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可告人的是,這個少女親吻的正是離殊。


    她在吻一個妖怪,她的奴隸。


    五十年前,朝廷肅清馭妖一族之後,對於人與妖之間的界限劃分明確,誰也不能躍過這個界限。尤其是本來就懷有力量的馭妖師。皇族對與自己不一樣的族類,充滿忌憚。


    他們拚盡全力的拉大馭妖一族與妖怪之間的隔閡,讓兩族皆能為其所用。


    所以但凡與妖相戀者,隻要被發現,殺無赦。


    紀雲禾撞見的便是這樣事關生死的秘密。她選擇了悄悄離開。


    但在一夜輾轉反側的思量之後,紀雲禾覺得自己必須打破她孤立無援的境地。


    雪三月很厲害,她的武力是紀雲禾現在最欠缺的東西,她必須被人保護著,然後才能發展自己的勢力。


    於是第二天,紀雲禾主動找到了雪三月,她告訴雪三月:“昨天花海裏,紫藤樹下,我看見了一些東西。”


    雪三月那時雖然也隻是一個少女,但她的力量足以與這皇朝裏最厲害的馭妖師相媲美,她唯一的不足是,隻會殺,不會馴。她聽聞紀雲禾說出這事時,登時眉目一寒,手掌之中,殺氣凝聚。


    “你先別急。”紀雲禾笑了笑,“我看你是個有江湖俠氣,守江湖道義的人,正巧,我也是。”


    雪三月冷笑:“馭妖穀裏有什麽道義?”


    “能說出這樣的話,我更欣賞你了。誠如你所言,馭妖穀裏卻是沒什麽道義,但是,我有。”她靠近雪三月一步,過於清澈的眼眸卻讓雪三月微微眯起了眼睛,“我是個公平的人,我現如今知道了你的秘密,那我便也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作為交換,如何?”


    “穀主義女,你有什麽秘密,值得換你這條命?”


    “林滄瀾不是個好東西,他用藥控製我,為了讓我刺激他軟弱的兒子,還讓我給他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紀雲禾說這話時,滿目冰冷,令她自己至今都記憶尤深。


    “什麽勾當?”雪三月問。


    “馴妖,表麵送給皇室,實際上,利用馭妖術,讓這些妖怪始終忠於馭妖穀,把皇家的秘密,傳迴來。”


    雪三月大驚。


    紀雲禾笑了笑,“這個秘密,夠不夠換我一條命?”


    這個秘密,何止夠換她一條命,這個秘密若是讓皇室得知,整個馭妖穀上下,包括穀主,無一能活命。馭妖穀穀主林滄瀾背地裏,竟然在做這樣的事,而竟然真的有馭妖師……能完成林滄瀾的這個要求。


    雪三月靜默了很久,打量著紀雲禾,似乎在審視她話的真實性,最後她問紀雲禾:“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一個朋友。”她笑眯眯的抓了雪三月長長的頭發,在指尖玩似的繞了繞,“我一個永不背叛的朋友。”


    建立在見過彼此不為人知的秘密基礎上,這樣的友誼,便格外的堅不可摧。


    “我還想要一個,能和我一起逃出馭妖穀的朋友。”


    雪三月一怔。


    紀雲禾不笨,她見到雪三月親吻離殊的那一刻,便明了在雪三月心中,最想要的是什麽。她和她一樣,想要離開馭妖穀,想要自由,想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所以這一句話,讓她留住了性命,也換來了一個朋友。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紀雲禾就開始為自己布局了,她拉幫結派,以利益,以情誼,在這馭妖穀中,建造屬於自己的勢力。


    值得慶幸的是,一開始充滿利益牽扯,以秘密交換迴來的朋友,最後竟然當真成為了朋友。


    可能這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人吧,天生就臭味相投,也可能因為,她們是那麽的相像,那骨子裏都長著一根叛逆的筋,任是風吹雨打,都沒能扯斷。


    迴憶起了長長的一段往事,紀雲禾有些感慨。


    “你又在這兒瞎轉悠什麽?”雪三月的聲音將她拉了迴來,“那鮫人的傷治好了?”


    紀雲禾擺擺手,算是給她和離殊打了個招唿:“那傷那是說治就治好的。”紀雲禾瞥了離殊一眼,“你自己好好注意一點。現在不比以前。”


    雪三月點頭,離殊站在她身邊,垂頭看了她一眼,一隻紅色一隻藍色的眼瞳之中,閃爍的是同樣溫柔的目光。


    紀雲禾看那處紫藤花翻飛落下,樹下立的兩人在透灑下來的月光下如畫般美好。


    他們那麽登對,明明是一段好姻緣卻偏偏因為這世俗的規矩弄得像在做賊,紀雲禾有些歎息,她拍衣袍,轉身離去:“不打擾了,我先迴了。”


    迴去的路上她仰頭望月,隻希望快一點吧,快一點離開馭妖穀,快一點結束這些算計與小心翼翼,快一點讓她在乎的這些人,過上自由的生活。


    第九章 感同身受


    翌日,天未亮,林昊青便又去了地牢。


    得見鮫人身上的傷已經被紀雲禾治療過了,他也並未多言,隻是淡淡的吩咐再將鮫人吊起來,他問一句話,得不到迴答便用雷擊處罰他一次。


    這是馭妖穀常用的手段,一直處罰妖怪,直到攻破妖怪的心理防線,開始配合馭妖師做出他們想要的行為舉動。而隻要配合一次,馭妖師就會對妖怪進行獎勵,長此以往,妖怪們便會習慣性的順從馭妖師,以配合他們做出的所有指令。


    當然,也不是沒有倔強的妖怪,有的妖怪直到死也不願意配合馭妖師,但卻從來沒見過如這鮫人一般的……冷漠。


    每一次雷擊,得不到他任何的反應,他像是能控製自己的生理反應一樣,垂著頭,閉著眼,不言不語,以至於讓人連觀察他的弱點都不知道。


    不知道雷擊打在他身上哪個地方更痛,所以沒辦法給他更具有針對性的傷害。


    林昊青在他身上耗掉了大半天時間,還是與昨日一般,將近午時,紀雲禾才姍姍來遲。


    有了昨天的那番折騰,今天來看戲的人已經少了許多,紀雲禾打著哈欠走進地牢,林昊青的助手們注意到了她,便與她打招唿:“護法。”


    紀雲禾點了點頭,又走到旁邊的石頭上坐著,並沒打算急著與林昊青爭搶。


    但在她坐下來的那一刻,鮫人卻睜開了眼睛,看了紀雲禾一眼,冰藍色的眼瞳裏沒有絲毫感情波動,隨即又閉上了去。


    “雲禾。”


    紀雲禾有點愣神,許多年沒聽到林昊青這般唿喚她的名字,她站起身來:“少穀主?”


    “下午我要去一趟戒律堂,這鮫人便先交由你來馴服了。”


    紀雲禾又是一怔:“戒律堂?”她心裏打鼓,“是哪個馭妖師犯了事嗎?勞少穀主走動?”


    林昊青正色點頭:“今日早些時候,穀主在厲風堂時收到一封告密信,稱穀裏馭妖師雪三月與其奴隸離殊有私,穀主命我今日去審審雪三月。”


    林昊青說這話時,語氣平淡,但卻聽得紀雲禾渾身冰涼。


    她仰頭靜靜的望著林昊青,努力不讓自己有任何表情,就像他所說的雪三月是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人一樣。


    但怎麽可能沒關係,在這個馭妖穀裏,誰人不知那雪三月就是紀雲禾的左膀右臂,也正是因為有雪三月的存在,紀雲禾也才能那麽快的從穀主義女的身份,變成馭妖穀裏公認的最強馭妖師。


    林昊青是說給她聽的,他這張客套,溫和的臉背後,藏著的是一個譏誚嘲諷的笑,有著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愉悅。


    虛偽。


    可紀雲禾卻沒辦法這般叱罵他,因為她也必須虛偽。


    她佯裝困惑驚奇:“哦?雪三月怎會做出這般糊塗事?少穀主還請一定要審個明白。”


    “這是自然。這鮫人嘴硬,下午就勞煩護法了。”林昊青言罷,轉身離去。


    紀雲禾目送他離去,看他帶走了尾隨著他的那一堆助手,和昨天不一樣,今日他一個人都沒有留下,看起來像是紀雲禾就算今天讓鮫人開口說話,他也對這勝負無所謂的模樣。


    而離開之際,林昊青微微一迴頭,看見的卻是紀雲禾垂頭握拳的模樣。


    他了解紀雲禾,一如紀雲禾了解他。


    他和紀雲禾一樣,一眼就能看透對方那虛假的麵具之下,最真實的那一張嘴臉。


    誰讓他們是那麽親密的一起長大的“兄妹”呢……


    林昊青微微勾起了唇角,鼻腔裏冷冷一哼,分不清是笑是嘲。


    旁邊的助手對林昊青的做法萬分不解:“少穀主,你就這般留護法一人在裏麵?昨日我等見護法的模樣,似乎……使的是懷柔之計,她若今天使手段讓鮫人開口說話了……”


    “無妨,攻心計既是攻心,便來不快。今日她當是也沒有耍手段的心思。而且……”他頓了頓,目光放長,望向戒律堂的方向,“就算這第一局她贏了,也無甚所謂。”


    沒有雪三月的紀雲禾,不過是被拔掉爪牙的貓,能翻起來什麽浪。


    林昊青這想法卻並不是偏見。


    如果失去雪三月,紀雲禾無異於遭受重創。


    雪三月到底有多厲害馭妖穀已經沒人知道了,眾人隻見雪三月在滿了十六歲之後,與妖怪的對戰便從來沒有輸過,更別論期間四大馭妖地的馭妖師們前來討教交流,快十年的時間,無數場對戰,雪三月未盡全力,便能穩妥製敵。


    是以雖則雪三月脾性暴烈,但馭妖穀中,卻無人趕對她口出不遜,甚至連穀主也有意無意的放縱著她。


    她像是從五十年前走過來的馭妖師之魂,那自由,熱烈,任性且無比強大、不可戰勝。這些特征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而正是因為她的不遜,所以她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愛上一個妖怪。


    馭妖穀中,到底有多少人是因為雪三月的原因才支持紀雲禾即位,沒人知道,但可以肯定,若是雪三月出事,紀雲禾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


    而此時此刻,紀雲禾拳緊握,眉緊皺卻並不全是因為未來將牽扯的利益,而是因為身為她朋友的雪三月,此時此刻,不知在那黑暗的戒律堂中,遭受怎樣的審訊。


    馭妖穀馭妖,刑罰手段太多種多樣了,他們不止把這些手段用在對付妖怪身上,同樣也用在與自己不一樣的馭妖師身上。


    她想得出神,是以在一抬頭間,看見一雙冰藍色的眼眸正盯著自己,她竟有片刻的怔愣。


    四目相接,兩相無言的對視了許久,這妖怪也依舊沒有說話,卻是紀雲禾苦苦一笑:“你身上的傷昨天才抹了藥,今天又撕扯出血了,想要在地牢愈合,再這樣下去,你怕是要死在這地牢……”


    鮫人看著她,即便聽懂她的話,但眼神中並無任何畏懼。


    她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有機會,我真想放你走。”


    這不是違心的話,紀雲禾打心裏欣賞這個鮫人骨子裏的堅韌,也對他的處境感同身受,宛如是同情這世上的另一個自己。


    地牢中一人一妖隔著牢籠靜靜對視,沉默無言間,卻又相處得益,難得的並不尷尬。


    沒過多久,瞿曉星便找了過來。


    “護法。哎喲,我的護法哎。”他來得急,讓牢裏的鮫人看向了他。觸及鮫人的目光,瞿曉星下意識的膽寒了一瞬,心下又是驚又是怕,隻道這鮫人現在都被打成這副德行了,怎地目光裏的殺氣還是十分懾人。他疾步躲到紀雲禾身邊,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道:“雪姑娘被抓了!”


    “我知道。”紀雲禾答得冷靜。


    瞿曉星一怔:“您老知道還老神叨叨的站在這兒幹啥,不想想辦法救人呀。”


    紀雲禾唇角一緊:“穀主下的令,讓林昊青去審人,你讓我想什麽辦法?”


    瞿曉星一愣,反應了一會兒:“您是說……這次,是穀主的意思?這時候審了雪姑娘,豈不是證明穀主對你……”


    那老東西明明從來都是針對著她的,隻是其他人不知道罷了。紀雲禾擺擺手:“去查查這事兒到底是誰給穀主遞的密信,還有,離殊現在和雪三月是被分開關著的嗎?”


    “沒有,戒律堂裏還在審呢,都還沒被關起來。”


    紀雲禾皺了眉頭:“審這麽久?”


    “對呀,少穀主令雪三月與其奴隸斷絕關係,再對那貓妖以作懲戒,雪姑娘不肯,那邊還僵持著呢……”


    妖怪與馭妖師之間締結的主仆協議其實更像是一種詛咒,對於臣服妖怪的詛咒,成為馭妖師的奴隸,妖怪不僅會折損自己的一部分妖力,還將永遠受製於主人,除非主人願意解除這個詛咒,否則他將永生永世都臣服於主人的血脈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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