這樣的程度,不愧是房總(注4)啊。」


    真夜先生總是發表牛頭不對馬嘴的感言,雖然知道他並沒有惡意,可是聽起來覺得很諷刺。


    「若真的是尚未開發的地帶還比較好……」


    「這些綠地都是高爾夫球場,想開發也難吧?」


    貓目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溫柔的拍法反而讓我感到莫名的心酸。


    「總算知道千葉的中央有什麽東西,不小心學到了可有可無的小知識。唉,不知同樣身為千葉縣民的長穀川同學知不知道這個可悲的事實?」


    「長穀川同學?是什麽人?」


    聽到我那樣說,水脈先生訝異地眨了眨眼睛。


    「是我的高中同學。今天碰巧遇到他,和他約好下星期日要一起去秋葉原吃飯。」


    「喔——這不是約會嗎?」


    「你、你胡說什麽啊,貓目先生!他是男生,是男的啦!」


    「彼方大人,日本自古以來就存在著擁有斷袖之癖的人。」


    「怎麽連真夜先生都這樣說!別鬧了啦!我們隻是普通朋友!」


    「別氣了。希望你們兩位老朋友可以開心地聚一聚。」


    隻有水脈先生的反應讓人感到安慰。看到他如菩薩般的笑容,忍不住想合掌拜拜。


    「長穀川同學好像很寂寞,希望這次聚會能讓他轉換心情。」


    「寂寞?」


    「雖然他以優異的體育成績推薦甄試入學,但跟同學有些格格不入。再加上難得東京有他的迴憶之地,但那個地方卻已經消失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他感到寂寞了。彼方同學是否想要替他解決心中煩惱?」


    「沒、沒有水脈先生說得這麽誇張啦。」


    水脈先生溫暖的眼神注視著我,讓我忍不住別過了頭。


    沒錯,其實我的動機真的沒有那麽誇張。隻是我也有點寂寞,想一起迴味住在千葉時的感覺。


    「為什麽會選在秋葉原碰麵,有什麽特殊理由嗎?」


    水脈先生的詢問讓我稍稍偏著頭思索。


    「沒什麽特殊理由……因為長穀川同學說那邊很多地方可以逛,還有很多餐廳所以才選在那裏碰麵。」


    「喔??那邊好像有很多次文化的店。」


    貓目先生插嘴說道。


    「秋葉原常被稱為電器街或者宅男街。除了家電量販店外,還有女仆咖啡廳或者武器店。」


    「武器店……?」


    「沒錯。武器店裏有賣忍者刀還有戟喔。」


    貓目先生竟然知道得這麽詳細。


    「哇,像是奇幻世界裏才有的商店。」


    「這就是秋葉原啊。」


    雖然原本就知道秋葉原是個很有特色的地方,但沒想到連這麽特殊的商店都有。


    「別看秋葉原現在很繁華,以前可是一大片草原喔。」


    「咦?真的嗎?」水脈先生的話讓我非常驚訝。


    我迴想著從電車上或電視裏見過的秋葉原街景:有許多廣告或招牌的大樓、路上總是人潮洶湧等……大概都是這種印象。很難想象秋葉原沒有任何高樓大廈的景象。


    「聽說以前的秋葉原是堆放木材或柴火木炭的地方,所以經常發生火災。為了預防火災發生,還設置了防火區與庇佑消除火災的神社。」


    「啊!如果是什麽都沒有的草原,就算著火也不怕延燒吧。」


    「正是如此。」


    水脈先生點了點頭。


    「交通發達後,秋葉原成了鐵路轉運站,非常活躍,一直發展至今。」


    「嗯。從千葉縣隻要搭總武線就能直達秋葉原了。」


    「之後,設在其他地方的果菜市場也遷到了秋葉原。秋葉原越來越繁榮,形成了黑市,後來高架橋下開了許多商店,發展成電器街,達到今日的規模。」


    「從這點來看,秋葉原也算是變化劇烈的地區。現在正在興建大樓的工地,之前是可以運動的廣場。」


    「變化劇烈的地方嗎?」


    我想起長穀川同學說過的話。


    秋葉原也是一個失去許多令人懷念事物的地方。


    「啊!」站在水脈先生旁邊的真夜先生慢半拍地拍了拍手。


    「真夜先生,怎麽了?」


    「沒什麽。我隻是想到如果那邊有女仆咖啡廳,有可能也會有管家咖啡廳。」


    「真夜先生,管家咖啡廳的發源地是池袋啦。」


    貓目先生伸手戳了戳慢半拍的真夜先生說。


    到了約定的那一天,我站在秋葉原車站前。


    裝在大樓外牆的大型電視不停地播放動畫廣告。車站裏張貼的也幾乎都是動漫人物的海報。感覺往來的行人當中,喜歡動漫的人似乎占了多數。


    「長穀川同學怎麽這麽慢?」


    早已過了約定的時間,我寄了信到他的手機信箱,卻沒有收到迴信。試著打他的手機聯絡,不知是沒電還是人正在收不到訊號的地方,話筒隻傳來自動語音的答複。難道他在忙?


    不,應該不會。我打消這樣的念頭。


    長穀川同學是個很有禮貌的人。我們高中時代曾一起出遊,他隻遲到過一次。即使是那一次遲到,他也事先傳來郵件,通知他可能會因為社團活動的時間延後而比較晚。結果他隻遲到了短短五分鍾的時間。


    我看著手機顯示的數字時鍾,上麵的時間已經超過約定時間三十分鍾。


    我現在的心情彷佛一個人被拋棄在繁華都會的熱鬧浪潮之中。


    「為了不讓他迷路,特地選在車站前碰麵,應該不可能是因為迷路才遲到吧?更何況,若是找不到約定的地點,也應該會先打電話聯絡我。該不會他還在睡吧?」


    之前跟長穀川同學交換聯絡方式時,順便問了地址。他現在住在小岩。


    幹脆去他家接他好了。


    為了避免在半路錯過彼此,我出發去他家前先發信通知後才搭上了總武線。如果很清楚目的地在哪,不妨從幽落町直接過去,可惜我不太熟悉小岩一帶,擔心不知該從交界處移動到哪裏,所以決定使用普通人類會選擇的交通路線。


    到了小岩車站後,我利用手機的導航功能前往長穀川同學家。到了後發現,他家在一棟老舊程度跟我現在居住的幽落町老公寓不相上下的小公寓裏。


    「長穀川同學!」


    我按了對講機後唿喚長穀川同學的名字,但沒人響應,感覺家裏好像根本沒人。


    「怪了,難道剛好錯過了嗎?」


    「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突然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害我忍不住發出驚唿。一迴過頭,隻見一位年紀稍長的女士單手拎著超市的塑料袋站在那裏。


    「那、那個,我是來找朋友的。」


    「你是長穀川先生的朋友嗎?那孩子沒有迴家唷。」


    「沒有迴家?」


    讓人訝異的發言。


    「剛開始我還想,他還是學生大概晚上喝太多了隻好借宿朋友家。不過我好像猜錯了,你知不知道他去哪裏了?」


    「不知道……」


    仔細詢問過後,得知她是這棟公寓的房東。她輕輕搖著已冒出不少白發的頭,很困擾似地看著長穀川同學家的大門。


    「前天是繳房租的日子,可是他卻不見人影。目前為止他都按時繳納房租,不曾拖欠啊。」


    「怎麽會這樣?」


    長穀川同學這麽一板一眼,不可能故意拖欠房租。


    「是不是不想上學,所以迴老家了呢?」


    房東歎息,而我搖了搖頭。


    「不可能。長穀川同學絕對不是那種不吭一聲就跑掉的人。」


    「嗯。聽你這麽一說也沒錯,他確實不像是那種孩子。要是他在某個地方遇上意外就糟糕了。如果下個禮拜他還沒迴來,我就雞婆一點,聯絡他老家問問看,順便也報警好了。」


    「嗯,麻煩您了。」


    警察。聽到這個詞匯好像會有事件發生,感覺不太好。


    我朝房東鞭躬行禮後離開,再次迴到秋葉原的約定地點。仍然不見長穀川同學的身影,也沒有收到他的迴信。


    我踩著沉重的步伐迴到幽落町。鎮上沒有高樓大廈,景致悠閑。提著購物籃的長頸女正和八百商店的店主,也就是狸貓八百先生講話。


    經過他們身旁,我朝有水脈先生守候著的地方——水無月堂走去。


    「水脈先生。」


    「咦?你迴來啦。」


    水脈先生笑容滿麵地迎接我,他正站在店門口悠閑地掃地。貓目先生大概外出了,沒看到他。


    「你怎麽了?臉色鐵青。」


    聽他這麽一說我才注意到,原來我的嘴唇已經完全失去血色。


    「我沒見到長穀川同學。」


    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了水脈先生,他那白皙的臉龐彷佛也有些鐵青。


    「失蹤……嗎?確實讓人很擔心。」


    「嗯。如果不是被卷進什麽奇怪的案件就好了。」


    「叮鈴!」這時傳來了腳踏車的鈴聲。


    一名戴著獵帽的男孩,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們麵前。腳踏車的後座綁著一個表演紙芝居用的木箱。


    「蘇芳先生……」


    「你好,彼方。很高興能再見到你。」


    他輕輕抬起獵帽的帽簷向我致意,微微笑著。他和水脈先生一樣有著溫柔的笑容,但水脈先生的笑帶有某種透明感,他的笑卻讓人看不透,深不見底。


    「他是你的朋友?」


    「啊!嗯,在池袋認識的朋友。水脈先


    生認識他嗎?」


    「這是第一次見麵,可是……」


    水脈先生有些緊張地打量著蘇芳先生。


    「他讓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讓人熟悉卻又摸不著頭緒。水脈先生對他的感覺和我一樣。蘇芳先生露出了然於心的表情微笑著。


    「我現在變成這副樣子,你會以為我們初次見麵也不奇怪。這是我在現世活動時所使用的外型。」


    蘇芳先生走近水脈先生。


    「可是我對你十分熟悉,水脈。你是一個偉大的人,讓這個宛如一灘死水的交界處重新流動起來。」


    「……你究竟是誰?」


    平時總是笑容可掏、態度謙遜的水脈先生,神色慌張地注視著蘇芳先生,看起來好像對他頗有戒心。而蘇芳先生臉上仍是那個深不可測的笑容。


    「你們也認識我,就好像我很熟悉你們一樣。」


    「我也認識你……?」


    水脈先生沉吟著,蘇芳先生則若無其事地說:


    「可惜,你們應該很難找出答案。不過我是誰並不重要。我想說的是,水脈,希望從今以後我和你就好像兄弟一樣,我們能夠和睦相處。」


    「兄弟……」


    水脈先生修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水脈先生?」


    不知他是不是想到了什麽線索,水脈先生仍然沉默不語。


    「對了,彼方。」


    蘇芳先生不知何時走到我身旁,仔細地觀察著我的臉,表情非常的好奇。


    「你臉色好難看,發生了什麽事嗎?」


    「呃……是這樣的,我朋友好像失蹤了。」


    「失蹤了?」


    「嗯、嗯。聽說從幾天前就沒有迴家了。」


    蘇芳先生臉上仍維持笑容地響應:「喔?」


    「可能是不想再待在家裏。」


    「所以他真的迴老家了嗎?」


    「不。他沒有迴去任何地方,他隻是出去玩了。」


    一定是這樣。蘇芳先生愉快地點頭。


    「可是出去玩也不可能好幾天不迴家啊。還得上學,突然失蹤會讓身邊的人很擔心,不是嗎?」


    「人啊,隻要找到了自己想待的地方,大概就管不了這麽多了吧。」


    「我覺得不太可能。」


    「很有可能。」


    蘇芳先生斬釘截鐵地說。「和我一起玩的孩子就是這樣。」


    「和蘇芳先生一起玩的孩子?」


    「沒錯,就是幾天前在池袋遇到的孩子。因為他看起來很寂寞,所以我就主動上前搭訕。」


    驚人的寒意瞬間凍結全身,討厭的預感和某種酸酸的東西從胃部往上湧。


    我就是在池袋遇到長穀川同學的啊。那天也認識了蘇芳先生。甚至親眼看見這兩個人在一起,好像彼此認識。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水脈先生問蘇芳先生。


    「那個孩子的名字是否叫做長穀川恭介?」


    「嗯。好像是喔。」


    「就是他!他就是我的朋友!」


    「喔?真的?」


    「你對長穀同學做了什麽?」


    「因為他看起來很難過,我就帶他到他想去的地方。」


    蘇芳先生聳了聲肩膀,無關緊要地說著。


    「想去的……地方?」


    「沒錯。想去的地方——也就是迴憶中的地方。」他滿不在乎地點頭。


    「那是哪裏?」


    「你想知道?」


    我拚命點頭。於是蘇芳先生問我:「為什麽想知道?」


    「我要去找長穀川同學,叫他迴來。」


    「為什麽這麽做?即使他根本不想迴來你也要找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裏,可是我不能讓他一直待在那。大學要怎麽辦?」


    「大學這種地方,不想念就別去啊。」


    「不行。好不容易努力得到了體育推薦甄試的機會,長穀川同學將來大有可為,他一定要迴來!」


    「喔?」


    蘇芳先生露出大感意外的天真表情。


    「蘇芳先生,拜托你。請告訴我長穀川同學人在哪裏?」


    「可是我想讓他隨心所欲地待在那裏。」


    蘇芳先生刻意忽視我的焦急,態度輕鬆地說。


    「在現世過得不開心,幹脆離開現世。水脈,你不覺得應該這樣做嗎?」


    一直在旁邊默默聽我們對話的水脈先生,態度冷靜地迴答:


    「我不這麽認為。」


    「為什麽?」


    「我也希望能夠替恭介同學解決煩惱,可是一味地逃避現實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那應該怎麽做?把他帶迴現世?帶迴這個讓他難過的現世?」


    「沒錯。」


    「這樣啊。看樣子表決結果是『讓他迴來比較好』。傷腦筋,如果我不肯說出他在何處,倒顯得我心眼很壞。」


    蘇芳先生看起來一點也不傷腦筋,笑容滿麵地聳聲肩膀。


    「這樣吧,不知道該怎麽決定,幹脆用遊戲決勝負。」


    「遊戲?」


    我和水脈先生異口同聲地說。


    「沒錯。遊戲規則非常簡單,隻要彼方或水脈能夠找出那個孩子在哪裏,我就讓他迴到現世。時間限製嘛……就設定為日落之前吧。」


    我趕緊查看手機的數字時鍾,現在的時間是下午三點。


    「如果我們找不到他呢?」


    「那他就會永遠留在迴憶裏。」


    「這……!」


    我大驚失色,水脈先生輕輕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不要擔心,隻要我們找到他就沒事。」


    有水脈先生在,讓人心安,問題是長穀川同學到底在哪裏?


    「能夠給我們一點提示嗎?」


    「我不想讓那個孩子迴來,彼方。我不希望他再次傷心難過。」


    即使他的臉上仍維持笑容,卻讓人感覺強硬。雖然他說這是遊戲,可是我很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動機。


    「……我知道了。」


    「我會替你們加油。雖然不想讓那個孩子迴來,不過我也喜歡你們。」


    叮鈴。腳踏車的鈴聲響起,同時吹來一陣強風,我反射性地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蘇芳先生已經消失了。


    「彼方同學,我們走吧。」


    水脈先生將掃帚靠在店門口後抓起我的手腕,感覺比平常還用力。


    水脈先生的側臉看起來很焦急,失去冷靜。被他的表情影響,我也跟著加快腳步。


    「水脈先生,我們要去哪裏?」


    「長穀川恭介同學他……」


    水脈先生說話時沒有望著我。


    「為什麽會選擇秋葉原為碰麵的場所?」


    這個問題之前水脈先生也問過,我偏著頭迴想有關長穀川同學的事。


    「可能是因為他住在小岩車站附近,搭總武線就能到秋葉原。」


    「嗯,這或許是原因之一。不過他在東京都人生地不熟,為什麽特意選擇變化迅速的秋葉原呢?」


    仔細想想,他的選擇確實不太合理。


    「他原本宣稱是因為秋葉原有很多餐廳,也有很多地方可以逛。不過秋葉原並非以美食聞名,雖然次文化興盛,但沒有什麽遊樂設施。也就是說,他很可能一開始就對秋葉原有某種程度上的熟悉,才挑中這裏。」


    聽水脈先生這麽一說,我想起長穀川同學曾經說過的話。


    「長穀川同學曾經說:『在東京,時間流動得太過快速,很多東西


    似乎一下子就成了過去式。』這句話形容的會不會就是秋葉原?」


    「嗯。雖然時間流動快速的地方不光隻有秋葉原,不過現在看來,他說的地方應該就是秋葉原。」


    「難道長穀川同學被藏在秋葉原的某個地方……對了,我記得他曾經說過迴憶的地方已經被拆除。應該是老舊的建築物吧?」


    「嗯……」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走到了幽落町入口的拱門前。


    水脈先生拉著我的手穿過拱門。


    一穿過拱門立刻被熱鬧的氣氛包圍,高聳的大樓櫛比鱗次,隨處可見畫著動漫人物的招牌。


    我們來到了秋葉原。


    「我也不是很熟悉這個地方。畢竟隻要幾年沒有來秋葉原,這裏的街景就完全不一樣了。空地興建起大樓,原本的商店也可能已經汰換成其他的店家。」


    在這個具有未來氣氛的街道上,穿著和服的水脈先生像是從古代穿越到現代的人般,格外顯眼。這裏彷佛是個拒絕古老事物的城市。


    「車站前麵的區域,也和我之前來時有著極大差異。」


    水脈先生仰望著秋葉原車站。


    這個車站好大。高架鐵路從宛如高牆般聳立的建築物鑽出;建築物到處貼著現代化的玻璃外牆,車站內的百貨商標優雅地貼在外牆。


    「以前的秋葉原車站比較雜亂,像是蓋在高架鐵路下方的感覺。」


    「現在的車站大樓比較時髦。」


    「是啊。」水脈先生有些落寞地點了點頭。


    「長穀川同學迴憶中的地方到底是哪裏?連車站都改建成這樣,我想我們要找的地方應該不少。」


    「你說的沒錯。我們先縮小搜尋範圍吧。恭介同學還說過什麽?」


    「記得他說他爸媽曾經帶他去過那個地方。」


    「這樣啊……」


    水脈先生不發一語。我猜他應該正利用這個線索過濾可能的地點。幫不上忙的我覺得好焦急。


    「剛才我說過,秋葉原並沒有什麽遊樂設施,通常都是小孩被爸爸帶著來買東西,很少有人會攜家帶眷一起來秋葉原玩。」


    「咦?所以長穀川同學的迴憶之地,其實並不是秋葉原囉?」


    「不。沒有遊樂設施是現在才有的情況。」


    水脈先生邁開腳步。


    這裏的人潮比起池袋毫不遜色,走著走著差點撞上拿著大紙袋的男人或是一群說著外語的遊客。不過水脈先生卻沒有停下腳步,如水裏優遊的魚兒般迅速通過他們身旁。


    「你的意思是以前有囉?」


    我努力地不被來往的行人衝散,與水脈先生並肩而行。水脈先生聽了點點頭。


    從車站出發,走了一會兒便見到一座橋。橋上有塊上頭寫著「萬世橋」的浮雕。


    這是一座年代久遠的石橋,與繁華的秋葉原似乎格格不入。總覺得過了這座橋後路上的行人似乎減少許多。


    「這座橋從江戶時代便一直保存至今。經過幾次修建,成了現在的樣貌。」


    「江戶時代?就是附近仍是一片草原的時候?」


    「是啊。其實東京有非常多的水路,隻是現在幾乎都被填平了。」


    從橋上可以看見水流和緩的小河。河川兩邊都被水泥牆包圍,無法看見河川的全貌,一股特殊的氣味直衝鼻腔。


    「這條河叫做神田川,是江戶時代為了疏洪而挖掘的人造河川,所以把過河用的橋梁架在此處。德川將軍就是走這條路從江戶城前往寬永寺。」


    「寬永寺是不是在鶯穀?」


    「是啊。是天海大師創立的寺廟。你記得真清楚。」


    「還好啦。」


    有種被最喜歡的老師稱讚的感覺,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這座橋一直守護著秋葉原。」


    「嗯。盡管現在的外觀和以前不同,但是以『橋』而言,是一座具有悠久曆史的橋。」


    說完,水脈先生看著對岸。


    「再過去就是神田。市電開始運行之際,萬世橋是連結神田與秋葉原的重要橋梁。」


    「市電?」


    「現在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不過這附近曾經行駛過路麵電車。」


    我曾經看過路麵電車的黑白照片。高中的校外教學旅行去的長崎也有路麵電車。


    鐵軌直接鋪設在馬路上,箱型的電車行駛其上,可說是複古風格的代表。


    「沒多久火車開始行駛,那邊就蓋了一棟紅磚建築的車站,站名為萬世橋站。」


    水脈先生指著目前隻剩一棟小巧紅磚建築和一棟現代化玻璃外牆高樓的對岸。


    「那裏有車站……?」


    「是啊。雖然現在隻剩下一點痕跡,但那裏曾經有一個非常氣派的車站。」


    望著那棟閃亮的高樓,很難想象那裏曾經有過氣派的車站。水脈先生看到我無法想象的表情,告訴我說:


    「網絡上可能找得到照片,你可以搜尋看看。」


    「啊,對喔。」


    我拿出手機,試著用「萬世橋站」這個關鍵詞搜尋。找到的照片讓我忍不出發出「哇」的驚歎聲。


    「好壯觀,好像東京車站啊!」


    照片裏出現一棟西式設計風格,氣派的紅磚建築。車站前方還有某個人的銅像,路麵電車在附近奔馳。


    「萬世橋車站落成的時間比東京車站早,或許東京車站便是模仿其風格建成。」


    「那它不就等於是東京車站的原型……」


    越看越難以置信。這棟有著三角形屋頂,造型時髦的紅磚建築物如今竟完全消失。照片裏的車站周遭行人如織,熱鬧非凡。現在卻人煙稀少,與秋葉原中心相比略顯寂寥。


    「東京車站落成,變成鐵路的運輸中心後,這裏便沒落了。」


    「這麽說來,東京車站落成之前的中心是萬世橋站囉?」


    「是。」水脈先生點頭。


    「難道長穀川同學迴憶中的地方就是……」


    「萬世橋站在昭和十八年就停止營業了。」


    「啊!這樣啊。」


    那一年我和長穀川同學都還沒出生。


    「停止營業後,車站變成了『交通博物館』。」


    「交通博物館?」


    聽起來好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


    「主要展示鐵路資料的博物館。裏頭展示新幹線零係列車的車頭,另外還設有讓遊客體驗駕駛新幹線的區域。名為交通博物館,所以除了電車之外,也展示其他交通工具。不但受到小孩和大人的歡迎,還有許多學校的校外教學旅行也都安排到這裏參觀。」


    「哇,聽起來好有趣,我也想參觀看看。」


    「可惜交通博物館在平成十八年也關閉了。」


    水脈先生頗為感傷似地垂著眉眼。


    「然後博物館就被拆除了嗎?」


    「嗯,沒錯。」


    「平成十八年還是不久以前,我們還是小孩的時候。」


    那是長穀川同學有可能會造訪的時期,也符合他曾經說過的話。


    「可是交通博物館已經不存在了吧……?」


    蘇芳先生說長穀川同學在迴憶中的地方……可是博物館卻早已經拆除。


    那我們應該怎麽找呢?


    「你看那邊,有沒有看見一棟紅磚建築物?」


    水脈先生指著用紅磚建成的小建築物,紅磚的部分呈現拱門形狀,很奇怪的建築。


    「那是僅存的萬世橋車站,上頭有月台。」


    「上頭有電車經過囉?」


    「沒錯,部分鐵道至今仍持續使用。」


    仔細一看,紅磚建築上麵確實有高架鐵路。正好有一輛車身漆著橘色線條的電車經過,好像是jr中央線的列車。


    「難道他在那裏?」


    「嗯。交通博物館也曾利用過那座建築,所以有可能在那裏。」


    我們頭頂上的太陽已經漸漸往西方傾斜,必須趁太陽尚未沉入西方的天空前想辦法找到長穀川同學。


    「我們走吧,彼方同學。」


    「好。」


    我們快步走過萬世橋,神田川上吹來的秋風涼爽地吹著我的背脊。


    走近一看,紅磚建築其實非常現代化。


    裏頭有一些商店,從拱門的部分可以看見內部的裝潢。麵對神田川的那一麵設有露台,像是情侶的年輕男女正愉快地聊天。


    建築本身很老舊,原本是紅色的磚頭已褪色不少。側邊有個像山洞的入口正張著大嘴歡迎我們。


    走過自動門後,迎麵而來的是有著水泥牆與柔和燈光的空間。裸露鋼筋的天花板,感覺是直接使用原本高架鐵路下方的空間。


    獨特的氣氛讓我有些疑惑。盡管這裏有販賣日用品的店與餐廳,卻充斥某種讓人畏懼的氣氛,使我感到緊張。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恍然大悟,這裏飄散的某種神秘氣氛應該是我最害怕的「高級感」。


    店裏點著香精油,香味與水的味道融合在一起,水的味道應該來自神田川吧。


    「他們保留了原本的造型。沒有蓋上新的牆麵或天花板來遮住拱門,反而刻意強調好讓客人欣賞。」


    水脈先生很喜歡這裏的裝潢,美麗的手指愛憐地輕撫著冰冷的水泥牆麵。


    「這麵牆一直在這裏,這裏很可能是員工休息室或者倉庫。在漫長的時間裏扮演著支持萬世橋車站的角色。」


    「就像是我們常說的無名英雄吧?」


    「沒錯。應該是鐵路下方的無名英雄。」


    水脈先生溫柔地笑著,但是隨即又露出那種落寞的表情。


    「如果不是急著找人,真想好好地逛一逛。」


    「嗯……不過現在必須快點找出長穀川同學才行。」


    「嗯。建築物不會跑掉,可以下次再來。」


    水脈先生邊點頭邊以嚴肅的眼神環顧四周。


    這裏的設計真的很特殊。店麵與通道幾乎沒有隔起來,或許根本沒有打算在這裏開設店鋪,所以才會把通道拿來充當店麵使用。


    水脈先生仔細地觀察著牆壁、天花板及地板。


    懸掛在天花板的水晶燈沒有點亮,僅僅反射著燈光而閃閃發亮,實際上的光源來自采取間接照明的地板。


    「或許是為了避免在天花板裝設線路的緣故,畢竟上麵還有鐵路經過。」


    「原來是這樣,如果天花板的耐久性減弱會很危險。」


    「沒錯。」水脈先生點頭。


    鋼筋天花板開始搖晃,中央線的列車大概正從我們頭上經過。


    我聽見車輪與鐵軌摩擦的聲音,鋼筋也發出吱呀的聲音。


    同時還聽見了孩子的笑聲。


    「啊。」


    我和水脈先生對看了一眼,看來水脈先生也聽見了。


    我們四處張望,店裏並沒有小孩子。


    「你剛才聽見了吧?」


    「嗯。是小男孩開心玩耍的笑聲。」


    但是我們怎麽找都沒有看見小男孩。店裏隻有幾個邊逛著日用品邊聊天的女孩。


    我突然想起奧多摩的景致——夏日的天空、群山圍繞的湖泊、無人車站。還有那個文靜而有些奇怪的女高中生靜香。


    靜香太過思念與過世的奶奶相處的日子,迷失在人的思念所創造出的異界——「常世的夾縫」裏。


    「水脈先生,長穀川同學是不是也在異界?」


    「嗯。他的煩惱來自於沒有熟悉的人事物而感到寂寞。」


    「該怎麽做才能進去異界……?」


    以靜香的例子而言,我隻是因為和當事人靜香在一起,所以才一起被拉進異界。


    但是長穀川同學並不在我身邊。


    「前往異界其實就和來往幽落町與現世之間並無差別。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如果本人不在,那我們就隻能透過和本人有強烈關聯的地方,也就是異界的境界才能夠進入異界。」


    「有強烈關聯的地方啊……」


    「你知道境界是什麽意思吧?」


    「嗯。就是某個地方切換到另一個地方的交界。」


    「沒錯。」


    「可是,水脈先生。這裏原本是職員休息的地方,或者被當成倉庫使用。應該和長穀川同學沒有什麽直接關係。」


    「這裏仍是萬世橋車站的時候或許和他無關。但是這裏變成交通博物館的時候呢?」


    水脈先生看著開放式的通道,不,他看著的是通路另一頭的某個東西。


    雖然現在開了餐廳或日用品店,不過店鋪之間卻完全沒有隔開,是一個非常開放的空間。從此處開放的設計可以看出原先注重的是一目了然的特點。


    「啊!對了。這裏的設計是為了讓人可以看得更清楚。」


    「正是如此。這裏很適合擺放展示櫃。」


    我望著這個通道兼房間的空間,試著想象這裏放著展示櫃的光景。


    不隻展示電車的車廂內部,因為交通博物館還展示電車以外的交通工具,所以也可能展示古董車也不一定。


    有個留著平頭,皮膚曬得黝黑的男孩,正朝展示品飛奔而去。父親和母親則麵帶微笑,望著正雙眼發光地看著展示品的兒子。


    我在腦海裏描繪出這樣的光景。這時水脈先生抓著我的手,用力地拉著我走到主要通路之外的小通道。


    這時四周的氣氛瞬間轉變。水的氣味消失,喧鬧的氣息直逼身旁。


    「咦?咦?」


    原本陳列在眼前的日用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擺在鐵路旁的那種號誌燈,種類繁多,有些曾經看過,有些則沒有。四周除了安靜的大人外,還有吵鬧的孩子們。


    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讓室內變成了黃昏的顏色——蘇芳色。


    「如果是交通博物館,之後會陸續切換展示品,看樣子我們成功進入異界了。」


    「所以這裏就是異界?」


    開心的孩子們排成一列朝我們跑了過來。我慌張地想避開,他們卻穿過我們的身體,往我們的背後跑走了。原來他們沒有實體。


    「恭喜你順利地找到這裏了。」


    不知何時,戴著獵帽的蘇芳先生在眼前出現,像是牽著幼兒般牽著一個男孩。那個男孩理著運動員平頭,皮膚曬得黝黑,是我很熟悉的人。


    「長穀川同學!」


    被我喊長穀川同學的男孩,大約是剛上小學的年紀,他恍惚地看著我們,臉上的表情彷佛身處夢境之中,很幸福。


    「我會依照約定讓他迴去。雖然覺得他很可憐繼續在現世受苦。」


    蘇芳先生蹲了下來,伸手撫摸長穀川同學的頭。


    他的動作非常溫柔,不過給人的感覺卻和水脈先生那種慈愛或溫暖不一樣。太過天真的模樣,讓我感到不安。


    「……請原諒我的無禮,我想再請問你一次。你究竟是什麽人?」


    水脈先生大概和我有相同的感覺,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


    蘇芳先生依然笑容滿麵,他輕掀起獵帽向我們致意。


    「我是什麽人你應該很清楚。畢竟是你讓我成長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


    「不隻你一個人,還有很多人需要我,我才能茁壯成長。」


    「你到底是……」


    「好了,迴去吧。」


    像是要打斷水脈先生的話,他推了幼年的長穀川同學。


    「水脈。你似乎很想替人解決煩惱。」


    「嗯,沒錯。」


    「但是,水脈。緬懷的心情也屬於煩惱的一種喔。你憐惜死者的心也可能孕育出不潔之物。」


    他說完這句充滿謎團的話後,我們的視線便開始搖晃。開心奔跑的孩子、展示用的號誌都漸漸模糊起來。


    「與其哀歎失去的東西,因此傷心難過,還不如關在迴憶之中。這樣就能永遠活在幸福的時光裏,不必一直緬懷過去。」


    「……」


    水脈先生不發一語。長穀川同學步履蹣跚地向水脈先生走去,為了迎接他,水脈先生默默地蹲了下來。


    「水脈,你不這麽認為嗎?」


    「不,我不同意!」


    迴答的人不是水脈先生,而是我。脫口而出的迴答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


    「喔?」蘇芳先生頗感興趣似地張大雙眼。


    「為什麽呢,彼方?告訴我原因。我想要聽聽朋友的意見。」


    「這、這是因為……」


    我看著幼年的長穀川同學。


    他以體育推薦甄試的方式上了大學,為了掌握未來而不斷前進。


    「要是關在迴憶之中,不就沒有辦法前進未來了嗎?」


    「未來?他不正是因為現在很痛苦,所以才想念起過去?你居然還希望他繼續前進?想讓他更痛苦嗎?」


    蘇芳先生維持不變的笑容,平靜地詢問。


    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感到沉重。想到長穀川同學寂寞的身影,我也覺得很心痛。


    「人就算感到痛苦也要持續向前,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掌握幸福。」


    水脈先生開口說道,他的聲音清晰、充滿力量。


    「幸福?在我看來,人實在失去了太多東西。一味追求方便,反而失去了往日的溫暖。水脈你窩在水無月堂狹窄的客廳,和朋友一同用餐,光是這樣就感到無比幸福,因為那是足以感受到他人溫暖的時刻。可是現代人的生活又如何呢?」


    我好像明白蘇芳先生想說什麽。


    隨著生活日漸富裕,大家住在寬敞的房子裏,但是家人卻各過各的生活。父母加班加到深夜,孩子們也念書念得很晚,全家團圓的機會越來越少。其實我住在老家的時候很少有機會跟家人一起用餐。所以我很喜歡在水無月堂吃飯,或是在學生餐廳跟朋友一起吃午餐。


    突然覺得蘇芳先生所說的也有點道理。


    可是水脈先生卻搖頭。


    「人民生活變得富裕之後,餓死的人大量減少,搶奪他人財物的人也變少,不再吝於善待自己。雖然這一切都變得如此理所當然而容易被大家所忽視,但是比起從前的年代,現代人已經幸福許多。」


    「哈哈,從這個角度來看,確實算是幸福。可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卻也變得淡薄啊。整體而言還算不上是幸福吧?」


    「不。正因為生活富裕,人才能隨時與他人聯係。」


    長穀川同學終於走到水脈先生身旁,水脈先生緊緊抱著他小小的身體。


    「現在無論人在哪裏都能夠傳送電子郵件,打電話就能和對方說話。人與人之間能夠使用不同於從前的方式聯絡。我並不認為這樣的聯係比不上過去。畢竟時代總是不斷地變遷。」


    精神恍惚的長穀川同學過了一會兒也露出笑容,緊緊地抱著水脈先生。就像是對父母親撒嬌般將臉埋進水脈先生懷裏。


    「我不認為緬懷過去有什麽不好。我甚至希望大家別遺忘舊時代,但是我們不該逃進過往之中。應該把美好迴憶當成鼓勵自己的力量,然後努力地往前走下去。」


    「水脈先生……」


    我想起自己總是在水無月堂得到安慰。我買膨糖,讓那質樸的味道療愈心靈。買仙台零食,讓懷舊的好滋味鼓勵自己。這麽一來,我就有了能在明天繼續加油的力量。這絕對是過去所賜給我的活力泉源。


    「原來如此。」蘇芳先生幹脆地聳了聲肩膀。


    「你所說的話還真發人省思。」


    原先的小孩子都已經消失。號誌燈的輪廓也消失成了難以辨識的塊狀物體。


    蘇芳先生重新戴好獵帽,轉身離開。


    「可是,水脈。人類就是一種經常裹足不前的生物。迴憶的溫暖越是舒服,就越想迴到迴憶裏。」


    叮鈴。腳踏車的鈴聲清脆地響起。


    「今天就讓你們參觀到這裏,下次再會。我的朋友,還有我的兄弟。」


    蘇芳先生的背影消失,同時原本搖晃的視野也跟著恢複清晰,我們正站在日用品店的中央。


    店員一臉訝異地看著我們。水脈先生蹲在地上,長穀川同學則在他懷裏蹲著。但是背影卻變得修長,他已經變迴原本的大人模樣。


    「咦?我……」


    「長穀川同學,你沒事吧?」


    「禦城……你怎麽了?」


    「我才想問你怎麽了?長穀川同學,你已經好幾天沒有迴家了。」


    「不會吧……」長穀川同學睡眼惺忪地哀號。


    「我遇見了一個很不可思議的人。他送我麥芽糖,還表演了紙芝居給我看。讓我有很熟悉的感覺……然後不知道為什麽,人就到了交通博物館。」


    說到這裏,長穀川同學露出無力的苦笑。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卻很幸福的夢……」


    「夢?嗯,一定是夢。」


    看起來仍有睡意的長穀川同學蠕動著嘴唇,似乎說了:「可是……」


    「總覺得是一個意猶未盡的夢……在博物館時,我是小孩子……沒有煩惱,也沒有事情要做,隻是一個被爸媽保護著的孩子,令人懷念又幸福,可是又覺得不能夠一直待在那裏。」


    「長穀川同學……」


    「因為我還有成為運動選手的夢想啊。東京……雖然沒有了交通博物館,也沒有很多朋友,但是正因為如此我才必須更努力才行。盡管是個陌生的地方,我還是可以從現在開始認識它。」


    長穀川同學的雙眼閃耀著堅定的光芒。


    「那一天我會去池袋,真正的原因是我想多認識東京。能夠在那裏和你巧遇,我認為是神想要替我打氣才如此安排。」


    長穀川同學露齒一笑,雪白的牙齒非常耀眼,是一個很棒的笑容。


    「恭介同學。」


    水脈先生平靜地說。


    「交通博物館已經搬遷至埼玉,以鐵路博物館的身份繼續服務中。或許原先的建築已經消失,但是它以新的樣貌重新出現也不錯。」


    「這樣啊……看來即使換了一個地方,應該還是有很多小朋友在裏頭開心地跑來跑去。」


    「嗯,一定。」


    水脈先生麵帶微笑。長穀川同學正想跟著微笑時,雙眼卻瞪得大大的。


    「我、我為什麽會被美女抱著?難道之前的夢是迴光返照?這裏是天堂?還是極樂世界?」


    「冷靜一點,長穀川同學!水脈先生既不是天使,也不是菩薩!等等,其實從某個角度而言他兩者都是!」


    「我、我是不是做了什麽會弄死自己的事啊……!」


    長穀川同學陷入慌亂狀態,水脈先生也有些驚慌失措。我則是越解釋越糟糕,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那個……這位客人,我們店裏還有其他客人……」


    店員很客氣地對我們說。附近的客人露出疑惑的表情注視著我們,我們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


    「對、對不起……」


    我們尷尬而惶恐地迅速離開


    了店裏。


    迴程中,長穀川同學告訴我們有關交通博物館的迴憶。


    「我小時候最喜歡那間博物館。挑高三層樓的大廳展示著氣勢驚人的蒸汽火車。蒸汽火車真的好酷。」


    「嗯嗯。我小時候也玩過可以放在塑料軌道上跑的蒸汽火車的模型。」


    「我也玩過。真令人懷念,組合了各式各樣的軌道。」


    「沒錯沒錯。」我點頭。


    「交通博物館裏有大型立體透視模型,裏頭有很多小型的鐵路模型,火車在軌道上奔馳。我跟爸爸常常忘我地盯著模型看,看到媽媽都受不了,要我們適可而止。」


    「嗯,我懂。我非常能體會那種心情。如果看到那種模型,我大概也會看得很入迷。」


    我們看著對方猛點頭,水脈先生突然停下腳步。


    「雖然沒有電動行駛的鐵路模型……」


    他伸出美麗的手指指著日用品店的一隅。大大的玻璃櫃裏正展示著立體透視模型。


    模型中央是一棟有著西式的三角屋頂,很豪華的紅磚建築車站。車站後方有一條高架鐵路,底下由同樣以紅磚砌成的拱門支撐。


    「哇,好棒喔。是東京車站……不對,應該是萬世橋站。」


    「沒錯。這是明治四十五年開始營業的第一代萬世橋站。」


    長穀川同學聽了之後說:「哇,好酷喔。」專注地看著玻璃櫃。附近有好幾個男人和他一樣,露出男孩般的閃亮眼神凝視著玻璃櫃。


    萬世橋附近有好幾條市電路線交錯,當年市電的地位就跟現在的公交車差不多。裏頭穿著和服的人物模型正朝車站前進,看起來栩栩如生。


    街景和現在差異甚大,既沒有高樓大廈,天空也很寬廣。


    「以前這附近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


    「是啊,不過關東大地震發生後,萬世橋站和許多建築物都消失了……」


    「這麽氣派的建築物也在地震時崩塌了?」


    「這附近在地震時還發生了嚴重的火災。」


    所有東西都毀於祝融,讓這一帶變成了瓦礫山。後來萬世橋站經過重建,仍建成一棟獨棟的車站。


    「這麽說來,這裏不隻是交通博物館,也是充滿各種迴憶的地方。」


    長穀川同學頗有感觸地仰望著天花板,裸露的鐵架似乎正低頭看著我們。


    「長穀川同學,改天再來這裏看看吧。」


    「嗯,我一定會再來。雖然已經沒有交通博物館,可是這裏對我來說仍然是很重要的地方。你看,沒有了鐵路模型,卻有真正的電車在這裏行駛。」


    長穀川同學露齒一笑。


    「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


    水脈先生溫柔地微笑著。


    「萬世橋車站原本的大廳開了一間咖啡廳。店裏以玻璃圍成牆麵,讓客人能夠近距離欣賞奔馳在軌道上的電車。」


    「咦?真的嗎!」


    「禦城,我們現在就去看看吧!」


    長穀川同學的眼神都變了,連我也按捺不住興奮的情緒。


    這時我們頭上傳來電車經過的聲音。盡管車站已經消失,高架鐵路下的空間也改變了樣貌,不過為了將人們送往下一個車站,萬世橋旁的電車如今仍然持續奔馳。


    注1:紙芝居 是一種將故事畫成數張繪畫,由表演者向觀眾講解故事的表演,有時會搭配販賣零食。現在比較少見,但是日本仍有出版社持續出版紙芝居的圖書繪本。


    注2:雜煮湯 一種以醬油與味噌調味的湯,湯料為蔬菜、豆腐蒟箬等。


    注3:西京漬鯖魚 西京漬為一種醃漬食材的方式,用味噌、酒、味醂等調味料醃漬食材,之後以烤或煎的方式烹調。


    注4:房總(房總半島) 為古代令製國安房國、上總國與下總國的總稱,約為現在的千葉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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